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2)
,另一間是段十三自己的。這樣的住宅已經很不錯了,難怪那書生會選擇他做冤大頭。
“在。”
“還活着?”
“還活着。”段十三回答道,“不過也撐不了太久了,我不過是個半路入行的,而且最擅長的還是外傷,似這種肺腑之病,大概也只有找簡傳學、施經墨、于俊才這樣的名門大夫才有機會……嗯……簡傳學擅長的也是外傷,他可能也治不好。”
陽春“哦”了一聲,問道:“那個書生可能是不敢來了,就算他膽大包天、賊心不死也不會願意救活病人。”
“所以?”
“所以你最好的選擇是問問這位夫人還有沒有什麽別的去處,至少讓她在她熟悉的地方走得安心。”
“你去問吧。”段十三說道。
陽春看了他一眼,只當他是覺得男女不便,便徑直走入了醫館之內。藥香萦繞鼻尖,她舒了口氣,走向了病床,面容蠟黃消瘦的女人躺在上面,喉嚨裏發出的呼吸像是風吹進破窗時床上紙片的稀啦聲。她的眼睛裏有一層翳,渾濁不清,但即便是這樣,她也依舊很努力、很用力地呼吸着,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陽春可以感覺到她的左手在發力,緊緊地拽着病床上墊的毯子,真難想象這樣的身軀裏還能留住這樣的力氣。
陽春又走了出去。
“我問不出口。”她對段十三說道。
“也許她覺得留在醫館裏代表還有希望。”段十三說道,“代表她的夫君願意救她、大夫能夠救她。”
“我們……就這麽拖着?”
“不然呢?”
但事實上他們也沒有留那名女子太久,倒不是因為她終于撐不住了,而是因為在兩天後,他們迎來了一些頗為特殊的訪客。
那些人穿着整齊劃一的藍色衣服,梳着統一的發飾,就連身高也差不多,他們擡着三個箱子,到了段十三的門前。
Advertisement
“請問段神醫住在這裏嗎?”排在最前列的一人朗聲道。
段十三和他的鄰居同時開了門。
“我姓段,是個大夫,但不算什麽神醫。”段十三說道。
“段神醫真是謙虛,您治外傷的功夫出神入化,早已是遠近皆知,我們老爺想請您去替一位病人診治一番,順便宴請您和您的家人。”
“若要治病,我去就是了,與我的家人有何關系?”
“我們老爺既然這樣吩咐了,我們這些做屬下的自然也就只能照辦。”那人說道,客氣卻又不容置疑。
段十三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那人笑了一下,說道:“我們老爺為神醫準備了三件禮物。”
他說道,指揮着手下打開了第一個箱子,裏面是滿滿的銀子,足夠讓尋常人家吃穿整整兩輩子。
“這裏是紋銀一千兩,若是神醫成功治好了病,還有一千兩。”
第二個箱子裏裝的是绫羅珠寶。
“聽聞神醫家有女眷,這是我們老爺從各地搜羅而來的,還請神醫笑納。”
第三個箱子裏又裝了什麽呢?
那人別有深意地笑了笑,故意停了一會兒才将箱子打開,濃重的血腥味立刻傳來,裏面赫然是三只血淋淋的手,一只修長粗糙、一只白皙肥嫩、還有一只粗壯粗糙。
“這三只手分別是屬于鎮西南面的書生和他的兄嫂。”送禮的人笑道,“那書生在兄嫂挑唆下卑鄙無恥地用病妻來詐取神醫的錢財,我們自然要為您出這口氣。”
☆、改行四
段十三“哦”了一聲,道:“看來我是不得不去了啊。”
就算請他的人來自四大世家,這些賞銀也可算作是一筆很大的支出,而一個有頭有臉的門派居然恬不知恥地用出了威脅(雖然他們表達得頗為委婉)的手段,可見這件事嚴重到他們不得不犧牲一些風度了。
風度對于大門大派,遠比金銀重要的多了。
段十三的确有些顧及這樣的威脅,但他更好奇究竟是出了什麽事。
“這世上有名的大夫那麽多,以諸位的財力怎麽可能請不到比段某更厲害的大夫?簡傳學的名聲可比段某響多了。”
“我們已請了簡神醫,只是他亦對病人束手無策,因此我們只能另請高明。”來人倒也沒有回避這個問題,直截了當地回答道,“實不相瞞,我們老爺對此事原本已經不抱希望,派我等來請神醫不過是死馬當作活馬醫罷了。”
聽到這樣的話,段十三只能無奈地笑了笑,說道:“我去可以,我的家人去也可以,只是我還有一個要求。”
“神醫請講。”
“我這裏有一個病人,就是那只手的主人的夫人。”段十三指了指最後的箱子,接着說道,“她得的是肺腑的病,此非我所長,你們既然請得了簡傳學,想必請一回施經墨也不是難事,我希望你們能請他來為這名女子診治一番。”
那些人聞言皆露出了詫異的神情,還是那名說話的人最先反應過來,拱手道:“段神醫果然仁義,此事在下定會禀明老爺,請神醫放心,神醫還有什麽吩咐?”
