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
陽春本已經做好了苦戰的準備,但她沒有料到的是在接到報案的當天晚上,這個案子就自動告破了。當時她正在房中整理案卷資料,卻忽然心有所感,而後便聽見門口傳來“咚”的一聲,于是她急忙帶了刀跑出去查探。
石牆之下有兩人,一人被捆成一團,另一人則坐在他的身上,手中拿着一只煙杆正在吞雲吐霧。
陽春遲疑了一下,行禮道:“不知閣下可是範良極範前輩?”江湖上人盡皆知範良極一支煙杆的打穴功夫,她問的自然不是那個被捆住的人。
範良極冷冷地“哼”了一聲道:“不是我還能是誰呢?”
“前輩這是……”陽春心中已有預感,卻仍舊需要确定一番。
“這便是那個假冒我之名的小賊。”範良極指了指被自己坐在身下的人說道,“他本是那玉佛工匠的助手,在與玉佛一并送去的玉佛坐架時在其中做了手腳,并且叮囑王老太爺一定要用這與玉佛同氣連枝的架子。後來他又混入王員外家中,這些有錢人常常記不清曾替自己辦過事的下人的樣子,他只不過稍稍做了些打扮便混了過去,後又趁着打掃之際将玉佛藏入中空底座後,希望日後在找機會再将它取走。”
“原來如此。”陽春恍然道,她暗嘆自己檢查了那麽多地方竟忘了最關鍵的玉佛架實在是不應該,當真是“燈下黑”,然而現在并不是反省的時候,她看着範良極,打起精神問道,“如此說來,這玉佛如今還在王家佛堂內?”
“不在了。”範良極答道,他吸了口煙,态度随意輕慢,“我原本只是想懲治一番這假借我名義的小賊,誰知這小子眼光确實不錯,這玉佛确實是精致寶物。我知道你是封寒的徒弟,也不與你為難,這小子便交給你,好讓你有個交代。”
這便是要黑吃黑的意思,陽春一時哭笑不得,若是尋常的事物也好,不過是多費幾句口舌安慰,但這玉佛對于王老太爺有重大的意義,怕這失寶之情不是罪魁禍首被抓能夠彌補得了的。她見範良極欲走,忙閃身攔在他面前,迎着他眯起的眼睛硬着頭皮說道:“範前輩,這玉佛對王老太爺意義非凡,他年歲已大,如今受了刺激,身體每況愈下,眼瞅着沒幾年光陰可度了。範前輩若實在喜歡這玉佛,不如等他百年之後了無遺憾了再來拿取?”
“你說的倒是有些道理。”範良極說道,然而陽春卻沒有欣喜之情,果不其然他接下來畫風一轉又說道,“但若是我等不了呢?”
他在說這話時手上的煙杆已經轉了起來,似乎随時都有可能點上陽春的穴道。
陽春控制住自己拔刀自衛的沖動,接着問道:“前輩武功高強,想來百歲不過是件小事,又有什麽等不了的呢?”
範良極冷笑一聲,道:“壽命可等,光陰不可等。”
這話說得奇怪,陽春看着範良極那張對于頂尖武者而言顯得過于蒼老的面容,遲了兩秒才反應過來,說道:“前輩可是要将這玉佛送與心上人?”
範良極沒有嗤笑或否認,這便是默認的意思了。
“前輩的心上人既然對佛像有興趣,可見是心思純善之人,前輩将偷來的贓物送與她,豈非是辱沒了她,反倒令她生氣?”陽春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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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閉上嘴,王家閉上嘴,誰又知道這玉佛是我偷來的?”範良極說道。
“前輩自己知道。”陽春說道,“前輩明明有那麽多的選擇可以選,何必選擇欺瞞?”
