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無論是過去在朱元璋的軍隊中,還是如今在朝堂中,鬼王虛若無的地位都十分微妙。此人不僅武功高強,而且精通陣法、相人、星象等等技法。在朱元璋四處征戰時,他既可以像劉伯溫那樣幫助朱元璋排兵布陣、決勝于千裏之外,也可以像李善長那樣主管物資供應、保護好軍隊的大後方,還能夠像藍玉、徐達那樣的猛将那樣在戰場上拼殺、取敵首于千軍萬馬之中……如今朱元璋登基為帝,他居住在鬼王府中看似閑散,實際上這幾年京城中發生的大事裏或多或少都有他的影子,若是換個人,朱元璋不見得能容忍他的多事,但虛若無可以說是他控制武林的一張必不可失的王牌,因此這位多疑帝王為虛若無設定的底線超乎尋常的高,一直将他視作是自己的好友,盡管朱八八的好朋友們很多都沒有善終,但他們都享受過極高的政治地位。
徐然雖然是個四品的知府,但和這位鬼王的差距幾乎等同于地上的草和天上的星辰之間的差距,是以當陽春一聽到他要向這位鬼王告常陌的狀子時,她的第一反應是徐大人終于被吓瘋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是癡心妄想?”徐然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我的确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常陌并不是,他在這麽年輕的時候就能站到這麽高的位置上,雖然有他本身的能力在,但他身後一定有着為他保駕護航的大人物。”
“但你不知道這個大人物是不是鬼王虛若無。”陽春說道。
“如果是的話,那就更好了。”徐然說的話讓陽春愣了愣,“我們和邪異門的那點事,常陌也許是揣摩出了一二,但以鬼王對朝局、江湖的把控程度應當是一清二楚的,他不理會我們一是因為他對目前的平衡局面很滿意,二來你以為鬼王就不需要顧及厲門主了嗎?”
陽春恍然,道:“如果常陌是鬼王的人,他定然不願意放任他和邪異門起沖突,所以他會出面阻止他……至少阻止他将這件事鬧大。”
“如果常陌不是鬼王的人,他想必也很樂意借題發揮,通過我們賣邪異門一個人情。”徐然點了點頭肯定了陽春的說法後接着說道,“幸好我們勾結的是厲門主,如果是乾羅、赤尊信之流,鬼王不趁火打劫便算是好的了。”
“若是乾羅、赤尊信在此地龍蟠虎踞,你我縱使豁出命去也不可能放任他們胡作非為,又哪裏談什麽勾結呢?”陽春說道,“不過,你莫要忘記,你方才所說的一切還有一個重要的前提。”
“什麽前提?”
“你的狀要能夠遞到虛若無那裏去。”陽春說道,“縱使鬼王不會看低你的這張狀書,也難保不會有狗眼看人低的家夥将你這個連京城都去不了的官吏的信扣下來。”
“這你不用擔心。”徐然笑了笑,“別的事情我不能仰仗他人,給鬼王府送一封信我還是能做到的。縱然只是旁枝,縱然徐将軍已經不在了……我也是姓徐的,徐家和鬼王府的那一些微末人情,我還是可以用上一用的……還是可以用一用的……”
陽春沉默了下來,耳中只聽得徐然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化作一聲嘆息,她從未探聽過他的那些陳年往事,如今看來他亦有他的辛酸之處。
大約過了三天的光景,在徐然的轄地裏終于發生了第一起擄掠孩童的案子,陽春一接到報案便立刻向現場跑去,然而她剛剛到那裏,便發現常陌已經到了。
“常大人的消息很是靈通啊。”陽春下馬行禮後說道。
“這不是一個小差役和一個四品官員說話應有的态度吧。”常陌冷冷地說道。
陽春也不生氣,聳了聳肩退到了一邊,把有待于調查的現場留給常陌,自己則去向哭個不停的孩子的父母詢問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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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切的說,唯一哭個不停的只有孩子的母親,孩子的父親面上雖然面色鐵青,卻沒有太多的哀色。
“走失的是個女孩。”瞧見陽春面上的怪異之色一閃而過,小棟輕聲說道。
陽春心中先是一怒,而後又是一嘆,如此這樣的情景自她來到這裏後已經看過太多了,可她又能做什麽呢?建個像公孫大娘那樣的組織嗎?還是痛罵這名父親一頓,以至于讓他徹底放棄這個讓他受辱的女孩子嗎?
