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錦衣衛或許比正經的朝廷大員、封疆大吏更讓人恐懼,一方面是因為他們身為國家“秘密警察”的無孔不入,讓人幾乎毫無隐私可言;另一方面又是因為皇帝對他們那遠遠超乎對尋常臣子的信任……後者比前者更讓人忌憚,因為它讓錦衣衛有了羅織罪名的資本。一個錦衣衛說的話已經夠有分量了,如果他身上還藏了什麽證據……那幾乎就是無力回天了。陽春聽了常陌的話簡直恨不得立刻向官道趕去,但她殘存的理智阻止了這沖動的行為,她向常陌問道:“常柳手上有什麽證據?”
“他當然不可能把那些東西讓我看到。”常陌說道,“不過無外乎是書信什麽的吧,你這邊處理得很幹淨,邪異門那裏可不一定。”
陽春以自己的意志力克制住了內心翻騰的怒火,她留給常陌一句“多謝”後便立刻向官道奔去。與她的刀法相比,她的輕功并不算十分出衆,至少還沒有到能夠追上一匹精挑細選的快馬的程度,目前她所能倚仗的只有對地形的熟悉。
追!追!追!
快!快!快!
這是她大腦中唯二的念頭,怒火已經被這兩個命令所逼出,她的眼中只有前方的道路,至于勁風刮在她面上的小小刺痛感更是早就不被注意了。當她看見官道上那個極速移動的小黑點時她已經拔出了刀,等她靠近他,确定那個黑點就是她要找的常柳時,她的刀風已經揮出,那匹載着常柳的畜生哀鳴了一聲後栽了下去。常柳的武功也不弱,他在跟着馬摔下來之前已經敏捷地跳開,落地後就地一滾離開陽春目前的攻擊範圍,站起身後擺出了防禦的姿态。
陽春在雙足落地後才發現常柳所騎的是徐然配給常陌的府衙公用馬匹,那是一匹毋庸置疑的好馬,每一次陽春去馬廄看它的時候都會忍不住摸摸它漂亮的黑色鬃毛,親手喂它吃草料,而它呢,也會親昵地用腦袋蹭她的手掌,濕漉漉的眼睛似乎在表達它對她的喜愛。府衙裏管理馬匹的老吏總會半嫉妒半開玩笑地說這畜生吃的喝的都是他照料的,沒想到到頭來還是和陽春比較親。陽春也曾認真思考過等這匹馬老了、幹不動公事了,就在自家的後院修個馬廄做它的私家別墅。
然而如今,這匹親近她的馬匹的前足留着血,軀體被刀氣撕裂,倒在地上抽搐着,很快便沒了氣息。
一種複雜的感情讓她的雙眼中已經泛起了淚意,但因為這感情的不合時宜,她努力地不讓自己的聲音中呈現出絲毫的哽咽,冷笑着對自己對面的常柳說道:“騎我們養的馬,告我們的黑狀,常柳,你很厲害啊。”
常柳的面上殘留着一點點的笑意:“我原以為楊捕快是個一時糊塗的君子,沒想到您也會做這種殺人滅口的勾當。”
“我若殺了你,豈不是會招來更多的錦衣衛?”陽春說道,“更何況你不是大奸大惡之人,只要你将你手上的書信給我,我不會為難你。”
常柳倒也不奇怪她會知道自己手上的證據,面上沒有絲毫的慌張之色,他淡笑着說道:“可惜……我雖不是惡人,但楊捕快和徐大人卻是不折不扣的罪人,你們勾結土匪殘害百姓,任何一個還有一點點良知的人就不會放任你們,今日柳某就算死在這裏也不會讓你們睡得安穩!”
雖然在與邪異門建立合作關系的那一天,陽春便有類似的思想準備,但在她真的被人用這樣的理由指責時還是忍不住泛起一種荒誕感。她面上的神色更冷,眼中的怒意更甚,口中說道:“你來這裏已有數日,可曾見過民不聊生之景?凡說起徐知府,又有那個百姓不是稱贊有加;凡說起邪異門,哪一個百姓不是視他們為正道大俠?若要評論一個官員的德行,又有誰能比他治下的百姓更有發言權?可笑你有良知,卻沒有眼睛!”
