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徐然看了看自己的左邊,綽號“笑裏藏刀”的像是商人模樣的矮胖漢子正沖着他微微地笑,也不知道這一次的笑裏藏了幾把刀。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右邊,一排穿着精良的高大刀斧手,目不斜視、平視前方,黑壓壓的一排給人莫大的心理壓力。
徐然有點想去茅廁,掙紮了老半天還是沒敢說。
他縱容甚至是鼓勵楊春去同邪異門這樣行事還算有原則的當地黑道打交道,這是他這裏能夠長治久安的根本保障,但他本人卻并不擅長和此類人物打交道,如石無遺這樣知禮的書生模樣的倒還罷了,如今這番陣仗真是讓他坐立難安。
然而這卻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楊春既然替他去做了誘餌,他就萬萬不能再出現在府衙附近。若要保護他的安全,邪異門是最好的選擇。
“成了。”商良突然站起,面露喜色地說道。
徐然不知道他們是用什麽方法通了信,突如其來的輕松感蓋過了他的好奇心。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癱坐在椅子上,那模樣就像是在一夜之間批完了三天份的公文。
他的妻子已經在府衙門口等着他了,陽春在莫意閑伏誅後依舊盡忠職守地護衛着她的安全。徐然當初是希望帶着妻子一同躲去邪異門的,然而她懷着身孕、水路颠簸多有不便,而且兩個人的目标遠多于一人,若是被莫意閑手下發現,只怕會有好些麻煩。在一番深思熟慮後,徐夫人主動決定留在這危險之地,她是個世間少有的剛強果斷的女子,連依依惜別的時光也不留給自己和夫君,催促着徐然快些行動。
“這一次辛苦你們了。”徐然對自己的屬下們說道,“尤其是你,楊春。”
“本份而已。”陽春回答道,她的态度算不上有多恭敬,然而在場的人都已習慣了她的這種态度。因為她的女子身份,本地的捕頭并不是她,但誰都知道如今的捕頭的威望遠遠比不上她,就連那捕頭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不敢有半點不服。
徐然又感激了幾句,便讓衆人各自回去休息了。這一場讓他們提心吊膽了好幾日的浩劫總算是安然度過了,就連陽春也感到了一陣的疲憊,她幾乎是一沾到枕頭便睡了過去,睡之前還忍不住想這一次會不會再經歷一番夢中奇遇。
事實證明那并不是那麽頻繁的事情。
一夜無夢,第二天,原本想睡個懶覺的陽春在生物鐘的召喚下準時醒來,她揉了揉眼睛,換好了衣物準備去進行新一天的工作。她在準備衣衫時忽然想起了那枚曾被她下定決心深埋的玉佩,在一種莫名的沖動下,她又将它重新取了出來,仔仔細細地擦幹淨,別在了衣衫上。
‘有時間的話,就把登記冊上的名字改過來吧。’
她笑了笑,走出了家門。
之後是很長一段時間的平靜生活,徐然整日打着哈欠處理着家長裏短的小事,陽春四處調解着江湖紛争,鬧出很大一番動靜的楚威事件詭異地沉寂了下來,沒有任何人來找麻煩,陽春即便有滿肚子的疑問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惹出禍事,只能裝作沒發現任何疑點,只等待風頭過去後再開始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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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讓她的生活起了一些波瀾的是一封由一個她從未見過的老婦人送來的一份糕點。
“楊捕快,你為別人做的好事別人都記得,好人有好報,這盒餅便是別人送與你的,拖老身代送一下。”老婦人不會武功,慈善的面容也沒有易容的痕跡,陽春雖然心中奇怪,但還是有禮地謝過了老婦人,恭敬地将她送了出去。