範良極手中的煙槍停止了轉動,他猛力吸了一口,不發一言。
“前輩的閱歷比我多,應當知道這世上的真情往往看的不是金銀奇珍,而是一份心意。”陽春将範良極的沉默視作有戲的信號,再接再厲地說道。
範良極“嗯”了一聲,看上去是贊同了陽春的論點,然而與他的反應極不匹配的是他那一杆飛速出擊的煙槍,陽春雖因黑榜高手的喜怒不定一直有所警戒,在如此雷霆之擊下依舊感到有些措手不及。她冒着內力走岔的風險急急側身數步,躲過了第一輪的攻擊,而後迅速咽下口中腥甜,舞出數道刀光,阻止範良極的煙杆近身。她可以感到範良極并沒有殺意,但她對他究竟有沒有答應放棄玉佛沒有把握,不敢輕言放棄。
交手不過數招,陽春便感到範良極明顯要比莫意閑難纏,在應對莫意閑的折扇時,陽春尚能夠以刀劍快慢交互之法把握戰鬥的節奏,然而這一招在範良極這卻似乎行不通了。無論她如何改變招式,那一杆煙槍總能夠出其不意地攻破她的防禦竄到她的面前,打亂她的節奏。
‘若論招式之精妙,我确實不如他。’陽春提氣後退站定,凝神聚力,如利箭瞬發,揮斬出一道刀氣,這正是封寒在面對浪翻雲時所用的招式,只不過陽春是以自己慣用的右手使出的,雖然因為聚氣的時間過短而威力有所減損,但從這一招便可看出她無愧為左手刀弟子。
範良極道了一聲“好”,人如踩了彈簧一般自平地彈起,腳下剛剛好擦過了刀氣餘波微微發冷,他在空中又突兀地改變了方向,倒着遠飛而去,“明日清晨,你便可在衙門口瞧見玉佛了!”
這等輕功,如今唯有氣王淩渡虛之徒可以用得出了。
陽春收起了刀,甩了兩個巴掌在那個早就吓昏過去的犯人臉上将他驚醒,從他口中得到的證言與範良極所言相差無幾,她不由感嘆最了解小偷的果然是另一個小偷,若是有一日範良極來衙門捕犯人,定然比她這個正兒八經的捕快更加得力。
翌日清晨,陽春提着犯人去了府衙,果真瞧見門口放了個錦緞包裹,打開一看,正是王老太爺的那尊玉佛。
她将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了徐然,他亦是一陣唏噓,感嘆江湖人果真是難以理解。
“你說,我們這塊地方是不是出名了啊?”徐然擔憂地說道,“感覺樹大招風啊,我可不希望哪一天我的那個屬下突然告訴我其實他是錦衣衛已經盯上我們很久了。”
“嗯,你最好做好這個心理準備。”陽春說道,她說這話倒不是全然開玩笑,只要稍微了解一下明朝歷史的人都會知道明朝特色之一便是高速發展的特務機構,錦衣衛幾乎是無孔不入,如同冰山中的定時炸彈,很長一段時間的無聲無息之後會突然之間爆炸。
看着徐然唉聲嘆氣,她想了想還是安慰道:“你也莫要慌張,我們行得正做得端,對得起天地良心。”
徐然呵呵地笑了兩聲,這個嘲諷表情還是他從陽春那裏學來的,“和黑道匪徒勾結可不在天地良心允許的範疇之內。”
“我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陽春說道,“我們知道,百姓也知道。”
徐然沉默了片刻,而後笑道:“你說得對。”
這起案件頗為傳奇,因而要解決的書面記錄數量也是不少,需要徐然頭疼好一陣了。
陽春在完成每日的巡邏任務後便按時下班了,她解決了工作上的事,該放些心思在武學修為上了。自從上一次為保護楚威在洞庭湖畔對抗一衆此刻将自己弄到完全脫力後,她明顯感受到了體內發生的微妙的變化,夢中世界裏獨孤一鶴的指導讓她将這變化往好的方向轉變,與莫意閑一戰中自己遠超原本水平的表現便是證明。
然而在這之後,她的武功似乎又進入了一個瓶頸期。如果是過去她未必會太過在乎這一點,然而在這短短的幾個月內,她所經歷過的險惡戰鬥幾乎比她之前的二十幾年加起來還要多,這如何能不讓她心生警惕呢?
然而這武學上的瓶頸,又哪裏僅僅是依靠決心、毅力就能夠克服的呢?
