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2)
做和尚、尼姑還是道士呢?”
方累一想确實是這個道理,但他仍舊問道:“你不會覺得進丐幫很不體面嗎?”
“黃蓉女俠是丐幫幫主,誰能說她不體面呢?更何況,體面什麽的……好像也不是那麽重要,這世上最體面的莫過于那些高官了,但難道我能為了體面為這樣的朝廷賣命嗎?”
方累安靜地抽着煙,沒有再多說什麽,良久,他将一封書信和一個小袋子交給了陽春。
“這是什麽?”
“袋子裏裝的是給七袋弟子的月錢,至于那個……”方累嘆了口氣說道,“下個月新幫主就要正式即位了,這是即位大典的邀請函,希望你能送到峨眉掌門滅絕師太的手中。”
陽春揚了揚眉,明知故問道:“只邀請她一人嗎?”
“還有武當、少林、華山……六大派都會邀請。”方累說道,“滅絕尼姑那張嘴厲害得很,以前有弟子和她打交道後實在是怕了,別人都不大想去。現在幫裏高層就你一個女弟子,只能辛苦你了。”
陽春倒是不在意,她在為南宮靈做長老的時候什麽樣的人沒見過,她連石觀音都不怕,又怎麽可能會怕滅絕師太呢?更何況,若以年齡論,現在的滅絕師太也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
“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嗎?”她問道。
方累搖了搖頭,片刻後,卻又開口補充道:“如今丐幫大不如前了,若是受到些冷遇……也別太往心裏去。”
如方累這樣的丐幫弟子也許是對這些年江湖人對丐幫态度的變化感知得最為細膩的吧。縱使丐幫的衰弱是因為對鞑子的頑強抗争導致的,但江湖一直是個講實力的地方,如武當、峨眉這些多少和黃蓉郭靖有些淵源又禦下甚嚴的門派還好,而華山、崆洞弟子欺辱丐幫弟子的事件已經屢見不鮮了。
陽春雖然未曾親身體驗過,卻能想象得到這種苦楚。
“我明白的。”她說道,“我不會給丐幫惹麻煩的。”
丐幫給七袋弟子的月俸不可說少了,陽春手上還有一些當初執行完刺殺任務後得到的賞金,她數了數,發現扣除日常的開銷後已經足夠歸還當初從謝夫人那裏得來的那筆旅費了。她不喜歡欠別人東西的感覺,因此規劃了一下路線,決定在結束了送請柬的任務後便去一趟謝家,将錢還了。順便也能告訴謝夫人自己如今已經有了較為安定的生活,讓她感到當初她的錢借得是值得的。這樣想着,她揮動馬鞭,驅使着坐騎跑得更快些。
峨眉山還是那座峨眉山,和陽春在現代為旅游去看過的、為拜訪獨孤一鶴去看過的、為替任慈進行外交工作去看過那座山沒有絲毫不同,然而山上的人卻是大不相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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峨眉山下守着峨眉派大門是兩名武功頗為粗淺的男弟子,他們問過了陽春的來意後,其中一人便去向滅絕師太通報了。大約過了半盞茶的功夫,他便和兩名女弟子一同下來告知陽春随她們前往拜見峨眉掌門。
