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
算下來和丐幫也并非全無聯系,以他的為人,此番丐幫盛世他本應是親自到場的。但此次時間委實不巧,丐幫弟子送去請柬的時候恰逢張真人閉關,此番事宜皆由武當大弟子宋遠橋代為處理了。據前去武當山的丐幫弟子所言,這位宋大俠如今不過是三十出頭的年紀,做事卻進退有度、極有君子風範,他不過是去送了封信、喝了杯茶便對這位宋大俠贊不絕口,發自內心地佩服。此次宋遠橋與他那二師弟俞蓮舟一同赴宴也算是給足了丐幫的面子,即便如此他依舊再三表示歉意,客氣得令陽春都有“受之有愧”之感。
“宋大俠這邊請。”如果說之前招待其他派弟子的時候陽春純屬是表面功夫,此刻她與宋遠橋交流卻實實在在地付出了真誠,她不假其他弟子之手,親手将宋遠橋與俞蓮舟領到了屋內才返回丐幫大門繼續接待其他來賓。
陽春在為武當弟子的素養贊嘆的時候,宋遠橋和俞蓮舟也對這位丐幫女長老有一番評判。
“大師兄,這位陽長老絕非等閑之輩,方才她走動時步伐沉穩卻毫無聲息,我看她武功要遠遠超過如今那些……”
宋遠橋伸出一手制止了俞蓮舟的話:“此刻還在宴席之上,不可妄加評論。”他雖是這樣說,心裏卻多少贊同了師弟的話,暗想那丐幫新幫主若真能籠絡住這等人物,丐幫複興之日也就指日可待了。
師兄弟二人能夠私語的時間并不久,他們剛剛落座,打量的目光便從四面八方掃來,沒過多久便有其他門派的弟子以各種理由到他們身邊與他們打交道。俞蓮舟雖然是武當二弟子,但他年紀比宋遠橋要小上七八歲,且個性較為直接耿直,此次下山來不過是跟從師兄見見世面,尚不足以應對此類應酬,是以如今這些談笑風生的差事皆由宋遠橋一人擔下。
陽春遠遠地掃了一眼這裏的動靜,覺得氣氛還算是其樂融融後,将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到來的重頭戲上。
在武當之後,昆侖、少林的弟子也都到了,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峨眉派的隊伍才姍姍來遲。
此次盛會之中除了峨眉的滅絕師太外沒有其他的掌門參與,她來得自然需要晚一些,以免失了一派之主的顏面。丐幫需要利用此次盛會樹立門面,剛剛接手峨眉兩年的滅絕師太又如何沒有相似的打算呢?
滅絕師太自然不是孤身一人而來的,她一身缁衣走在前首,面容肅然毫無尋常僧尼的謙卑,令人望而生畏。在她的身後是六個尼姑打扮的峨眉弟子,面容皆已不再年輕了,大約是同滅絕一輩的。陽春望了望,并沒有瞧見丁敏君,想來這些峨眉年輕弟子應是被留在山上了吧。
“丐幫七袋弟子陽春攜丐幫衆弟子見過峨眉掌門。”陽春幾步迎上前去,率領一衆弟子齊齊見禮道。
“陽長老多禮了。”滅絕淡淡說道,她生性不喜寒暄,問明了峨眉派的席位後便帶着衆弟子前去,陽春卻不敢有絲毫怠慢,幾步向前走于她之前引路,滅絕見她步伐沉穩又迅捷,目光中不由閃過一道精芒,許是好勝心起,竟提速競走幾步,陽春在心中微微一笑,面上不動聲色,腳上步子亦同時加快。滅絕見自己提速前與她相差兩步,提速後這距離依舊沒有絲毫變化,心中暗贊,腳上步伐再次加快,陽春亦不甘示弱。
兩人此刻上半身都保持了尋常行走的樣子,若不是在他們身後的峨眉弟子、丐幫弟子被落得越來越遠,恐怕沒人看得懂這一場小小的比試,只可惜從門口到峨眉座位的距離太短,落座時滅絕師太肅容未改、陽春笑意亦是未減,勝負最後仍是沒有分出。
峨眉派盡數落座後,此次典禮的來賓算是徹底來齊了。
陽春結束了初步的任務便來到了丐幫總壇的外圍進行巡邏,只能遠遠地瞧一眼新幫主的尊容。
丐幫的新幫主名為史火龍,他身高六尺有餘,面容雖然不能與陽春曾經見過的乾羅、南宮靈等人相提并論,卻也是儀表堂堂、威風凜凜的偉男子,他說話粗聲粗氣,笑聲豪放,應當也是坦率之人。陽春懷疑任慈年輕的時候應當也是也和他是差不多的氣質,這個認知讓她對新幫主的好感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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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禮上熱鬧非凡,也沒有多大的波折,可說是賓主盡歡了。因為天色晚了,六大門派所派來的代表皆在丐幫留宿。陽春手下普通丐幫弟子沒有忙活一整天的體力,采用的是輪班制,她這個在領導層的可就沒有這樣的好運氣了,手上的刀沒有松開來過,就像她的腳步沒有停下來過一樣。
“陽長老。”當陽春巡邏到峨眉派休息的地點(因為這一門派多女眷,與其他門派的休息處有一段距離)時,忽然被人叫住了,她看向叫住了自己的滅絕師太,揮揮手示意手下繼續向前巡邏,自己運氣輕功到了滅絕師太的面前,“師太有何事嗎?”
