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
也稍許安定了一些。他有時候會想陽春真的不像是個江湖人,她的性格中沒有絲毫好勇鬥狠之氣,若非如白玉魔這樣的大奸大惡之徒,她一般出手都會留有餘地,但即使手下留情,她也從來沒有敗過。
如今想來,經過十年的光陰,陽春不知不覺地成為了保護丐幫的堅實力量,她的威望雖無法與任慈相比,但已經所差無幾了。
“他會不會……是覺得你是與我競争丐幫幫主之位的敵手?”南宮靈恍然道。
“你這麽說,我似乎倒要感謝那人沒有男尊女卑的成見了。”陽春說道,“不過,我倒是頗為贊同他希望你站上丐幫幫主之位這個想法。”
“你覺得……他會不會就是……”南宮靈有些艱難地吐出了那個名字,“天楓十四郎?”
“不可能。”陽春說道,“先不說已逝者還能不能重回此世,據我的觀察,此人的年紀不大,與天楓十四郎并不相符。”
“那麽……”南宮靈再一次陷入沉思之中,忽然之間,他又想起了什麽,說道,“他曾說過天楓十四郎與他比鬥時已經受了重傷,那麽擊傷他的人又是誰?”
“這應當是一樁極遙遠的江湖事,如果天楓十四郎當初挑戰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二十年前的大人物……除了任老幫主,大概只有武當少林兩派掌門人還建在了,而且他若是用劍的,說不定也同薛衣人打過交道。”陽春說道,“怎麽?難道你要去拜訪他們一番嗎?”
“我有這個想法,只是此事不便外揚,而如今我又諸事纏身……”
“我本來是可以去的。”陽春嘆了口氣說道,“只是那人既想除掉我,分明是不希望我和你多接觸,既然如此,我就不得不在你左右了,這少林武當怕是去不成了。”
“我們何必親自去呢?”南宮靈忽然狡黠一笑,“我剛好認識一個有本事的朋友,他不僅聰明而且整日裏閑得發慌,我若委托他跑這一趟還能幫助他活動活動筋骨。”
南宮靈自小八面玲珑、早熟的很,陽春鮮少見到他這般活潑的表現,不由對他口中的那位朋友好奇起來。
當然更令她感到有趣的是,雖然還沒能有幸親眼目睹,她已經從南宮靈的态度以及他對那個人的描述中感受到了一股濃濃的既視感,就好像是聽到有人談起某個姓陸的就算在家裏蹲着也會有各種麻煩事找上門的倒黴蛋一樣。
“你說的是誰?”她問道。
“自然是那風流倜傥、足智多謀的盜帥。”南宮靈說道,“除了楚留香,還有誰能為我們解開這團迷局?”
☆、留書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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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宮靈之前,至少有十個江湖人對陽春談起過楚留香這個名字,只可惜他是個四處漂泊的梁上君子,若是欠缺了緣分,除非陽春用心追查,否則是不能見到他的。索性她見過的神偷也不算少,先有司空摘星後有範良極,一個楚留香不至于引起她的興趣。
然而當這個名字從南宮靈口中,伴随着這樣的溢美之辭出現時,陽春的興趣又被勾起了。她幾乎可算是看着南宮靈成長的,自然知道這個年輕人的眼界有多麽高,許許多多江湖上公認的大俠在他心裏都不值一提,楚留香何德何能,居然能夠得到他的盛贊?
見她許久沒有說話,南宮靈有些不滿地皺起眉道:“你怎麽不問我?”