她嘆了口氣,盤膝坐于床上,希望能夠再一次有那般奇遇。
這一次她如願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楚留香世界
☆、留書一
有時候陽春會思考自己有如此奇遇的原因,然而無論她怎麽想腦子裏也沒有像那些流行小說裏寫的那樣冒出一些電子音。那些寫手總喜歡在文中描述那種受制于系統作出種種不得已之舉的人生有多麽可怖,陽春如今卻覺得這種對自己的狀況沒有一點點把握的感覺更是讓人心中發慌。
她又穿越了,與上一次不同的是,這一次從她來到這裏算起,已經有足足三個月的時間了,卻幾乎什麽奇怪的事都沒有遇上,也沒有一點點能夠回去的征兆。
她不知道能夠做什麽,只能夠像一個普通的丐幫弟子一樣做自己該做的事。這一次她的運氣不錯,在加入丐幫的當日便得到了幫主的青眼,他讓她去做了幾樁頗麻煩的任務,甚至包括解決一名敗壞丐幫名聲的弟子,她皆完成得漂漂亮亮的,也因此,盡管她只是一名年輕的女子,幫主依舊授了她長老之職。倒是有些不服的,但即便陽春手中沒有寶刀,他們依舊不是她的對手,她又有些恩威并施的手段,時間久了,地位越發穩固起來。
這裏的丐幫幫主名為任慈,他為人也頗為仁慈,每每遇見需要幫助的人他總不會拒絕他們,即使不劫富也堅持濟貧。對外人尚且如此,對丐幫中人更是不必多說了,以陽春自己為例,任慈知道她喜歡吃甜食,每次吃到、見到符合她口味的吃食總會帶回來一份,或至少記下來告知她。
丐幫上下對這位幫主都十分信服,他在武林中也極有威望。
“陽春,你怎麽又在這裏呆着了,今日可沒有太陽啊。”
陽春撇過頭,看着來人,笑道:“縱使沒有太陽,感受一會兒這微風也是好的。”
“你若是想吹風,去房頂上便是了,何必來這山崖邊?”
“不一樣的。”
“有什麽不一樣。”
見來人似有要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打算,陽春索性祭出了從今至古百試不厭的大法,“等你長到了你就知道了,小靈。”
來人正是任慈的養子南宮靈,他雖然只有十二三歲年紀,卻是機敏聰穎,見識武功甚至超過了一些名門正派中的成年人,更為難得的是他還謙遜好學,是以丐幫上上下下幾乎沒有一個不喜愛他,任老幫主更是将他視作親子,逢人便要誇贊一番。
陽春作為如今丐幫中武功數一數二的人物,自然要同這位明日之星打些交道,她依舊保持了在現代便養成的價值判斷,對反應靈敏又懂事的孩子總是更喜愛一些,因而她對南宮靈總是抱有充分的善意,這孩子也樂于與她親近。
“你若是再用這樣的話搪塞我,我可不願意再來尋你了。”南宮靈在她身邊坐下,學着她的樣子深深地吸了口氣,“這的風好像确實不太一樣,這裏的風有味道。”
“哦?”
“是松樹的香氣。”南宮靈認真地說道。
“我原先覺得你的名字不好。”陽春說道,“‘靈’這個字太飄忽了,帶着些鬼魅感,如今看來,這個名還是有些好的,至少能夠顯現出你的靈氣,或者說悟性。”
“雖然你在誇我,但總覺得很敷衍啊……”南宮靈不滿道,他雙手托着下巴,雙腿晃蕩着,眼中似乎有些郁色。
“你在為新幫主夫人的品性擔憂嗎?”陽春說道,“不用擔心啦,無論如何任幫主都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南宮靈對此不置可否。
陽春在現代也沒有系統地學過相關的心理學,只是憑借常識知道繼父母的出現對于孩子都有很重要的影響,她猶豫了一下,拍了拍南宮靈的肩,安慰道:“有什麽事,若是老幫主顧不上,你便同我說吧,能幫的我總會幫的。”
南宮靈沉默了良久,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任慈的新夫人是一位頭戴面紗的女子,雖然看不清面容,但以陽春的經驗來看,光憑她的身段便知道這是一位絕色……
或者說,至少她曾經是一位絕色。
“她受了些刺激,幫中長老只有你一人是女子,若是得空,還需勞煩你多照顧她一二。”婚宴之後,任慈對她叮囑道。
陽春認真地點了點頭,心中對新夫人面紗的由來多了幾分猜想。她不可否認自己心裏确實是有幾分好奇的,但這種揭人傷疤的事确實太過惡毒了,因而她克制住了詢問的沖動,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詢問着幫主夫人的需求。
“他平時……也穿這樣的衣服嗎?”
