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心境不穩。”
“為何不穩?”
“有未解之謎。”
“什麽謎?”
“……”
沉默持續了很久,等到太陽落山的時候依舊沒有人開口,陽春不敢去看封寒的面色,但她可以想見他心中定然是不痛快的。在她忍不住要繳械投降之前,封寒先有了動作,他率先向島邊停船的地方走去,陽春猶豫了一下還是跟在他身後。
直到封寒将船在碼頭停穩,他們都沒有再說一句話,他手一松任憑船槳倒在船身中,之後便一言不發地離開了,似乎是對陽春極為失望。
陽春在船上呆坐了一會兒,覺得自己能夠順利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後才向徐府趕去。
“你怎麽才回來?”徐然不滿地問道,“你知不知道我一個人接待那些客人很累的。”
他所說的客人指的是這些年來接受過他們幫助的當地百姓,他們看着穿着華貴衣服的使者浩浩蕩蕩地來、又浩浩蕩蕩地離開,很快便知道了徐然被治罪的消息,紛紛趕來見他一面,做一些無力的挽留。
即使是八面玲珑、乍一看有些奸猾的徐然也難以應對這樣淚眼婆娑的拜訪,或者說極有自知之明的他在面對他人的感謝時表現得極不自在。
“這些都是他們送的嗎?”陽春看着一庭院的瓜果有些驚訝地問道。
“我已經回絕掉很多了。”徐然不耐煩地說道,“我都沒辦法把所有的家當都帶齊,更不用說是那麽多吃的。”
“要扔掉嗎?”陽春問道。
“當然只能扔掉!”徐然堅決果斷地說道,然而沒過一會兒他又補充道,“我們行到一半的時候再丢掉吧。”
陽春忍不住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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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夫人早已備下了晚飯,清清淡淡的小菜散發着誘人的芳香,徐夫人一如往常地在桌上為陽春留了一個位置。
徐然的獨子徐盛此時裹着紅色的外衣,小小的一團張牙舞抓地往飯桌上撲,但他的身體卻被徐夫人牢牢地鎖在懷裏,這副掙紮的樣子實在讓人捧腹。
“差點忘了,我還有樣東西得拿出來。”徐然說着便走到了外面,不知道在哪裏鼓搗了一陣後,他捧出了一壇子酒,擱到了桌上,說道,“這是我剛剛到這裏時埋下的酒,打算等我離開的那一天喝的……”
然而陽春知道他當初埋下這壇酒的時候是希望能夠在升遷之時打開來慶祝的,他曾經也有到京城一展宏圖的壯志豪情,然而這件原本只需在熬上兩三年便能達成的事此時卻變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好在他在當初與邪異門搭上關系時便已經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如今不至于因為夢想破滅哭天搶地地寫下一堆詩詞連累後世考生。
然而他依舊喝大了。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又一春。”徐然不成調地唱了幾句,“今日聽君歌一曲……怎麽沒人唱一曲呢?那個誰,快點唱一曲!不然我憑什麽長精神?”他神智不清地胡亂指着,離開座位左搖右晃地撒酒瘋,“你們不唱……沒,沒關系,我來唱……我來唱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馐值萬錢……彈劍作歌奏苦聲,曳裾王門不稱情……且樂……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何須身後千載名……哈,哈,今朝有酒今朝醉!他們問我,我走了以後他們怎麽辦?哈,我能怎麽辦呢……陽春,你說我能怎麽辦呢?我要是有一丁點的辦法,誰他媽的想走啊。來,陽春,我們一起喝!再喝!”