“問你什麽?”陽春下意識地會問道。
“你難道不好奇我同楚留香是怎麽認識的?”南宮靈揚眉道。
陽春見他雖然皺着眉,眼中卻已經有了亮光,不由暗暗松了口氣,順着他的話說道:“你先前獨自闖過江湖,大概就是那個時候吧,不過具體是個什麽故事我卻是猜不出的。”
南宮靈笑了笑,将自己多年前去泰山救人巧遇楚留香的事告知了陽春,陽春聞得此人的俠義心腸立刻同南宮靈一道贊嘆了起來,在聽了他們一同捉烏龜的經歷時更是忍俊不禁。
“既然你同他關系這般好,想來是能夠找到他的蹤跡的吧?”陽春問道。
南宮靈點了點頭,“不出三日,你也定能見到他。”
南宮靈的諾言從來不輕許。
不需要三天的時間,在兩天後的上午,陽春便在丐幫的總舵中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香,她又認真地嗅了嗅,确定這是來自江南最好的酒家的招牌,心中便明白是有客到訪了,當下走了進去。
南宮靈正在同一個眉目俊朗、洋溢着和煦陽光氣息的年輕人把酒言歡,兩個人的笑聲都十分爽朗,陽春走近的時候南宮靈招了招手,邀請她也坐下來,她一坐下來,南宮靈立刻遞給她一個酒杯,卻被那個俊朗的青年攔住了。
“我聽說丐幫的陽長老喝酒不用酒杯。”那年輕人笑着說道。
“那她用什麽喝?”南宮靈故作驚奇道。
“用碗,大英雄用的那種大碗!”年輕人說完,南宮靈同他一道哈哈大笑,顯然這一番小小的波折是他們事先商量好的一個玩笑。
陽春又好奇又好笑,還有一種被恭維後的羞意,她咳嗽了一聲後故作正色地說道:“這位便是楚香帥了吧,果真是青年才俊。”
“這位便就是陽長老了吧,果真是巾帼豪傑。”楚留香笑着回道。
“既然是豪傑,是不是巾帼又有什麽區別呢?”陽春故意為難道,似是要報方才調侃的小小仇怨。
“正因這世上的巾帼英雄太少,才需要時時提醒,以達到勉勵的效果。”楚留香回道。
他的确如南宮靈說的那樣是個思維敏捷之人,陽春雖然不善于看人面相,此刻卻也能感到這位楚香帥的本事絕不僅僅只有偷東西而已,他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做很多事都會成功,包括查找真相。陽春想到曾經看過的那些小說,她曾經很迷戀一個法國作家筆下的紳士怪盜,楚留香身上就有與那個角色相似的氣質,而且還多了一些江湖人身上的俠氣,令她更加欣賞。她神色越發溫和,舉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後才說道,“楚香帥自然來這裏,想必已經聽代幫主說過事情的經過了吧。”
談及正色,楚留香的神色肅然了不少,“詳情已經聽說了,只是此事關系甚大,只可秘密進行,若是大張旗鼓,只怕又是一場江湖風雨。”
“我們也是這樣想的。”南宮靈說道,“正因如此,才需要找上你了,反正你也愛管閑事。”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朋友的事算什麽閑事?”
陽春越發覺得楚留香和陸小鳳相像了,在他們身上都能看到江湖人最應該具有的、也最容易丢棄的“義氣”二字。同時陽春也想起了陸小鳳那數目可觀的被朋友坑的經歷,不知道看上去比陸小鳳更加像個翩翩公子的楚留香的運氣會不會比他好一點。
雖然楚留香接下來這樁麻煩事,但這并不代表丐幫就可以處于無所事事的狀态。南宮靈原本想将在外公幹的弟子調回來一些,卻又想到東瀛忍術中似乎還有頗為高明的易容術,調回弟子可能是為那名忍者提供了混進丐幫的機會,于是又擱下了這個念頭,只是加強了每日的巡邏輪次,當然同時提升的還有巡邏人員的待遇。陽春這幾日幾乎都與他寸步不離,就連她夜晚休息的場所也搬到了南宮靈的隔壁,一點點的風吹草動就能夠讓她驚醒。