陽春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指的是任慈的衣物,她不禁啞然失笑道:“任老幫主自然不可能天天穿喜服的。”
“我不是說這個……”新上任的任夫人輕輕地說道,“他平日裏……也穿這樣破舊的衣服嗎?”
陽春越發忍不住口中的笑意了,“夫人,任幫主是丐幫幫主,天下有那個乞丐不穿打補丁的衣服呢?”
“你說的也是……”任夫人的手指輕輕摩擦着白瓷做的酒杯,聲音中有着顯而易見的茫然,“你說的是……他什麽也不要……自然什麽也不缺。”
“任幫主雖然也會做些縫補之事,然而他終究是一派之主、日理萬機,夫人那的閑事只怕是少不了的。”陽春感到任夫人對任慈的态度有些奇怪,與其說是對情人不如說是對恩人,然而這些事不是她能夠插手的,于是她也只是畢恭畢敬地給出了自己的安慰,希望能夠讓這位夫人心中暢快些。
“你……你叫陽春是吧?”
“是的,夫人有什麽吩咐嗎?”
“吩咐……不……我沒有什麽吩咐……”任夫人恍恍惚惚地說道,“我記住了……陽春……真是好聽的名字……你且下去吧……若有需要我會尋你的。”
陽春心中越發感到這位夫人的怪異,但現在不是打探的時候,她行了一禮後依照任夫人的話走了出去,沒走兩步,就發現南宮靈已經等在外面了。
“你見到任夫人了?”他問道,動作有些踟蹰。
“她似乎打算一個人待一會兒。”陽春說道,“我敢和你保證,她雖然有些古怪,但絕不是個壞人。”
“你又拿我當小孩子哄了,這世界上哪有好人、壞人這樣簡單的分法。”南宮靈搖着頭說道。
“我實在是怕了你。”陽春嘆了口氣,“她不一定是一個好母親,但一定不會影響到你的生活。”
這個答案讓南宮靈若有所思,陽春也不再打擾他,她走過了他身旁,隐隐約約聽見一句輕不可聞的“謝謝”。
這不是這個孩子第一次跟人道謝,但卻是陽春聽見的最真誠的一次。
“嗯,知道啦。”她笑着說道,腳步輕快地離開。
她想自己是在找一種感覺,一種繼承感。當她在開解着南宮靈的少年心事的時候,她會想當年的封寒面對自己的時候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呢?現代養成的趨近成熟的價值觀以及對江湖生活的懵懂無知使得她同時兼具早熟與幼稚這兩種矛盾的狀态,哪怕是封寒大概也很難把握“手把手教導”同“放羊政策”之間的尺度吧。如今的南宮靈的身上也有這樣的矛盾,這孩子出奇得矛盾敏銳,卻往往容易鑽進牛角尖裏出不來。也許是因為任老幫主将自己“養父”的身份擺得太過分明,他對親情的态度混雜着渴望與謹慎,他希望、又不願意親近任慈,也許在他心裏任老幫主是他的上級、朋友卻非家人。這能夠說他不記恩德嗎?這是真實的生活而非游戲,難道還有能用恩情點數加持的親密度嗎?
她有把握南宮靈至少是将她看作是一個朋友的,那她呢?她對封寒又是怎樣的感情呢?去除了師徒這層身份,陽春對封寒又是怎樣的感情呢?
