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1)
說話的是一秀氣公子,他身形頗高,身後負了一支黑色短戟,使他秀氣中又透着霸氣,顯然不是尋常之輩,至少比剛才出手的兩人要厲害得多。
然而在他的身上,陽春依舊感受不到她所尋找的氣息,這并沒有讓她放下心,反而越發不安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思考了片刻後得出了此人的身份,自嘲一笑說道:“想不到這江湖風雨的中心有朝一日也會來到這蘭溪鎮,陽春自知有幾分斤兩,小魔師來此只怕是另有所圖吧。”
“陽捕頭何必妄自菲薄。”方夜羽謙和道,“令師封寒也是夜羽敬仰已久的英雄,如今看來陽捕頭已經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
陽春冷笑了一聲,“你何必遮遮掩掩的,魔師宮意在風行烈一事本就不是什麽秘密,如今你親自到這蘭溪鎮,無非是為了對付風行烈的幫手罷了。只不過只看你這樣鬼祟行事,便曉得你絕不會是厲門主的對手。”
“陽捕頭果然是消息靈通。”方夜羽嘆道,“不過厲門主是師父的對手,我們可不敢逾矩。”
陽春面上聲色未動,但她心中卻依舊吃了一驚,她其實并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不過是胡亂一試,沒想到正好猜中,更沒想到除了她感知到的高手外,魔師龐斑竟也親自出手了。這蘭溪好不容易平靜了下來,沒想到又要成為英雄浴血之地。
“既然陽捕頭知道這些,方夜羽也就明人不說暗話了。”方夜羽笑道,“封寒前輩在江湖上已經沉寂許久,我們亦不想勞動他大駕。若是陽捕頭能夠自行離開蘭溪鎮,為我們行個方便,這些天的誤會便算是了了。”
“了不了。”陽春說道。
“哦?這是為何?”
“北山流的血,不是我的。”陽春說道,“別人的血債能不能了,不是我說了算的。”
“可是陽捕頭若是不走的話,這血債只怕還需再加一些。”方夜羽嘆息道,似乎真的十分不情願發生這樣的事,“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陽捕頭何必拘泥于這些?陽捕頭現在不想走,之後恐怕想走也走不了了。”
陽春對他的回答是一道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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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半起床,洗漱二十分鐘,擠半個小時的地鐵,偶爾在紅綠燈前跺腳,提前十分鐘到公司,整理桌面,制定計劃,想想午餐的外賣,抽空刷刷微博和朋友圈,在上廁所的時候順便看看喜歡的網文更新了沒有,用心祈禱不用加班,祈禱失敗,九點半回到家,熱水泡剩飯就着榨菜解決,沖個澡,設好鬧鐘,倒頭就睡,忽然想起還沒有給爸媽打過電話,掙紮着起來發了短信,不受控制地又刷了半個小時的手機,再次栽倒在床上。
我的存在有什麽作用?如果我消失了,我的家人、朋友會有怎樣的反應?
這樣的問題偶爾會想起,但很快會被別的問題(比如這個報告怎麽寫?上次那個同事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呢?)從大腦中擠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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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這個地球上依舊數目可觀的一些人比起來,這樣的生活絕對算不上悲慘,但和另一部分數量也不少的人比起來,這樣的生活也算不上精彩,只是循規蹈矩、按部就班罷了。
朋友的生日祝賀、給朋友的生日祝賀、喜歡的男生多看了自己一眼……
朋友忘記給祝賀了、給朋友的禮物朋友不喜歡、喜歡的男生有了女朋友……
普通的開心,普通的不開心,好像連記錄下來的價值也沒有。
“三十歲之前一定要結婚,不要太晚生孩子、當然也不要太早,對身體不好……”
“別的不重要,錢一定要掌握自己的手裏。”
“現在談什麽愛不愛啊,你知道什麽是愛嗎?相處時間久了總會喜歡上的。”
很尋常的、很讨人厭的關心。
“卧槽!”
“這TMD……”
“滾蛋!”