她已經許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緊張的生活了,來到這裏後,她常常會擔心這裏較為安逸的生活會磨平她的警覺,以致于某一日當她突兀的回到她最依戀的那個江湖後會無法應對各種明槍暗箭。如今的危機令她在警惕的同時也感到了一絲安心,這實在是一種微妙、奇怪的感受。
當她在品味這種心理變化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身體也在發生着細微的變化,當她屏氣凝神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對于外在的感知無比清晰,一位思婦落下的一滴眼淚、一名守門的丐幫弟子捋了捋頭發、一朵花在風中輕輕搖曳……她感到自己與這個世界貼合得是那樣緊密。
如果她的師父封寒在她身邊,一定會欣慰、喜悅又飽含着殷殷關切地告訴她,這是她正在步入先天境界的證明,這既是一名武者的極高成就,也是布滿危機的門檻。當她境界穩固之時,她将脫離那些尋常高手的搏命厮殺,同時不可避免地被卷入更可怕的敵手們的争鬥中去。
她不是好鬥的人,但此刻卻分外希望能有一場酣暢淋漓的切磋,她想她終于能夠切實地體會到當日封寒為什麽要千方百計地尋求與浪翻雲一戰的機會了。
是以當她感受到有人繞過了裏裏外外的丐幫弟子摸到南宮靈的房間附近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不是緊張,而是興奮。
陽春深深地呼吸了一次,拔出了手中的刀,它比不上獨孤一鶴曾送給她的那一把,卻也是難得一見的好刀刃了,她帶着這把刀守在了南宮靈的屋外,等着那名闖入者的到來。
在夜間行走、做一些不便告知于人的勾當的人應當是低調的、謹慎的,然而這位來客卻違背了這一常理,她簡直可以說是無比張揚了,張揚到讓陽春有一瞬間懷疑外面的丐幫弟子是不是都在她進來時同時低下了頭。
那是一個身穿純白色輕紗的女人,一如陽春之前所見過的那些不好惹的女人一樣,她是個極其美麗的女子,幾乎可以說是陽春在這幾年中見到的最美麗的女人了……當然和風行烈的愛妻靳冰雲相比,她還是稍遜一籌。
托有靳冰雲珠玉在前的福,當陽春看到她的時候反應較尋常人平淡了許多許多。
她這樣的反應不是來人所希望,美麗的女子總是希望別人對她的美麗能有更多的反饋,無論看到她容貌的人是男是女,男的就應該驚嘆、女的就應該嫉妒到發瘋……這是這張美麗的容顏能夠給她帶來的極大的快樂。
陽春并非愚笨之人,對于這類心思也能夠猜到三兩分,只是她此刻并不想和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做朋友,當然犯不上順應她的心思讨好她。她握刀的手臂伸直,指向那女子,喝問道:“閣下是何人,為何擅闖丐幫?”
她說這話時用的是凝聲的功夫,是以聲音之傳入了眼前人的耳裏,對于屋內的南宮靈而言,這聲音幾乎細不可聞。
那女子微微揚眉,陽春發現做這個動作時,她的樣子同南宮靈有兩三分的相似,只聽得她說道,“陽長老這般厲害,不如來猜一猜……猜一猜妾身是誰,還有……”她輕輕地笑了起來,“猜一猜你還能不能活過今夜。”
作者有話要說: 半先天的陽春武功其實挺高的,她可以和石觀音鬥一鬥,但是離水母陰姬還差個等級。
☆、留書五
“陽某人對江湖舊事知之不多,猜不出足下的身份,至于陽某的生死……與其毫無根據地猜來猜去,不妨手底下見真章?”陽春微側刀鋒,擺出了起手的架勢,她心中知道眼前之人是她平生僅見的大敵,恐怕就連過去給她造成大麻煩的莫意閑都比不上此人,然而她此刻卻仍笑得出來。
“陽長老的武功未至大成,在妾身面前還能笑得出來,當真是了不起。”
“能不能贏,由運氣和能力決定,能不能笑,完全由心态決定,這又有什麽了不起的。”陽春毫不示弱地反駁道,“足下只記得關心陽某,又是否真的将自己的武功練好了呢?”
此言一出,對方的目光越發冰冷了,她的笑容也越發妩媚動人了,“既然我們都那麽關心對方,若是再不動手豈不是很可惜嗎?”