糕點在送來的路上碰碎了一些,外形已經不那麽完美了,但依稀能瞧見幾分原先的可愛精致。陽春輕輕地晃了晃,發現一個糕餅已經裂開,隐隐能夠瞧見裏頭竟夾着張紙。陽春“咦”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後展開,卻發現上邊寫了幾個字,正是風行烈的筆跡。
這個發現讓陽春吃了一驚,自從這位好友叛逃師門後可從來沒有與她聯系過,如今他大費周章地瞞着邪異門的耳目送了信來,也不知道是有什麽要事。
她将一個個糕餅盡數掰開,果然瞧見裏頭皆有玄機,她将字條一一取出,拼接在一起,組成了一封信。
信的一開始向她問好,并且秉持了風行烈一貫的文藝氣息書寫了一番對兩人友情的懷念,而後又筆鋒一轉提起自己如今境遇極佳,仗着身上武功無人敢犯成功尋得一僻靜幽美的隐居之地能夠安心地紅/袖添香傷春悲秋勤練武功。
等等。
陽春又倒回去重讀了一遍,确定自己沒有看錯看漏,風行烈确确實實寫了“紅/袖添香”,再往下讀,在他的信末又有這樣一句話:
素知好友好甜食,特贈糕餅一份,系吾妻冰雲得意之作。
‘這算是秀恩愛嗎?’陽春又驚奇又想笑,她本來就沒指望風行烈能夠向他的師父厲若海看齊做個大魔法使,但他會這麽早地發出戀愛狗的酸腐氣息也大大超出她的預料之外。她知道風行烈雖然對任何人都是風度翩翩,但本質上和她一樣都是外貌協會的一員,他所說的冰雲定然是一位傾城美人。
這樣想着,她忍不住好奇起來。
再看了一遍書信,陽春驚奇地發現風行烈似乎當真不怕這封信被邪異門截獲,竟大咧咧地在信的背後寫下了自己現在的居住地,邀請陽春前去。這樣的冒失之舉讓陽春不知該如何評價,她一面暗自感慨風行烈的運氣真好正趕上邪異門探子想象力不足的一日,一面點起燭火将這信燒去了。
三日後,她便向徐然請了假,應邀前往風行烈所說的地點。
既然是隐居之地,定然頗為難尋,陽春不知道自己翻過了幾座山、趟過了幾條河流、幹掉了多少盒糕點糖果糖葫蘆才終于找到風行烈夫婦隐居的小屋。
風行烈正在練槍,見她到來,露出了不加掩飾的欣喜之情,喚道:“好友,你來得可真快。”
“我近日還不是十分繁忙,若又有什麽大案子布置下來我可尋不出空來。”陽春說道,“你膽子可真夠大的,萬一我和邪異門的人串通好把他們引過來、或者他們跟着我過來又該如何是好。”
“好友你向來心細,這般差錯是不會犯的,至于第一種情況……”風行烈笑道,“我相信你。”
“相信”實在是太讓人無言的兩個字。
陽春嘆了口氣,感慨道:“前不久厲門主還幫了我一個大忙,轉眼我就和他的逆徒把酒言歡了,我自己都想要鄙視我自己。”
她雖是這樣說,心裏卻是清楚厲若海若真心想要殺風行烈,風行烈縱使有十條命也早該死了。他如今還能安安穩穩地在這裏生活,便說明厲若海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殺心。她這個外人看得明白,卻不知道風行烈能不能懂他的師父。
“我聽說了。”談起師門,風行烈的情緒漸漸低落了下去,他不後悔當日為救鷹緣叛逃邪異門,卻同樣為無法回饋其師的養育教導之恩而愧疚。陽春不知道他如今可還能憶起他當日曾手舞足蹈地同她細說過的那些在夕陽下、海灣旁聽他的師父講述江湖舊事的時光。
“我同我的師父和好了。”陽春說道,她盯着風行烈的反應,希望他能夠從她的話中領悟些什麽,“我們之間有很多誤會,但說開了就好了。”
“我們的情況是不一樣的。”風行烈說道,“至少當初你同你師父的分道揚镳沒有鬧到滿城風雨的地步。陽春,我們的情況是不一樣的……我已經回不去了。”
陽春啞然。
氣氛一瞬間有些尴尬。
“不說這些了。”風行烈沉默了片刻後,露出了一個微笑說道,“我帶你去見見冰雲吧,她一定很高興有個女孩子能陪她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