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有那麽一瞬間一連串的陰謀從陽春的腦中閃過,但又被她一一否決了。如果說一開始來到此地時她對之前的經歷心有餘悸,難免有幾分被害妄想症,現在她卻因風平浪靜的生活喚回了理智,不再做無謂的操心。在過去,身為知府掌握不少資源的徐然或許有被天命教聯手乾羅山對付的資格,但如今他不過是一小小的縣令,就算他相信胡惟庸就是天命教的人也改變不了他卑微的身份和離天子千裏之外的事實。退一萬步說,就算天命教有人未蔔先知知道徐然會給他們造成麻煩想要加害他,他們只需要在他去黃水鎮的路上設伏便行了,沒必要做那麽複雜的局。事實上,正是這種想法促使她同意了徐然僅帶常安全随行的要求。
如果她的想法沒有錯,這個壞消息的到來可說是莫名其妙了。
“毛白意?他在乾羅山城呆得好好的,我與他井水不犯河水,他來做什麽?”陽春挑眉問道。
“蘭溪鎮位于各條商道彙集之地,在此打劫的收入自然也非同一般,只是過去它地理位置特殊,乾羅山城、尊信門、怒蛟幫各自都觸手可及,所以造成的結果是他們誰也不能獨占鳌頭,這也使得蘭溪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風平浪靜。只是……”
“只是怒蛟幫老幫主過世,幫內虛耗過多,近幾年雖有重新昂首的态勢,但終究是需要一些時日才能彌補損耗的元氣;乾羅山城、尊信門明裏暗裏試圖攻占怒蛟幫,卻均以失敗告終,不可說不受打擊,尤其是尊信門一連折損多員大将,吃夠了苦頭。是以如今雖然三分局勢猶存,在細節之處卻又有着巨大的不同。在上次的争鬥之中,乾羅山城受到的實際損失最小,乾羅麾下蠢蠢欲動想要向蘭溪動手也是正常。我想,毛白意應當是暗中與紅巾幫達成了什麽協議從中抽取一定利益,紅巾幫的買賣也是他的買賣,如今這買賣倒了,他自然也要出口惡氣,如今徐然不在,鎮中如同沒有主心骨,正是攻打的好時機,你說我說的對不對?”陽春很快推斷出了前因後果,從她面前人的神情上,她知道自己沒有猜錯。
那名毛白意的手下嘆息一聲,說道:“絲毫不差。”
“既然如此,你又為何要通知我留在這裏呢?”陽春問道,“總不會是确保你的主子能夠将我抓個正着吧?”
那人苦笑一聲,說道:“我原本也想如同過去那樣在探查完情況後便回去複命,只是我來到這裏後,眼見得鎮中的人無一不是面帶笑顏,知足安樂,各大店鋪亦是百廢待新……我過去也曾聽過徐大人的名聲,知道他是愛民如子的好官,不同于一般的朝廷鷹犬。實不相瞞,我的家鄉也曾是徐大人的管轄之地,鄉親談起徐大人總是不吝贊美之詞……我自知不是什麽好人,但也不甘心一輩子當個刀尖上舔血、聽命于人、無所作為的卒子,也許我不是什麽大人物,卻也不想告訴別人說我這輩子連這點微末良心也沒能守住。”
他說的東西似乎十分清晰易懂,但陽春卻不受控制地因他的話而想到那些更為深奧的、更為複雜的有關生命、有關良知、有關靈魂的道理,心中不由地感到了些許凄然。
那人再次抱了抱拳後便離開了,連自己的名姓也未曾告訴過陽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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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然在聞到那股香味的時候腳都軟了,幸運的是諸若旭似乎單純以為他是未從“方大小姐落水”這一消息帶來的緊張感中恢複過來,并沒有生出更多的疑窦,更幸運的是他因為需要回去換衣服,不能和徐然一道到飯廳去了。
“我至少得折十年的壽。”目送着那位他頗有好感的公子漸行漸遠,徐然喃喃自語道。
“若旭雖然心思重了些,但還算是個好人。”一直在旁如同一根木樁子似沉默不言的王世傑忽然開口說道,言語中竟是有為諸若旭辯護之意。
“你和他認識很久了?”徐然問道。
“……不算很久。”王世傑回答道,“但認識一個人也不總是和時間有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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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都只是個商人?”