“百姓雖有眼睛,卻缺乏遠見。”她對面的錦衣衛回道,“你們接受朝廷的俸祿,卻勾結朝廷的敵人并且試圖欺瞞朝廷,這是切切實實的不忠不義,以不忠不義的手段來謀求所謂的好的結果,縱然有一時的成效也會遺禍将來,是以縱使天下百姓現在不怪罪你們、甚至稱贊你們,等到将來他們受到你們行為的禍患,也必定會恨你們恨到咬牙切齒。你們既然沒有不臣之心,更該主動請罪,以求得朝廷的諒解。”
他這番話頗為正氣凜然,陽春只覺得荒謬可笑,但凡是涉及到将來的事都是不能憑借口舌論出高下的。她将刀鋒對準常柳,盡管她的心裏十分清楚這是一場說不上正義與否的極端乏味的戰鬥,她依然還是鎮定地說出了自己該說的話:“請。”
常柳也拔出了自己的劍:“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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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戰鬥最後以陽春點了常柳的穴,将他身上的證據帶走為終結。
坦白的說,她最後有猶豫過要不要殺常柳,但她的道德不允許她這麽做,徐然也不會高興她用這種方式為他們避禍。他們都相信這世界上的很多大惡都是由一開始的“不得已”開端,如果有一天他們跨過了某條線,他們也将變成他們所厭惡的那一類不斷作惡的人。從做大事的人的角度看,這和斬草不除根一樣都毫無疑問是愚蠢到極點的,他們會從各種角度論證這是放過敵人、而放過敵人會讓隊友受損簡直就是不負責任自尋死路,但他們卻忘記問一句“像常柳這樣的人應不應該是他們的敵人”。
陽春知道這個秉持着從某種程度上而言頗為天真的想法的錦衣衛和他們一樣都是希望着一個國泰民安的天下的,他對正直、善良的理解在本質上與他們并沒有太大的偏差,但就是這一點點的差異導致了今天的局面。
她不喜歡這個人,卻沒有辦法像對待敵人那樣對他趕盡殺絕,同時她并不否認她十分希望這個人交上讓他永遠成不了他們阻礙的厄運。這是種僞善、自私(無論你怎麽稱呼它都好),但她對這一罪過不屑悔改。
她回到府衙後,将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了徐然。
“證據燒掉了嗎?”徐然問道。
“還沒有。”
“讓我看看。”
陽春将那封書信交到了徐然的手上,那是他們剛到這一帶上任時寫給邪異門智囊石無遺的一封信,幾乎可以說是徐然與邪異門勾結的鐵證,哪怕能夠用上面的字跡和徐然如今的字跡有一些差異作為辯解,但這證據對于朱元璋而言确實已經足夠了。
徐然松了口氣:“把這東西拿回來就好。”
這本就是他當初為了讓邪異門放心刻意留給他們的能夠證明他們是一條繩上螞蚱的“把柄”,只是沒有想到朝廷居然能夠把釘子插進邪異門這樣的組織裏,更沒想到這“釘子”有本事把這封信偷出來。除了這封信以外,徐然與邪異門的其他書信皆是由陽春以左手代寫、以他人名義代發、以暗語交流的,都不具備足夠的威脅力,如今這信紙上沒有被拓寫過的痕跡,徐然基本可以确定錦衣衛的手上已經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了。
但即便如此,一個錦衣衛的口供也足夠他們喝一壺的了。
“到最後還是需要鬼王府的幫忙啊。”徐然嘆息着說道,“我們很可笑吧,當初說什麽求仁得仁,到最後的生死關頭還是忍不住要垂死掙紮一下。”
“是你要垂死掙紮一下,我在幾年前就打算他們一來我就跑的。”陽春開玩笑道,盡管她自己現在想要笑起來都十分勉強。
“無論如何,我這知府之位都是保不住了。”徐然說道,他又嘆息了一聲,“等我們離開後,新來的知府定然是嚴格避開我這前車之鑒犯的錯誤,拒絕合作還算是好的,若是他做出圍剿邪異門這樣的蠢事……到時候這一方百姓又要用什麽方式維持生活的平靜呢?”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再次穿越……去倚天屠龍