“沒有了。”
“請。”這些人默契地讓出了一條通道,并且同時拱手相邀。
段十三徑直走向了較小的那一輛馬車,他剛剛走到車前,便聽見一聲“且慢”,心想那人看了那麽久的戲,終于是忍不住插一腳了。
“請問足下有何見教?”依舊是那名與段十三打交道的人說話。
“你們既然請段大夫出遠門,想來應是會包夥食吧?”
“這是基本待客之道,足下這樣問是何意?”
“沒什麽意思。”陽春說道,“我是段大夫的鄰居……鄰居想要蹭頓飯應是很正常的事吧。”
“鄰居想要蹭飯也許合乎時機。”
“你覺得現在這個時機不好?”
“非常不合适。”
“是嗎?”陽春低笑了一聲,她的手搭上了自己的刀,她對面的人也做出了對敵的反應,他們自認自己的速度已經夠快了,然而當他們的刀還在鞘中時,他們最靠近脖頸的衣襟上已經出現了一道劃痕。
“你現在還這麽覺得嗎?”陽春問道。
***********************
陽春所坐過的最豪華最舒适的馬車還要數當初她去沙漠會石觀音時楚留香和姬冰雁送的那一輛。那輛馬車(或者說駱駝車)不僅又快又穩,上面還有着七天七夜也吃不完的美食美酒。曾經滄海難為水,在坐過那樣的馬車後,她再坐其他的馬車,總忍不住在心裏挑三揀四、各種嫌棄。
“你的臉色那麽難看,莫不是因為忘記帶糕點了?”段十三開玩笑道。
哦,對,還有忘帶的糕點這回事。陽春的神情更加憂傷了,此次外出行醫少說也要七八日,等她回去,估計家裏的黃豆酥早就長毛了。
“如果這次能順利拿到診金,你打算用它們做什麽?”為了轉換一下心情,陽春問道。
“搬個家,免得被亂七八糟的人找上門。”段十三說道,“剩下的估計能買些珍稀的藥材。”
“那可是兩千兩,這樣就能花完了嗎?”
“你以為藥材很便宜嗎?”段十三抱怨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絕妙的方子要用到天山雪蓮、要用到百年老參、要用到雪山白蟾蜍?你知不知道這些東西有多貴?兩千兩?就算是一萬兩也不夠。”
陽春不是很懂這種大夫的奢侈。
因着隔牆有耳,他們只能雜七雜八地聊些雜事,聊累了就靠着車廂睡一會兒,大概過了兩天兩夜,他們才到達了目的地,這比陽春原先預計的路程還要遠很多。
“你的名聲已經傳到那麽遠的地方了嗎?”她驚奇道。
段十三沒有回答,他只是看着高大的山門皺起了眉頭,而後露出了然的神情,低聲冷笑道:“難怪派頭那麽大,原來是點蒼派。”
“點蒼派?”陽春在為官府抓賊的時候聽過這個名字,“七大劍派之一?”