罵人的詞彙也和別人沒什麽兩樣,來來回回就是這些。
她的一身都在庸庸碌碌的道路上推着走,她知道自己不是承擔大責任的人,也從來沒有想過要造出什麽豐功偉業,但她沒有想到自己的生活是那樣的平凡,平凡到她的思維也被困在了一潭死水之中。
“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清風吹不起半點漪淪。”
“不如讓給醜惡去開墾,看它造出個什麽世界。”
有些奇怪,背景截然不同的詩句居然也能引起些許的共鳴。
當她不信神的時候,就必須接受學習一套唯物的法則;當她信神的時候,又必須從諸多宗教中做個選擇,然後接受它們的經典。
在她的世界裏什麽東西都是系統的,只有系統的才是進步的、值得贊揚的。每一個論點的提出都必須有論據的支持,直覺?那是什麽?女人的任性罷了。男人說的?那大概是他們的經驗之談吧。
最近的流行是什麽?《太陽的##》?那是什麽?一點興趣也沒有,但還是要去看一下,不然聊到了會很尴尬。還有什麽流行的話題?《盛世之蝼蟻》?還找得到這篇文章嗎?不行了嗎?哦……是這樣的內容啊……不,沒有失望……嗯,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啊,會看的會看的。
對文章沒什麽興趣……但這個标題……
下班選擇坐出租車,司機的話不多實在是太幸運了,安安靜靜地看着窗外,整理自己的思緒,眼眶不由有些濕潤。
我對我的家人有着重要的意義,但除此之外呢?除了這因為我的出生而産生的聯系,我對這個世界而言還有着怎樣的作用呢?不要說的這麽大,我對于別人,對于我周圍的人而言還有怎樣的作用呢?
在這都市之中、在這高樓層疊的籠罩之下,如同小小螞蟻的我,真的是有必要存在的嗎?自我出生起,所有人都告訴我生命有多麽寶貴,但這樣寶貴的生命好像總是因為種種原因變得不那麽寶貴,比如一個荒唐離世手法、比如一個名人的所遭遇的不幸,又比如某個做事不符合別人“三觀”的人的短壽……生命或是成為別人交口相傳的談資、或是成為某些人炫耀智慧的資本、真的假的大量的信息在名為“網絡”的載體上廣泛流傳,浏覽的人不在意這之中的真假(至少沒有在意到要去查實的),只是從中獲得某些刺激來使自己得到些快感。
啊,我在這裏抱怨什麽呢?
有什麽作用呢?
不過是矯情罷了。
不過至少有一刻……有那麽一瞬間……讓我離開那種種的評價标準……用自己的感覺……去做一些我真正想做的事吧。
讓我……也能夠切實地為別人做些什麽吧,讓我因為“別人需要我”而不是“這個很好玩”“反正不關我事”這樣的理由感到快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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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解決那個用鏟子的家夥并不算困難。
要打敗方夜羽也不能夠算什麽難事。
如果沒有那兩個人的話……
陽春調整了一下刀鋒,手腕隐隐有些發痛,看着新出現的兩名敵人,一男一女,一左一右地站在方夜羽身邊,都是不弱于她的高手。
‘我感覺到的……就是他們。’她在心裏想道,‘稍稍有一點吃驚吧。’
柳搖枝、花解語。
當這兩個人同時出現的時候,大半的黑榜高手大概都會選擇暫時撤退吧,若是再加上一個方夜羽……
‘啊,我大概,撐不過這一次了吧。’
她發現自己并沒有慌張、悲傷之類的情感,只是有一點點擔心,擔心自己死後封寒會有怎樣的反應。
‘只有這一次,我不希望你陪我。’
她在心裏嘆息了一聲,将思考的重心放到眼前的戰局上來。
‘我如果拼盡全力的話,應該能解決掉一個人。’她的目光一一掃過在場的人,‘解決掉他之後,剩下的兩個人會在一瞬間取我的性命,所以我沒有第二次機會。’
‘那麽,選誰呢?’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進溫書,預警一下,這次穿越是從嬰兒期開始,女主不會有之前的記憶,這是為了讓她不再因現代的思維方式糾結。
不過她回主世界後還是一如既往的大夢一場的感覺。
蝴蝶很嚴重很嚴重很嚴重。
☆、天驕一
他已算是個老人了。
可他還是孤單一個人。
他的座下不乏聽話的鷹犬,身邊也有一些知心的朋友,可是鷹犬是不能交心的,朋友是不能形影不離的,他的枕邊還缺一個能夠讓他摟抱着安然入睡的人。
他原是有這麽個人的,還是一個極美極聰慧極懂事的女人,卻被另一個人搶去了,
更讓他不能忍受的是,搶去他妻子的人戰勝了他,所以與其說是“別人搶”,不如說是他自己把他的妻子“輸”出去了,他只輸過這麽一次,卻再也沒有贏過,武功到了他這樣的地步,很多差距、很多勝敗不需要比試就可以看出來了,他知道他贏不了那個人,這輩子都不可能了。
他該怎麽辦?