☆、大俠一
給鬼王的書信已經發出了,穴道自行解開後的常柳應該也快要抵達京城了,陽春和徐然皆知大難臨頭,卻已盡了人事,如今只等待着天命。
“此番若是……”徐然攥緊了衣袖,苦澀道,“你将我妻兒帶走吧。”
徐夫人開春的時候為徐然誕下一子,徐然為他取名為徐盛,精力較同齡孩子旺盛,常晝夜不停地啼哭,陽春曾開玩笑說現在徐然頭上的白發有一半是拜他所賜。
“我沒本事照顧別人。”陽春說道,“如果真的有萬一,我會将徐夫人和令公子安置在邪異門,此番禍事石無遺得負上一半責任,以厲門主的品性絕不會虧待他們的。”
“這樣也好。”徐然嘆道。
“你有什麽要交代的嗎?”陽春問道,“比如官路艱難,希望你兒子長大了不要考科舉什麽的。”
“這種事情不必囑咐了吧……哪有前人控制後人道路的道理。”徐然苦笑一聲說道。
陽春點了點頭,兩人又是一陣無言。
他們兩個都是将實際操作看得比理論更重的人,否則也不可能一拍即合地幹出與邪異門搭檔這樣被三令五申、明令禁止的事情來,因而面對這場禍患,比起抱頭痛哭、互訴恩情,他們更偏向于盡早将該安排的事都安排好。
在一陣沉默後,徐然開口道:“常陌還沒有回京城。”
這件事陽春也知道,她回應道:“他似乎是下定決心要把解符的事情查清楚。”
“我覺得,朝廷的處決大概要兩三天後才能下來。”徐然說道,“也就是說,在這幾天裏我還是這裏的知府。”
陽春靜靜地等待着他的後文。
“天命教居心叵測且絲毫不在乎他人性命,若是放任他們作亂,我又有何面目面對一方百姓。我已有欺君之罪,枉為人臣,如今又怎敢再愧對一方父母官的職責?”徐然說道,“楊捕快,做你該做的事吧。”
陽春:“……”她站起身,緩慢而又恭敬地對徐然行了該行的禮節,“是。”
她因徐然這一番話被激起了臨走前大幹一場的雄心壯志,然而人算卻比不上天算。當她趕到常陌住處的時候,服侍他的侍女告訴陽春常陌一大早便出去了,具體的行蹤沒有告訴任何人,這個消息多少将她的熱情澆熄了一半。好在之後她又說常陌曾說過會在天黑前回來,希望陽春到時候再來。
“不必了。”陽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我在這等他吧。”
侍女應了“是”,卻不敢私自放陽春入房,陽春也不為難她們,自己在樓下找了空桌,要了壺茶,等待着常陌的歸來。
她這幾日提心吊膽、四處奔波,早已是乏了,此時竟是挨不住等待的寂寞,在茶水送上來之前便沉沉睡去了。
睡夢中又是另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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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次出現的地點是一個不算繁華的小城鎮裏,目之所及皆是安樂之景,四周百姓身上的衣服款式和她平日所見相差不多。
一回生,二回熟。她也不浪費時間探索別的生路,向一名面容慈善的婦人打聽清楚了方向後便向着城鎮裏乞丐最多的地方走去,打算和之前一回一樣靠武功在丐幫步步高升,讓自己安定下來。只是這一次卻有了一些意外。
“抓賊啊!”
她碰到了古裝劇常見的戲碼,在她還沒想清楚是幫那個弄丢財物的人伸張正義還是幫那個偷東西的乞兒作為進入丐幫契機時,她已經依靠着捕快的本能将這小偷揪到了失主的面前。
接受着那位大嬸感謝的時候陽春也看見了小乞丐像要咬下她一塊肉的憤恨的目光,此刻她的內心簡直是在滴血,開始盤算着從此刻算起直到自己在下一個城鎮成功加入丐幫之前還要餓多久。雖然她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做這些穿越夢的原因,但這并不妨礙她對不能将錢財、兵器一塊帶着穿來這一缺乏人情設定的憤恨……等等或許她還要先感謝那個讓她穿越的不知名力量記得讓她帶着衣服過來?