“孩子大概是什麽時辰走丢的呢?”陽春問道,她詢問的對象是孩子的父親,那位母親對走失孩子的關心雖然是那位父親的十倍百倍,但也正因此她已經處于情緒崩潰的邊緣了。
“大約是昨日午時發現她不見的,本來以為只是貪玩,直到她晚上還沒回來,我們和鄉人在四周找了一個晚上也沒有結果後才報的官。”那名父親皺着眉說道,“我聽說最近一直有小孩子被抓走,不會我們家小丫也是……”
“是有山鬼,一定是被山鬼抓掉的。”那位母親嘶吼道,“有人瞧見了,後山的鹿都被宰了,鹿骨頭上有個那麽大的指爪印,肯定是被山鬼抓走的。”
“指爪印?”陽春皺起了眉,“能帶我去看看嗎?”
“……”那父親沒有動,他的目光透過陽春,掃向了正在勘查現場的常陌,如他們這樣的人,只要一個照面就能判斷出誰才是真正管事的人。更何況陽春只是一個女子,在他這樣的人心裏,一個女人大概……不,肯定是成不了什麽事的,一樣的線索,他更願意乖覺地交到那個大人物的手上。
那個母親倒是想要帶陽春過去,卻被她的丈夫用眼神喝止住了。
‘也許就像是她無數次想要去救助被丈夫打罵的女兒時被喝止住的時候一樣……’陽春努力甩掉這個讓她心中不快的念頭,壓低了聲音說道,“你們想要去找常大人處理這個線索也沒關系,但你們也看到了他現在正在忙,你們要是打擾了他,要是那些鹿骨頭沒有那些價值……”她沒有将剩下的話說盡,但現在莫要說本就傾向帶她去看線索的那位母親,就連那名父親的神色中也有了幾分松動,片刻後,他到底沒膽子冒這樣被高官責罵的風險,允許自己的妻子帶陽春去瞧一瞧那些鹿骨。
“我一開始就覺得這些東西和小丫有關,所以硬是攔着沒讓他們扔掉,捕,捕……您快看看,這有沒有用。”她大概是想要叫陽春“捕爺”,但又覺得這樣叫一個女人有些奇怪,方才語無倫次地跳過了這個稱呼。
陽春撿起鹿的頭骨,上面粘着的血跡已經幹涸了,在鹿首的正中有個小洞,陽春比了比,大約比她的食指略粗一些,從洞的形狀來看動手的人的動作非常幹脆利落,就像是捅破一層薄紙一般輕松,顯然是一個武功高手。
“為什麽要殺鹿呢?”陽春皺着眉思索着,“你們找到這些路的時候,鹿皮、鹿肉還在嗎?”
“都被山鬼吃幹了,哪還能剩下?”那位母親說道,“他們是想再熬熬看能不能弄出些油腥才把它們帶回來的。”
陽春數了數這些遭殃的鹿,大約有七八頭,從上面殘留的肉的紋理看應該是有人用刀子割下了鹿皮和鹿肉,而不是被什麽東西咬掉的。她又捧起另一塊骨頭想要進一步查探,卻忽然心中一動,迅速起身微側伸手一抓,剛剛好握住身後之人的手腕,而那人卻手腕一轉掙脫開去。
陽春沒有更進一步地追擊,因為她已經看清來人是誰。
“常大人,失禮了。”她冷冷地說道,“在下沒有料到大人居然那麽想要這塊鹿骨。”
“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楊捕頭的警覺心真是令我驚嘆。看來平日裏楊捕快就沒怎麽放松過……”常陌意有所指地冷笑着說道,接着他伸出了手,“我瞧楊捕快看得這般入迷,想來應是重要證物,不如讓本官也好好地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