答案是呼之欲出卻又需要些許克制的。
陽春本以為這位似乎有特殊經歷的夫人的出現代表了能指引她回去的特殊事件的開始,但之後長達十年的太平生活如同一擊耳光般打碎了她的猜想。
☆、留書二
“我還有用!你不能殺我!任老幫主會為我……”
不耐煩再聽這無恥之徒的虛張聲勢,陽春手起刀落終結了這惡徒的性命,她割下了他的頭顱,用藍布一裹,騎上快馬趕向丐幫的大本營。
“此行還順利嗎?”她一下馬,南宮靈便迎了上來,接過了她手中還在滴着血的包裹。
“只是一個小小的白玉魔而已,哪裏需要代幫主親自來迎接?”陽春笑着說道,“他那些毒蛇也都随他一道陪葬了,只是我瞧着惡心,沒有同他的頭顱一道帶回來。”
“我要那些蛇做什麽?做藥酒嗎?不必了吧,我也嫌棄心狠手辣的淫魔養的蛇……也不算是迎接,只不過是正好聽見了馬蹄聲就過來看看。”南宮靈說道,“既然你回來了,就一道去參加會議吧。怎麽說你也是最有名望的長老之一。”
“會議?你主持的嗎?”陽春問道。
“是啊,我主持的。”南宮靈竭力掩飾着,但他的唇角依舊露出了驕傲的笑容,這種外露的太過張揚的情緒讓他又感到了一些懊惱。仿佛是為了掩藏似的,他轉過了頭,急急地将惡徒的首級交到了丐幫弟子的手中,吩咐他将這玩意兒作為警戒示衆。
“我記得你似乎是打算走寬容路線,這樣子的威懾是不是會給你造成麻煩?”陽春随口問道。
“正是因為我打算以寬容的态度治理丐幫,我才有必要時時提醒他們,寬容也是有底線的,不管是什麽人、立過什麽功勞,膽敢做出傷天害理、違背江湖道義的事情我都不會輕饒。”南宮靈擲地有聲地回答道。
陽春笑了笑,沒有再多說什麽,只是打從心裏地為這個孩子感到高興。
已經十年了。
篝火中不時地迸發着噼啪的聲音,丐幫衆人根據職務的種類和高低分成三列依次排開,陽春站在中間一排的首位,看着立于他們這一群幫衆面前侃侃而談的青年,清晰地感受到了光陰的飛逝。這一場夢持續得比她所預想的還要長得多,但她心中竟沒有急切煩躁之類的情緒,這也許得歸功于她心中隐隐有着的自己一定能夠和上次那樣回去的預感,當然她和十年前沒有任何變化的容顏也為這種預感提供了佐證。
她沒有變化,南宮靈卻在不斷地長大,她看着他從一個聰穎的少年成長成了一個可靠的青年,一步步地靠着自己的功勞在丐幫高層中站穩跟腳,逐漸從任慈的手中接過丐幫的大任。縱使有頗多遺憾,武功本就是尋常水平的任慈的确是迎來了英雄的遲暮,正如同陽春能夠感受到南宮靈的成長一樣,她在上一次見到任慈時也能感覺到他的衰老。如今這位老幫主已經很少出現在此類尋常的會議中,而他選擇的代理人毫無疑問是他最得意的養子,南宮靈所差的便只有一個幫主交接的儀式。
會議結束後便是例行的酒會,陽春如同過去一樣輕而易舉地喝倒了一片後一個人走了出去,将這些影響她頭腦清明的酒精逼出體外。夏日夜晚的涼風讓她舒服得深深呼吸了一次,當她将氣息呼出,整個人達到最輕松的狀态時……
“叮”
“時機挑得不錯。”陽春這樣說着,手中的刀向前一推,迫使突如其來的襲擊者退開一步,“東瀛的刀法?”
她面上流露出一絲興味,在這十年間她并非一直蝸居丐幫無事可幹,凡是江湖上有名的用刀名家她幾乎都拜訪了一遍,然而由于地理限制,她對于東瀛的武學确實不熟悉。在她最熟悉的那個江湖中,有名的東瀛武者為數不多,能得到黑榜高手注意的唯有水月大宗一人,聽說此人的刀法能夠配合忍術使用,在一瞬間造就無數幻影,将殺機隐藏在鏡花水月的美景之後,聽上去似乎頗為厲害。也不知道眼前的這名忍者能不能夠做到這一點。
“不知閣下為何而來?”陽春将刀架在自己的面前,她的語氣雖然算得上和顏悅色,手中卻在積蓄着力量,随時便可以出擊。
襲擊她的人卻沒有再出手,他與陽春的目光對接了片刻,而後後退了一步,身形急旋,卷起落葉無數,在陽春全神戒備之時消失在她的眼前。
陽春又在原地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下一步的襲擊,判斷此人應當是退走了。這毫無疑問是一樁怪事,且這襲擊者的武功雖然不如她,卻在一擊不得手後立刻做出了撤退的判斷,可見其見識與果斷,定然是個難纏的對手。但她心中卻沒有多少驚慌的情緒,反而有一種“終于來了”的感覺。
當她遇見陸小鳳的時候也碰到了許許多多尋常人一輩子也碰不着的怪事,在将這些事解決完後她便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這一次應當也是一樣的。
“此人方才的殺氣是真實的,但他想要殺我的目的是什麽呢?”陽春并沒有結下任何的私仇,她受到襲擊最有可能的原因便是她在丐幫中的地位,但丐幫什麽時候和東瀛人扯上了關系?