“您太客氣了,這是我應該做的。”陽春客氣地打斷了大嬸的道謝,不打算在這裏糾纏太久。
“不不不,我們家主人經常說有恩必報,我雖然是個燒飯的婆娘但也知道這些道理,這樣吧,您看這天色也晚了,不如請您移步到我們家,讓我招待您一頓晚飯吧,相信我家夫人也會贊同我這樣做的。”那名被偷了錢的大嬸真誠地說道。
從一家的仆人便可看出這家主人的操行,陽春仔細觀察了一番這位大嬸的衣着,算不上鼎鼎好的材質卻也舒适妥帖,從針線看也算新衣,再聽她這一番言辭,便知道這家的主人有八成是好人,心中警戒松了些。她從早上起便心情不佳,自然沒有好好的吃飯,如今也是有了幾分餓意,聽到這位大嬸的提議不禁意動,同時感到胃部的抗議也更加明顯。在思索了片刻後,她答應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那大嬸聽她應了頓時眉開眼笑,拉着她的手往城鎮的西北角趕。
那大嬸的主子家住在這小城鎮的邊緣地帶,較為僻靜又不至于毫無人煙,她們停在了一棟比尋常人家宅院大不了多少的院落前,院牆稱灰色,牆上由內至外、由上至下垂下幾根青藤,其中又綴了兩三朵小花,頗為可愛。
大嬸敲響了門,門上的銅環與木質門板撞上三回後陽春聽見了腳步聲,“東嬸你怎麽回得這麽晚呀。”
“呀,夫人你怎麽親自來開門了。”東嬸驚訝道,忙上前幾步将來開門的婦人攙扶住。
“唉,你們平日裏将我看得密不透風,我都要不知道怎麽走路了。”婦人笑着說道,“我剛把無忌交到梅兒手裏,你便敲門了,可不是老天要讓我活動活動筋骨。”
“夫人不要說笑了,還是快去歇息吧。”東嬸并沒有被婦人的玩笑話逗樂,板着臉說道。
“這位是……”那婦人正想要再為自己争取些自由行動的權力,忽然瞧見站在門口淡笑着陽春,困惑地問道。
東嬸遂将方才發生的事說出。
“原來如此,姑娘裏面請。”婦人微微側身讓出了一條道,“姑娘做的是俠義之舉,若非如今我身子不允許,定然要與姑娘痛飲幾杯才可罷休。”
陽春不過是追了個小賊,一下子得到了“俠義之舉”的評價,不禁有些名不副實的惶恐,然而她又想到了當日常柳對她的指責,心中頓生荒謬之感,不由又有些澀然。
那婦人有古道熱腸,性子也有些不拘小節,自然沒有留意到陽春細微的感情變化。她自從有孕後便少與外界交流,誕下麟兒後又被大夫要求不能多動,如今瞧見有人來訪自然是欣喜不已,若不是有東嬸攔着只怕她就要自己親自收拾餐桌招待客人了。
此時正是用膳的時候,一家人陸陸續續地從各自的房中走了出來,那婦人先和弟弟妹妹一同将年邁父母扶至上座,又将陽春奉為上賓安置于她父母之旁,而她自己則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兒坐在她父母的另一邊,接着她又招呼着家中幾名仆人一同坐下,剩下一個空位留給還在廚房忙活的東嬸。
陽春正奇怪為何不見這家中的男主人,那婦人便開口問道,“若我沒有猜錯,姑娘應當是江湖中人吧?”
