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4)
這個問題的答案在本質上沒有差別。
我們會去做讓自己舒服的事(或者說去選擇做沒有那麽不舒服的事),只是三天的期限給了我們破罐子破摔的勇氣,讓我們不用考慮一些跟在舒服的事背後到來的不那麽舒服的後果。
如果放縱能夠帶給陽春快樂的話,她大概也會去做的,只可惜她的快樂從來不源于此。
之後謝曉峰要帶簡傳學去“放縱”,在他們臨行前,簡傳學提出了一個請求,同時這或許也是這麽多神醫彙聚一堂的真正原因。
“我們想看看三少爺的劍。”他說道。
謝曉峰答應了這個要求。
他的劍一出鞘就化作了一道光華,諸多變化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完成,好似流星閃電。
所有人都在驚嘆。
除了陽春。
見識過大海的人難道會為河流驚嘆嗎?她沒有貶低謝曉峰的劍的意思,他的劍法當然很好,就連她對上他的劍的時候也不敢說有必勝的把握,但他的劍和葉孤城、西門吹雪和浪翻雲相比依舊好像欠缺了些什麽,以至于無法給她巨大的震撼,自然也無從談及什麽啓迪。
她先是失望,而後想到的又是段十三,想到了他曾提到過的毒龍。
那又是怎樣的毒龍呢?
因為簡傳學和謝曉峰去做的事不适合讓一個女孩子同行,陽春只能在約定的地方等他,希望簡傳學在尋歡作樂的時候能夠想起她這個老朋友,不要讓她等太久。
但她卻沒有想到她真的沒有等太久。
簡傳學在兩個時辰後就找到了她,只是他的狀态非常差勁。無論是大夫的儒雅還是年輕人的意氣奮發全都一齊從他的身上消失了,他垂着頭,比鬥敗的公雞還要灰心喪氣。
“你不會是将所有的積蓄都賭光了吧?”陽春開玩笑道,“謝曉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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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傳學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只是露出了一個難看至極的微笑,說道:“我上一次見到段十三就是在太湖,他一個人在垂釣,他讓我不要和別人說他在哪裏,我答應了他,不過我想他在要求我的時候應該沒考慮到滿月酒這件事。”
“我知道了。”陽春說道。
簡傳學松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那麽,我只能幫你到這了,我們就此別過吧。”
“還不能別過。”陽春攔住了簡傳學,皺着眉擔憂地問道,“你究竟是怎麽了?”
“沒什麽。”簡傳學說道,“和,和你沒關系的。”
陽春:……她腦中忽然閃過了一連串八點檔的臺詞,渾身惡寒了一下,甩了甩頭保持清新,目光淩厲了起來:“說。”
比起溫言細語,這種審問的态度對簡傳學更為有效,他面色一白,将方才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陽春。
原來他一直都在為一個叫“天尊”地神秘組織辦事,他将謝曉峰的情況洩露了出去,但是謝曉峰在知道一切後原諒了他,這讓簡傳學感到極為愧疚,更為糟糕的是他無法決定是否将救謝曉峰性命的方法告訴他。
陽春忽略了在這簡短敘述中巨大的信息量,直接揪住最需要解決的問題,“所以你不知道應不應該将段十三的存在告訴謝曉峰。”
“我不能說的,我絕對不能說的。”簡傳學的語氣一下子激動起來,“他們兩個如果遇上了,那麽一定會有一個人,一定會有一個人……”
一定會有一個人亡于劍下。
陽春想,她知道段十三的那個對手是誰了。
“你不用告訴他。”陽春鄭重地說道,“我會解決這件事。”
作者有話要說: 我錯了,三少爺還有一章……
☆、改行十一
鬼才知道怎麽解決這件事。
在将簡傳學勸好、勸走後,陽春收起了氣定神閑的神情,釋放出了從聽到簡傳學說明段十三(或者稱他為燕十三更為恰當)和謝曉峰之間的宿敵關系後就産生的憂慮。
她之前也見過類似的決戰,只是無論是西門吹雪還是葉孤城,她和他們的交情都只能說是一般般,是以在那場決鬥之前決沒有“憂心忡忡”之類的感情,但這一次的情況截然不同。她和段十三之間有數年的交情,如果他出了什麽事,她定然是十分傷心的。
“冷靜點,陽春。”她拍了拍自己的臉,安慰自己道,“事情還沒有到那麽糟的地步。”
她很确定段十三并不想做回燕十三,而且在下蒼山的時候他也曾經斬釘截鐵地對她說過就算有朝一日他的對手複生,他也不會想和他決鬥。
這個想法讓她對朋友的擔憂稍稍消退了一些,與此相對的,對謝曉峰這位天縱奇才的不忍又浮上心頭,這份不忍又讓她想到,她尚且如此,和謝曉峰雖未謀面卻未必不是英雄惜英雄的段十三又是怎樣的心情呢?他的心情又是否對他心中的那條毒龍有所影響呢?
