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雖然看不清楚,但是陽春知道封寒就在自己前方三米的地方,她還知道他每游一段距離都會回頭看看自己,然後将兩人之間的距離控制在三米。
就像過去她抱着把刀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後時一樣,他不肯扶她一下,卻總會停下來等她,不讓她消失在視野裏。
在天完全亮起來的時候,怒蛟幫那邊的打殺聲停了下來,封寒和陽春也到了岸上。
陽春用內力蒸幹了水,看着也基本恢複清爽的封寒,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半天,她才抖着嘴唇細若蚊吶地道了一聲“師父”。
在怒蛟幫裏,浪翻雲三言兩語點破了封寒在與他決鬥時只有“殺勢”而沒有“殺氣”,封寒也親口承認他與龔容悅早就恩斷義絕,幾次三番尋找浪翻雲決鬥只是為了磨練武技而已。這番對話在一瞬間讓陽春的行為成了不信任帶來的愚蠢行徑,她心中的愧疚不必多言。
“你不是不要當我徒弟了嗎?”封寒說道。
陽春不知道該怎麽作答,那些意氣風發、那些巧舌如簧,在這一刻都離她遠去了,只留下了窘迫和懊惱。
“不當我徒弟也好。”封寒用衣袖擦幹了刀鞘上沾着的水,“你現在身在公門裏,有一個黑榜師父對你而言不是什麽好事。”
“我不在乎這些的。”陽春立刻反駁道,“徐大人也不在乎這些。”
封寒嘴角牽動了一下,勾起一抹難以讀懂又轉瞬即逝的笑容,經過與浪翻雲一戰後,他的目光更加幽深,令人難以揣測他的心意。
“師父若是不願意和公門挂上關系,我自然不會多半句嘴。”陽春思索了片刻後說道。她想黑榜高手大都重氣節,“朝廷鷹犬”的名聲絕不比“卑劣小人”好聽多少。
“我做事情什麽時候輪到別人說三道四了?”封寒冷冷道,“我做事有什麽時候在乎過別人的看法了?”
陽春知道自己又誤解了他,更不知該說些什麽,只好應了聲“是”。
“浪翻雲能看穿我的想法,說明他在幾年前就已經練成了‘心劍’,你這幾年雖然在武技上有所進步,但境界沒有什麽進展,你既然不是偏安一隅的性格便應該四處看看,如今你離開屬地遠行辦案便是個機會。”封寒說道,他雖然是在責備陽春的武學進度,實際上卻為她的誤解做了開脫。陽春自然看出了他的意圖,心中頓生暖意,雖無法完全消去心中的悲意,卻勉強笑道,“這事情卻是要看機緣的,若是說走南闖北就能提升,這世上豈不人人都是先天高手了?”
“你在武學上是有天賦的,我不能看着你浪費它。”封寒說道。
陽春“嗯”了一聲,算是聽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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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接下來要去哪裏?”她問道。
“哪裏都可以。”封寒說道,“我聽說你在南海當差,可曾見過邪異門門主厲若海了?”
“見過。”陽春說道,她費力地将“他長得真好看”這半句話吞了下去,說道,“我雖然沒有見過厲門主出手,但我見過他的徒弟風行烈,燎原槍法有去無回,剛猛至極,他雖然還沒有練出多高的火候,但一套槍法施展開我依舊應付得十分吃力。師父你應該也聽說他,如今他已經是白道上有名的高手。然而他曾經親口同我說過,厲若海對于他依舊是如同深海般不可測,可見他絕對是高手中的高手。”
封寒“哦”了一聲,似乎對厲若海起了興趣。
“不過厲門主這幾年一直在閉關修煉,從來不接待外客。”
厲若海的武功絕對屬于上上乘,但他卻似乎極不喜歡挑戰他人,終日退在南海不出,是以他在黑榜上的排名并不出彩。
“聽上去他是個武癡。”封寒說道,“只是他更該知道苦思冥想是想不出什麽結果的。”
“我覺得……”陽春遲疑道,“這是不是和……曾經滄海難為水的道理一樣呢?”