陽春點了點頭。
婦人那十四五歲的妹子一下子興奮了起來,說道:“可惜我哥哥今日不在,若是他在這,定然得拉着姑娘你好好切磋一番,倒時候可就熱鬧了。”
“倩兒,不得無禮。”婦人的老父親板下臉教訓道,而後他轉向陽春歉意道,“我老來得女,平日寵她寵慣了,誰料她行事竟是輕狂了起來。”
“不打緊的,令千金天真爛漫,極為難得。”陽春笑道。
“對了,方才我太興奮了,竟是只顧着忙活,尚未問得女俠姓名,不知女俠如何稱呼?”那婦人問道。
☆、大俠二
“我叫陽春,陽春白雪的陽春。”陽春說道,她對面的婦人輕“哎”了一聲,尚未說出這般驚訝的緣由,她那妹妹倩兒又叫了起來,“好巧啊,我哥哥他們教……”
“倩兒!”這一次喝止住倩兒的是那婦人,她眼中透露出嚴厲的神色,在她的瞪視下那小姑娘撇着嘴坐正了身子,不敢再多說半句,見妹妹老實了,婦人才向陽春歉意地解釋道,“因為我們認識的一個朋友也姓陽,這個姓氏比較少見,所以才有些驚奇,想着姑娘和那位朋友是不是親戚。”
陽春也配合地當作沒有聽見倩兒方才那沒有說完的話,笑道:“那大概要讓夫人失望了,我這陽字算不上什麽姓氏,不過是我師父為我即興取的名字。”
“原來如此。”
這一場小小的波折因為在座的人的刻意淡忘沒有影響到飯桌上的氣氛,在婦人的介紹中,陽春知道她夫家姓謝,而她自己則姓藍,這本來也是個值得提一提的少見姓氏,只是在她嫁入謝家便少有人稱呼她的原姓了。她那公公是個秀才,因不願侍奉如今的朝廷放棄應試,娶了鄉紳的女兒,生了二子一女,除長子長媳闖蕩過江湖外皆是普通百姓,如今家中連同仆役共計十四口人過得也算和和美美。
除了謝家的情況外,陽春也知道了另一個消息。不同于之前兩次穿越中模糊的時代感,這一次她确切地知道自己所在的時代是元朝,但似乎與歷史上的元朝、封寒所在的那個世界的元朝都有所不同。謝夫人雖然離開江湖已久,卻依舊對那些江湖豪傑念念不忘,總愛同陽春談論這些事。無奈陽春初來乍到對這一片的江湖并不熟悉,只能點頭嗯嗯啊啊地含混過去,好在謝家人也只當她是個性拘謹未曾多想。
“若是如今郭大俠、神雕大俠還在,哪能讓這些個鞑子那麽猖狂?”談及憤恨之處,謝夫人忍不住拍案而嘆,眉宇間皆是憤慨,她這番江湖習氣并未惹得公婆不快,反倒是激起了他們感同身受的憤懑。
當郭大俠、神雕大俠被并提的時候,就算是一本武俠小說也沒有好好看過的人也該知道這指的是誰了。如果說西門吹雪、楚留香這些名字一開始帶給陽春的只是不知道在什麽地方聽過但完全不知道是誰的些許熟悉感的話,那郭靖黃蓉、楊過小龍女就可以算是如雷貫耳了。
在她穿越的時候不是沒有想過自己可能穿進了一部小說,但這和她真正确定自己是在一部小說(或者影視作品)中時的感受完全不同,至少她現在忍不住想《射雕英雄傳》和《神雕俠侶》裏有沒有提到過什麽姓陽的人。
“讓陽姑娘見笑了。”在吃好飯整理餐桌的時候,一直沉默着的謝家次子謝謙忽然說道。
陽春微微愣了一下,而後擺擺手笑道:“謝夫人是性情中人,如今世道不公、民不聊生,有此一嘆也是應該……公子放心,陽春知道飯桌上的話是不值得在外面宣揚的。”
謝謙笑了笑,謝過了陽春。父親年邁、長兄在江湖奔波,謝家的重擔大部分都落在他的身上,雖受制于天分無法在能力上大有提升,謝謙卻在承擔責任的過程中磨練出了謹慎的性情。
因為天色已晚,謝家堅持要留陽春一宿,一夜過去,翌日清晨,陽春将要離開時,謝夫人又将一個沉甸甸的袋子塞入她的懷中。
“江湖人雖說不看重這些身外之物,但沒有它們也确實是不易。謝家雖然不是大富大貴,這些清白積蓄還是拿得出手的。陽姑娘不必将這視為饋贈,待姑娘日後大有作為,原數奉還便是了。”謝夫人顯然極其擅長說服別人接受她的好意,兩三句話堵死了陽春的退路,讓她不得不“恭敬不如從命”。陽春心中頗為感動,鄭重地謝過了謝家上下,第一次感受到不需要白手起家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
離開謝家所在的小城,陽春掂量着盤纏思考了一下,決定放棄接下來一系列小城鎮,直奔離此地最近的丐幫大仁分舵而去。在她奔赴那裏的時候心中不由有些惴惴,畢竟她所熟悉的都是南宮靈所在世界的丐幫規矩,也不知道在這裏是否會有較大的差異。但當她感受到身體內周轉不停的內息時又很快地将這擔心放下,無論這裏的規矩是什麽,符合道義的她都會遵守,不符合道義的找機會改了去便是了。
丐幫在襄陽一役後勢力大為衰弱,然而朝廷的不仁硬是将諸多良家子弟堕為乞丐。因此,丐幫雖然在江湖地位上已經不能與武當峨眉相提并論,但因為它成員的特殊性,就規模而言,它不是別的小門小派随随便便就能趕得上的。陽春到達大仁分舵的所在地時天色已黯,她料想此刻應是尋不到客棧了,且如今她身上的衣衫破舊至極估計找到了客棧也會被趕出來,索性直接尋了路邊的丐幫成員,跟着他們進了丐幫的分舵,向此處的分舵主詢問加入丐幫的方法。