雖說是“劍派”,但當今武林的大門大派中除了少林外都是用劍的,所以“七大劍派”的地位也就相當于陽春在另一個夢中見到的“六大門派”了。
“諸位請。”
他們在點蒼弟子的指引下上了蒼山,進了派門,見到了如今點蒼派的主事者柳文彥,點蒼派位于山明水秀之地,受到環境影響,大多數的點蒼門人都是溫潤如玉的君子,難怪他們就算是威脅起人來也是客客氣氣的。
柳文彥身為掌門自然是君子中的君子。
他一見到段十三就開口道歉,“此番事情太過緊急,我門下弟子不得不使用失禮的手段,驚吓到了神醫,柳文彥心中愧疚至極,不敢希求神醫的原諒,只求神醫只責怪文彥一人,莫要責怪這些弟子。”
他的口氣實在卑微,就算段十三真的有一肚子火此刻也得被撲滅了,他假笑了一聲,說了句“豈敢”便詢問了病患的情況。
“神醫請。”柳文彥将段十三引進了內室,陽春亦是跟了進去。
內室裏有三張床鋪,每張床鋪上都有一個滿面冷汗、神色痛苦的病人,除了他們以外,內室中還有一個不停地在床鋪間走來走去照顧病患的年輕人。
“簡神醫。”柳文彥喚道,“這位便是段十三段神醫了。”
陽春早聽過“簡傳學”這個名字,只是沒想到這位名醫那麽年輕。因為勞累,這個年輕人的臉上有些發紅,他在聽見段十三的名字時眼睛一亮,小跑着過來,拉着段十三的手說道:“久仰大名了,幸會幸會。我在江南一帶時偶然見到一位舊識,就是您半年前用接骨之法治好的那個病人,我看了他的患處,恢複的程度令我難以置信,您真的是神乎其技,您的醫術要勝過我太多了,從那之後我一直想見您一面,今日終于如願了……”
他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長串的話,陽春卻只得到了一個有效信息:至少她現在知道段十三的名字是怎樣傳到點蒼派的耳中的了。
段十三第一次受到這麽熱情的招呼,他有些不習慣地幹笑着抽回了自己的手,說道:“還是讓我先看看病人的情況吧。”
“對對對,您請,您請。”簡傳學一邊說着,一邊拉着段十三到了那幾張病榻之前,他掀開第一人的被單,又撕開了他傷處的繃帶,段十三瞧得仔細,但像陽春這樣的外行人只能從青色的傷口判斷出此人中了毒。
“這是如何傷的?”她輕聲向和她一樣處于旁觀者位置的柳文彥問道。
柳文彥并未因為她是女子便輕視她(當然這很有可能是他看到了弟子們衣襟處的破損),詳細地回答道:“十日前,他們奉命去大理追蹤一名魔教餘孽,那人十分小心謹慎,他們跟蹤兩日後終于找到了攻擊的機會,雖然在與魔教餘孽打鬥的時候中了幾刀,但成功格殺了對方,當時他們并未在意這些小傷口,誰知道回到門派的當晚便覺得奇癢難耐,而後又是劇痛,我們立即請了簡神醫,他認出這是因為刀刃上粹有名為‘百煉舐心’的奇毒,但他亦是對此毒束手無策,只能暫時穩住病情,并且請我們派人去請段神醫。”
陽春“哦”了一聲,沒有別的想知道的事了。
鬥争、下毒,這本就是江湖中最尋常的了。
段十三的眉頭越皺越緊,顯然情況并不樂觀。
“他們中毒的時間太久了。”他說道,“雖然簡大夫的處理方法延緩了毒發的速度,但是這毒已經入了骨頭。”
“沒有辦法了嗎?”柳文彥問道。
“有。”段十三說道。
“什麽辦法?”