“……當日在峨眉山上我便沒有看錯。”在短暫的沉默後滅絕師太說道,“史幫主的武功已經遠遠超過其他的丐幫弟子了……而你的武功猶在他之上。”她輕笑了一聲後接着說道,“當日我便在想,丐幫近日是否得了什麽機緣,區區一個七袋長老竟能有如此修為。”
“在什麽地方,有什麽樣的地位,和一個人的才華往往沒有太大的關系。”陽春說道,“自秦漢以來,懷才不遇者比比皆是、屍位素餐者亦是數不勝數。”
“無論是屍位素餐還是懷才不遇,原因無非是上位者的無能,卻不知陽長老是什麽情況?”滅絕師太語氣依舊平淡,言語卻頗為犀利。
陽春輕笑一聲,道:“我入丐幫正是新舊交替之時,以我的資歷能有如此地位已經需要讓諸位長老為衆人之口擔憂了。”
“能者居高位,誰能多說半個字。”滅絕說道,她雖為女流,殺伐果斷卻遠勝男兒,想來對內部事務也是說一不二。
“然而能者首先得有機會證明自己是個能者,若有一人雖然武功高深,卻對幫內事務,幫中兄弟不聞不問,難道能夠服衆嗎?”陽春笑道,“陽春多謝師太的關心,也請師太拭目以待,我相信本幫幫主絕不是庸庸碌碌之輩。”
滅絕的眼界極高、性子也傲然,若要讓她看得上現在的史火龍确實是件難事,陽春的回答直接關系到日後滅絕對丐幫的态度,她必須使滅絕産生一種史火龍有領導者才能的認知。
盡管實事求是地說,她本人對史火龍的認知也十分有限。
滅絕聽了陽春的回答後皺起了眉,顯然她難以想明白史火龍有什麽吸引陽春為他效忠的潛質,但她目前對陽春想說的已經說完了,随便說了兩句後便進入了休憩的屋內。
陽春目送着她離開,嘆了口氣,心裏想着什麽時候才能有機會和自己的新幫主打交道。
作者有話要說: 我猜想史火龍接手丐幫的時候壓力一定很大……不過他沒有擇定一個可以服衆的管理人員就跑去深山老林尋醫生絕對是丐幫衰頹的原因之一
☆、大俠八
在陸陸續續送走六大派的人物之後,陽春和其他分舵的副舵主們也該收拾收拾準備返回各自的分舵中處理事務了,至于正舵主們皆被留了下來,他們與丐幫的其他高層似乎還需要參加一場為期不短的內部小型會議。
“史幫主真是個英雄豪傑,看來我們丐幫如今是有希望了。”與陽春較為交好的大勇分舵的副舵主說道,他嘆了口氣,面露沉重,“我們分舵上月又有三名弟子無故退幫了,這在過去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
丐幫的組織較為自由,袋數少的弟子如果鐵了心要離去上頭往往不會多加阻攔,過去丐幫強盛天下英雄紛紛投靠,如今卻是大不如前了,諸多良禽(或是自以為是良禽的)都急着争他木而栖,這種變故很容易讓那些見證過丐幫光明過去的人産生大廈将侵的憂慮感。
“我們雖是丐幫,但天下乞丐千千萬萬,且各人形形色色,我們本就不應當指望任何人都能夠接受丐幫的要求。”陽春說道,“如今還能留下的都是對丐幫有真感情的,與其緬懷、可惜那些離開的人,不如多加照拂這些與我們一路走來的弟兄。”
“你說這番話的樣子倒有些像幫主呢。”大勇分舵副舵主笑道。
“這種話是不能亂說的。”陽春說道,她皺了皺眉,似乎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那名分舵主許是自知失言,讪笑了片刻後沒有再說類似的話題。