唯有收徒罷了。
這輩子完成不了心願,他只有将這心願寄托到下一代的身上,他沒有子嗣,所以只能收徒。古往今來,他不是第一個這樣做的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這樣做的人。他為了找到想要的弟子,不惜暫時離開建立多年的基業(那裏也是他的家園),裝成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四處游歷,搜尋好苗子。如今三個月過去,他已經有了些收獲:有一個根骨不錯、眼力也不賴的青年識出了他的本事,請求拜在他座下;後來他又找到了一個悟性很好、性子也穩的女孩子,他相信她也會有一番成就。
能有這樣的兩名弟子已經很不錯了,但他依舊覺得好像缺了點什麽,但沒關系,他相信經過他的栽培,這一點點的缺憾感很快就會消失不見了。
他的心情很好,在回去的路上浪費了一點時間,在嶺南溫家的大門前停留了一下,拜訪了一位老朋友。
他的朋友熱情地将他迎進了門,為他準備了最好的茶、最好的菜肴還有新鮮的荔枝。
他一進門便聽到了一種聲音。
當他在聽見這種聲音的時候感到心中一動,不由地尋着聲音的方向望了過去,又忍不住邁動腳步向那裏走去。
郁郁的翠竹之下,一個将頭發紮成腦後一束,額頭上綁着一根嫩黃色的布帶,只有五六歲的女孩子正一下一下地用手中的小小木刀朝着一根竹子做出揮砍的動作。她生得好看,眼睛又黑又大又亮,嘴唇微微抿着,圓圓的臉配上這認真的神色當真是無比可愛。
“這是小女。”他的老朋友笑着說道,“她學着街上看到的刀客的樣子鬧着玩呢。”
“鬧着玩嗎?”他露出了一種奇異的神色,目不轉睛地看着女孩子的動作,過了一會兒後,他喃喃開口道:“這一次也沒碰到呢……”
女孩揮刀的動作很有力,但每一次都在刀鋒觸碰到竹身的時候穩穩停住,且與竹子的距離一次比一次近。
“她有刀法師父嗎?”他問道。
“她還小呢,她母親又寵得厲害。”他的朋友回答道,“連夫子都還沒找呢。”
“我想做她的刀法師父。”他說道。
他的朋友愣了一下,然後很快給出了肯定的答複,不僅如此,他甚至跑過去拍了拍女兒,将她領了過來。
“你叫什麽?”他溫和地問道。
小女孩看着他,撇了撇嘴,沒有說話。
她的父親嘆了口氣,替她解釋道:“她不喜歡她的名字,我們叫她‘小白’,她總是不應的,別人問她名字,她也總不說,嚷着要改名,這名使她祖父娶的,哪能随便改?”
“是嗎?”他聽了朋友的話後笑了笑,蹲下身,平視着小女孩,問道,“你如果拜了我做師父,便可有一個‘字’了,也就相當于能再取一次名。”
女孩猶豫了一會兒,似是不知道是不是能相信這個陌生人,但大概是他的樣子太真誠了吧,她思考了片刻後點了點頭說道,“那這一次我能自己取嗎?”