陽春暗暗觀察着這兩名女弟子的步伐,她們的輕功不錯,應該夠格做峨眉派中的第一等的弟子了。看來滅絕師太還是顧念着開派宗師與丐幫的關系,對自己還算是禮遇。
她正這樣想着,峨眉派的會客之處已經近在眼前了。
一個穿着灰色袍子,面容甚美卻不茍言笑的尼姑看着她,目光疏離。
“丐幫七袋弟子,大仁分舵副舵主陽春拜見峨眉掌門。”
☆、大俠四
因為滅絕師太的性格使然,寒暄的過程并沒有持續多久,陽春直接告知了來意,滅絕聽後眉頭皺了皺,沉吟片刻後說道:“我知道了,請轉告貴幫幫主,典禮當日滅絕自會到場。”
陽春微微一驚,她來之前基本沒想過滅絕會答應親自出席,她自知如今的丐幫已是今非昔比,莫說是峨眉,先前去華山、崆垌等勢力較小門派的丐幫弟子都只拿回各派掌門會派座下大弟子代表他們前去赴約的回複,而如今原本以為最難說話的滅絕師太居然如此給丐幫顏面。
“當年丐幫輔佐郭大俠夫婦抗擊鞑虜,這等英雄之舉本就值得尊重,更何況本派開山祖師郭襄女俠是郭大俠之女,若是滅絕連丐幫幫主的繼任大典都懶得去一次,簡直是枉為峨眉弟子。”許是看出了陽春的驚異,滅絕解釋道。
她這番發言擲地有聲,顯然是出自肺腑。陽春不由心中一震,暗自反省自己先前先入為主只記住了滅絕師太固執嚴厲、不近人情的一面,卻忽視了她對原則、道義的重視,實在是不應該。她心中浮起些許歉意,舉止也越發恭敬。
“陽副舵主若是不介意,不如留下來品嘗峨眉的素齋後再離去如何?”在了結了正事後滅絕師太問道,她的語氣平平淡淡的算不上熱絡,但陽春卻直覺地感到她的态度是真誠的。
“如此,陽春便恭敬不如從命了。”陽春行了一禮表示感謝後,便在峨眉弟子的引領下抵達了峨眉派宴客用的廳堂。
這一廳堂頗為符合峨眉派的氛圍,素雅潔淨,以灰色為主色調,桌椅皆是木制,其上毫無紋飾可說是樸實無華,峨眉弟子為陽春拉開了椅子,陽春在點頭謝過後坐了下來,沒多久,一道道素菜便被端了上來。
與在獨孤一鶴那裏吃過的素齋不同,這裏的菜用料簡單,調味卻更勝一籌,陽春吃得津津有味,同時又有些遺憾這裏沒有甜點招待。在她解決了一整盤的青菜蘑菇後,突然聽見了一陣喧鬧之聲,先是一陣噠噠噠的腳步聲,而後便是一聲咆哮:“師父說了不準把糖葫蘆帶上山的,你給我站住!”
糖葫蘆?
完美捕捉到關鍵詞的陽春從面前的素食中擡起了頭,卻錯過了那個跑在前頭拿着糖葫蘆的女孩子,只看見了在她身後追的氣喘籲籲的那一個。許是追得累了,那個女孩子一手抵着門彎着腰粗粗地喘着氣,另一只手還不停地在頰邊扇着風。外面的陽光有些灼人,女孩子大概是覺得眼睛有些難受,便撇了撇頭轉向了較為陰涼的房內,正正瞧見了起身向自己走來了的陽春,她先是一愣,而後像是反應過來這裏是什麽地方,頓時如同觸到了火舌似的松開了手,站得筆挺挺的,和陽春對視了片刻後又手忙腳亂地行了禮,說道:“峨眉弟子丁敏君不知此處有貴客,妄加驚擾,還請恕罪。”
陽春對“丁敏君”這個名字隐約有些印象,但又想不起來她在《倚天屠龍記》裏算是個什麽角色。但她回憶了一瞬便放下了,就像滅絕師太一樣,即使她記得她在故事中的戲份,也不可能真正了解這個人,這不過是為內心增添迷瘴罷了。
“沒關系,我既然開着門便說明我不在乎這點動靜。”陽春溫和道,“你是滅絕師太的弟子嗎?”