“刮骨去毒。”
作者有話要說: 我今天要挑戰做巧克力熔岩蛋糕啦!祝我成功
☆、改行五
刮骨去毒這一療法可說是歷史悠久了,然而卻鮮有人敢于嘗試,一者是因為昔日關雲長的膽量和毅力不是人人都能擁有的,二者是有能力進行此種療法的大夫實在太少。也許再給簡傳學二十年的時間他能夠練成足夠精确、穩定的刀功,但至少此刻這還不是他有信心掌握的領域。
段十三則不同。他的手上不僅有能夠緩解人疼痛、讓人身體麻痹的五麻散,因為過去的苦修,他使刀的精度也絕非常人所能及。
不過,即便他有這個能力,要一次性完成三個人的治療也是極其耗費心神的事,為了不出意外,他必須保證自己在進行治療的時候狀态極佳,因此在治好了其中兩個人後便将剩下的一場手術留到了明日的上午。
當段十三在治療病人的時候,陽春已經基本了解到了這幾名受傷弟子的情況,也終于知道為什麽點蒼派願意為他們付那麽大的代價。
受傷的弟子分別名為柳勳、齊凡、鄭南。他們對于點蒼派十分重要,但這并非是因為他們的武功有多高、功勞有多大,而是因為他們是傳承點蒼鎮山劍陣的弟子。
就單打獨鬥而言,點蒼派的武功并不出挑,但他們在江湖中的地位卻無人可質疑,這都歸功于點蒼祖師從日月星辰潮起潮落的變化中領悟出來的一套七人劍陣。這套劍陣不僅對參與者的劍法要求頗高,更重要的是七人之間的默契配合,要另尋人補上絕非易事。此番将要一次性損失三人,可想而知柳文彥和其他的點蒼長老該有多頭痛,将這三人同時派出去的柳文彥更是被罵得狗血淋頭,在點蒼派連說話的底氣也不足了,如果段十三也幫不了他,估計熬不到下月他就該引咎從這掌門之位上退下來了。
幸好段十三确實有真才實學,他目前已經救好了柳勳、齊凡,只剩下鄭南一人了。
好脾氣地和陽春聊了那麽多的點蒼弟子名為吳濤,他是柳文彥的嫡傳弟子,這一代點蒼大弟子,當然也是點蒼劍陣中最重要的人物,甚至很有可能是下一代的點蒼掌門人。除了這樣的事,他不僅為幾位受傷的兄弟擔憂,還需替柳文彥憂心。這是一種很難承受的壓力,尤其是對于吳濤這樣還沒有闖出足夠名氣的年輕人而言,但他成功地承受了下來,這得歸功于他的意志和恰當的宣洩壓力的手段……找一個人傾訴這種煩惱當然也是手段之一。
只是……
“抱歉。”一直靜靜聆聽吳濤所說的話的陽春忽然開口說道。
“姑娘為何抱歉?”吳濤詫異地問道。
“你對我推心置腹,我本也應以誠相待,但是很抱歉,我這個人疑心有點重,所以我現在懷疑你對我說這些話是不是有其他的用意。”
“姑娘怎麽會這樣想?”
“我只是個陌生人。”陽春說道,“這些話你不該對我說。”
“也許正是因為姑娘是陌生人,我才能夠說這些話。”吳濤說道,“有些時候,陌生人比熟人還要可靠。”
“可是點蒼門下都是君子。”陽春不帶多少感情地笑了笑,“這樣的行為和你們‘克制’的君子門風不符,更何況你身為點蒼大弟子,更應該以身作則,對一個外人議論恩師的事只怕是不恰當的。”
吳濤沉默不言。
“你是不是覺得,他們的受傷是另有隐情?”陽春說道,她在發現自己說話的對象已經恢複了一個君子該有的寡言之後就自顧自地接着說道,“你是不是懷疑,是點蒼派的門人對他們暗中下了毒手?”
又是一陣沉默後,吳濤說道:“‘百煉舐心’是天下奇毒,少見且難煉,就算是魔門之人也不會擁有許多,自然無比珍惜。我師弟們曾說過,他們的攻擊十分突然,那魔門餘孽根本沒有機會防備,又哪來的時間塗毒?刀刃本就多有磕碰,若是日日抹一遍毒藥,豈不是浪費?更何況此毒既用于實戰,自然是見血封喉為佳,又怎會在這麽久以後才發作,其中定然還有我們不知道緣由。”他目光中浮現一抹郁色,“我恐怕,下毒之人……并非是那魔門中人。點蒼七劍的地位可說是點蒼之冠,可以毫不客氣地說幾乎全派弟子都以這地位為目标,雖然找人補上較為麻煩,但不補的後果更加嚴重,那些原本已經落選的弟子也能有第二次機會。”
“所以你懷疑是除點蒼七劍外的其他弟子中的佼佼者做的?”陽春說道,“你說的很有道理,但這依舊是你們點蒼的內部事務,你若有懷疑應該告訴你的師父。”
吳濤苦笑一聲道:“這不過是我空口白牙的推測罷了,我身為大弟子,有些話必須慎之又慎。“
陽春”哦“了一聲,表示自己明白了,一個會無緣無故懷疑師弟們的大弟子可不會受到別人的擁戴。
“我之前聽說過你。”吳濤又說道。
“哦?”
