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依照原定的計劃,她本不應該這樣輕易地離去的,但一個人的到來讓她改變了主意。
一輛馬車辘辘駛來,車一停下,随車同行的近衛們小跑着站成兩排,分立于車門兩側,手中兵刃閃閃發亮,尖端直指蒼天。車門打開,陽春在見到車裏的之前先聞到了一陣香味,這香氣如同最上等的糕點一般甜而不膩,如果她是個定力尋常的男人,只怕因這香氣便可保持一晚上的浮想聯翩。
她不禁有一些好奇了。
在現代社會的時候,陽春對于自己的樣貌頗有自信,然而到了這裏,尤其是在跟随封寒旅行的過程中見到那麽多絕代佳人後,她徹底對打理自己的容貌失去了興趣,任憑陽光風雨折磨她的皮膚,只一心一意地磨練刀法。
如今她的刀法已算得上有成,自己也徹底從“美人”的行列中脫離了。
但她依舊喜歡美麗的事物,在放棄了除了折磨自己外沒有絲毫用處的較量心理後,她也能夠以欣賞的目光對待這世上的傾國傾城的女人。
車門完全打開後,首先邁出的一雙鑲着金絲的做工精致的秀鞋,下側的裙擺輕薄如紗,隐隐約約能看見被籠在紗內的腳腕,腳腕之上的部分被蓋得嚴嚴實實的,卻更令人浮想聯翩。在陽春觀察車裏人足部的時候,那人已經走下了車,她擡頭的瞬間,仿佛整間屋子都被照亮了。
她的美貌配得上《詩經》中任何一章描寫美人的篇目。
“見過幫主夫人。”大廳中的衆人齊聲喊道。
她就是乾虹青?
陽春在心裏嘆了聲“難怪”,若是這樣的尤物,以上官鷹的定力還沒有“從此君王不早朝”已經很不容易了。這位幫主夫人不僅生得好看,而且不會随便賣弄自己的“好看”,顯然是深谙男人的心思。上官鷹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想必連美麗的女人也沒有見過多少,哪怕他對這位夫人事事言聽計從也不值得奇怪。陽春飛快地觀察了一番在場的衆人,發現除了翟雨時的頭始終垂得很低外,其他人的目光或多或少都有一兩絲落在了乾虹青的身上,就連那戚長征也倉促地望了她兩眼。
“鷹,你怎麽還沒有休息?”乾虹青柳眉微簇,溫柔中帶了幾分不滿。
上官鷹面色瞬時緩和了下來,他咳嗽了一聲,說道,“我再處理一會兒公務,很快便去休息了。”他又向左右望了一下,示意乾虹青不要在這時候談論夫妻之事。
乾虹青面色微紅,似是為這微不足道的失禮而懊惱,這般情态越發顯得她活潑可愛,她環視一周,目光落在了陽春身上,“這位是……”
“在下楊春,是一名捕快,因前不久在巴峽見到了臭名昭著的紅巾賊,于是來告知上官幫主一聲。”陽春行了一禮,幹脆俐落地說道。
“原來是楊捕快。”乾虹青輕“咦”了一聲,笑嘻嘻地說道,“楊捕快嫉惡如仇,多少令白道人馬無可奈何的采花惡賊、殺人盜匪皆是折在了楊捕快的手上,我每每聽着那些消息都覺得痛快無比,對楊捕快也心慕已久,想不到今日有幸見到真人了,來來來,你可定要同我說說那些故事。”她一面這樣說着,一面又将懇求的目光投向了上官鷹,這年輕的幫主并沒有堅持多久便敗下陣來,嘆息一聲後說道:“既然如此,不知楊捕頭可否賞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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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春并未想到自己在怒蛟幫能聽到幫主夫人這樣不加掩飾的褒獎,一是有些詫異,她一方面覺得這似乎是一個留下的機會,另一方面又覺得這樣的“盛情”實在是古怪,不得不更加謹慎。
猶豫不定之際,她在電光火石間忽然有了一個新的念頭。
“多謝幫主同夫人的擡愛,夫人的風姿也是楊春生平僅見,只是在下還有公務在身,只怕不能與夫人痛飲痛談了。”陽春客氣有禮地說道,上官鷹雖然覺得被駁了面子有些不怨,但大敵将至本就沒有留客的道理,因而也沒多做挽留。
“唉,這楊春也太不識趣,倒是讓夫人失望了。”在陽春離開後,上官鷹揮退了手下,同愛妻抱怨道。
“若她真的留下,我可就真的要失望了。”乾虹青秀眉一揚,笑容中帶了幾分俏皮。
“哦?”
