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恰是三伏天,空氣中浮動着躁郁,人人都感到了高懸着的明晃晃的太陽的惡意。
陽春看着和自己搭檔的捕快小棟抱着徐然大發善心作為員工福利發下來的大西瓜,把自己的臉貼在翠綠的瓜皮之上,把它捂熱後再換塊地方接着貼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了聲,手上拿着的甜糕都掉了些屑。她那有氣無力的搭檔努力了一會兒,還是決定不浪費精力在白眼上,把頭撇過去背對着她,一會兒後又轉過來,看着陽春手上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覺得胃中翻騰的糕點,問道,“楊捕快,難道你就一點也不熱嗎?”他此刻難受得眼睛也睜不大開,只能用百轉千回的語調來表達自己內心的哀怨和不平。
“心靜自然涼。”陽春一本正經地說着廢話,小棟立刻發出了一聲哀鳴,似乎是真的在這兩天聽這句話聽煩了,陽春又笑了一聲說道,“我正運轉內力隔絕熱氣,既避過了暑熱,又練了武功,一舉兩得。”
“武功真是個好東西。”小棟感慨道。
“雖然武功是個好東西,但能夠将武功練到不懼寒暑的程度絕非是一件易事。”陽春說道,她忽然發現這樣說有自誇的嫌疑,于是又補上一句岔開了話題,“而且江湖中有許多怪異的武功,有的武功練了之後哪怕在下雪天也是身上如同炭火一樣,有的哪怕是在這樣熱的氣候裏也像一塊寒冰。”
小棟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細細地打量了一番陽春,說道:“那楊捕快你練的武功有什麽好玩的嗎?”
“這……”陽春思索了好一會兒,也想不到自己的武功有什麽好玩的地方,于是搖了搖頭,道,“就是平平常常的,刀起刀落,沒什麽有趣的。”
小棟臉上露出了顯而易見的失落,他又把西瓜翻了個身卻發現上面的熱度還沒有退去,于是臉上的神情越發郁悶了,他把西瓜翻來覆去地轉了又轉想再找塊冰涼涼的皮面,陽春也不打擾他,只是小口小口地琢着自己手中的糕點。
當陽春終于吃完了甜糕、小棟找到了想要的冰涼後,捕頭來叫他們回衙門了。
“急嗎?”陽春問道。
“很急。”雖然武功不怎麽高但做事頗為沉穩的捕頭此刻面上有些焦躁,“好像有什麽人來了,他要召見所有的捕快……聽說有大案子。”
“僅僅是大案子?”陽春又問道。
“來的人……好像很不客氣。”捕頭做了更進一步的解釋,“大人很緊張。”
“是嗎?大人對什麽都很緊張。”陽春說道,她并非沒有将捕頭說的話當一回事,只是他不同于自己與徐然,他的緊張很有可能會發展為恐懼,人一恐懼,往往就沒有勝算可言了。
她恍惚地、隐隐地感受到了一場鬥争的到來,才下意識地用了“勝算”這個詞。
衙門離她和小棟休息的地方并不遠,原本無論誰家的小孩都可以嬉笑玩鬧的石階上站着幾名穿着鮮亮衣衫的人,讓這裏恢複了它理論上本該有的寂靜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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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好。”捕頭上前去見了禮,“這兩位也是我們的捕快。”
他搭話的那人掃了陽春和小棟一眼,比了個放行的手勢,一句話都沒有說。
捕頭客客氣氣地道了謝,并不覺得自己在自己的家鄉、自己任職的衙門受到這樣的冷遇是什麽大事,他緝兇的本事實屬一般,但亦是摸爬滾打過的,自然知道有些人自己可以随時随地地對別人無禮,但凡別人對自己有半點怠慢一定會記一輩子。