小女孩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很乖的樣子。
“可以。”他毫不猶豫地說道。
“我要叫小白。”小女孩笑着說道。
這一次他和他的朋友都愣了。
“你不是不喜歡這個名字嗎?”他的朋友詫異地問道,還帶着一點點具有寵愛意味的埋怨。
“這不一樣。”小女孩回答道,她的眼睛笑成了縫,似乎真的十分開心,“這一次是我自己取的,之前的名字是祖父不顧我的意見加給我的,凡是別人擅自加給我的,我都不喜歡。”
他的朋友再一次愣住了,而他則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在這個女孩子身上沒有感受到那種缺憾,這讓他有了勝利的希望。
“溫小白,溫小白……”他念了兩遍,笑聲越發暢快,“好名字,取得好!小白!”
“在!”小女孩應道。
“小白,你要記住,十年之後,全江湖都會知道你的名字。”他一把将這女孩子抱起,讓她坐在他肩頭,“全江湖都會知道斬經堂出了一個小白,一個了不得的小白。”
女孩子也許不懂他所說的話的意義,但“聞名天下”在她的記憶中從來都是大英雄和大惡人的待遇,她自信不會成為惡人,那也就是說她也會成為那些心向往之的大英雄,這确實是一件高興事,于是她也跟着這個從今天起被她稱為“師父”的老伯一道笑了起來,笑聲溢滿整片竹林。
彼時是嘉祐五年,仁宗在位,北宋境內太平安康,王安石不過是初初展露拳腳雄心滿懷的年輕政客,蔡京也不過是一個年幼的學童,上一代的傳說已經老去,下一代的傳奇還未展開,那可怖可悲可嘆的風雨也毫無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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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晚的頭很疼。
他很少會有頭疼的事,這當然是因為他出色的能力和不值一提又不可或缺的運氣。他今年不過二十出頭,卻已經是這洛陽城中舉足輕重的人物,無論是朝廷裏的、還是江湖上的,見到他都須得給幾分的恭敬,他若有事要用人,無需吆喝,自然有無數的好手湊到他跟前來。
除了立業以外,他的“成家”之時也已接近了。他所鐘愛的姑娘與他門當戶對,并沒有和江湖上流傳的諸多豪門悲劇一樣波瀾橫生,最遲半年,他們便要成親了。
別人絕對想不到他還會有什麽要頭疼的事。
但他确實很頭疼,且從六年前起,每年的這個時候他的頭都要疼上一回。
這都是因為他在六年前,治平二年的時候認識了一個人——溫小白。
那一年的春節,溫小白的父親帶他到洛陽做客,溫晚和溫小白都姓溫,他們的父親都算是江湖上的人物,又有那麽一些親戚關系,這樣的拜訪也是尋常的。
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只有十歲,卻已經顯出了常人所不及的花容月貌,撒起嬌來也是嬌俏可愛。她第一次見他,她便央着他陪她過兩手。他在她甜美的嗓音中很快繳械投降,心裏還想着怎麽讓她能夠讓地不露痕跡,然後……
他就被她打趴在地上,在三十招以內。
治平三年,他在第二十五招的時候被身形拔高了不少的溫小白的背摔撂倒。
治平四年,第二十二招的時候他被溫小白的手肘打中鼻尖流了半天的血。
熙寧元年,第十五招的時候溫小白的刀背擊中了他的左腿,讓他卧床半個月。
托她的福,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過一個好年了,眼看着周圍的人開始布置他的府邸,讓各種喜慶的顏色、物件嶄露頭角,他就忍不住唉聲嘆氣。
“少爺。”管家走近了他身邊。
“什麽事?”溫晚有氣無力地問道,在內心期盼他千萬不要告訴他溫小白已經到了。
“溫小白溫姑娘……”忠心耿耿的管家看着溫晚一瞬間簡直可以用“生無可戀”來形容的臉色,猶猶豫豫地接着說道,“溫姑娘說,她今年不能來洛陽過年了,讓您不必挂念。”
溫晚騰地一聲直起身來,問道:“你說什麽?”
“溫姑娘說她有事要去邕州,恐怕今年是來不及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到溫書了,因為溫書的設定其實是有些混亂的,人物年紀也很難測算,為了劇情的發展會略做一點調整,考據黨們手下留情!
