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陽春十分思念封寒,這是毋庸置疑的。
然而當她真的面對他的時候卻總有說不出的尴尬,她希望他能看出自己的心思,又将那些也許不怎麽成熟的感情小心翼翼地掩藏。
她和封寒一起離開了邪異門,坐在同一艘船上,封寒自然地拿起了船槳,娴熟地操縱着船只的方向,而陽春則雙手抱膝地坐在他的後方,看着水裏的一圈圈波紋。
“你真的打算去蘭溪嗎?”封寒忽然問道。
“徐大人雖然經常表現得膽小如鼠,但一直堅持不懈地把惹事作為習慣。他自己作死也就算了,我可不希望徐夫人和徐公子受他的拖累。”陽春說道。
“作死?”封寒重複了一遍這個詞,低笑了一聲說道,“你這幾年也算是去了不少地方,不僅吃了各地的點心,連各地的話也都學了些,倒确實是比小時候機靈了不少。只是蘭溪那塊地方你應是未曾去過吧?”
陽春“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會很辛苦的。”封寒說道。
很難想象像封寒這樣的人會說出“辛苦”二字,他是個極善于隐忍的武者,酷熱嚴寒加身也不能讓他的眉毛皺緊半分,陽春将要面對的那些對他而言本應是連提都不值得提的東西。
“不會的。”陽春回答道,“我問過那些去過蘭溪的人了,他們說那裏的瓜果很多,也有很多好吃的甜點。而且聽說那一帶民風淳樸,鄰裏之間很好相處。”
“是嗎?”封寒的回答有一些不置可否的感覺,他在說完這兩個字後忽然沉默了下來,陽春也沒有可以與他暢談的話題,船上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悶悶的,就像他們以前剛剛認識時的那種感覺一樣。和那時候一樣,先打破這種距離感的人是封寒。
他将一個布袋抛到陽春的懷中,就像是當年他将一串唐人塞到小陽春的手中一樣。
“我比你先到邪異門,他們招待了我一些吃食,我覺得味道還不錯,就順便拿了一些。”封寒說道,他似乎絲毫不在乎自己這種被請客還打包的行為對于他這樣地位的江湖高手而言會顯得有些丢臉。雖然他沒有将頭轉過來,依舊保持了專心致志劃船的樣子,但陽春總覺得他在催促自己吃掉這些。
她打開了布袋,裏面裹着六塊小巧的糕點,她拿出一個咬了一口,棗泥的芬芳溢滿整個口腔,甜味對她而言恰到好處……也就是說較普通人的口味要重上不少。
“師父騙人。”她說道,“我以前吃過邪異門的糕點,他們普遍口味清淡,他們的廚子就算比平時特意多加了兩勺糖也沒有這塊糕那麽甜,應該是師父叫邪異門的廚子按照我的口味做的。”
“沒有。”封寒否認道,但他劃槳的節奏有一瞬間的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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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
“真的。”
陽春忍不住笑了一聲,說道,“師父說沒有就沒有吧。”她又捏起了第二塊,往嘴裏一丢,含糊地說道,“味道很好。”
待她将一袋子點心都下肚後,才發現封寒行舟的方向并不是城鎮。她并不擔心自己的師父會把自己的賣了,卻難免有些疑惑。
“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我也知道一些,如今江湖看似太平,實則危機四伏,過去沉寂的各路高手又隐隐有複出的态勢。此次我一聽說你要去蘭溪,心中便有不祥之感。我不攔着你貫徹你的道義,可也希望在日後的光陰中不被對你的擔心耗去過多的心神。”封寒說道,“你且先休息一會兒,我向邪異門的人打聽過,這附近有一座空島,我要在上面考校考校你的武功,若是不足以令我放心,也許我會和你一道去蘭溪。”他頓了頓又說道,“反正對于我而言,在哪裏修行都無所謂。”
陽春覺得如果不是自己聽錯了,便是封寒被什麽奇怪的東西附身了。她哭笑不得地連連擺手說道:“師父莫要說笑了,陽春又不是小孩子,哪能像過去一樣總依靠師父。師父你既不是女人又沒學過算命,什麽不祥之感都是算不得數的。”
