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那場決鬥真美。
在紫金山上所缺乏的驚豔之感在紫禁得到了圓滿。
這個念頭冒出的一剎那,陽春便感到頭腦一陣發昏,重新獲得清明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視角和所處的地點都發生了變化,她明明應該是在行走在黎明的京城街道上的,然而此刻她卻仰視着上方的橫梁。
有一些眼熟。
她坐起身,手向旁邊一探,立刻摸到了熟悉的材質,正是她許久不見的寶刀!陽春心中頓時且驚且喜,四處張望了一下,果然看見了正在打坐練功的封寒。
說來也奇怪,先前二人因些許誤會分離數年後重逢她尚能克制情緒,如今不過是數月光陰,她卻怎麽也止不住心中熱流,眼中少見地泛起了濕潤,不由喚道:“師父。”
封寒立刻睜開了眼睛,站起身走到她身側,皺眉道:“是誰傷了你?”
他畢竟不知曉徒兒夢中奇遇,只當她是因生死之鬥心生疲憊,心頭怒起,觀他神色,似是只要陽春報出名字他便要上天入地地為她複仇。
萬幸陽春雖身處異世亦對此地的迷局念念不忘,每日時常将疑點過個三四遍,不至于忘卻。她聽得封寒這般問,亦是進入了辦公事的狀态,肅然地将自己是如何拆穿了楚威、刺客是如何出現的、楚威最後的留言如實地告知了封寒。
“師父可曾聽過叫‘胡天’的人?”陽春問道。
“未曾。”封寒答得飛快,他本就不是陸小鳳那樣朋友遍天下的人,能被他記住的大都是江湖上的強者,而這之中絕沒有“胡天”這個名字,“你确定這是個人名嗎?”
陽春搖了搖頭,誰都不能保證楚威最後的思緒是清晰的,他很可能只是挑出了某件或某幾件事物中印象最深的部分,然而帶“胡”帶“天”的事物那麽多,誰又知道他指的是什麽呢。
等等,印象最深的部分……
陽春腦中靈光一閃,當初她剛剛經歷了怒蛟幫的紛争、又見到了楚威的悲慘遭遇,心中熱血翻滾固然可貴,卻失了冷靜。然而她夢中游歷一番,插手了幾件大案,漸漸找回了暫時被遺忘的偵探思維,這案子雖然難查,卻并非全無聯想的空間。
楚威既然拼死想把這信息傳遞出來,他說的自然不會是只有自己知道的暗語。他這幾年一直在朝廷,他所接觸到的都是朝中的官員,這個“胡天”會不會是某位朝廷高官的名字呢?
若想要知道朝堂上的事,封寒并不是适合的詢問人選,她還是早日回去請教徐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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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
“嗯?”封寒看着她,目光中有詢問之意。
“之前師父說,若是我忙完了公務,便同我一道回去,不知這話還算不算數?”陽春問道,她眼中有一點點的緊張,似乎很怕封寒甩給她一句“此一時彼一時”,盡管他從來沒有幹過這種事。
“自然算數。”封寒幹脆地說道。
“那師父。”陽春笑道,“我們準備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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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本地的馬捕頭交代了一些事情的始末,陽春騎着他友情贊助的良駿奔出了這座發生了太多風雨的城池,在城門外與已經等候了她一會兒的封寒會合。
“你趕時間嗎?”封寒問她。
陽春搖了搖頭,道:“馬捕頭方才同我說,徐大人那裏的事好像已經解決了,讓我不必太急。”
封寒聽後點頭道:“那便好,你身體剛剛恢複,不宜太過操勞。”
陽春笑了笑,表示自己知道了。她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麽願意同獨孤一鶴往來了,她在這個關心峨眉、關心弟子的老人身上看見了一點點封寒的影子,只需要一點點就能引起她足夠的好感。