對了,幾部少年系列就先放到一邊吧。
☆、天驕二
溫小白喜歡聽故事。
很少有人不喜歡聽故事,但少有人像溫小白那麽喜歡聽故事。她的身子比一般的富家小姐強健不知道多少倍,但她也不是天神,她只是個人,是人就會生病,生病就需要吃藥,藥太苦了,她不喜歡吃。她的脾氣倔得可以,當她決定不吃藥的時候,任憑她的師兄師姐好話說盡也沒有任何作用;她又遠比尋常的孩子伶俐敏銳,就算他們将藥湯的氣味去了說成是補湯、将藥丸塞進她最喜歡的糕點裏也沒有任何作用。
最後解決問題的是她的師父張侯,他用一個故事換她一口藥,他講了十個故事,她也就将一碗藥都喝完了,等到她病好,她足足聽張侯講了九十個故事。
溫小白還喜歡吃糕點。
愛吃糕點的人也很多,但幾乎沒有人像溫小白那麽喜歡吃糕點。三人份的綠豆糕,她片刻功夫就吃得一點不剩了;甜得能将她師兄師姐都吓跑的糖糍粑,她一個人能夠一口氣連吃七八個。幸好她是個練武之人(而且她在武道上十分勤奮),否則她一定會将這父母賜予的好相貌浪費得徹徹底底。
她原本有十分的美貌,現在卻只剩下九分了,因為她實在太不在意自己的皮膚,以至于它被太陽曬得黑黑的,她也不在意,任憑她的父母急得捶胸頓足。這一點點的黑色讓她的氣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由嬌豔明麗變成了英姿飒爽。
此刻,溫小白正在一家酒館裏喝酒吃點心,聽說書人講江湖上的故事,對于她而言,這應該是天底下最快樂、最閑适的事了,唯一一點遺憾在于這說書先生所說的關于朝廷四大名捕的故事她已經十分清楚了……甚至比這說書先生還要清楚,所以她并不能算是全神貫注,只是用一半的心神聽着故事,另一半的心神用來研究從哪裏下口、用多大的力氣咬才能讓這松松的紅豆酥餅落下的餅屑更少一些。
她已經趕了很久的路,所以她允許自己偷一會兒懶。
酒館裏的人很多,拼桌也是常見的事,所以當她對面坐下一人後她并沒有理會,直到那人撩開了頭上的面紗,露出了明豔的容顏,她才擡了擡眼。
漂亮的女人闖蕩江湖十有八九會有好聽的故事,至少比一個她已經聽過的故事有吸引力。
“你真好看。”溫小白主動說道。
對方愣了一下,而後說了一聲“謝謝”。
“你這是要到哪裏去?”溫小白問道,“去殺人嗎?”
她說到“殺人”的時候态度太過輕描淡寫,就好像是問“去吃飯嗎”之類的問題。
這一次坐在她對面的人愣得更厲害,她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麽這麽說?”
“你身上有殺氣啊。”溫小白理所當然地說道,“我師父說,如果行走江湖連分辨殺氣都做不到,會後悔莫及的。”
“你師父說得很對,你說的也很對。”和她拼桌的女人說道,她的語氣中浮現出刻骨的恨意,“我是要去殺,但不是殺人,而是殺一個禽獸。”
“禽獸?”小白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什麽禽獸?像周處殺的那種蛟、那種虎嗎?”
她當然聽得懂她所說的話的含義,只是想要用這樣的小小詭計引出她的故事。
“當然不是那種禽獸。”坐在對面的女人看上去頗為兇悍,實際上卻頗為單純,她将小白的“傻”當了真,回答道,“你知道夏侯四十一嗎?”
張侯和小白說了很多故事,但一個淫賊幹的事肯定不在他的選擇範圍內。所以對于這個問題,小白真誠地搖了搖頭。
女人将夏侯四十一做的事盡數說了,她的措辭很隐晦,但對于一個年輕的小姑娘而言依舊露骨了一些,這責任并不在故事的敘述者,而在于做下這些事的人實在是太過惡毒了。
“他怎麽會相信這樣的人會變好呢?”小白感慨道。
“他就是這樣的人,傻透了。”織女(在講故事的過程中她也報了自己的名號)憤憤不平地說道,她雖然是在罵那個人,但小白沒有錯過她在想起他的時候眼中閃過的一道柔情。
“你已經知道他在哪裏了嗎?”小白問道。
織女點了點頭。
“我和你一起去殺他。”小白說道。
這提議讓織女吓了一跳,她擺着手說道,“我不是為了讓你和我一起去才對你說這些的。”
她不敢讓小白和她一起去,畢竟小白雖然做的是江湖女俠的打扮,但她的年紀實在太輕了。織女像小白這麽大的時候,面對成群結隊的小混混也會覺得苦手,如何能夠對抗得了夏侯四十一這樣的暴徒?
