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小孩子經過這樣一番夢魇,他們的情緒大都處于很不穩定的狀态,再加上他們本身的語言表達能力也很差,陽春的問題一出口便得到了一陣亂七八糟的夾雜着哭鬧的含混不清的回答,以她的能力只能零零碎碎地從中捕捉到“男的”、“很兇”、“多人”這些信息。
最後解救了她的是小丫,這個小姑娘雖然紅着眼眶,卻保持了與她留下頭發作為線索這樣行為相匹配的早慧,她說道:“是一個臉上有疤的男人,他還有幾個同伴……太黑了,我分不清楚有幾個。”
“你有聽到他們的名字嗎?”陽春問道。
“他們不是本地人,說的話我都聽不懂。”小丫又說道。
陽春點了點頭,又問了幾個簡單的他們能夠輕易答出來的問題安撫了他們的情緒,而後叮囑他們不要亂動,自己提着刀去查看外面的戰局。
常陌正倚着牆擦拭着他的那把怪劍,那些圍攻他的人都已經橫七豎八地倒在他的腳邊了,“你來得正好。”他微微擡眼對陽春這樣說道,而後又揚了揚下巴道,“你看看還有沒有活口。”
“你自己動的手你不知道?”陽春皺眉道,她确實不想和常陌有太多的沖突,但他的态度實在是讓人難以忍受,充分證明那一日在他的住處的那一番還算和睦的談話不過是他別有用心的客套罷了。
“說不定有一兩個特別堅強的呢?”常陌說道,“地上髒,我懶得動手了。”
陽春強忍住翻白眼的沖動,用大學生面對愚蠢校領導的涵養包容了常陌,她一一翻過了這些犯人,試探着他們的鼻息和脈搏,無一例外地都是無藥可醫。當她完成了最後一個人的檢查工作後才冷笑着說道:“托常大人的福,這些人都确實已經死透了,大概那些父母是沒有機會親自出氣了。”
常陌對于那些失蹤孩子的父母會有怎樣的心情毫不關心,他左右看了看,然後說道:“陽捕快的眼力不行啊,那裏不是還躺着一個嗎?”他指的是在一開始就被他擊倒的那個人,見陽春還蹲在地上,常陌幹脆自己走了過去。
“你自己小心點。”陽春随便叮囑了一句,她此刻想起了小丫的證言,然而掃視一圈她周圍的那幾人臉上皆沒有刀痕,她又去看他們的手指,想要看看是哪一個有本事在鹿骨上留下那樣的痕跡,練指上功夫的人手指上也會留下痕跡,很容易辨識。
然而這幾個人中也沒有她要早的人。
“常大人,勞煩您瞧瞧那人的手指,看看他可是那高手。”
常陌難得配合地“哦”了一聲,掀起了那人的衣袖,陽春也從那一堆犯人中站了起來,打算走向常陌身邊和他商量是他們把這幾個孩子領回去還是送信給衙役們派人來接。
當她将自己與常陌的距離縮短了一半的時候,她忽然聽見了一個聲音。
那是很輕很輕的一聲,有一點像是子彈上膛的聲音,在現代無數戰争劇中聽慣了這種聲音的陽春反射性得一凜,同時代表“危險”的警報在她的腦中炸響,她來不及多想,直接提起一塊石子命中常陌的腳踝部,讓他身子一歪,同時她自己也一刀揮下,将那一道勁風斬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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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手指般粗細的鐵制錐狀物,陽春撿起它,不大意外地聞到了上面的火藥味,想來那些鹿骨上應該也曾留有過相似的味道,只是被血腥與油煙所遮掩了。朝廷雖然對火筒之類的東西管得非常嚴,但江湖上總有各種各樣的仿制品,只是它們通常都不會與綁架幼兒這麽低級的事情聯系起來。
“你沒事吧?”陽春走近常陌問道。
常陌在明白發生了什麽的一瞬間就用袖子裏的短刀讓那個先前不知道用什麽方法裝死的人永遠沒辦法再裝下去了。那把藏在他還沒來得及檢查的另一只手中的火筒也掉了出來,發出當啷一聲,與一般的火筒不同的是,這一支的筒口較長,常陌雖然看不明白,陽春卻能夠猜到這是起消聲作用的裝置。她沒有想到會在明代看見這樣的設計,估計這就是武俠玄幻色彩的世界與正史的不同之處了。同時她也為一個有辦法擁有這種東西的人居然加入一個這樣上不了臺面的犯罪組織感到無比困惑費解。