然而這一次封寒的态度卻是頗為認真,他沒有回應陽春的話,只是沉默了一會兒又向前方張望了一下後說道:“我已經看到海島了,大概再過半柱香的功夫就能到了。”
半柱香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封寒将船靠在岸邊,尋了棵枯樹拴上,他先一步跨上了島,而後伸出手想去拉陽春,卻發現她緊跟着他一步跨上了岸。他愣了一下,神色如常地收回了手,将背上的刀取下緊握在手中,而後向這座空島的中心走去,陽春緊跟在他身後。
“拔刀。”他站定後說道。
此刻他的氣質氣勢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師父對徒弟的溫情被全部收起,只剩下鋪天蓋地的刀意和戰意。陽春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純然的刀客,而這個刀客正在對自己發出對戰的邀請,如同當年在怒蛟幫中他對浪翻雲發出的邀請一樣。
她不能夠拒絕,他的戰意激起了她的戰意,他的刀氣讓她尚在鞘中的刀蠢蠢欲動。
“拔刀。”他再一次說道。
锵
雪亮的刀鋒離開了刀鞘,那并不是什麽神兵利器,遠不足以和封寒手中所拿的寶刀“天兵”相提并論,但因為執刀的人不是庸手,是以這柄普通的刀在“天兵”光輝的映襯下也絲毫沒有遜色。
“好!”封寒贊了一聲,卻沒有出招。
陽春原先以為這是讓自己先攻的意思(就像小時候他給她喂招時一樣),但她忽然想起先前在船上的那一番對話,這讓她改變了原先的打算。她看着對面的封寒,就像是看着一個真正的強敵一樣,仔細地觀察着對方的神色,找尋最好的時機。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
周遭的風聲逐漸消失了,浪花擊打堤岸的聲音也聽不見了,兩個人的世界安靜極了。陽春察覺到了這安靜,她想到這樣的“安靜”在武林高手的對決中時常出現,但不及在描寫一對月光下心意相通的戀人時用得那樣頻繁。
“戀人”這個詞讓陽春的眼中有波光閃動,與之相對比的是封寒眼中爆射出的精光,天兵呼嘯一聲,以淩厲的氣勢斬下,也将陽春不該有的分神徹底斬消,她的心中浮現出對自己的惱怒之意,這怒意反映在刀刃上便是滔滔不絕的攻招。
如果說那“分神”是莫大的失禮,她現在就在盡力地用盛禮來尋求對手的諒解。或許應該感謝修習降龍十八掌時的經驗,她劈出的每一刀的位置、力度都恰到好處,這種精準甚至比封寒還出色一兩分,然而僅僅是這樣還沒有辦法彌補兩人刀意、境界上的差距。
這種差距的彌補方法是不能夠奢求的,陽春知道這一點,但她不願意這樣輕易地認輸。她知道自己有多麽慶幸自己能夠遇到封寒,能夠做他的弟子,但她也知道自己有多麽不甘心僅僅成為他的弟子,她遠比自己表現出來的、比自己所意識到的更想要超越他,更想要證明自己有資格與他并肩。
‘會有辦法的,會有辦法的……’在激烈的拆招過程中,她一遍遍地安慰自己,提醒自己不要失去理智。她感到自己仿佛被分成了兩部分,她的身體在刀感、本能的驅動下被動地接招,而她的靈魂則如饑似渴地搜尋着突破對手的方法。
[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
那揮之不去的魔音驟然在她腦中炸響,有頭無尾的斷句殘篇念念不休,蠱惑着她探索無解的答案,但她的身心都叫嚣着不願意。這種拉扯讓她頭痛欲裂,根本無法将全部精力集中于面前的對決,刀法有了一瞬間的混亂。
“守心!”她聽見對面的人大吼道。
他的吼聲如同一道驚雷一般将她腦中的雜念擊散,一瞬間的清明讓她極快地将刀從左手換到右手,架住了天兵的刀鋒,卻沒有力氣進行下一擊。
在短暫的停頓之後,封寒收回了刀。
“怎麽回事?”他冷冷問道。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會有非常非常隐晦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