第18章 Chapter (2)
,像是擁有了全世界一樣。我有些羨慕,真的很羨慕。我知道,他們是那麽的相愛,那麽的勇敢。
季雨的無名指上戴着一枚細細的戒指,看得出來不是很名貴。她和家裏已經決裂了很長時間,說實話,我很佩服她為了愛情的勇氣。我覺得何铮跟季雨一樣,他們的內心都有成為藝術家的天賦,他們張狂、沖動、敏感、脆弱,我知道他們都跟我不一樣,我是這個時代裏最死氣沉沉的青年。
我想起何铮送給季雨的那個小電影,我甚至能看到何铮躲在樹叢裏、花間、樓道的轉角……躲在種種隐秘的地方用他的鏡頭對準他心愛的女孩,然後在無數的夜晚廢寝忘食地剪輯着視頻。我又想起何铮刻在季雨心上的那個單詞,那個古怪的單詞——JYTGILMFE。
那天之後,幾乎學校裏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們結婚的事情。我和季雨走在一起時,總感覺旁人會投來異樣的目光,但是季雨無所謂,她仍舊旁若無人。
上思想政治課的時候,一些上了年紀的教師偶爾會在課堂上感慨:“時代真的變了,我們上學的時候男女生都不怎麽說話,你們倒好,聽說你們同學裏都有人結婚了……”
人們總是善忘的,特別是與自己無關的事情。所以當這個風波漸漸過去的時候,一切似乎都平靜了下來,仿佛季雨跟何铮與校園裏所有的情侶毫無區別,甚至無須在意。
也是在那個時候,季雨告訴我,她爸爸妥協了。
她爸爸給他們買了新房子,在對面的綠葉新洲,從那時起,季雨常常會對我說:“到我們家去坐坐吧。”
那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家了嗎?我不知道。
季雨
搬家那天我非常興奮,跟着爸爸請來的搬運工跑上跑下。爸爸給我們購置了許多家具,都非常漂亮,何铮滿頭大汗地收拾着屋裏的一切。
下樓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我腳下一滑,然後感覺到一股滾燙的液體從體內流出來,順着我的大腿慢慢往下滑,我整個下腹部突然變得很酸,然後我就失去了知覺。
我流産了。我和何铮的第一個孩子,就這麽莫名其妙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也許是因為第一次,而且速度過于飛快,我還沒來得及好好緬懷這個生命,甚至還來不及為這個寶貝痛苦難受,它就離開了我。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睜開眼睛,面前是好幾張熟悉的臉。何铮握着我的手,他的手非常冰涼,眼睛裏帶着血絲,他用沙啞的聲音問我:“還疼嗎?”
“不疼。”我搖搖頭。
然後我看見白曉、爸爸、成姨,他們三個人都站在何铮身後,看着我。
那天晚上,爸爸一直在我身旁,他好像哭過,聲音很低沉,他看着我,一言不發。成姨坐在後面的沙發上,也一言不發。
“爸爸,對不起。”我覺得我該說話了,“我不是……不是故意要瞞着你的。”
“算了,你好好養病。”爸爸說。然後他站起來,背過身去,似乎想走,卻整個人僵直在那兒。
半晌之後,他又坐下來,自言自語地說:“還是陪着你好,走了也擔心。”
我突然間覺得爸爸老了,這是我之前從未意識到的,他似乎在一瞬間就變得那麽老,老得讓我覺得非常陌生。我突然很想擁抱爸爸,我已經有十幾年沒有抱過他了,我甚至忘了擁抱他的感覺,他似乎是我的世界裏與我最陌生的一個人,卻是我最親近的人。
爸爸喃喃地說了一句:“你媽媽估計要怪我。”
“不會怪你的,她只會怪我。”我說。
我在醫院裏躺了一個星期,這一個星期的時間裏,爸爸都在陪我。只有一天晚上他去出席一個文化部的會議而離開,那天晚上成姨坐在我的床頭,她溫柔地看着我,摸着我的臉蛋說:“寶貝,你真勇敢。”
“你也是。”我說,“你比我勇敢。”
成姨搖了搖頭,她說:“其實我是一個膽小鬼,我接觸了太多不幸的家庭,也看過太多的婚姻悲劇,所以我很害怕愛情,我只能抓住現在的愛情。”
“所以你不敢再嘗試另一段感情?”
“我只知道,我可能無法再愛上另一個人。”成姨說,“要吃水果嗎?”