“……沒有誰一直是什麽的。”王世傑含含糊糊地說道,徐然感到他似乎對諸若旭的過去有所了解,但顯然他能夠接受他所了解的那些,這令他感到頗為驚奇。但不得不承認,因為王世傑的話,他原先因‘四季桂’的香氣升起的戒備、驚恐都已消散了不少。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大膽的念頭。
“我覺得我可以直接向常大人謝罪了。”聽了徐然提議的常安全幾乎可以用“崩潰”來形容了,“大人,小人不會武功,肯定保不住你的。”
“不需要你保護。”徐然說道,“不會有問題的,而且現在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我覺得什麽辦法都比和一個兇手當面聊聊來得好,尤其是在這個兇手是天命教的人的情況下。”常安全指出道,“天命教裏的都是一群偏執的、天天磨牙吮血的瘋子。”
“可是諸若旭今天救了方大小姐。”
“那也許是因為她對他有利用價值。”常安全說道,“難道您沒有發現嗎?如今我們不僅不了解這裏的來賓,就連原本應該十分熟悉的方家也有些看不清了。”
“所以我們更應該努力地去看清,而不是坐等着答案從天上掉下來。”徐然說道,“從當初和邪異門建立合作關系開始,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風險的,但我都幸運地避開了他們,并且從中明白一個道理——這世上不可能有一條既通往目标,又不具備危險的道路。”
“可是……”
“你應該學會信任我,就像陽春信任我那樣信任我。我的确不會武功,但這僅僅代表很多時候我需要別人的扶持,并不是說我是軟弱的,也不代表說我的性命是輕賤到可以被別人、被自己随意玩弄的。”徐然說道。
這一次常安全沒有任何言語能夠用來辯駁。
他跟在徐然身後,看着他敲響了諸若旭的門,聽着他單刀直入地問出了他的問題。
“諸公子,我在你的身上聞到了一種很特殊的,但和王書生身上一模一樣的香氣,敢問你是否與他相識呢?”
諸若旭的面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詫異。
“這……許是巧合吧。”他說道。
如果他真的是天命教的人,這明顯的停頓可說是丢盡了天命教的臉。他的反應讓徐然猶豫了一下,但在這短暫的猶豫過後,徐然還是抛出了最有殺傷力的問題:“四季盛開的桂花,很多見嗎?”
諸若旭豁然變色。
此刻他的手背在身後,常安全能夠看見他的手臂上肌肉的些許變化,這讓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既然知道‘四季桂’,就該知道我是什麽人了。”諸若旭冷冷道,他那雙如同星子般靈動的眼中射出陰冷的光芒,“那個書生惹到了我,活該有如此下場,怎麽?徐大人也想要步他的後塵。”
“諸公子說笑了,當日諸公子一直與我在一起,哪來的機會去犯案呢?”徐然笑道。
“我們這種人的手法,恐怕徐大人是想都想不到的。”諸若旭扯動了兩下嘴角,露出一個冷笑,“當日我說敬仰徐大人的話是真的,所以希望徐大人不要給我讓您知道我們這種人的手法的機會。”
“我不知道諸公子想要袒護的人是誰。”徐然沒有理會諸若旭脫口而出的“你在胡言亂語什麽”的斥罵,接着說道,“只是那‘四季桂’依舊在王書生的手上,說明它還沒有發揮在某個計劃中應有的作用,諸公子所想要袒護的人或許……真是無辜的。”
諸若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只是緊盯着徐然。
“只是諸公子若是執意閉口不言……只怕無辜的也得變成有辜。”徐然慢慢地說道,“葛縣令已經查到了那個侍女的身上,既然如今還沒有結案,就說明他打算繼續查下去,你說他會查到誰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