“你之前曾抓過一個專偷名人字畫的小偷,他原本也是我的目标。”吳濤說道,“那時候我剛剛下山歷練,正缺盤纏,就選了他做目标想要領一筆賞銀。”他說到這裏的時候笑了笑,似是頗為懷念那段離開師門的約束,沒有那麽“君子”的時光,“哪知道這小子滑得很,幾次三番都讓他溜了,只能另找辦法湊盤纏。雖然湊齊了錢,但我實在不甘心,一直打聽這小偷的消息,卻聽說他在你手上落網了,我就想無論你的武功如何,能鬥得過他的定然是個聰明人。”
陽春冷冷道:“看來你在聽說過我之後又去了解過我了。”
“本來只是好奇而已,只是現在出了這樣的事,師父派人去請和你關系很近的段十三過來的時候我就有預感,在知道你也跟過來的時候我就更相信這是老天在幫我,讓我借助你的本事查明真相。”
“我對江湖事知道的不多,但有一件事我還是很清楚的。”陽春說道,“別人家、尤其是大門大派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你要對這件事視而不見?”
“……”陽春看向了點蒼派主殿的方向,“從這件事中受益的不僅僅是弟子,還有現在就有資格繼任掌門之位的人。”
“所以如果有一個人既是出衆弟子,他的師父又有足夠資歷,他的嫌疑就是最大的!”吳濤的眼睛亮了起來,“我知道了,是華文,一定是他,他師父就是派中長老中最有威望的。”
華文就是被柳文彥派去和段十三打交道的那個人,他的武功不錯,甚至和七劍中的某些人也有一拼的餘地,而且他能言善道、做事圓滑,人緣好辦事也妥當,想必成為補位弟子并不困難。
陽春并不奇怪吳濤的反應會那麽快,他也許早就有所猜測了,只是他需要讓別人說出這個名字,只有這樣才能夠讓他保持住“君子”該有的風範,才不會讓人懷疑他是出于嫉妒之心。
陽春看了吳濤一眼,他正瞪大了眼睛等着她的下一舉動。她在內心嘆息了一聲,運起輕功向一個方向趕去。
“陽姑娘,你現在要回去休息了嗎?”吳濤喊道。
“無論兇手是誰,他的陰謀很快就要破産了。”陽春遙遙回答道,“在段十三明天早晨治好鄭南之後,他就一點好處也撈不到了。”
吳濤聽懂了她的意思後亦提氣追了上去,如果不是因為他的武功有限,說不定他會沖得比陽春還要快。
如果能抓住那人(當然前提是如果真的有那個人),他的懷疑不會讓他成為少有同門之情的大師兄,而是會讓他成為明察秋毫又具有正義感的大師兄。
陽春并不是十分擔心段十三的安危,雖然她看不出他的路數,但她至少能夠看出他是個不知道超出點蒼派門人多少倍的高手。
她稍微有些擔心的是點蒼派有那麽幾個眼尖的人會認出段十三以前的身份,讓那些他想要遠離的江湖恩怨再一次纏上來。
☆、改行六
他們到的時候段十三正在品茶。他用的是一流的茶具,泡的是一流的茶葉,只可惜他泡茶的技術卻是三流的。
“你們怎麽這麽着急?”他不緊不慢地把茶水咽下肚後才向匆匆趕來的訪客問道。
吳濤暗罵自己心太急,若真有人要對段十三不利,當是月黑風高之時最好下手。他猶豫了一下,将方才他與陽春做出的猜測說了一遍。
他說的時候表情很憤慨,但聽的人神情卻很淡漠,就好像吳濤只是報了一堆晚宴的菜品一般。這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也許在年輕的吳濤眼中這種罪行罪大惡極、駭人聽聞,但對于閱遍了江湖風雨的人而言這實在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連當飯後談資都不夠格。
被朋友、同門背叛很奇怪嗎?如果有一天,你能對別人說你的敵人“背叛”了你,那才叫稀奇。
段十三靜靜地聽着,忽而揚眉道:“這麽說,最晚在明早,有個人要害我?”