她正沉思着,卻見南宮靈急急忙忙地追了出來,“有丐幫弟子聽見這附近有打鬥的聲音,可是出了什麽事?”
“有個東瀛人襲擊了我。”陽春輕描淡寫地說道,不理會南宮靈緊皺起來的眉頭接着說道,“他見自己武功不如我,一招過後便用忍法退走了。這種東瀛功夫也算是有趣,我方才搜尋了半天,竟沒有找到可供追蹤的線索。”
“你無恙吧?”
“自然無恙。”陽春說道,“我還想問問你那裏可有出什麽事,如果這次襲擊是調虎離山之計,可就大事不妙了。”
“我這裏一切安好。”南宮靈回答道。
陽春正想要點頭,忽然又想起一處關鍵來,“任老幫主那裏呢?”
南宮靈頓時變了神色。
“我們去看看。”陽春建議道。
此時已經很晚了,然而老幫主卻還沒有睡下。
“近日他說他心裏很不安定,輾轉反側難以成眠,我本以為只是他多心,卻沒想到……”幫主夫人頓了頓,接着說道,“沒想到真的有事情發生了。”
她側開身讓出了道路,陽春和南宮靈對視一眼,走入房中。
任慈坐在椅上,桌上點着兩盞燭光,他的手中拿着一本書卷,陽春掃了一眼,發現那是一本經文。
她記得任慈雖然同少林方丈的交情頗為深厚,但他原先是不信這些的。
“誰都會有一兩件後悔的事的。”任慈注意到了陽春的目光,溫和地說道,他放下了佛經,坐直了身體,嚴肅認真地問道,“你們這麽晚來尋我,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陽春遂将今夜之事道出,當聽到東瀛忍者之時,任慈面色大變,布滿皺紋的面上浮現出了難以遮掩的愧疚與灰白,他握緊了拳頭,似乎在隐忍着什麽。
“幫主?”陽春皺眉問道,“您可是認識此人?”
“我……我應當是認識……”任慈說道。
這一次南宮靈也皺起了眉頭,任慈擔任丐幫掌門多年雖然寬厚仁慈,但他做事下令向來果斷,少有如此吞吞吐吐的時候,看來這名東瀛忍者确實是不同尋常。
“敢問幫主,何為‘應當認識’?”陽春身為捕快的老習慣又被她拾了起來,她心知這時候不能給被詢問的人尋找隐瞞借口的機會,于是抛去了兩人身份上的尊卑,逾禮地露出了咄咄逼人的态度。見到她這般,任夫人向前走了兩步似乎想要阻止她,卻被任慈伸出的手攔住。
“我說‘應當’是因為我認識的那人已經不在這世間了……”任慈開口道,這一次他的語氣平穩了很多,然而他說話的時候卻沒有看着提出問題的陽春,反而望向了南宮靈,“你也大了,有些事應當知道了。無論你在知道這些事後有什麽決定,我都不會怪你。”
☆、留書三
一臉懵逼。
在聽完任慈講述的成年往事後,當陽春看見南宮靈的表情時不禁有些懷念起曾經認認真真搜集過的那些表情包了。
“當年的事情就是這樣了……”任慈說道,“并非是我要為自己辯解……倘若我早就知道你父親天楓十四郎重傷至此,我絕不會對他出手……然而如今大錯已成,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這道理我懂,我只希望你不要因此遷怒丐幫。”
“你……”南宮靈握緊了拳,呼吸了多次,雖然平靜下了情緒,卻依舊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半天才吐出一句沒用的廢話,“你說的……都是真的?”