但小白不這麽想,她雖然還有一件自己定下的任務在身上,但她覺得處理一個像夏侯四十一這樣的敗類是最優先的事。尤其是在織女的敘述中,她還知道夏侯四十一除了做了任何一個人都不能原諒的畜生行為外,他還是害了“老字號”溫家的溫帝的兇手。
溫家家大業大,溫家的人雖然都姓溫彼此間卻未必都有親情。然而溫帝和溫小白的父親關系确實頗為親近,溫小白小時候也見過好幾次這個好脾氣的叔叔,他給她帶了玩具、食物,他的夫人還教小白做好吃的甜湯圓。但長大後她卻不曾遇見他了,她也曾問過自己的父親溫帝叔叔去了哪裏,只是他父親知道這個女兒個性強硬,生怕她初生牛犢不怕虎地去找夏侯四十一尋仇,便編了個謊話瞞過了她,後來小白也覺察出不對勁,但當時她毫無勢力可言,對她寄予厚望的張侯管她也管得緊,自然也沒能力沒精力去查證什麽。
如今她驟然知道夏侯四十一的獸行和溫帝一家的悲慘遭遇,心中憤恨可想而知,很快立下了“不殺此人絕不罷休”的決定。
織女見說服不了小白,便擲下一塊銀子當作酒錢後飄然而去,溫小白也沒有急着阻攔,只是默默地記住了織女行進的方向,在她走了一會兒後她也跟了上去,以她的輕功,沒一會兒便瞧見了織女的身影。她沒有接近她,只是遙遙地綴在後面。
織女的目的地是“萬玉觀”。
她進入觀中不久,小白也跟了進去,她的腳一踏進道觀就感到了不對,但她的心中并不懼怕,因為她已經知道這“不對”在什麽地方、是由什麽東西造成的。
淮陰張侯的江湖“朋友”(其中很多其實只是屬下而已)很多,她在溫家的親戚也很多,其中懂得機關之術的不在少數,看在張侯和小白父親的面子上(當然主要是張侯的面子),他們或多或少教了小白一些本事。
這“一些本事”對于小白而言已經足夠了,她在看出這“萬玉觀”內藏有玄機之後只做了一件事。
她選擇出刀,一柄藏在她袖中的晶瑩剔透的短刀,她給它取名為“白雪”,這名字雖然俗了些,但是聽過的每一個人都說這名字取得好(考慮到她的師父,這不是什麽怪事)。
不知道為什麽,她對“陽春白雪”這首曲子很有感覺。
一共五刀,最先的兩刀将圍攏過來的兇神惡煞的道士劈倒,之後的兩刀砍倒了支撐道觀的木柱,最後一道劈開了道觀的地面。
真難以想象這是用一柄短刀能做得到的事情。
道觀傾塌了一半,溫小白高高躍起,輕而易舉地瞧見了在仙風道骨的太上老君像後面的密室,也看清了密室裏的景象。
一個長相猙獰的男人的手捏着織女肩部的衣服,這突如其然的震動打斷了他的龌龊行徑,讓他瞪大眼睛四處張望,當他終于瞧見半空中小白的身影時,對他而言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狂風乍起。
“大風起兮”以一種想象不到的雄渾、優美的姿态切斷了他的脖頸,夏侯四十一雖然卑劣,卻也算是眼界開闊的武林高手,在他的印象中,天底下能夠将這一招用得這麽美、這麽可怕的只有一個人。
“淮……”他飛出去的頭顱保持着吐露這個字時的口型。
“你看,還是應該讓我跟着來的吧。”小白為織女整了整衣服,對她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生長環境不同,小白的性格和陽春有一些不一樣(或者不止一些),她更加放飛自我,當然還是有一點分寸的。
小白可能打了,正面沒怕過誰。
溫書原著裏将侬智高(小鏡爹)視作是惡人,但似乎史料不是這樣的,所以以後會就這一點略作修改,希望大家不要介意。
☆、天驕三
天一居士大約在半盞茶的功夫後才趕到萬玉觀,這并非是因為他不關心織女,只是他對于愛人的性格還不夠了解,所以他當初才會将她氣走,現在才會在走遍千山萬水之後才找到她的所在地。
他到達“萬玉觀”之前心一直是提着的,直到他趕到萬玉觀,見到完好無損的織女後他的心才安定下來。他走到自己深愛的女人面前,握住她的手将她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個遍,才擔心地問道:“你沒事吧,有受傷嗎?”