“是!”丁敏君大聲地回答道,“我是師父的大弟子。”
她似乎為這個身份感到無比的光榮。
陽春的神情更加溫和了。在小的時候,因為是女孩子,每次封寒對別人說她是他的弟子的時候,別人都會報以驚異的眼神,而後問封寒“這孩子的天資一定很不錯吧”,而當時她的刀法還沒有精純到能被名家誇贊的地步,因而只能羞紅了臉一言不發,像丁敏君這樣“驕傲地說自己是封寒的弟子”更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後來,她刀法有所成,又誤會了封寒的人品,絕口不再提及和他的師徒關系,誤會解除後,她自然而然地感到了羞愧,再加上那些說不明白的心思,更是說不出這樣的話了。
“嗯,我知道了。”她笑着對丁敏君說道,“那你可更加要好好努力啊,勤加練武、孝敬師長。”
“是。”丁敏君認認真真地回答了,她在說話的時候也學着滅絕那樣板着臉,只是缺乏師長的威信。
“你方才是在追你的師妹嗎?”陽春問道。
“是的。”丁敏君被這麽一提醒,方才想起剛才沒做完的事,“她私自把糖葫蘆帶上山,我得抓住她。”
“那你快去吧。”陽春為她理了理衣服,“不過在這麽熱的天不要跑得太快了,當心中暑。”
丁敏君愣了一下,而後便一聲不吭地離開了。
在離開的時候,陽春按照禮節又去拜見了滅絕,她的神情比上午疲憊了一些,也許是為峨眉派的事務操持了一個下午。在任慈手下同樣處理過看賬本、安排雜事之類事務的陽春完全能體會滅絕此刻的煩心,因而沒有更多的費言,在表達了感謝之意後便取了滅絕的回信準備離開了。
當她快要跨出門檻的時候,兩個女孩子跌跌撞撞地走了進來,其中一個正是她方才見過的丁敏君,而另一個應該就是她的那個師妹了。
‘怎麽在這個時候……’陽春立刻感到不妙了,果不其然,滅絕在見到自己的兩名弟子後立刻閃現了不悅之色,因顧及到陽春這個外人在場方才沒有大發雷霆,只是啞聲道:“你們這般莽撞成何體統?是想被罰抄經書嗎?”
兩個女孩立刻露出了畏懼的神色,慌忙規規矩矩地站好,可見滅絕平時在弟子中的積威也不輕。
“師父……”丁敏君深吸了口氣開口道,“貝師妹她偷帶糖葫蘆上山,被我給抓住了……”
滅絕此刻幾乎将“這點小事也要來煩我”寫臉上了,只是丁敏君年紀小,還不懂看人的臉色。
“有這回事嗎?”滅絕向那位貝師妹問道。
“是,是的。”貝師妹低着頭說道,“我知道錯了,師父,那糖葫蘆是我哥哥早上來看我時給我的,我一時貪吃……就留下了。”
滅絕不知因貝師妹的話想起了什麽,神色稍稍溫和了一些,擺了擺手說道,“既然你已經知錯了,我這次便不處罰你了,下回若是再犯可就要連着這次的份一起處罰。”
“可是師父……”一聽到師父不打算追究師妹的責任,丁敏君一下子急了,不禁有些失态。
陽春不喜歡小心眼的人,但此刻她并不是不能體會她的心情,她在大太陽底下大動幹戈地去抓犯了錯的師妹,結果師父卻一點教訓也沒有,一瞬間就讓她自己顯得像一個小題大做的傻子一樣。
但這在小孩子,尤其是像丁敏君這樣性格的小孩子的心裏真的是“小題”嗎?只怕不見得吧。
這個世界上每個人在意的東西都不一樣,就好像她在意百姓實際上的安危,而常柳這樣的人在意的是三綱五常、準則規範。她鄙視他,他也未免會客觀地評價她,但除此之外,他們難道還有什麽不融洽的地方。如果陽春不是徐然的同謀者,他們說不定能成為一起掃蕩各條街上甜點的搭檔。