在陽春回到大仁分舵近十天後,她才聞到了已經有些熟悉了的方累的煙草味。
一身補丁的老乞丐咳嗽着走了進來,他将房門都關上了,搬了把椅子坐到了陽春的對面才開口說道:“史幫主并非是只會說空話的蠢蛋,他已經下達了一項十分重大的命令。”
“哦?”陽春對于方累的說法有些懷疑,她疑心這個對新幫主有些推崇的同僚有誇大的嫌疑,但等他開口解釋後,她才明白這個消息真的是十分重要……至少對她而言是這樣的。
“史幫主說,當務之急是要發掘丐幫中有才能的年輕人,讓他們盡快熟悉丐幫的事務,若是因為我們這些老骨頭貪戀權勢,一天到晚盡念叨着什麽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之類的,百年之後,又有誰能夠擔當丐幫的重任呢?”
陽春微微感到詫異,人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史火龍這第一把火便燒到了幫內那些老人的身上,且燒得毫不委婉,幾乎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潛規則寫到了明面上,也不知該說他是急躁冒進還是有膽量。
許是看出了陽春的想法,方累嘆了口氣後說道:“你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史幫主沒有想要對付誰,他只是……他只是太看重傳承這件事了。我們丐幫回到如今這番地步,自然有當初襄陽大戰傷亡慘重的原因,但真正導致這一切的卻是幫內武功的缺失。”
“武功缺失?”陽春皺緊了眉,回憶了一番丐幫的成名絕學,“打狗棒法?”
“是降龍十八掌。”方累公布了正确答案,這個熟悉的名字吸引了陽春的注意力,她眨了眨眼睛,驚異地問道,“全部都散失了嗎?”
“據幫主所說,如今留下的只有十二掌了。”方累解釋道,“降龍十八掌的後六掌為其精華所在,招式散失,剩下的十二掌威力大不如前了,那些阿貓阿狗也趁人之危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說到這些,這位老人面上浮現出明顯的憤憤不平之色。
“難道沒有人試圖補全嗎?”陽春發現很多世界的武學觀念都極為不同,當她與陸小鳳、楚留香等人交往的時候從來沒有見他們将所謂的武功秘籍看得很重,陸小鳳的靈犀一指、西門吹雪的劍法、包括葉孤城的天外飛仙……這些成名絕技都是他們在一定的武學基礎上自行創作的,而楚留香在對敵時也從不依賴武學招式,而是憑借着急智以弱克強。至于陽春最熟悉的那個江湖中,的确有一些武林秘籍存在,但如封寒這樣的人揮刀更多依靠的是刀意。此外,凡能寫于實物上的秘籍都不會毫無規律,只要能從前十二掌中體會出降龍十八掌的精神,未必不能修補出後六掌。
聽見陽春的提問,方累吃驚得瞪大了眼睛,說道:“你以為這是小孩子的胡塗亂畫嗎?是說補全就能補全的嗎?真真是妄言。”
眼見着他似乎動了真怒,陽春便放下了有關降龍十八掌的問題,就着他之前談論的“傳承”一事問道,“史幫主既然說要培養新秀,自然不可能沒有切實的措施,他可是布下了什麽命令?”