織女搖了搖頭,而後忽然又想起她還在生他的氣(且他居然沒有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來救他),于是掙開了他的手,将頭撇到一邊,不願意理他。
天一居士想要安慰她、想要哄好她,但他很快意識到現在不是合适的時機,因為沒有腦袋的夏侯四十一就倒在他的腳邊,而從傷口判斷這絕不可能是織女下的手。
“這……”他看了看地上的屍首,又看了看織女,欲言又止。
織女知道他為什麽猶豫,也知道他想問的是什麽,于是她嘆了口氣,說道:“殺夏侯四十一的人是為了救我,我答應過她不洩露她的信息,你不要再問我了。”
于是天一居士就真的不再問了,他只是在心裏奇怪是誰要默默無聞地做下這件好事。但他不知道的是織女也在心裏奇怪為什麽溫小白要選擇隐瞞下自己的行為,她顯然是一個江湖新人,一個新人殺了夏侯四十一,這個消息足夠在江湖上掀起好一陣的波瀾,這種名聲是極不容易取得的。
難道她不愛慕名聲嗎?
溫小白當然希望有名聲,甚至她在這方面的虛榮心比一般人還要重,尋常女人所受過的偏見她也一樣受過,所以她更希望闖出些名堂讓天下再也沒有人敢輕視她。
所以她必須小心謹慎,尤其要注意她的第一次“揚名”。贏過夏侯四十一也許會讓她名揚江湖,但在她的心裏夏侯四十一是一個不入流的小人、禽獸,贏過一頭人人得而誅之的禽獸算什麽值得驕傲的名聲?她要贏就要贏一個真正的枭雄,而且要贏得漂亮。
她已經擇定了目标,并且正在向那裏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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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幾年的時候,雲南一帶一直存在着一個有些特殊的“反賊”,他叫做侬智高,他的反叛完全是為了保衛自己的家園,在他做出能夠被稱得上“造反”的事情之後,他也曾經多次上書朝廷表達重歸大宋的願望,只可惜每一次都被拒絕了。他不想做反賊,更不想連累雲南的子弟,于是逃去了大理。
侬智高願意離開,但那些跟随他造反的人卻不都願意随着他去塞外的風沙侵蝕之地,他們依舊留在大理,以各種形式醞釀着新的領袖,他們沉寂了數年,直到一個叫智高的人的出現。
相似的名字、相似的威望,只可惜沒有相似的德行。好在智高曾經在江湖上摸爬滾打過,有“七絕神劍”在他手下效忠,恩雖施得少(甚至說有幾分暴虐),但威卻足夠多了,雲南境內無人膽敢反抗。而他亦是摩拳擦掌,蠢蠢欲動,随時準備揮兵北上,和朝廷軍隊戰個痛快。
神宗無懼于智高軍隊,但他算是賢明君主,不願意多造傷亡,于是下令朝中四大名捕速速前往雲南,取下智高的首級,終結他的陰謀。
說是四大名捕,實質上主要負責此次任務的是諸葛正我和元十三限兩人。他二人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原本正為了一些小事鬧得不可開交,幸好當時來了一名為小鏡的女子打斷了他們的內鬥,她說他們的師兄天一居士前去找夏侯四十一了,于是兩人又匆匆趕去幫師兄的忙。
結果自然是虛驚一場。
“下次師兄還是小心一些好。”元十三限說道,他面色不是很好看,任誰奔襲了那麽遠結果發現什麽也不需要做之後心情都不會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