“好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滅絕師太擺了擺手說道,“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丁敏君面上還有憤憤之色,但也不敢多言。
“讓你看笑話了。”在兩個女孩子離開後,滅絕嘆了口氣說道,“敏君這孩子心不壞,只是凡事太較真,脾氣太沖、性子又有點傲,總得壓着她點。”
她雖然說的都是大弟子的壞話,但這卻也說明比起她提也沒有提的貝師妹,她應當更在意丁敏君。
“第一個”總是意義非凡的。
“人無完人,只要內心是正的,別的缺點自然可以慢慢修正。”陽春說道,“實不相瞞,我之前見過這個小姑娘一次,她雖然較真,但她方才站立的時候也站得更直,今日天氣炎熱,她卻執意要去追犯錯的師妹,可見她也有些毅力。相信只要其心正,定能成為棟梁之才。”
此話頗得滅絕的心,她按耐着疲乏與陽春又客套了幾句,方才讓身邊的峨眉弟子去送客。
作者有話要說: 丁敏君在書裏面基本上就是個醜角,私以為和同樣犯了嫉妒心的宋青書相比,丁敏君的形象更加臉譜化,所以這裏發展了一下……希望大家不要介意
☆、大俠五
滅絕師太派去送陽春下山的弟子做事頗為靈活,她并沒有選擇最直接了當的那條路,而是帶着陽春走了平時游覽峨眉山的旅人最喜愛的充滿鳥鳴、花香的山路。
無奈地将跳到自己肩膀上的猴子驅走,陽春嘆了口氣,對身邊的峨眉弟子說道:“你真的不是在耍弄我嗎?”
那弟子也沒有料到陽春這麽招猴子的歡迎,一時也只能回以尴尬的一笑。
“常聽人說峨眉山的猴子有靈性,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陽春嘆了口氣,“也難怪峨眉派的劍法如此靈動,峨眉山是塊寶地。”
那弟子聽到客人誇贊自己的門派自然是客氣了幾句,介紹峨眉的山山水水的時候也更加殷勤了。
“峨眉有這麽好的山水,你們應該求着滅絕師太多放你們出派到山間活動才是啊。”陽春笑道。
峨眉弟子露出了可惜的神色:“掌門每天都為我們布置下許多功課,我每天練完劍後只想躺倒在床上,哪裏有心情去看山水。今日若不是陽女俠你來了,我可沒有這個欣賞山上風景的機會。”
“這麽說,你該感謝我才是。”陽春又笑了笑,“我看滅絕師太面露疲色,想來她每日的事務也不少。”
“誰說不是呢……自從孤鴻子師伯被那小賊氣死後,掌門身邊能幫襯她的人就更少了,她又要管峨眉派的大小雜事,還要教導弟子武功,也難怪她心情越發不好了。你不知道,以前孤鴻子師伯在的時候掌門可溫柔了,雖然要求也很嚴格,但不會像現在這樣那麽容易動怒。”那弟子又抱怨了一通後,才反應過來這樣非議師長并不是好事,立刻閉了嘴,緊張地看着陽春,好像她随時會折返回去找滅絕師太告狀一樣。
“你放心,我剛才什麽也沒有聽到。”陽春說道,又忍不住好奇道,“我聽說過一些關于孤鴻子的事,只是不知究竟是哪個賊人有這麽大的能耐能氣死他。”
“聽說是一個叫楊逍的人。”那弟子說道,“聽說當日他同孤鴻子師伯比武,獲勝後将倚天劍扔到了地上多加羞辱,孤鴻子師伯本想帶着劍回峨眉山,卻在半路撐不住了,使得倚天劍被官府撿去,落入鞑子手裏……現在掌門一聽到別人說起這件事就大發脾氣,峨眉派裏幾乎沒人敢提了。”