“不用。”
“其實,也許何铮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成熟。”成姨說,“但是如果你愛他,你就要陪着他一起成熟,這是對待一個男人最好的方式,陪着他一起成熟。”
“我知道了,謝謝。”我笑了,我還是那麽喜歡她,我的成姨。很奇怪,在住院的那一個星期裏,我沒有想起過我的媽媽,一次也沒有。
出院的那天,爸爸和成姨,還有何铮都來接我。成姨替我收拾房間,爸爸說:“你們倆出去走走吧,曬曬太陽,這幾天季雨大補了一場,好像都胖了。”
“好,爸爸放心。”何铮說,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已經改口叫爸爸了。
在醫院的花園裏,我們坐在樹下的藤椅上,何铮輕輕擁着我,把臉貼在我的肚子上,他說:“寶貝,以後我們還會有孩子的,我想要個女孩,我要像你爸爸疼你一樣地疼她。”
“傻瓜。”我輕輕打他的頭,然後抱着他。那天的太陽恰到好處地溫暖,醫院裏非常寧靜,我覺得心曠神怡,我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我知道,也許我們的豔陽天就要來了。
回到病房,門虛掩着,爸爸和成姨正在裏面随意地談話。我站在門口,何铮剛要推門進去,我制止了他。
爸爸的聲音很低沉,跟他早晨那個輕松的語調完全不同,他疲憊地說:“小雨跟她媽媽真像,一個脾氣,一個模樣,一個個性。”
“可能是吧。”成姨說。
“我真對不起她們母女。”爸爸說,“小雨的身子這麽瘦弱,不知道日後會不會落下病根。”
“是啊,她身體是不太好。”成姨有一句沒一句地搭着話。
“其實,我也很對不起你,你跟了我這麽久……”
“算了,不說這個了。我知道你不願意破壞小雨的感覺,這一次你妥協,其實也是因為愛她、疼她,其實小雨很勇敢,比我們倆勇敢多了。”
“跟她沒關系,是我自己……”
我突然哭了,在門口,我淚流滿面。住院的這幾天,我一滴眼淚也沒流,雖然我很心疼那個曾經屬于我的孩子,但是我沒哭。可是現在我的眼淚卻止不住,我想沖進去抱着爸爸說:“對不起,我錯了,我怎麽能那麽自私呢?”
何铮搖晃着我問:“你怎麽了,你沒事吧?”我搖搖頭:“我沒事。”只是我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我長這麽大,爸爸真的對我特別好,但我從來沒有理解過他,從來沒有。我從來沒有試圖去幫助他,去緩解他內心的壓力,也沒有成全他和成姨的愛情。
我真的,很恨我自己。
何铮
她莫名其妙地哭了,剛才還好好的,我們在花園裏,她輕輕抱着我,一切都顯得非常安寧。但是她突然哭了,我的心又糾結起來。
我突然覺得,我真的不是自己曾經以為的那種男人,可以剛強到無所畏懼,可以阻擋一切的風雨。我愛她,真的愛,但是我又開始害怕。我知道她是個大小姐,我必須寵着她,但是這幾天發生的事情,讓我的內心産生了巨大的恐懼,我不知道我們還要面對什麽。其實我也會不知所措,在面對她的眼淚時我也會惶恐不安,但是我只能拼命忍着,我知道一旦我慌了,她就會更慌,甚至會崩潰。
她爸爸之前指着我的鼻子罵我:“你小子給我滾,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有時候我的确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就像我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總是會對季雨說“你嫁給我吧”這句話一樣,但我是真心的,真心誠意地這麽想着。
季雨流産的那天晚上,在手術室外面,我看着她爸爸鐵青的臉,心髒緊張得就要跳出來。在那個時刻,所有人都在指責我,聞佳在電話裏暴跳如雷地說:“何铮,你有病啊!你怎麽連這點事情都照顧不好,你還是個男人嗎你?”
白曉從樓道裏沖過來,急匆匆地上氣不接下氣地問我:“怎麽回事,怎麽會懷孕了呢,怎麽又流産了呢?我們怎麽都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季雨還好嗎?”
“季雨沒事吧,怎麽回事?”李瑞也拽着我的衣服問我。
成姨朝我走過來的那一刻,我聽見她的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那一刻我想逃,我不想再聽任何人的質問和責難。我知道我沒有好好照顧她,但是我跟你們一樣難過,這個時刻我也擔心她,她是我老婆,我怎麽會不擔心她呢,我怎麽會故意不好好照顧她呢?
我膽怯了,這是愛情嗎?是男人在愛情裏應該承擔的責任嗎?季雨從手術室裏出來的瞬間,我跌落在座椅上,所有人都擁過去,所有人都湧進了病房,沒有人發現我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發抖。這個夜晚,我感覺到莫名的孤獨,我突然間覺得自己像一個沒穿衣服的嬰兒,我只能蜷縮着,沒有人看見我。
季雨的爸爸走過來對我說:“你要比其他男人更用心、更努力地照顧我的女兒,她已經受到傷害了。”
我點點頭。我知道,我已經無路可退了。
從醫院回到家裏,季雨在沙發上看電影,她躺着叫我:“親愛的,過來讓我親一下。”
我走過去,她摟着我的脖子親了我一口,我突然間沒有任何感覺,我發覺我的存在就是為了保護她,而我自己是什麽,我已經毫無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