想到獨孤一鶴,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他留給她的招數。
按道理說人對于一個夢的記憶是有限的,然而也許是因為這個夢太不平凡了,不要說夢裏的人,哪怕是夢中發生的那些事中的細節,比如說葉孤城劍上的花紋、公孫蘭腳下紅鞋子的樣式……當然也包括那張絲絹上的文字。
更何況在峨眉山上獨孤一鶴也沒有少給過她關于這套招數的指點。
她一直想着這套功法,在夢中世界時她尚不覺得,然而在歸來後許多方面她卻又有了新的想法,有的地方茅塞頓開,而有的地方又産生了新的困惑。她鑽研着、苦思着這些困惑,卻始終不得解答,是以當他們在一處田邊休息的時候,陽春嚴肅地對封寒說道:“師父,我在夢中瞧見了一套刀法。”
她其實拿不準該叫這招式刀法還是劍法,但這并不是重點問題。
封寒聽見她的話并沒有立刻嗤之以鼻,他亦是市井中長大的,自小奇聞怪談也沒有少聽過,只是忽然聽徒弟這麽說感到有趣,便退後了兩步,為陽春留下了施展的空間後說道,“既然如此,你便使來看看。”
江湖人少有達到先天的,是以許多人常會對這些高人多加揣測,認為武功到了封寒這樣的程度,已經重境界勝過重技法,刀法再精妙也難免帶匠氣,是不值得重視的。然而卻不知這般判斷需要因時、因人而異。宗師所創的技法往往是宗師智慧的體現,可說是有窺一斑而知全豹的作用。
獨孤一鶴也許沒有到宗師的境界,但他的武功也絕不是庸庸之輩能效仿、評判的。
陽春拔出了刀,沉下了心,屏氣凝神刺出一刀。
封寒的眼睛亮了起來,他只需一招便能看出這套刀法的特殊精妙之處,尋常人大都會杜絕似刀還似劍的似是而非,然而這套刀法卻大膽地反其道而行之,将“氣勢”與“靈動”結合得緊密無比,将武學中最樸實、最重要的“速”與“力”兼顧,不可說不精妙。
“很有趣。”他說道。
陽春下意識地松了口氣,她感到自己的心情有些像是大學時光中将自己喜歡的影片推薦給室友得到了肯定一樣,哪怕對方對她所安利的東西的熱忱還不到她自己的五分之一。
之後封寒依照自己的經驗找出了這套刀法中的幾處凝滞之處,為陽春提出了一些建議,這些建議不一定是完全正确的,但也足夠給陽春許許多多的啓發。
當他的手握着陽春的手臂,感受她揮刃的角度時,陽春恍惚間感到他們又回到了過往的時光。他對小小的陽春提出的那些可笑、幼稚的困惑從來沒有厭煩,對她的反駁也不會惱怒,總是認認真真地和她一起讨論、一起去尋找真正的答案。
然而那段時光是無法追回的,此刻不過是間或的餘音罷了。
陽春以為封寒在同自己一起進城後就會分道揚镳地去拜訪厲若海,卻沒想到他伴着她一路回到了公門口。
徐然早早就等着她回來了,他正想上前打招呼,卻在看見封寒時頓住了腳步,面上一派肅然。
陽春估計他已經被吓到腳軟加面癱了。
封寒眼中的冷芒飛快地在徐然身上掃了一遍,而後才不發一言地離去。
等他離開很遠後,徐然才送出了這口氣,“你怎麽回事啊,不是說不要帶那麽可怕的家夥回來嗎?他是誰啊?”不等陽春回答,徐然又擺着手說道,“算了算了,你可不要告訴我,知道得越多完蛋得越快。”
他飛快地罵了句粗話,快步進了府衙。
陽春正想要跟着進去,卻被平時一直跟着自己查案的小差役攔下,他們衙門裏規矩少,平時也不在乎這些小節,“楊姐,那個人不會是你的……”他比了個心照不宣的神色。
陽春忽然想起那些個一男一女一起去某個地方一定會被當成一對的設定,不知怎麽的心裏有些煩亂,那一點點的喜悅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別亂說哦。”她說道,“江湖人發火可吓人了。”
那個提問的小差役吐了吐舌頭,縮到了一邊,為陽春讓出了道路。
陽春踏入衙門之中,徐然正在裏面等她。
“現在可以解釋了吧。”她說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徐然苦笑一聲,道:“是逍遙門主莫意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