陽春“哦”了一聲後點了點頭,心想這倚天劍是峨眉至寶,滅絕師太能把它借給師兄去和別人比武,可見她與她師兄的感情應是極為深厚的,如今她師兄被氣死,倚天劍又失落了……若是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
陽春想象了一下如果封寒……她甩了甩頭,趕緊把這個可怕的假想甩走,如果真有這麽一天,她必定比滅絕師太還要沉不住氣,定然是天涯海角去追殺仇敵。
聊了一路的峨眉舊事,峨眉山腳終于到了,陽春告別了這名送她下山的弟子,去山下的農家領回了自己的馬,按照原定計劃啓程奔赴謝家。
她原本是能夠在傍晚到的,然而未曾想到途中遇上了大雨,耽擱了數個時辰,等她到達目的地時已經是将近深夜了。
陽春為這個不适合拜訪又訂不到客棧房間的尴尬時間點嘆了口氣,還是決定先去謝家碰碰運氣,如果她們還沒有休息的話也許她可以厚着臉皮在還完債後借宿一晚。
謝家的夜空也和周圍一樣是漆黑一片,謝夫人的孩子還沒有到周歲,她本人的精神氣也還沒有完全恢複過來,早睡也是正常的……也不知道她那位外出辦事的夫婿回來了嗎。
陽春猶豫了一會兒,終究沒有好意思打擾,正想要離開之時,陡然聽見自謝宅內傳來一聲讓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雖然聲音因為較高的音調變了形,但陽春還是依稀能辨認出這聲音屬于謝夫人。她心中一驚,想也沒想就運起輕功躍入謝家的院牆之內,兩個起落後她聽到的聲音也越發清晰了,無論是謝夫人的求救聲還是衣帛撕扯之聲。
沒有一個女性能夠原諒這樣的事。
陽春此時人還在半空中,但她已經拔出了背後的刀,這把刀算不上什麽神兵利器,但用來斬殺一個淫賊已經是綽綽有餘了。
刀鋒劃過空氣,嘶嘶怒號着的刀氣如同割破一張薄紙一般割破了屋頂上的瓦片,磅礴的殺意如同雷鳴一樣震碎了房中人的惡行。陽春自屋頂破漏處進入屋內,一刀向那衣衫淩亂的男人斬去,迫使他遠離了謝夫人,而她自己則迅速閃身夾入謝夫人與這惡賊之間,将衣不蔽體的謝夫人護在了身後。
女子的抽泣、嬰兒的啼哭、禽獸的喘息交織在這間不大的房屋之中。陽春眼中顯露冷色,刀鋒冷冽,向前邁出一步出手便是奪命之招。
那惡徒也有些功夫,一個側身避過了陽春的刀鋒,卻被刀氣割破了面容,他面上一驚,手上陡然聚起一股陰力,陽春冷笑一聲,刀勢陡然由剛轉柔,刀面如波浪一般翻轉,瞬息将這惡賊的右手中指卷下。
惡賊面上又怒又懼,陽春正想要在下一招取他性命,忽見門外醉醺醺闖入一人,她正待分辨敵我,卻聽那惡徒大喊道:“徒兒助我!”
那闖入之人面上迷茫之色尚未褪去,身體已如弓矢般向陽春撞來,迫使陽春針對那賊人的攻勢漸緩,賊人亦抓住了這個空隙,向後一退,向外逃去。陽春緝兇多年,少有讓獵物逃走的經歷,此刻內心更是怒火翻騰,一心只想抓住這惡徒,她能感覺到那徒兒的攻勢雖猛武功卻不如其師,無心與他糾纏,運足氣力便是雷霆一刀斬去,眼見着這人便要亡命于自己刀下,忽然聽見身後謝夫人大吼道:“住手!”
刀鋒在那徒兒的脖頸處停下。
“謝夫人?”陽春眼睛牢牢地盯住刀下的人,以詢問口吻向身後的人問道。
“他是我相公,是那禽獸的徒兒。”謝夫人聲音中依舊帶有哽咽,卻強作鎮定地解釋着目前情況。
陽春盯了眼前之人片刻,只見此人身上毛發皆為金色,面上猶有茫然,但五官方正,不似能做出這般獸行的人。她收起了刀,沒幾分誠意地道了聲“失禮”,正想要繞過他去抓人,卻又聽見謝夫人一聲驚呼:“爹!”