幾人快步走入了府中,一衆捕快已經在堂後的院中站成了一列,毒辣的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哪怕是久經訓練的軍士也受不住這樣的折騰,更不用說徐然座下的捕快大都是本地普通的青壯年,他們因感念徐然對百姓的照拂自願當差,平日無論是捕頭還是陽春對他們也幾乎是照拂的,從未曾讓他們經受過這樣的苦。如今他們被曬得面色通紅,汗如雨下,卻還要強撐着低下頭、挺直腰,做出精神飽滿的樣子,實在是無比痛苦。
在他們對面的是一個面容白淨的年輕人,他身上穿着黑紅相間的衣衫,雖然同這些捕快一樣站在烈日之下,臉上卻沒有一滴汗水,甚至還有一抹笑意。只一照面,陽春便知道此人的武功絕對不低。
“既然人都到齊了,我便把該說的都說了。”那年輕人見陽春小棟都入了隊列,方才涼涼開口道,他雖是以尋常的“我”作為自稱,但神情卻無比倨傲,“我是常陌,任大理寺右少卿,奉旨來此地查案,希望諸位多行方便。”他連要查什麽案都不告訴他們,便衣袍一振離開了,似是完全沒有将他們放在眼裏。但他偏偏要這麽鄭重其事地将他們召集起來說這麽件事,像是故意要折磨他們一場來立威似的。
這麽想的人絕不在少數,是以這常陌剛剛才離開,捕快們便嘀咕了起來,言辭終是不滿之色。然而他們除了背地裏多說兩句又能做什麽呢?若是他們敢當面頂撞,指不定已成了生不如死的“男子漢大丈夫”。
“這人是什麽來歷,楊捕快你知道嗎?”小棟低聲問道。
陽春笑道:“我莫非是神仙不成,難道是每個人我都能認得的嗎?”
“他方才不是說了嗎,人家是大理寺少卿,正四品,和我這知府一樣大,還和皇帝離得近!”徐然不知何時也到了他們身邊,“快進去快進去,大熱的天,在外面說閑話不嫌難受啊?”
方才衆人皆是怒氣上湧,一時忘了這酷熱的天氣,如今經徐然提醒,那股子難受勁又湧了上來,紛紛往陰涼的地方鑽。
“你們也別多想,這京城裏來的人都是這樣的,這常陌還算是好的了,至少人家陪你們一道站着,沒有拿把扇子邊乘風涼邊看你們笑話。”徐然說道。
“他站着有什麽用。”小棟不滿地說道,“他肯定也是武功很高的人,楊捕快說了,武功高的站多久都不怕,會有內力幫他們擋火氣的。”
“你懂你懂,就你最懂。”感覺被拂了面子的徐然把一把扇子扔到小棟懷裏,“快閉嘴吧。”
“常陌可說過他來這裏是為了什麽案子?”陽春問道。
“與其說是案子,不如說是為了兇手。”徐然嘆息一聲後說道,“聽說是在幾年前就鬧的很大的一起擄掠孩童的案件,兇手雖然被查出了但是一直都沒有被抓到,你看這常陌年紀不大卻身居高位,估計是想要靠一件陳年大案讓自己站穩跟腳吧。”
陽春奇道:“既然是舊案,又為什麽會選擇來我們這裏呢?難道是有什麽新的線索嗎?”
“據他說在幾個月前,在附近又有孩子失蹤了,還有人發現了和當初追捕那兇徒時遇難的捕快身上相似的傷痕,推測應是此人重出江湖了。”徐然說道,“我說你們武林人真奇怪,我看上去那些傷口都一個樣,你們都不用讓仵作認一認就能知道是哪家的什麽功夫。”
“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同樣的眼力的。”陽春說道,“他真的打算單槍匹馬處理這件事嗎?”
“怎麽,你想去幫幫他?”徐然白了陽春一眼,“算了吧,我看他心氣很高,你幫他他倒有可能怪罪你。更何況……”徐然壓低了聲音道,“我聽說當年那名兇徒極其可怕,聖上曾經派出過數十名高手追殺,竟是沒有一個活着回來的。”
雖然沒有人給朝廷中的高手做個排名,但這麽多年江湖的許多人依舊談朝廷而色變便能夠猜到朝廷之中頂尖的高手哪怕不及浪翻雲,與乾羅、赤尊信等人也應是相差無幾,這些高手又各自扶植親信、訓練新人,朝廷中也算是人才濟濟。
“那兇徒究竟是誰,竟然如此可怕?”陽春問道。
“是個挺奇怪的名字……”徐然皺了皺眉,“叫什麽奪魂奪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