“腳踝折了。”常陌說道,他雖然這樣說着,卻拒絕了陽春的攙扶,固執地憑借着自己的另一只完好的腳站了起來。
“你有煙花之類的能通知別人來接你的東西嗎?”陽春問道,“否則你就只能在被我背回去和自己單腳跳回去兩者之間選一了。”
“我自然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常陌說道,好像一切真的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一樣。
陽春嗤笑了一聲,道:“是啊,你就是料定了解符不在這裏,才敢那麽膽大地只和我兩個人到這裏來查探,一點後援也不找。”
“你看不出來也不是什麽怪事。”常陌說道,“從我十五歲進入大理寺的第一天起我就在研究陳年舊案。解符,我很熟悉;火筒,我也很熟悉,這兩者之間的差別對像你這樣半吊子的武林仵作而言微乎其微,但對我而言幾乎和太陽一樣了。”
陽春知道自己的局限在哪裏,很多事都是需要花心思慢慢研習的,将大半心思放在修行刀法的她在刑偵這件事上永遠不可能和常陌這樣在各種案件中浸淫多年的人相比,是以對于常陌說的話她并沒有不服氣之類的情緒,只是抱着聽十萬個為什麽之類節目的心情聽他說下去,時不時提出自己的疑問,例如:“既然如此,你應該立刻就能發現那個不幸的差役究竟是因為什麽犧牲的啊,為什麽還要跑來這裏呢?”
她有些期待常陌的回答,無論他回答什麽都有助于她推斷常陌到這一帶來的真正原因。
然而常陌給出的回答出乎了她的預料。
“不,事實上正是因為我很确定那個差役受的是什麽傷我才會到這裏來的。”常陌說道,“我很确定,那個差役額頭上的傷一定是出自解符之手!”
陽春渾身一震,她感到自己的大腦其實并沒有她原先預料的那樣機敏,對于常陌的言論,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應,磕磕絆絆地說道,“可,可是,那一次案件裏丢的孩子已經……找到了啊。”
“但解符沒有出現在這裏不代表他和這起案件沒有關系。”
“那他這樣做又有什麽意義呢?”
“……”常陌沉默了片刻後才緩緩開口道,“我能想到的至少有兩個作用。其一,天命教在朝廷和慈航靜齋的雙重打擊下只能在地下活動,他們收納教衆也只能依靠這樣的卑劣手段;其二,雖然天命教這幾年來十分低調,朝廷中依舊有追查他們的組織,解符在這一帶出現能夠讓他們的注意力移到這附近一帶……”他的“其二”中蘊藏了別的含義,當天命教試圖讓追查他們的人的注意力移到某一方面就意味着他們已經關注到了天命教在意的“某個方面”。
“天命教……”這個名字,陽春心中似有所感,有什麽東西在她大腦中一閃而過,她直覺地知道那很重要,但正如尋常發生的那種情況一樣,當一個人苦苦思索某件很熟悉的事物時他往往是無所得的。
她沉浸于思索中,常陌也在思考着什麽東西,兩個人無言了許久後,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常陌,他問道:“你為什麽要救我呢?”
這個問題讓陽春有一種“終于來了”的感覺,在她剛剛做起武俠夢(或者說是瑪麗蘇夢)的時候她就思考過對這個問題的各種深沉富有意味的回答。
然而在她有所回應之前,常陌又接着說了下去:“罷了,我這人不喜歡欠人人情,你現在立刻趕去通向京城的官道,如果你努力一下的話應該可以追上常柳。他是錦衣衛,這一次本就是為了調查徐知府和黑道勾結一事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