她循聲望去,果然瞧見謝夫人創下倒卧着一人,正是謝家老爹。陽春幾步上前将他扶起,見他面色發白,身體已經發冷,但還有一絲脈搏,急忙渡入一絲真氣護住他心脈,同時向那還傻愣着的謝家長子喊道:“你們家可有什麽治內傷的好藥,快取來喂老人服下。”
“我,我這有。”那人仿佛驚醒一般奔了過來,從懷裏掏出一個白瓶子,慌慌張張地倒出粒小藥丸,抖着手塞進了老人的嘴裏。
這藥丸的功效可說是立竿見影,老人的呼吸雖然微弱但逐漸平穩了,陽春對這藥的功效頗為驚奇,卻知道現在并不是詢問的好時候,她略微解釋了一下自己的來意和闖進來的原因,接着謝夫人才說出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謝夫人的郎君叫做謝遜,那逃走的惡賊确實是他的師父——江湖人稱“混元霹靂手”的成昆。他是三日前到達謝遜家的,謝遜及其家人都十分歡迎他,每日好酒好菜地招待沒有絲毫怠慢。誰知道他今日忽然兇性大發,趁謝遜酒醉闖入謝夫人閨房意圖不軌,被謝老爺撞見,他又一掌将他拍倒,心狠手辣,絲毫沒有顧忌與謝遜的師徒之情,如果不是陽春及時趕到,後面會發生怎麽樣的慘事誰都不知道。
謝遜聽着夫人哭泣着說的這些,由驚至怒,眼中通紅,目眦欲裂,手上青筋暴露指關節咯咯作響。思及自己方才竟然幫着這禽獸逃跑,更是無法遏制內心怒火,只想着今日若是不能取那人性命便該一掌拍死自己。
“我要去殺了他!”他大吼道,說着便要沖出去。
☆、大俠六
“你追不上的。”陽春冷冷地說道。她讓謝夫人扶着謝老爺,雙手抵在老人身後為他輸送真氣,謝遜方才給的藥丸雖然效果很好,但藥力太強以謝老爺的身體體質只怕無法化解藥力,因而陽春需要幫他一把。這項工作不僅要求輸送者的內力強勁,并且必須要對內力有好到能達到細微程度的控制能力,從剛才的交手過程中來看,謝遜并不滿足第二點。今夜、此刻,陽春脫不開手,而謝遜武功又不及那個禽獸,這等仇恨注定只有來日再報了。
謝遜眼中的紅色難以退去,他整個人的狀态似悲似狂,陽春看着這個被師父害了的可憐人在心裏嘆了口氣,同時還得做好此人驟然發狂的應急準備,因無法承受悲傷而崩潰的人她縱使沒有見過,也曾聽聞過不少。
好在謝遜最後的發洩方式是沖到家裏的庭院中糟蹋那些他曾經費心栽種、培育過的樹木。
伴随着他的怒吼悲鳴,這一夜總算是過去了。
“謝老爺的傷勢很重,雖然如今算是救回來了,但傷了身體底子,只怕也……。”謝夫人請來的大夫嘆着氣說道,他的未竟之言在座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懂,謝遜夫婦、謝謙謝倩兩姐弟皆是面露悲戚之色,就連那襁褓中名喚“無忌”的孩子也似是感知到了這不幸的消息大聲地啼哭着,就算是在母親的懷抱中也難得安寧,昨夜早早睡下如今還沒有醒來的謝老夫人也許是目前唯一不知情的人,然而誰都不知道該如何将昨晚的騷亂告知她。
也許在多年後,這一夜也是謝家人的夢魇,而唯一減輕這恐懼的方法就是讓罪魁禍首得到應有的報應。
“夫人若是方便,可否将那賊人的模樣畫下給我,我如今入了丐幫,雖說能為有限,但找一個人、傳遞一些消息還是綽綽有餘的。不出一月,我必定能将此人的項上人頭帶給夫人。”陽春斬釘截鐵地說道。