“鷹,難道你忘了前不久岳州捕快大張旗鼓搜尋的那名犯人了吧,想必這位楊捕快便是為這件事而來的,否則她為何會随便離開自己的崗位?”
“我自然是知道的。”上官鷹皺眉道,“只是這同怒蛟幫有何關系?”
“唉,鷹啊鷹,你可真是被幫中那些煩人的家夥惱得乏了,竟連這都瞧不出來。”乾虹青嘆道,她憐愛地為上官鷹按摩着雙肩,說道,“這楊春是朝廷的人,朝廷想端掉怒蛟幫可不是一兩天的事,她若是在這裏找到了什麽所謂的‘線索’,可不是給了朝廷一個出兵的好理由?那可是大功一件。”
“啊,确是如此,真是可惡。”上官鷹如夢初醒,面上浮現憤恨之色,“早知道便不該任由她如此輕易離去。”
“唉,這又是不值得了。”乾虹青說道,“這捕快的武功可不弱,若是此時損耗太多……”她話雖未說完,但想表達的意思上官鷹都明白。他面上的怒色逐漸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疲憊與後怕。
“青兒,若是沒有你,我該如何是好。”他呢喃着,心中忽然湧現出無限的幸福與滿足,摟抱着妻子,只覺得一陣情動……
他當然沒有看到乾虹青嘴角轉瞬即逝的戲谑笑容。
“我們便這樣退走了?”上船後,一名捕快面露不滿之色,“方才那幫主夫人真心相邀,為何不趁此機會……”
“相邀?”陽春露出諷刺的笑容,“我怎麽只看到逐客之意?”她不等那名捕快反駁繼續說了下去,“那幫主夫人又不是真的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你們難道瞧不見她做出那番激動姿态時周圍人面上的詫異嗎?她是故意要這般誇張,好讓我心生警惕,自動離開。”
“既然如此,我們更應該留下來啊。”那捕快又說道。
陽春似笑非笑地忘了他一眼,正想要說話,卻有人先她一步反駁道:“我們若堅持要留在那裏,恐怕招待我們的就是毒酒一壺了吧。”
聽見他的話,其餘人皆是臉色發白。
“你叫什麽名字?”陽春向說話那人問道。
“小人薛三。”
陽春點了點頭,說道,“你回去後,同馬捕頭說一聲,讓他不要輕舉妄動,若是楚威真在怒蛟幫,我一定能将他抓回去。”
她這話并不是妄言,如果在怒蛟幫內憂外患的情況下她還不能渾水摸魚,當真是愧對這一身本事。
“您是要……一個人留下來?”薛三猶豫着問道。
“怒蛟幫有問題,乾虹青更是有問題。”陽春冷冷說道,“他們想讓我走,我就偏要留下來!你們武功遠不及我,留下來我還要費神保護你們,不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薛三,你記得帶些人在東岸接應我,除非赤尊信的軍隊都敗走了我還沒有歸來,否則不要離開。”
薛三同周圍同僚對視一眼,應了聲“是”。
因為還處于怒蛟幫的監視範圍中,陽春并沒有急着返回,她等到自己回到了岸上時,才向附近的老漁翁借了一身将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的蓑衣,取了釣具,駕着一艘小船,自然而然又正大光明地重新靠向了怒蛟幫。
等到夜色漸深,天上明月高懸時,她才扔下了蓑衣,跳入了水中,向怒蛟幫的岸邊屏息游去。
這并不是一件輕松的活。
水很冷,這還算可以忍受。
但哪怕是在幾百年之前,岳陽湖水依舊不算幹淨,至少不是一個見識過純淨水的現代人所定義的幹淨。
如果是十幾年前,她大概會為這番境遇委屈得哭出來吧。
但現在,她只是在上岸之後随意地抹了把臉,用內力逼幹了衣服,便立刻蹲下身查看自己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