“也許不止一個人。”吳濤說道。
“你現在過來是要保護我?”段十三語氣依舊平淡,“謝謝你。”
這句話裏聽不出什麽真心,且似乎帶着些似有似無的嘲諷意味。
吳濤自然聽出了他的冷淡,這種冷淡和他想象中對方應有的反應截然不同,因而他原先準備好的客氣話一句也說不出口,不由地感到了一點尴尬。
陽春看了兩個人一眼,對吳濤問道:“你們之前非要将降香母女接上山,想必應派人将她們保護好了吧?”
吳濤忙不疊地抓住了這個臺階,拱手說道:“派是派了些人,只是難保他們不會懈怠,兩位請先歇息,我先去他們處叮囑一二,定然會保護好她們母女的安全。”說完,他便匆匆而去了。
待他走後,段十三才向陽春求證道,“他說的是真的嗎?”
“雖然他有私心,但這種可能性很大。”陽春回答道,“只不過如果是真的,那犯人又是怎麽做到同時給他們下藥的呢?”
“點蒼上下只有他們三人中毒,且他們的症狀差不多,據推測他們各自發病的時間前後不會差半盞茶功夫,如果不是因為當時的刀傷,難道在那之後他們三人又單獨開了一場慶功的集會?”段十三問道。
他這本是為了表達質疑,但陽春聽了他的話後卻是若有所思。
夜半時分,果然有人來段十三處偷襲,有陽春在,自然無須段十三出手,不過須臾便已将此人踢傷,以吳濤為首的點蒼弟子亦是一擁而上,将此人團團圍住,手中利劍劍尖指着此人身上多處要害。
吳濤眼中閃過一道激動的光芒,他慢慢走近那名刺客,一劍挑下了他蒙面的黑布。
“華文,果然是你。”
他的面上戴着勝利者的笑容,這樣的笑容讓陽春覺得有些惡心,她撇了撇頭,将目光凝聚在華文的臉上,這個年輕人已經沒有了當初見面時的氣定神閑,他的面上有着顯而易見的灰敗之色。
“你是怎麽下的毒?”陽春問道。
“酒裏。”華文回答道,“敬酒的時候。”
這也是一個說得通的答案,但風險未免大了些,一旦被察覺、或者說有哪一個人躲過了的話,整個陰謀便會立刻暴露了。
但是陽春沒有反駁,因為華文忽然說了兩個字:
“求你。”
“你現在求饒又有什麽用?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吳濤故作惋惜地說道,差遣着師弟們将華文捆了送往柳文彥處。
陽春看着這一群人漸行漸遠,沒有跟過去看一看的想法。
“他求的好像不是這件事。”段十三在她身後說道,他雖然是被刺殺的目标,卻始終游離于這場鬧劇之外,“他的武功雖然遠不如你,但剛才他所使的劍法中錯了三處,以他的本事本不應該有這樣的過失。”
“你見過點蒼的劍法?”陽春問道。
“何止。”段十三說道,卻又沒有點明這“何止”指的是什麽。
柳文彥召集了點蒼派中的衆位長老,連夜進行對華文的審問,陽春和段十三都收到了旁觀的邀請,不過兩人都自知這是點蒼的內部事務,若是爆出什麽隐情對他們可沒有好處,于是兩人都拒絕。段十三還要為明日的手術養精蓄銳,而陽春……
“我還要去一個地方。”她嘆了口氣,向點蒼派的醫房走去。
點蒼派中弟子衆多,莫說是正正經經的江湖争鬥,就是平時練劍的時候都會有人受些傷,因而派中設有醫堂,為點蒼弟子開藥方、煮湯藥。那三名弟子很有可能也在這裏看過傷口,只是在察覺不妙之後就全部交由簡傳學診治了。
醫堂中有一老大夫坐鎮,他似乎是被之前的大動靜驚醒了,因而在為陽春開門時他的精神頭還算好。
“你哪裏不舒服?”他問道,又眯了眯眼睛仔細瞧了瞧陽春,“你,你不是段大夫身邊的那個人嗎?怎麽,可是段大夫身邊缺了什麽藥材?”