話音剛落,那女子便身形飄動,瞬時來到了陽春的面前。她本就是一身白色紗裙,這番動作如同怪談中的鬼魅一般,可見她若是想也能是裝神弄鬼的好手。
陽春接了她三四招,不由在心裏叫了一聲“妙”,她原本以為獨孤一鶴那真正做到剛柔并濟的刀劍雙殺已是天下難得的妙招,今日才知道天外有天,這女子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蘊含着千百種變化,長袖抛飛如同瑰麗的舞蹈,取人性命于不經意之間。
“這是你自創的招式嗎?”陽春問道。
在對招的時候本不應該多說話的,尤其是在與高手的争鬥過程中,昔日獨孤一鶴便是在這一點上吃了霍天青的虧。然而此刻的陽春卻毫無這樣的鼓勵,她的篤定來自于此刻她體內幾乎取之不盡的內力,她似乎進入了一個更玄妙的境界,和驟然提升的武功相對應的還有她越發開闊的心胸。她看着自己的敵手,卻有着如同看着一個玩伴時輕松愉快的心情,她只覺得那一招招奇妙的招式是一場場絢麗的表演,她忍不住想要看完全場,忍不住想要了解更多。
“這招叫什麽名字?”她又問道。
“男人看不得。”女子以一種得意的語調說道,“你若是也死在這招下,我便也可以叫它‘女人看不得’了。”她說這話的樣子就像是一個小姑娘在同一位好朋友分享自己喜愛的新首飾,而不是在同一個想要置之死地的對頭說話。
“你以前沒用這招殺過女人嗎?”陽春問道,她感到那女子的攻擊越發淩厲,因而也加重了揮刀的氣力,乒乒乓乓,那女人的白色袍袖擊在刀刃上發出的聲音全不亞于神兵利器。
“很少有女人值得這一招。”女人說道,“如今這世上的女人大都很不争氣,當她們找到一個可靠的依靠後便失去了進取心,可她們哪裏知道這世上靠得住只有自己。”她在說到“自己”兩個字的時候目光出奇的溫柔,且這種溫柔是真心實意的。
“水母陰姬呢?她難道也是這樣的女子嗎?”陽春問起了這個江湖上人人聞之色變的名字,順勢劈出一道銳氣,硬生生地斬斷了在空中起伏的寬大衣袖。
“水母陰姬?”那女人像是想到了什麽“咯咯”地笑了起來,“那可不算是個女子。你知道嗎,說了那麽多話,我有點喜歡你了。”
她雖然這樣說,手下的攻勢卻沒有半點放緩,因為陽春破解了她的袍袖之招,此刻她雙手成掌,掌風如劍氣,銳利非常。陽春猜測她以前應是練過劍的,因為她此刻用雙手使出的分明是一套極高明的劍法。
此時已經度過了試探的階段,雙方都認真起來了,然而僵持的局面卻沒有半分動搖,陽春揮出的每一刀都會被那女子以最不可思議的角度躲過去,同樣的,那女子攻過來的每一式都無法突破密集的刀網。
此時此刻,除了某一方體力不濟,便只有實力堅強的第三方的加入能夠影響戰局了。
兩人同時具備了這樣的認知,就在這個時候,自遠方傳來了一陣爽朗的笑聲,“夫人,你若是想要了結舊事沒有比一頓粗茶淡飯更好的了,何必打打殺殺?”
幾乎是同一時間,那位疑似已經成了“夫人”的女人和陽春都後退了一步,她們都知道這一場戰鬥恐怕是打不下去了,如果楚留香加入戰局,夫人要提防他,陽春施展大開大合的招式也需顧及她,兩邊其實都不算痛快。
“陽長老果真不負盛名,妾身日後再來讨教。”“夫人”笑道,她的目光流淌在早就被驚醒卻一直無法插入戰局只能遠遠觀看的南宮靈身上,眼中的神色讓南宮靈産生了一種奇異的感受,他本能地升起一種既想要靠近又難忍恐懼的矛盾感受。
這一眼過後,“夫人”便離開了這裏,沒有人願意且能夠攔阻她。
“她是石觀音嗎?”在那位“夫人”離開後,陽春向楚留香詢問道。她一開始确實不知道來人的身份,但這樣的容貌、這樣的武功,在去除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水母陰姬這個錯誤答案後,大概也就只有石觀音這一個選項了。
楚留香苦笑着點了點頭。
“我這一回可真是知道了不得了的事。” 他說道。
整件事如同一塊巨大的拼圖,牽扯其中的每一個人都只知道真相的一部分,任慈是這樣、天峰大師也是這樣,當楚留香千辛萬苦地瞞着所有人潛入天峰大師的房間,将自己從南宮靈那裏知道的往事挑挑揀揀地說出後,這位老人嘆息了一聲,說出了一個和任慈相仿卻又有些許不同的故事。
“天楓十四郎是故意承受他的攻擊的?”南宮靈聽着楚留香的講述,眉頭漸漸皺起,“為什麽?”