任慈沉重地點了點頭。
南宮靈沒有說話,但他的目光卻分明指責着任慈将這樣的真相告知于他的行為,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也就罷了,一旦知道了便不能含含糊糊地過去,就算再痛苦,也必須有一個交代。
“我……我以後不會再來這裏了。”南宮靈站起身,他的腳步還有一些踉跄,但他到底還是站穩了,“縱使你算不上是賊,我認你為父,終究是不合适的。”
說完這句話,他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陽春真想去追,卻被任慈叫住,她這才反應過來作為一個外人,她聽到這段秘辛這件事也許并不合适。
“讓你看笑話了。”任慈說道,老人的神情前所未有的疲倦,卻又仿佛有一些如釋重負,“我只是想提醒你,無論他是東瀛人還是中原人,他都是你認識的那個南宮靈。”
“陽春明白的。”她鄭重地點了點頭,運起輕功向南宮靈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她以丐幫長老的身份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時學到了不少雖然不起眼但頗為實用的本事,她本身就十分出衆的追蹤術更是有了進一步的提高,是以南宮靈剛剛坐下,她便已經趕到了他的身邊。
他們現在就在以前陽春最喜歡呆的拿出斷崖之上。
“這裏确實是個放松心情的好地方。”南宮靈笑道。
這笑有多虛假已經無需多加形容了。
“你別跳下去就行了。”陽春說道。
南宮靈又笑了笑,一陣的沉默之後,他輕輕地說道:“他為什麽覺得我會殺他呢?”
陽春還沒有回答,南宮靈又接着說道,“也對……他本來就沒有把我當成是兒子。”
“你本來就不是他的兒子。”陽春說道,“任幫主是個好人,他也知道自己應該并且也确實是努力地将你當成兒子看待,但感情是不能靠道義勉強出來的。”
這樣的規勸也算是別具一格了,南宮靈瞪大了眼睛詫異地看着陽春,“你真的是他的得力幹将嗎?怎麽聽上去是要鼓勵我報仇似的。”
“我覺得很多時候感情是比不出哪個更崇高的。任幫主不能完全把自己放在你父親的位置上,但有一點你不可否認……如果真的有萬一,他是可以為了你去拼命的。”陽春說道,“他是在乎你的。”
“你是說我不應該要求太多?”南宮靈冷笑了一聲後說道。
“我的确有這個意思。”陽春說道,“也幸虧任老幫主的感情有所收斂,如果他像左輕侯疼他女兒一樣疼你,當你突然知道這真相後,一定比現在還要痛苦百倍。”
聽到這樣的比較,南宮靈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搖着頭說道,“怪不得他一直說你是丐幫裏最得力的一位長老,當真是什麽事都很會處理。”
“這話卻是高看我了。”陽春說道,“有些事我很不會處理。”
“比如?”
“……”陽春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她微微擡頭,似是在找尋着天上的星星,良久,她才悶悶地開口道,“無非是感情上的事罷了。”
南宮靈這才想起這位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的丐幫女長老的年紀不如她表面上那麽年輕,若按照江湖上的一般标準,她早就已經嫁了人、有了孩子了,但現實情況是她如今依舊是一個人,在這幾年間也不是沒有出色的江湖才俊追求過她,但她都無一例外地果斷拒絕了。
“你是在等什麽人嗎?”南宮靈問道。
陽春又沉默了片刻,估計自己若是說了是,南宮靈的下一句估計就是“別等了”,于是說道,“算不上是等,硬要說出個理由的話……大概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吧。”
“那個人有那麽好?”
“啊,挺好的。”陽春感到這簡短的對話又要将自己心裏的思念翻出來了,于是急急忙忙地轉移話題道,“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可是作為丐幫長老我還得勞煩你為公事操操心,以你之見,這名忍者與方才的那段秘辛可有聯系?”
“還不确定。”南宮靈說道,他因為陽春的話而恢複了嚴肅的面容,盡管他的手心中還留有因為太過用力而留下的掐痕,“此人用的是東瀛手段,然而如果他同天楓十四郎有關,就該來尋我或者是老幫主,為何要同你過不去?”
“誰知道呢?興許是覺得我擋了他的道?”陽春笑道,絲毫沒有自己的性命被莫測敵手盯上時的緊張感。
南宮靈不得不承認,當他在看見陽春這樣篤定的表現時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