她舉棋不定了很久,最後決定還是将實話告訴段十三,讓他自己做決斷。
以她的本事要找到段十三并不難,她先依照簡傳學的話去了太湖,從當地漁夫口中問出了段十三的去向後一路追蹤而去,驚異地發現她又回到了和謝曉峰相遇的地方,之後她在一處靜谧的碼頭找到了段十三。
他穿着髒到陽春碰都不願意碰的蓑衣,坐在長滿雜草的岸邊,點着微弱的火苗,火苗上是一個破舊的小壺,小壺裏裝着半滿的茶水。他的一只手裏拿着一柄七寸長的刀,另一只手裏是四尺長的木棍,刀與木棍接觸之間發出了“擦擦”的響聲。
在久遠的時光中,陽春曾經聽說很多劍客都喜歡用木劍,比如一個姓獨孤的絕世高手、又比如某部動畫裏姓蓋的劍客,在他們的手中,哪怕是一塊腐朽的木頭也有着神兵利刃所不能及的殺傷力。
那麽段十三手中的這塊木頭又如何呢?
“你來了。”段十三頭也不回地說道。
“你……在做什麽?”陽春艱澀地問道。
“我已見到了謝曉峰。”段十三說道,他手中的木劍已經基本成型了,“而且我也治好了他。”
“是嗎?”
“我不禁治好了他,我還請他幫我殺一個人。”段十三說道,“我請他幫我殺了燕十三,就在明天的黃昏時分,就在城外的紅楓林。”
“你……要不戰而敗?”
段十三笑了一下,道:“你怎麽會這樣想?我只是要和他一戰罷了。假使我敗了,自然沒什麽好多說的了;假使我勝了,完成了宿命的燕十三又何必再出現呢?總而言之,這一戰過後,燕十三都不複存在了。”
“你曾經說過……就在蒼山的時候……你說過……”
“就連我自己也不了解我自己。”段十三笑道,“如果這件事情不真的降臨,你永遠不知道你真實的反應會是什麽。那不是一種願望,而是宿命的安排,你知道什麽是宿命嗎?就是人不能反抗的,深深地刻在本能裏的,我可以戒酒,卻戒不掉本能。”
“我不懂。”陽春說道,“而且我也不信。”
“你可以告訴我很多很多的道理,但再多的道理也不如實際有說服力。”段十三放下了刀,他拂去了木劍上的木屑,劃出了一道劍光。
他原本是又肮髒又疲憊的老叟,此刻卻好像在閃閃發亮。
看到他的改變,陽春感到什麽道理也說不出口了。
他已不是段十三了,他是燕十三,那個全天下唯一有資格和三少爺謝曉峰匹敵的劍客。
燕十三的手中已經有了劍,沒有生命的木頭到了他的手上便煥發出了無盡的生命力,催動着他舞動。在月光之下、在晚風之中,潺潺的流水從他的手上淌出,譜出溫柔的殺意。
這虛假的溫柔并沒有持續多久,十三招後流水已經幹涸,但在陽春以為這一場劍舞已經落幕之時,燕十三手中的劍又有了變化,就好像從枯槁的湖底又躍出了一條鮮紅的鯉魚。
她從喉間溢出一聲贊嘆,然而這聲贊嘆還沒有流入空氣中便戛然而止。
紅鯉魚躍出了湖面,又沒入了泥潭之中,天地之間的生機仿佛都随它一同逝去了,水、風、月光都凝固了,只有燕十三手中的木劍慢慢地化作了粉末,随着細小的木屑散落一地,那種凝固感才稍稍褪去了些。陽春下意識地摸上了自己的脈搏,在感受到它有力的韻律後才感到身上的冷意散去。
這毫無疑問是驚天動地的一劍。
燕十三的目光透出一股深沉的悲哀,這悲哀中又有着顯而易見的恐懼,他後背的衣服已經被汗水完全浸透,當他的目光與陽春的目光相接觸時,這種恐懼更深了。
“我不該讓你看到的……我以為你不用劍應該……”他的聲音幹澀無比,“對不起。”
陽春努力地想笑一下,但她卻做不到。
當她看到這條毒龍的時候,它也駐紮在了她的心裏,它是萬物的終點,并非僅僅是劍的終點,所以練刀的人也不能幸免。
“沒關系的。”她說道,“我心裏藏的東西太多了,多一樣也沒什麽。”
雖然她這樣說着,但她的內心真誠地告訴她她從這一劍中預見到的悲傷結局,她一秒鐘也沒辦法在這裏呆下去了。在內心的催促之下,她匆匆地向燕十三告了別。