陽春的酒量是他的十倍不止,神志清醒的她自然不可能陪着徐然胡鬧,在幫着徐夫人将徐然安置好便告辭離開了。
她在回家(盡管明天起那裏就不是她的家了)的路上遇見了跟她一起辦案的搭檔小棟,他蹲守在她的門前已經很久了,她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昏昏欲睡。
“回去吧。”陽春搖醒他後說道。
“楊捕快,我,我想和你們一起……”
陽春拍了拍他的肩阻止了他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回去吧。”
翌日,陽春、徐然一家,總共四個人。
瓜果、書籍、家具,總共三輛板車。
因為宿醉,徐然到得有些遲,陽春一個人提着背囊百無聊賴地等在城門口,當她無意間仰起頭的時候忽然發現這座自己進進出出多次的城門居然比一般的城門要漂亮一些、幹淨一些。她想着自己在這裏做的那些或大、或小的事,無論是哪一件都是她在現代社會的時候想都沒有想過的。
“就算我現在就盡忠了,大約也沒有什麽遺憾了吧。”她喃喃道。
“你在說什麽蠢話。”封寒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陽春立刻轉過了身,驚喜道:“師父。”
她原本以為封寒至少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會搭理自己。
封寒的眉頭卻沒有松開,他說道:“以後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了。”
“只是說說而已,我又不會……”陽春的聲音在師父的目光中越來越低,最後她只好應了聲“是”。
封寒看着她不由嘆了口氣,将一本書卷扔到她手中,說道,“這裏面有我這幾年四處雲游記下的一些心得,既然你什麽也不肯說,我也只能一邊猜一邊幫你。”
“我……”
“我現在也不想聽了,每個人的修行之道都不一樣,我既然不會去追問厲若海、浪翻雲這樣的人物修行時的障礙,我也不應該追問你的。”封寒說道,“我總是忘記,你已經是一個值得我認真對待的武者了。”
這是陽春最想要得到的稱贊。如果說在與封寒的相處中還有什麽是使她痛苦的事,那一定就是他對她始終如一的維護……那種如同大人對孩子的維護讓她感到自己與他的地位是不平等的,而在不平等的關系中她所希求的那種情感是不會有好結果的。話雖如此,在她心境出現大問題的此時得到這夢寐以求的評價,她依舊有受之有愧之感。這種“受之有愧”成為了一種動力,陽春捏緊了手中的書卷,對封寒大聲說道:“我會做得更好的。”
她一定、一定會跨過這道障礙,變得更強,強到有資格和他比肩。
封寒終于露出了一點笑意,“這樣很好。”他又話鋒一轉說道,“我記得,你到現在還沒有趁手的兵刃對嗎?”
陽春點了點頭,她又想起了自己在夢中曾經得過的那幾把質量上乘的刀的下場,暗嘆自己沒有用好東西的命,她看着封寒眼中的暖意,心中忽然一動,問道,“莫非師父要送我一把刀?”
“是,但不一定,也不是現在。”封寒給出了一個十分奇怪的答案,但很快他就給出了解釋,“你我在此地定下一個約定。”
“什麽約定?”陽春問道。
“自今日算起,三年之後,你若是能夠贏過我(陽春深吸了口氣),我便将‘天兵’贈予你,并且承認你徹底出師了……自那之後,你便可以徹底輕裝上陣,譜寫你自己的故事。”封寒認真地說道。
“那如果我沒贏過師父呢?”陽春問道。
“那我就再等你三年。”封寒回答道,“如果還是不行,我還有下一個三年……只是希望你莫要讓我等到天兵都生鏽了才好。”
這當然是玩笑話,封寒的寶刀天兵為百年前名匠自天山冷泉內稀有寒鐵所鑄,就算再過上百年也會鋒利如昔日。
但陽春所關心的卻并不是這柄令天下刀客向往的神兵,她所在意的是封寒的另一個承諾,盡管他本人做出這樣承諾的原因與她如此希望得到這個承諾的原因不同,但她依舊因為他說的話難以保持平靜,那些被她隐藏了很久的心思叫嚣着要噴出。
最後,她懷揣着希冀小心翼翼地問道:“出師之後,你……就不是我的師父了對嗎?”
封寒正想要回答,卻不知想到了什麽一下子愣住了。
風吹過耳旁的聲音在此刻如此清晰,陽春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封寒的唇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為了找感覺又翻了一遍封寒的段落……然後還是決定放飛自我吧。
感覺尴尬癌都要犯了,“傻孩子”是什麽鬼!
看懂陽春的表白了嗎?
師徒之間一般是不能有戀愛關系的,陽春是想借這種好像很蠢的問題問封寒“出師以後你能和我在一起嗎”,并且借“問”這個動作表達“我很想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