“你說啥?你再說一遍!你要做什麽?”聽見她的請求,此地的丐幫分舵主方累驚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我說我要加入貴幫。”看見分舵主的反應,陽春不禁想起了當時她向任慈提出要加入丐幫時那些長老的神色,雖然這一次她沒有那麽幸運能立刻得到幫主的青眼,但似曾相識的情景還是讓她心中頗安。
方累過了好一會兒才冷靜了下來,他上下打量着陽春,他在丐幫中有八袋長老的地位代表他也有一定的見識和眼力,當然也因為陽春此刻沒有隐藏的意圖,他很容易就看出眼前的這位姑娘有遠遠超過一般武林人士的身手,只是這也是他不安的來源。
有些人覺得招進來的高手越多越好,但作為一個管理了丐幫那麽久的長老,方累也深深地知道“高手”往往也等同于“不服管”,對于丐幫這樣人口基數極其龐大的組織而言,“規矩”是十分重要的一樣東西。這并不是他們的規矩有多麽繁雜,而是指他們為數不多的規則沒有一條能夠輕易違反。
他盯着陽春,試探性地說道:“你加入丐幫後,不管你武功多高,暫時也只能做一袋弟子。”
“那如果我要名正言順的晉升,又需要做什麽呢?”陽春直截了當地問道。
“如果沒有特殊情況的話,自然是憑借資歷和功績。”方累所說的特殊情況指的是如黃蓉那般受到洪七公的教導并且臨危受命擔任幫主之職,這種情況百年難得一遇,不足以動搖丐幫多少年來建立的規矩。
“與我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皆無關系?”
“皆無關系。”方累肯定地說道。
“功勞、資歷與地位之間如何折算?”
“資歷以加入丐幫的年頭計算。”方累說道,“至于功勞,大多已有定數,至于較大的功勞則由長老們商議後決定。”
“既然如此。”得到了想要的答複,陽春露出了一絲微笑,“你們如今可有什麽誰都沒有辦法解決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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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擊花了三天,踩點用了一天,至于刺殺加脫身……半個時辰已經足夠了。
陽春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下手上的包裹,确定沒有血滲出、上面的結也沒有散開後才将它往地上一擱,讓小二給自己來一壇子酒。
會接到一個刺殺任務陽春并不奇怪,她知道自己現在并不得丐幫信任,但也知道不要說這位八袋舵主,就算是丐幫的九袋長老也不見得會樂意開罪自己,一些關系到丐幫內部情況的任務方累不敢交給她,最好的選擇便是挑一些難解決的仇敵的名單給她。
她腳邊的這顆頭顱就曾屬于一個因為某些利益沖突将情報賣給朝廷,使得丐幫在一夜之間失去半個分舵的叛徒。他的武功本就不差,朝廷為了鼓勵武林人士多多反水對他施行了保護,丐幫動手了好幾次都未能成功,反倒又搭進去不少兄弟,極為頭疼。
陽春的出現正好為他們提供了解決這個困難的契機。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時間是:謝家慘案還沒發生,史火龍剛剛成為幫主還沒有上半身癱瘓,陳友諒應該還沒出生。
☆、大俠三
茶館和說書人大概算是标準搭配了,陽春原本打算喝完茶便離開的,然而她腳上剛剛用力,便瞧見一個書生打扮的人拿着折扇和紫砂壺走到擺在櫃臺旁的一張小桌之後,見到他這番架勢,陽春思考了片刻,腳上洩了力,安安穩穩地坐着打算聽他說上一段。
說書人年紀不大,手上折扇一張一合的動作卻頗為老道,他咳嗽了一聲,茶館中立刻響起了些許掌聲,顯然是有熟客在這裏。
“上回咱們說到,這郭大俠夫婦之女郭襄郭女俠建立峨眉派,将一身絕學盡數交給門下弟子……”
“嘿,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說書的,可有新鮮的玩意兒?”臺下一人喊道。
“這位客官可莫惱,凡是皆有個前因後果,沒有之前這些個恩恩怨怨哪有今日這番紛紛擾擾?”說書人氣定神閑,然倒底還是不敢太過冒犯衆怒,話鋒一轉說道,“郭女俠過世後,将峨眉掌門之位交與了徒弟風陵師太,各位想必也是知道,這風陵師太在兩年前也過世,她座下弟子衆多,卻唯有兩人最為出色,一者是是她的大弟子孤鴻子,另一者則是她座下的女弟子方豔青,你們可知她将掌門之位傳給了誰?”