方累這才發現他們談論的已經偏離了他原本想說的事,遂也不再多做計較,說道:“幫主下令讓各分舵舉薦一名青年才俊到總壇學習有關的事物,并且他會親自指點他們的武功……我舉薦了你。”
“嗯……嗯?”陽春以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看向了方累,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說實話,我到現在都不明白你為什麽一定要呆在丐幫。”方累抽了口煙後說道,“如果你不懷好意,就算我不說你也得用盡各種手段到總壇去,而我武功弱于你,無論如何都不太可能有所作為,既然如此,我不如讓你去總壇接受幫主和其他長老的管理;如果你确實是真心實意的,憑你的本事,沒道理要将歲月蹉跎在這個小小的分舵中,到總壇中能夠有更多的機會,你也能為丐幫做出更多的貢獻。”
“你真是……”陽春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樣的行為,但當她設身處地地假想自己處于方累的位置上後卻發現除了把自己這個無法掌控的存在丢給總壇裏更有能力的那些人外也沒有更好的處理辦法了,她沉默了片刻後點了點頭,“如此,我便謝過方舵主的引薦之恩了。”
在三天之後,陽春踏上了前往總壇的旅途。
這一次她到達總壇的時候并沒有上一次繼任大典上的熱鬧,在花大成本換取了那一夜的盛大之後,這裏又重新恢複了往日的冷清蕭條,然而陽春知道那一夜的輝煌能夠在這些總壇弟子的口中念叨、懷念整整一年,甚至更久。
門口站着的是五六個撐門面的丐幫弟子,他們破舊的衣衫上已經滿是汗漬,見到陽春的到來也僅僅是擡了下眼,似乎連來者是誰也不願意多問,等着來的人出手襲擊或是自報家門。
“在下陽春,是大仁分舵副舵主,受幫主之命而來。”陽春亮出了召喚自己過來的書信上的幫主紅印,守門的弟子看了兩眼,便将她放行了。
在走過了一段路後,陽春見到了來迎接自己的傳功長老,那是一個灰白長發、長須的老人,與執法長老相比要和藹一些,他盡管很努力地讓自己看上去可靠一些,但陽春依舊看到了他眼中濃重的疲倦之意。
“陽春見過傳功長老。”陽春行禮道。
“都是自己的兄弟,何必弄這套繁文缛節。”傳功長老說道,他虛虛将陽春扶起後接着道,“你且随我來,其他幾個分舵的弟兄皆已到了,幫主打算等你到了後一同訓誡。”
他領着陽春走過了一段七彎八繞的路,到了總壇北面的一處演武場,陽春遠遠地眺見那裏聚集了一群人,七個較為年輕地站成了兩列,而史火龍站在他們的面前,他身後還站着拿着打狗棒和缽的兩名九袋長老。
陽春行過禮後自覺地站在了只有三人的那一列,當她站定後,史火龍向前走了兩步,讓自己融入這些年輕人之中。
“你們都是各大分舵中挑出的出類拔萃的英才,有些事就算我不說你們應該也看得明白,如今丐幫已是大不如前了,若不再有所行動,只怕是岌岌可危。”
大部分的弟子都配合地低下了頭,陽春是少數沒有低頭的,她向左右張望了一下,恰好和另一個沒有低頭的丐幫弟子目光對了個正着,對方沖她笑了笑,那是一個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
“你們為何低着頭?”史幫主忽然問道。
☆、大俠九
“你們為何低着頭?”史火龍又問了一遍,他的目光牢牢地鎖定在離自己最近的那名低着頭的丐幫弟子身上,這灼熱的嚴厲讓那名弟子感到了不安,在一陣漫長的沉默之後,他終于喃喃開口道:“弟子感到十分慚愧。”
“為什麽?”史火龍追問道。
“弟子身受丐幫恩惠卻無法令丐幫振興。”那弟子回答道,而後将頭低得更低了。
“你們也都是這樣想的嗎?”史火龍看向其餘低着頭的弟子。
他們沉默着點了點頭。
“那你們呢?你們又為什麽不低頭呢?”史火龍先看向的是那名男弟子,陽春也十分好奇他的回答,只見這年紀不大的少年輕輕一笑,沉穩答道,“江湖人盡皆知丐幫的衰頹是自襄陽一役始,然而能夠與郭大俠夫婦并肩而戰是丐幫的無上榮耀,莫說是衰頹,縱使丐幫因那次戰役覆滅不存,當年的前輩大概也會義無反顧地做出同樣的選擇吧。如今的一蹶不振不過是求仁得仁罷了,我們的确應該盡快找尋崛起之道,卻不應有任何羞慚。”
史火龍沒有表達贊同,也沒有任何斥責,但陽春敏銳地發現他的面色和緩一些,在這時他又看向陽春,問道:“那你又是如何想的呢?”