“好。”
“不可。”
兩種截然相反的意見同時響起,陽春和謝夫人同時看向驟然發言的謝遜,在揮了一夜亂七八糟的拳法後,謝遜終于恢複了能夠正常交流的狀态,他的眼睛通紅,面上的褶皺仿佛在一夜之間都冒了出來,一頭金發散亂,讓他看上去如同一只野獸一般。
如果到現在陽春還認不出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金毛獅王”的話,簡直是愧對電視臺裏來來回回放了那麽多遍那麽多種版本(雖然她任何一種版本也沒有看全)的《倚天屠龍記》。
“謝兄的意思是……”陽春問道。
“這是我的仇,我必須自己報。”謝遜說道,他的雙手上還有昨晚發洩怒火時留下的血痕,看上去猙獰無比。
“報仇雪恨”可以說是江湖人最重視的事了,謝遜既是鐵骨铮铮的男兒,這種恥辱哪裏有假他人手的道理?
“只是謝兄……”陽春沉默了片刻後說道,“此賊畢竟是你的師父,徒弟弑師是大逆不道之事,你若要求得名正言順必須将此賊惡行公之于衆,可這樣一來……于你家人并非好事,尤其是對于夫人而言。”
如今世道對女子依舊不公,在許多人眼中,女子受了淩辱卻不以死證清白便是女子的不是,這樣的說話毫無道理且幾乎與淩辱女性者一樣可恥,但再多的道理也得敗給“人言可畏”四字。謝夫人雖然性格剛強,但又有誰願意接受那樣的指指點點呢?
“說什麽說,有什麽可說的!在世人眼中,我謝遜有什麽時候算是個好人了?”謝遜冷笑道,“我知道自己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旁人怎麽說與我何幹?”
“既然夫君不在乎別人說什麽,妾身又怎麽會在乎呢?”謝夫人聽了丈夫的話,心中大為感動,只覺得就算是為他死了也是件小事,當下義正詞嚴地勸道:“自古以來,江湖上的仇殺已是不少,然而天理昭昭之時卻是屈指可數。夫君若僅是殺了這奸賊不過是複了一己之仇,若是夫君在向天下申明此賊罪惡之後再将其誅殺,便是為天底下所有遭人欺淩又無力反抗的良家女、良家婦報了仇,好讓全天下都知道犯下這樣惡行的人不得好死!”
謝遜聽了這番話,竟是一時無言,而後嘆道:“謝遜何德何能,竟能有如此賢妻。”
見這夫婦二人已經有了決斷,陽春才發言道:“依我之見,謝兄的武功與那惡賊尚有些差距,縱使占據了道義,要想親手複仇只怕也沒有那麽簡單,更何況……”她欲言又止,似是顧忌這什麽不肯竟言。
“陽女俠救了我夫人,謝遜自當是結草銜環、做牛做馬以報答如此大恩,姑娘盡管直言,無需有任何顧忌。”謝遜說道。
“我聽聞此賊于謝兄幼時便教導謝兄的武功,彼此間親如父子,今日他這番作為,只怕不是簡簡單單的色令智昏,恐怕……另有其他圖謀。”陽春說道,“無論謝兄有何作為,我只想勸謝兄三思而後行,若有能力,還是查清此賊突然有此惡行的原因為好。”
謝遜看上去如同莽夫,但實質上文韬武略皆是十分出衆,先前他被怒火沖昏頭腦未想得這茬,如今聽陽春如此一說,當下心中起疑,打算委托明教中的諸多兄弟将此事查個清楚。
陽春謝絕了謝家的千恩萬謝,在收好惡賊成昆的畫像後便趕回了丐幫,她與謝遜做了約定,先派人尋找成昆以免到時候謝遜想報仇卻找不到人,至于要不要立刻公布成昆的罪行以及以何種形式報仇則完全由謝遜自己決定,與陽春毫無幹系。