“為了将他的兒子托付給天峰大師。”楚留香回答道,“而他自己則拖着傷重的身子不告而別,帶着他的另一個孩子……後面的故事,我想你已經知道了。”
“另一個孩子?”南宮靈重複了一遍,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
“托付給天峰大師……這麽說,難道……”陽春卻從楚留香的話中解讀出了另一條信息,這一條信息讓她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你猜得沒錯。”楚留香說道,“妙僧無花就是天楓十四郎的大兒子,也就是南宮你的兄長。”
妙僧無花在江湖上的名頭幾乎比南宮靈還要響,一個“妙”字點出了他的與衆不同,除了佛理和武功之外,無花的音樂造詣和審美水準都頗高,在江湖上的人緣也頗好。陽春曾經在拜訪少林時遠遠地見過他一次,只記得他的長相頗為清俊,如今回想起來,他的眼睛确實同那晚的忍者有些相像。
只是如今知道這些也是無濟于事。
“看來此事是到此為止了。”陽春嘆了口氣說道,無花是天峰大師的弟子,又是南宮靈血緣上的兄弟,無論他策劃着怎樣的陰謀,既然他在造成實實在在的損害停手,無論是他自願的還是不得不為之的,她都奈何他不得。
南宮靈敬愛的義父已經有了“殺父仇人”的新身份,他應當也不希望自己的朋友也成為他的“殺兄仇人”。
“只是,這件事同那位石觀音又有什麽關系?”陽春又問道。
“無花說當年天楓十四郎來到中原是為了尋找離開他的妻子的,也就是無花的母親的。”楚留香說道,“後來他放棄了。”
如果他要尋找的女人是石觀音的話,那麽放棄不失為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南宮靈此刻的面色有些蒼白,他在這段時間裏幾乎是接連不斷地接受了太多的信息,所謂的三觀破碎也不過如此了,他的整個世界都天翻地覆,更何況這種“天翻地覆”是全然靜默的,在外人看來,他還是那個天之驕子,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有多麽荒唐的過往降臨到了他的身上。
“我累了。”他生硬地說道,“楚兄若是沒有什麽別的事……就恕我不再招待了。”
陽春和楚留香對視了一眼,決定為這位年輕人留下獨自發洩的空間。
“我曾經問過無花要不要去找南宮靈談一談。”在離開丐幫的路上,楚留香忽然說道。
“……他拒絕了?”
楚留香點了點頭,“他說,他不希望在打擾南宮靈的生活了。”
這其實是一句很可笑的話,從他偷襲陽春的那一日起,南宮靈的生活就回不到過去了。但這又未必不是一句真心的話,也許抛開那些陰謀算計,血脈親情是能夠發揮一些作用的。
“我和天峰大師都會關注無花的一舉一動的,你不必太過擔心。”楚留香說道。
“只能如此了。”
作者有話要說: 陽春接下來要離開丐幫去找石觀音了。
☆、留書六
那一招可以這樣子避開的……那時候如果這樣子攻過去的話……
因天楓十四郎的舊事引起的事件已經落下了帷幕:石觀音自那日對戰後再也沒有出現過;無花在天峰大師、楚留香等知情人士的看管下不得不繼續安分地做“妙僧”;南宮靈正式接掌了丐幫,每天為大小事務忙得腳不沾地。
唯獨只有陽春一個人沒辦法完全擺脫這件事帶來的後續影響。
“陽春,陽春。”
南宮靈又交了她幾聲,見她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毫無反應不得不在她耳邊打了個響指。
“啊,怎麽了?”猝不及防的陽春反射性地擡起了頭,看向了始作俑者,而後才後知後覺地想起方才南宮靈正在同自己聊天。
“最近你這樣的次數好像越來越多了。”南宮靈不無憂慮地說道,“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陽春想了想還是如實地回答了這個問題:“我在想石觀音。”
這個名字一出口,南宮靈的神情立刻古怪了起來,他說道:“先前不是你口口聲聲說要我忘記這樁舊事的嗎,怎麽你自己還惦記着呢?”