“我的看法與他不同。”陽春回答道,“襄陽戰役之後,張真人建立武當派,從無至有何等艱難,然而如今的武當已是無人敢欺,同樣的光陰,丐幫卻是每況愈下,恐怕不能簡單地歸罪于襄陽之戰吧。”
“那你認為原因在哪呢?”史火龍問道。
“武當派壯大的原因有二,其一是張真人武功已至化境,堪稱武林一代宗師,其弟子得他真傳,皆是不凡;其二是張真人在年輕時已有俠名,他門下弟子德才兼備,多有俠義美談,威名遠播,縱是武功比他們高強的也需敬他們三分。”陽春回答道。
“我明白了。”史火龍嘆息一聲道,“你是說我這幫主武功低微,又做不出幾件大事,這才有今日丐幫的頹敗。你不過是普通弟子,如今丐幫陷入困境你又有什麽責任呢。”
“幫主說笑了。”陽春說道,“幫主繼位不過數日,丐幫的衰頹與幫主有何幹系呢?”
“大膽!”史火龍身後的掌棒龍頭大喝道,“歷代幫主皆是日理萬機,操心勞累,豎子何敢……”
史火龍伸出手阻止了掌棒龍頭接下來的斥責,嘆氣道:“我問她緣由,她便照實說了,這就是對我的尊敬,你若是這樣斥責她,豈不是将那些谏言都拒之門外只引些阿谀奉承到我面前了?況且她說的也不算錯……自古英雄皆以成敗論,若是丐幫不改頹勢,誰又在乎丐幫幫主是不是努力呢?”
陽春對他能說出這番話感到有些詫異,暗想這幫主雖然看上去急于求成、粗豪莽撞,但也頗有些氣量和頭腦,心中對他的尊敬多了三分,心想當日對滅絕師太臨時編出的維護之言倒也不算是騙人了。
“你就是大仁分舵的副舵主陽春吧。”在場的弟子中只有她是女性,史火龍能認出她是理所當然的事,“我聽說就是你去斬了那投靠鞑子的叛徒……果然是英雄少年啊。”
“幫主謬贊了。”陽春回應道。
史火龍點了點頭,示意她不必過于自謙,而後他咳嗽了一聲,朗聲說道:“無論丐幫衰頹之音為何,我希望諸位能明白丐幫的未來終究是要靠你們這些年輕人打拼的,望你們自今日起勤加練武,莫要再讓別人輕易小瞧了。”他頓了頓又說道,“陽春和霍岚留下來,其他人都散了吧。”
霍岚就是另一個沒有低頭的年輕小夥。
“你們都不是喜歡聽冠冕堂皇的話的年輕人。”在其他人離開後,史火龍對二人說道,“我現在只問你們一句。”他面容肅穆,正色道,“你們能保證你們對丐幫的忠心嗎?”
“只要丐幫始終走在俠義的路上,我在這世上多久,便會為丐幫效力多久。”陽春肯定的說道。
“若非當日丐幫相助,霍岚早已是一具枯骨了,霍岚有生之日自當為丐幫萬死不辭。”霍岚堅定道。
“好!”史火龍朗聲笑道,而後問道,“你們可知為何丐幫接連數代再無出名高手嗎?”