因謝家之事,陽春到達分舵時比預計的情況晚了一天,然而因她此行拿回了滅絕師太親自到場的答複,丐幫的諸位長老也沒有為難她……事實上,如今丐幫中少有人膽敢尋她的晦氣。
在回到丐幫後,她通過丐幫的渠道打聽了一些明教的消息,只知道他們近些時日似乎除了什麽亂子,具體是什麽卻又未可知。陽春心中有些好奇,但如今她與明教除了謝遜外再沒有任何交集,若是貿然調查只怕會引起些誤會,因而暫且作罷……許是因為直覺吧,她隐隐感到這明教的亂子和謝遜一家的事有些關聯,也不知道謝遜注意到沒有。陽春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将注意力放到目前手頭上的工作上來。
她最新的任務是負責此次幫主繼位大典的安保工作……具體的內容就是在招待來賓的同時查清其中是否有不懷好意之人,例如明教教徒之類的。也許是因為生活習慣和文化差異,以六大派位代表的中原武林已經基本将從西域流傳而來的明教稱為魔教,兩派的人一見面少不了要喊打喊殺,所導致的結果自然就是偏見之中又摻雜了私怨。幸好明教之中武功高強之人不少,包括那名氣死了滅絕師兄孤鴻子的楊逍也是明教的人,否則陽春懷疑從現在華山、峨眉、崆峒這些個門派對明教的偏見集合起來打過去的事都有可能發生。
‘希望丐幫的新幫主在對待明教的問題上能理智一點吧。’陽春遠遠眺望了一番新幫主之地,由衷地盼望着頂頭上司雙商正常,‘話說明教的名字和明代有關系嗎?’
這一工作之所以落在陽春身上最重要的原因應該就是她的武功,同時陽春也懷疑這也是因為其他人都不想和滅絕師太有近距離接觸。
舉辦繼任儀式的那一天很快到來了。
丐幫的衰頹已是人盡皆知的事,也因此丐幫上下更需要一場盛事來證明自己根基猶存,這一場繼任儀式比襄陽城破之後的任何一場典禮都更加莊重盛大。一向以不修邊幅為特點的丐幫幫衆在總壇清出了一大片空地,按照順序擺好了座位,典禮上的每一道菜肴都經過反複的推敲,力求完美。
然而典禮的分量有多少,不是靠這些硬件設施決定的。
陽春看着那些趾高氣昂而來的六大派弟子,深深地嘆了口氣。
☆、大俠七
“諸位這邊請。”陽春飛快地通過這些弟子身上的服飾辨別出了他們的門派,指揮着手下的丐幫弟子将他們領到了各自的位置上。這些名門正派的弟子雖然不是個個都算得上正人君子,但到底和下三濫的地痞流氓有些區別,在衆目睽睽之下做出輕浮之舉的可能性很小,因而諸如行禮不到位之類的差錯陽春也就忍了下來,同時她不忘以眼神示意那些在眼中流露出憤憤不平之意的丐幫弟子收斂脾氣,不要為了一些無關痛癢的輕蔑惹出麻煩。
江湖中向來崇拜強者、蔑視弱者,如果他們真的有本事,日後自有人客客氣氣甚至溜須拍馬,若是他們沒本事……又有什麽資格借先輩的豐功偉績來要求別人對自己的尊重呢?
華山派、崆峒派的弟子都已到了,武當派是第三個來的,張真人的名號可說是如雷貫耳,陽春對他座下的弟子也是充滿了好奇。
張真人是武林中地位超然之人,與郭襄女俠有些淵源,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