“哦,怎麽說?”封寒問道。他向來不喜歡太過言聽計從的人,自陽春還小時,他便鼓勵她多發表自己的看法,如今這一點依舊未變。
“邪異門門主閉關修煉的時候,似乎恰是魔師縱橫江湖之時。”陽春說道,“若是當年厲門主已經見過了魔師龐斑,又如何看得上如今江湖上那些所謂高手呢?師父你在見過浪翻雲之後,又哪裏将乾羅、赤尊信放在眼裏了呢?”
封寒眼睛亮了亮,顯然頗為認同陽春的這番理論,雖然他如今身上有傷至少半年不可與高手武決,然而他至少可以去邪異門走一遭,見見這位被陽春如此推崇的高手,這可比找個山洞呆坐上半年有意思得多。
“你在這裏的公務還需要忙多久?”他問道。
“已有了些想法。”陽春回答道。
封寒點了點頭,“我在岳陽樓附近的福來樓等你,你忙完了該忙的事便來找我,我同你一道回南海。”
他将“一道”二字說得太理所當然。
陽春心裏一動,“是”字已經脫口而出了。
封寒離開後,陽春獨自一人走到了和那些捕快約定好的地點。
只有一個人站在那裏,正是薛三。
“我還以為你已經離開了呢。”陽春說道。
“赤尊信已經敗走了,我該做的事已經做完了。”薛三說道,他在報出“赤尊信”的名字時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如果不是無知者無畏,便是具有頗強的膽識和見識。
“你不必說這樣的話。”陽春嘆息道,“我在怒蛟幫裏什麽都沒有找到。”
“本來就什麽也不會有。”薛三,或者該說是楚威繼續說道,“我之前根本沒有去過那裏。”
“是我親自實現你的目的的。”陽春說道,“你出現在洞庭湖的唯一目的就是将捕快引到那裏去,借捕快的口将赤尊信來襲的消息告訴上官鷹。只是我不明白你這樣做的意義,畢竟怒蛟幫的哨兵也絕不會一無所覺……”
“楊捕快,你打過仗嗎?”楚威打斷了陽春的話,問道。
“未曾。”
“在戰場上,哪怕是半盞茶的時間都十分寶貴,越早知道這個消息對怒蛟幫就越有利。而且我早年曾經受過上官老幫主的恩惠,他離開後直到他過世我都一直找不到報答的機會。如今我亦是天涯亡命、危在旦夕,再不抓住這個機會,難道真的要等到虛無的來世相報嗎?”楚威苦笑了一聲後說道,“我的運氣不錯,遇見的捕快都比錦衣衛有人情味,你将消息傳到怒蛟幫、又冒着生命危險尋找我這要犯,這也是恩德、也是虧欠,我如何能夠讓你白擔失職罪責呢?”
“我?”陽春諷刺地笑了笑,“是我們吧,馬捕頭應當也是你的恩人吧。”
“确是如此。”楚威嘆道,“那日我在洞庭現身時其實已經被他盯上了、很快他便抓住了我,我将這情由同他說了,他提議由你來完成這樁事,算是了結我的一樁心願。”
“他可真是看得起我。”陽春冷笑一聲,“這麽說來,你不去他那裏投案,卻來尋我,這也算是他給我的補償,想要将這功勞讓給我?”
楚威點了點頭,算是承認了這個說法。
“你走吧。”陽春說道,“我不抓你。”
她的這個反應出乎了楚威的預料,“你是認真的?”
“當然。”陽春道,“如你這樣的忠義之士這世上已經太少了,你犯的事已經驚動了錦衣衛,若是被抓回去只怕是難逃一死,我抓你便等于害了你。”
“既然我的事已經驚動了錦衣衛,我再如何垂死掙紮也是于事無補。”楚威苦笑搖頭,“你不知道那是怎樣的一群人,街邊的商人、嬉笑的纨绔、所謂的跟随多年忠心耿耿的仆人……他們無孔不入,又哪裏是易容這樣的雕蟲小技能夠躲得過的。一旦落在他們手上,撕心裂肺的大刑加身,縱是想要尋死也是不能,倒不如被你們擒獲,押入大理寺,或許能夠少受些苦楚。即便身上的苦痛能夠忍受,我也不願意受那些小人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