“陽春聽聞是因為功法不全。”
“霍岚亦有如此聽聞。”
“這是原因之一。”史火龍回答道,“練武功,一靠天資,二靠刻苦,然而前幾代幫主為人多疑,非跟随多年的親信不敢傳承丐幫功法,這自然可以保證幫內的穩定,但當時的幾代長老直到四十歲才得到降龍十八掌之功法,年歲已大又事務纏身,能參透已是不易,更不消說能有所發展。上代幫主直至晚年才有所悔悟,喚我至座前将功法傳于我又告誡我不可犯同樣錯誤。正是有老幫主提攜、兄弟們厚愛,史火龍才能登上這幫主之位,自然當竭盡全力,依據前人經驗有所變革。”
陽春與霍岚對視一眼,隐隐猜到了史火龍的意圖,兩人皆感到有些複雜,霍岚是自感資歷尚且不足以由此殊榮;陽春卻是自感自身武功高于史火龍,這番教導中恐怕會有些尴尬。然而這兩個理由一者容易辯駁,另一者卻是難以言說,是以二人皆無法立刻出言拒絕。
更何況史火龍是個說幹就幹的人,他在說完上述的一段話後立刻道了一句“看好了”,而後便擺出了降龍十八掌的起手之勢,下一刻便是掌風如刀,勢如驕陽。
陽春過去也僅僅是聽過降龍十八掌的大名,對于其中奧妙不勝了解,她見史火龍左手畫圈,右掌猛力推出,全身氣勁皆被調動自然是威力非凡,這一掌向一棵松樹斬去,陽春本以為那棵樹必定得被攔腰斬斷而史火龍也将因沖力向前栽倒,卻未想到史火龍喝了一聲後松樹應聲倒下,而他本人卻反而左腿向後一撐,穩穩站定,以陽春目力,亦得承認除非是輕功絕頂之人否則沒有任何辦法抓住絲毫攻擊的時機,若是她面對這一招,怕是也只能以蠻力壓制,降龍十八掌能調動全身氣力的“發”固然妙,但它能夠留住力量的“收”更是精妙無比,它雖有“天下陽剛之至”的美譽,但因為這“收”之妙它的“剛”不是尋常之“柔”可以克制的。
只這一招,陽春便不得不拍案叫絕,暗贊當日能夠創出這套掌法的人定然是個天才,同時她也意識到當日方累所言确實有其道理,這降龍十八掌不似尋常武學那樣:只要把握了精髓,便能在知道一二三後推出四五六。
“此招名為亢龍有悔。”史火龍解釋道,同時印證了陽春方才的猜想,“顧名思義,出十分力,自身還需留有二十分,這個‘悔’字方才是此招的精髓所在。”
霍岚發出了一聲贊嘆,陽春亦是面有敬佩之色。
“你們回去後便需将此招吃透。”史火龍說道,“切忌不可貪快,當日我練此招足足練了二十天方才領會其中真意。”
霍岚與陽春皆是恭敬地應了聲是。
史火龍擺了擺手,示意二人退下了。
待陽春二人離開後,史火龍方才舒出一口氣,他正想回去休息,卻見身旁掌缽龍頭欲言又止。
“你若是有什麽想法,大可告知于我。”他說道。
掌缽龍頭猶豫了片刻後說道,“幫主若要傳功于弟子,我本是不該多言的。霍岚的确是可造之材,但那陽春卻是帶着一身來歷不明的功夫入幫,且……據我觀察,此人武功已不在我二人之下。”他這話說得委婉,若是有像滅絕師太那樣明眼人細心觀察,便可知道莫說是兩大龍頭,即便是身懷降龍十八掌絕技的史火龍本人也不是陽春的敵手,“幫主再将降龍十八掌傳與此人,是否……有些許不妥。”
“我只問你一句。”史火龍說道,“陽春是否是丐幫弟子?”
“這……”
“凡是丐幫弟子,便都有資格學習本門的武藝。我再問你,她可曾有為我丐幫立下過功勞。”
“自然是有的。”若非如此,陽春又如何能升到分舵主之位。
“既然有功,她習此絕學便不算受之有愧。我最後問你,以你之見,她日後能否成為我丐幫大将?”
掌缽龍頭閉口不言。
史火龍嘆息一聲說道,“當年丐幫鼎盛,黃蓉黃幫主身為丐幫弟子前便懷有桃花島絕學,洪幫主尤能夠将功法傳與她并委以重任,今日我丐幫人才稀缺,我又怎可拘泥于那些不成文的所謂慣例,而錯失諸多機遇?”
掌缽龍頭與掌棒龍頭對視一眼,同時嘆了一聲,道:“幫主英明。”
☆、大俠十
“呵啊!”
霍岚一聲大喝,掌帶罡風,橫劈向樹,在樹幹上留下不亞于利劍所造的劃痕,這似乎已是極厲害的成就了,然而比起當日史火龍一掌劈斷一棵松樹的壯舉而言幾乎不算什麽。
因練習的時間太久、練習的次數太多了,霍岚收招時腿腳一軟幾乎站立不穩。
陽春閃到他身邊扶了他一把,皺眉問道:“你無恙否?”