聽衆中頓時一陣騷動,這件事雖然是在兩年前發生的,但在座的大都是離江湖較遠的普通人,對于這些消息不太清楚,只能紛紛猜測。
“應該是孤鴻子吧,畢竟他是男的,又是大弟子,比較能肩負重任。”
“那可不一定,莫要忘記郭女俠、風陵師太都是女的,說不定它們也想選個女的繼承人呢。”
“唉,此一時彼一時,你聽那女弟子還沒有改掉俗名。”
“但也有可能……”
說書人見效果差不多了,方才揭曉謎底:“這風陵師太覺得啊,她這大弟子雖然武功高,但個性太過驕傲,恐怕不能承擔一門重任,因而将掌門之位傳給了女弟子方豔青。要不怎麽說這風陵師太是位高人呢,她推測得半點不錯,一年後,這孤鴻子和別人比武比輸了,竟是活生生将自己氣死了。那方豔青與這師兄可說是親如兄妹,感情無比深厚,在入了道門,接替了掌門之位後,将法號改成了滅絕,作風那叫一個雷厲風行……”
陽春在聽見“滅絕”二字的時候差點把水噴出去,“滅絕師太”的大名可說是如雷貫耳,不僅僅是因為有這個角色出場的電視劇風靡一時,更是因為這個綽號的用途之廣泛,從嚴厲的母親到學校教導主任再到單位的女領導皆有可能承擔這份榮譽,可說是貫穿了一個人的一生。
尤其是陽春那個時代的一個人的一生。
‘不是《射雕俠侶》嗎?怎麽又變成《倚天屠龍記》了?’陽春在心裏感到有些困惑,但左右沒有太大的差別,除了倚天劍屠龍刀之外,她能記住的也不過是男主人公和幾個女人的多角關系,一樣想不起來裏面是不是有個姓陽的人。
她又聽那說書的又講了幾段峨眉掌門的轶事,感慨這位滅絕師太果然是位不好惹的人物,看了看天色發現時間已經不早了,當下不敢多怠慢,匆匆踏上了返回丐幫的路。
憑那頭顱,陽春很快晉升到七袋弟子的地位,成為了大仁分舵的副舵主,不必跟随普通弟子一道四處去乞讨了,行動上也更加自由。
“你說你這是何必呢?”為了和新下屬培養彼此信任的關系,方累每隔幾日便要抽時間同陽春談談心。他和她這種空降兵不同,是實實在在從一袋弟子一步步走到現在這個位置上的,手上的武功不怎麽高深,但依靠穩紮穩打的基本功成為了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以多年來堅持的操行為自己贏得了聲望。丐幫中沒有一個人,哪怕是地位比他高的、武功比他強的,膽敢不尊敬他。他渾身上下都是乞丐的樣子,亂糟糟的頭發、髒得看不清本來面目的臉、破破爛爛的衣服,全身上下唯一幹淨的只有他手上的煙管了。雖然一樣穿着破舊衣服,當陽春站在他身邊的時候簡直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這也是方累有此一問的原因:“你說憑你的武功,什麽地方去不了啊,幹嘛非得來丐幫呢?”
“世道這麽亂,去哪裏不一樣。”陽春說道,“而且我比較習慣丐幫的規矩。”
方累嗤笑了一聲,顯然并不相信。
“比丐幫好的又是什麽地方呢?”陽春說道,“那些小門小派的掌門估計都挺不過我十招,名聲較大的門派無非就是少林、武當、峨眉……你是推薦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