“非也。”陽春說道,“方才段大夫受到歹人刺殺,我擔心兇手是不是沖着點蒼的大夫來的,所以來看看這裏有沒有出事。”
“我這裏能出什麽事?不過是個帶着小徒弟的沒用老人罷了。”老大夫笑了兩聲,忽然喊道,“瑛兒,你剛才不是也醒了嗎?還不快來給客人倒杯茶。”
裏頭一個輕輕柔柔的聲音應了聲“是”,不一會兒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走了出來,她辮着一條又粗又長的辮子,額前的頭發亂糟糟的,皮膚偏黃、面頰稍瘦,雖然算不上難看到不能與之對話,但也絕對算不上美人,連“清秀”二字都有些牽強,只清不秀。
“茶。”她說着将一個陶瓷杯子放到了桌上。
“段大夫應該沒出什麽事吧?”老大夫問道,那女孩子送上了茶水後便安安靜靜地站在旁邊,臉上沒什麽表情,要不是她的眼睛時不時閉一閉,就和木雕沒什麽兩樣了。
“沒事。”陽春說道,“吳濤早有準備,他當場把華文拿下了,他也認了罪,現在長老們正在商量怎麽處理呢。”
她對面的兩個人同時“啊”了一聲,老大夫“啊”了之後驚訝道:“華文?怎會是他?”,而那個女孩則是立刻收了聲,緊緊咬着唇,像是怕自己說出了什麽。
“是啊。”陽春說道,“看他的樣子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我還以為他能有更聰明的辦法。”她笑了一聲後又是一嘆,接着說道,“這下可是完了,莫說是前程,就連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不過若是有個幹脆也就罷了,就怕掌門想要仁義的名聲,廢了他的武功、穿了他的琵琶骨,在留下一條命趕他下山,讓一個年輕有為的江湖少年像條狗一樣賴活着。”她一邊說一邊搖頭,似是極不忍心想象的樣子。
那老大夫也跟着她一起嘆息,仍不死心地問道,“那孩子是個熱心的,平日裏沒少對我這糟老頭子噓寒問暖,可是有什麽誤會?”
“刺殺段大夫一事毋庸置疑,只不過……”陽春頓了頓說道,“只不過給三名弟子下毒一事……在我看來,他的供述還有一些疑點,他說他是在敬酒的時候下毒,但段大夫說這毒附在傷口表面,怎有可能是口服下的呢?”
“他們當然不是在喝酒的時候中的毒。”那女孩子終于開口道,“他們是在療傷的時候中的毒。”
“療傷?”
“對,療傷。”女孩露出了一個有些詭異的微笑,“就是我在給他們敷藥的時候,将‘百煉舐心’混在了藥膏裏,給他們抹了上去。”
“瑛,瑛兒,你在胡說什麽?”
“我沒有胡說。”女孩子輕輕說道,“‘百煉舐心’是我哥哥留給我的,我用它給我哥哥報仇有什麽錯?”
“你哥哥?”陽春想了想了,有些詫異地詢問道,“他們三人去追殺的那個魔教餘孽是你哥哥?”
瑛兒冷笑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大姨媽好愁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就像生吞了個沒去皮的榴蓮在肚子裏。
聽說蜂蜜管用?
☆、改行七
“我與我哥哥自小相依為命,後被魔教一大夫收留,以毒術醫術教導。我天性驽鈍,只學得皮毛,哥哥卻是深得那大夫真傳。後來我二人畏懼魔教手段,冒險逃離,逃跑過程中我與哥哥失散,跌下山去,幸好蒙得張大夫收留。”
張大夫便是這點蒼派中的老大夫。
“後來我托人打聽我哥哥的下落,好不容易有了一些線索,可是卻聽說了……聽說了他……”瑛兒眼中已有了點點淚光,“哥哥雖有一身毒術,卻從未做過壞事,此番若不是為了給人用以毒攻毒的法子治病也不會暴露他學自魔教的藝術。那三人不過是聽說他善用毒,便認定他是魔教的餘孽,要取他性命以換取些虛名,他們來醫堂敷藥時依舊得意洋洋地炫耀着自己的功績,我難道能忍得下這種事嗎?”
她說言所語皆是情真意切,陽春聽了她的敘述亦不由微微動容。
“華文知道這件事嗎?”她問道。
瑛兒點了點頭,“我在找哥哥消息的時候尋他幫了忙。”她抹了抹眼淚,說道,“你放心,我現在就去承認這一切,反正哥哥的仇已經報了……”
“你去有什麽用!”出乎意料的,張大夫在陽春之前便攔住了瑛兒,這個醫術一般但心地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