“無礙。”霍岚說道,他做了幾個深呼吸調穩內息,無奈苦笑道,“幫主說這留力、放力時極其容易,然而我卻始終把控不好這分寸,你看,此次我留的力多了,反倒是只有這般威力。”
他既然能夠被推薦上來,自然是所在分舵中一等一的人才,對于這樣的學習成果自然不是很滿意。
“……”陽春看了一眼松樹上幾道深淺不一的劃痕,對于霍岚目前面臨的困境得出了合理的解釋,“你在留力的分寸上已經沒有太大的問題了,但無論是‘留’還是‘放’,前提都是你有足夠的內力,你年紀尚輕,內力不足,使出的威力自然遠不如史幫主。”
其實他的問題還不止這些,但剩下的所有問題都同樣需要以深厚的內力作為解決前提,此刻提出來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你還練嗎?”陽春問道。
“練!”霍岚堅定地回答道。
當日史火龍談及降龍十八掌的精要,只說到掌法中“收力”的重要,但在陽春看來,在降龍十八掌之中的“不變之變”卻是更為厲害。亢龍有悔的招式極其簡單,一掌便是一掌,不似其他武林絕學似的一招出手還有三四種變化,想來之後的幾招應當也維持了這樣簡明的風格,這是其“不變”之處。然而在出招時“收”、“放”氣力的比例卻是順應着戰局不斷變化,若是運用得好,舊力之外又可再生新力,恰如易經中老陽生少陰,似枯木可逢春蘊含無限可能。
霍岚年紀輕,內力不足,一招使上幾遍便覺得氣力不足。然而陽春已進先天之境沒有這般煩惱,她如今在思考的是有無可能将這降龍十八掌的精妙結合于刀法之上,在思考的間隙,她也樂于為正在辛苦練功的霍岚點撥一二。
霍岚雖然年紀小,但卻頗識大體,言語之間也未有尋常江湖人的粗野,陽春每每瞧見他都會想起當年的南宮靈,頗有欣賞之意。霍岚也不是個不識好歹的,他見陽春的學習進度遠遠超過自己也不嫉恨,當他拿問題請教陽春時也沒有羞慚之色,使得陽春對他好感更甚。
“你們還在這裏練啊?”
聽見這聲音,陽春和霍岚同時回頭一看,又一同行禮喚道:“幫主夫人。”
來人是史火龍的夫人,她并非江湖女子,但也不是書香門第家的小姐,據說她嫁與史火龍之前是一農家女,與史火龍算是青梅竹馬,早年便定有婚約。在外人看來,這婚約也算不上相襯,史火龍雖然地位卑微,但也是個人高馬大、五官端正的好男兒,而這史夫人卻是鼻孔朝天、一笑起來便露出兩個大門牙,可說是個醜婦了。世人大都愛慕美好事物,如今史火龍身為丐幫幫主也算是發達了,卻沒有絲毫愧對發妻之處,始終對她情深意重,且這份“情深”至今為止從沒有被他給予他人。
有人會滿懷惡意地揣測這只不過是史火龍維持好名聲的手段,但只要親眼見過史夫人面上幸福滿足的神情,便能體會這之中的真誠。
“不用這麽客氣。”史夫人說話不算文雅,聲音也粗聲粗氣的,但她的态度始終是可親而不虛僞的,她的手上拎着一個食盒,當她将它掀開後立刻露出了其中的綠豆湯,“這麽熱的天,虧你們也熬得下來,我也不會做什麽好吃的,也就只能整點綠豆湯。”
“多謝夫人。”陽春與霍岚謝道,他們各自拿過一碗湯,豪氣地一飲而盡,頓時感到身上的暑氣都消下去不少。陽春這幾日都未曾好好地品嘗過甜食,如今再逢這沁甜滋味,不由感到萬分爽快。
“慢慢喝,慢慢喝,不要急。”史夫人笑道。
她笑起來的樣子比平時還要醜上幾分,但陽春卻覺得自己更願意去親近這位夫人了,她在她的身上能夠感受到溫暖的氣息。
“近幾日火龍事務繁忙,無暇來教授你們武功,他常常念叨着這件事,說這兩天無論如何都要來看看。”
史夫人的話讓陽春明白了她的來意,她不禁暗嘆這位夫人的不易,身為丐幫幫主夫人,她對丈夫的關心顯然不僅僅停留在衣食之上,必要的時候她還需要為丈夫維持人際關系——尤其是在較為親近,親近到有能力對她的丈夫造成危害的交際圈之中。
史夫人同兩人扯了好些家常後才離去,平心而論,她并不适合做這樣籠絡的角色,她固然親近有餘,但确實缺少令人心悅誠服的氣質,但陽春也知道這世上不是每一個人都是人中龍鳳,她能夠看出史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