‘我就像是個逃兵一樣。’這個念頭讓她感到無比的羞恥。
她想起了小時候練刀時的場景,那時候她出刀的位置總有着微不可查的偏差,然而這“微不可查”在封寒的眼裏大概就和天上的太陽那麽顯眼。他逼她一次次地揮刀,毫不留情地進行一次又一次的訓斥,漠然地看着她眼中打轉的淚水和被她咬得滲血的嘴唇。
在小的時候,他從來不允許她輕言放棄。但在她長大後,他似乎又失去了這份強硬,扮演着一個讓步者的角色(盡管他們之間的争執很少)。陽春知道,那是因為他已經逐漸開始信任她的能力,他一直在耐心地等待着他可以放手的那一天。
她不可以讓他失望的。
他說他可以一直三年三年地等她,但誰又能保證他的生命中一直能有那麽多的三年,誰又能保證她的生命裏能有那麽多的三年?龐斑複出、天命教亦露出爪牙,江湖、朝廷皆是動蕩不安。她和他也許都只不過是時代洪流裏的小小扁舟,随時都會面對生命中的無常之痛。
她是如此的脆弱,然而……
“我可以嗎?我可以在這裏随随便便地放棄嗎?!”她從床上霍地彈起,拔出了雪亮的刀。
宿命是不是不可逃避的?這個問題的答案和她是不是要“拼一把”有什麽關系嗎?
那寂靜無聲的一劍不斷地在她的腦海中浮現,驅使着她劃出有同樣意境的刀招,她的額上落下了大顆大顆的汗珠,在外人看來她不過是胡亂劃着刀,但她內心很清楚,這是一場和她自己思想的角力……
翌日,殘陽的紅色已經鋪滿的天邊,與路邊層層疊疊的紅楓交相輝映。
該到的人都已到場,等待着為某個時代的風雲畫上一個暫時的休止。
他們面面相對,他們并肩而立。
他們同時邁步、同時出手,兩道閃電交織在一起,将那些原本安安靜靜觀戰的楓葉絞得粉碎,不,不僅僅是紅葉,就連粗壯的樹幹在他們的劍風下也不能幸免。
然而這可怕的劍風消失得也很快,就像是一場毀天滅地的災難,來得氣勢洶洶,退去的速度也令人嘆為觀止。
兩個人的臉色都變了。
謝曉峰的臉色變得蒼白無比,而燕十三蒙在黑布後的面上也顯露出異樣的恐懼。
他們都看着燕十三手中那柄不斷震動的劍,就好像有什麽怪物迫不及待地要從中逃出來。謝曉峰的劍原本牢牢地釘在這怪物的死穴之上,然而此刻這束縛卻是搖搖欲墜。
叮!
極輕的一聲,謝曉峰的劍終于被睜開,附在燕十三劍上的毒龍猛地彈起,兇狠地撲向眼前的生命。
又是叮的一聲。
一道黑影不知從什麽地方飛射而來,狠狠地切在那毒龍的七寸之上,逼迫着它壓下了頭,在這一瞬間,謝曉峰的劍也同時紮了上去,只是劍上傳來的巨大壓力讓他無法握緊劍柄。
劍客的手離開劍的一瞬間便代表着失敗,但是燕十三的手也離開了他的劍。
那壓住了毒龍的黑影瞬時爆開,飛濺向四周,在場的人都不可避免地被劃傷,但這點傷比起那條毒龍而言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我又毀了一柄刀。”始作俑者苦笑着說道。
她的手上纏着一圈又一圈的繃帶,上面還滲着血。
“你毀了那條毒龍?”燕十三的眼中爆發出了光芒,他并沒有決鬥被打斷地懊惱,只是滿懷期盼地看着這不速之客。
“還沒有。”陽春回答道,這是實話,如果沒有謝曉峰後面的一擊,那毒龍一定會再一次擡首,“但至少我反抗了它。”
她的語氣中有着顯而易見的驕傲,“至少我證明它不是不死之身。”
“十年,最多十年,我們中一定能有人降服它!”
作者有話要說: 呼,終于搞定了三少爺的劍。
對不起,僞更一次
我只想說,我陰陽師手游在冬之雪……有一起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