“我想的不是舊事。”面對南宮靈“你怎麽不以身作則”的指責目光,陽春解釋道,“我只是不能停止地想要琢磨那一日的打鬥。”
南宮靈這才想起石觀音除了是自己那位抛夫棄子的母親外,還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江湖高手,他也是武學上的奇才,自然知道一場同高手的打鬥對于武者而言是多麽有價值,頓時心中了然,他說道:“既然是這樣,你不妨閉關一陣,左右近來丐幫也無需要你出手的大事。”
“閉關?”這個選擇一直沒有出現在陽春的腦海中,也許是因為在現代社會看的武俠電視劇留下的後遺症,她在潛意識裏覺得這是上了年紀的武林人士才會做的事情,而她穿越之後也從來沒有聽聞有哪個江湖少俠和這兩個字搭配過,當然她下意識地遺忘了江湖上在她這樣的年紀就能有這樣成就的年輕人本就是屈指可數。更何況,無論是她過去當捕快、還是現在當丐幫長老都有過一段無比忙碌的時光,在那種情況下她是絕沒有空閑去閉什麽關的。
如今南宮靈提出了這個建議,她不由好好思考了一會兒,發現這确實是可行的,至少在她閉關的時候,不會發生和別人說着話就走神這樣挫傷人積極性的失禮舉動。
“一般閉關需要閉多久呢?”她問道。
這個問題讓南宮靈也是一陣為難,他思考了一會兒後說道,“一般都是一年半載,具體的還是應該看你自己的收獲吧……”他又像是想到了什麽,笑了起來,“你不用擔心,就算你一年不幹活,每月該給丐幫長老的錢我還是會給你的。”
老板都主動表示要提供帶薪休假了,再拒絕豈非天理難容?陽春應了南宮靈的提議,收拾了簡單的日常用品,又挑了個送飯送菜的小丫鬟,開始了她人生中第一次的閉關生活。
在現代社會的很多武俠影視劇中似乎有這樣一條規律,如果發生了什麽事情需要大(zhao)宗(jie)師(jing)解決,在那個時候他十之八九在閉關不接待來客。在那時候陽春就覺得“閉關”二字實在是充滿了神秘感,然而如今她自己做起來,卻只覺得這件事實在是無聊透頂了。她只不過閉關了半個時辰,便像是在教室裏呆坐了半天的學生一樣感到難以忍受了,這并非是說她沒有定力和毅力,曾經她為了追捕一個窮兇極惡的犯人能夠一動不動地在草堆裏蹲上三天三夜而不感到煩躁,然而那個時候她是有明确的目标,如今她卻看不出自己這樣做的價值。那些和石觀音對戰時的奇妙想法如同靈感對作家一樣苛刻,總是在人猝不及防的時候來到,真的定下心來尋覓卻不可得。
“閉關真是最沒有意義的修行了。”陽春悶悶不樂、毫不客觀地說道,然後一頭栽到在床上,心想難怪那些宗師在閉完關出來後還有主角的發揮空間。
閉關的意義在于隔絕外界的騷擾,但是人只要活着就需要新鮮的水和食物,當有人送來這些的時候總會不小心露出一絲來自外界的陽光、花香,勾起人出去走走的向往。也許如江湖傳說令東來那樣破空而去的無上宗師能夠破除對塵世種種的留戀,但如果這些東西對他沒有一點點的吸引力,他又何必自困于十絕關呢?若是真是心無旁骛,何處不能閉關?他最後真的成功抛卻了嗎,那種因“不接觸”而産生的“不想要”真的有作用嗎?同樣飛升的傳鷹呢?他如果已經無牽無挂又為何要将鷹刀留下?
情關并非僅僅是情之關,它代表的是對這世上一切事物的态度,只是因為男女之情最為常見、最為激烈才以此為代表。
這個念頭轉瞬即逝,陽春感到自己陷入了一種不能由苦修解決……但也同時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解決的迷障。當古時候的人還在為偶爾冒出的一條條的哲學性思考驚奇不已,對“柔以克剛”的理念無比崇拜的時候,現代人所接受的教育已經将這些智慧整合成了一套較為完整的系統,将之變成了幾乎人盡皆知的常識性的道理,直接品嘗過的融合了中西方哲學家數千年苦思的思想結晶讓她有了超越常人的悟性、卻也同時是她通向更高境界的阻礙,若追根究底,這現象的原因大約和“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是一樣的。
陽春感到自己如今的行為是無用的,但她也找不出更具有實踐性的有用的法子,她切身地體會到當初封寒所尋找的那條變強的道路實施起來是那麽艱難,拼着生死與高手比鬥固然有用,但這世上高手畢竟不是路邊的白菜,不僅稀有而且一個個都将自己藏得好好的,沒有後門挖都挖不出來。
然而她沒有想到的是有一個白菜自動送上了門,順便把她從這閉關生涯中解救了出來。
在陽春閉關的第七天,南宮靈收到了一封散發着花香的字跡娟秀的書箋,上面的落款是石觀音。
這是一封請柬,邀請陽春前去大沙漠一敘。
只要是有點頭腦的人都知道這絕不僅僅是“一敘”這麽簡單。
“她也許也有和我一樣的困惑吧。”陽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這封和自己豪放風格截然不同的信件,笑着說出了自己的推斷,“因戰而引發的困惑只能由戰來解決,在這一點上,我想我和她能夠達成共識。”
而後她看向南宮靈,面露歉意,“抱歉。”
“這是你和石觀音之間的事,該怎樣解決應該由你們自己決定。”南宮靈這樣說道,他并非是不知事目光短淺的小人物,江湖之中決鬥難免,這一次只是碰巧一個是他生母、一個是他的好友而已。如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是他所能夠掌控的。
“若是……你擊敗了她。”他明白在那樣的決鬥中擊敗意味着什麽,“我也不會怪你。”
陽春知道,他會提到“怪”這個字本就代表他是沒有辦法割舍與石觀音的血緣帶來的親情的,盡管他沒有一天享受過母親帶來的溫暖。但他還是選擇了“不怪”,這便是他對他們之間友情的重視了,所以她什麽也沒有說,也沒有作出任何的保證,只是叮囑了他一些江湖上的道理和各門派之間交往的準則,便收拾了行囊離開了丐幫。她不是第一次出門辦差事,但這卻是唯一一次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來的……或許是不回來了吧,縱使她沒有死、沒有回到自己的世界,她也不應該再回來了,南宮靈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任慈了,難道她還要讓他為如何面對她而苦惱嗎?這未免太殘忍了。
她不回來,南宮靈就永遠不能确切知道這一場決鬥的結果。
石觀音所約戰的地點是大沙漠中的一個王國,這并不是一個公平的環境,陽春可以想象得到石觀音在沙漠中定然已經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也就是說她已經習慣了那裏的環境,她所要做的只是靜靜地等着,而陽春卻需要長途跋涉、冒着風沙、忍着炎熱去尋找她的所在。但她并不畏懼這樣的挑戰,比起艱苦的環境,也許還是閉關時的無趣、寂寞更讓她恐懼,但她也不至于将勇敢和魯莽混同,在進入大沙漠之前,她購置了充足的生活必需品和一匹健壯的駱駝,并且不惜多跑了一些地方向那些有過沙漠求生經驗的人尋求幫助,可以說,她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如果能有一個導游就更完美了。她不無遺憾地想道。
當她踏入沙漠之後,她又感到了更深的遺憾。
“啊,忘記在臨走前讓南宮靈再帶着我吃一圈江南的甜點了。”
☆、留書七
陽春沒有要将這份邀約大張旗鼓地傳達出去的意思,但她也沒有費心遮掩,是以當楚留香找上她的時候她只是挑了挑眉,沒有流露出太多的驚訝。
她的這種反應倒是讓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楚留香感到有些乏味了,他摸了摸鼻子,不無失望地說道,“看到我在這裏,難道你就沒有一點點想法嗎?”
“南宮靈讓你來的?”陽春問道。
“差不多,那天我去尋他喝酒,他說你不在,我就稍稍打聽了一下。”楚留香說道,而後他露出了一個狡黠的微笑,“我一打聽就知道你曾經為了去沙漠的事找過姬冰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