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馬捕頭對于怒蛟幫內具體的權力更替也不甚了解,陽春有心想要追問也得不到答案,實在是無奈。她思索了片刻,問道:“馬捕頭可知那名犯人的來歷,他原先是江湖人還是朝廷中人?”
“據說兩邊都沾了些關系。”馬捕頭說道,“那犯人名叫楚威,原先是江湖上的好手,後來在當今聖上對付陳友諒時加入了軍隊,雖算不上青雲直上,但也算是體面。只是不久前他不知道犯了什麽事,被下了獄。他也是個運氣好的,竟逃了出來,現在流亡到這裏。”
“能從刑部的大牢中逃脫可不是靠運氣能做到的。”陽春說道,“馬捕頭可知道這人有什麽特殊的本事?”
“他擅長易容,據說有一千張面孔可供他使用。”馬捕頭回答道。
陽春對這個回答十分詫異,“他既然會易容,又為什麽要素面朝天地去怒蛟幫等你們發現他呢?”
“易容也不是什麽容易的事,他一路逃亡,哪裏有時間制備易容用的材料。”
馬捕頭說的也有道理,但陽春在跟随封寒走南闖北的那些年見多了各種奇人奇事,對于那些擅長易容的人而言一些簡簡單單的日常道具便足夠他們改頭換面了,至于那些制作精良的面具不到關鍵時刻他們不見得會動用。聽馬捕頭的描述,這楚威應當不是只會些雕蟲小技,既然是易容高手,哪怕沒時間沒材料制作面具,又怎會放任自己保持這種連普通人都能認出的樣子?難道他是怕別人不知道他去了怒蛟幫那裏嗎?
還有一件事……陽春心裏一動,面上卻沒有絲毫異色顯露,她所奇怪的是馬捕頭在這件事情上表現出的遲鈍,聽徐然說這是個老捕快,且他似乎對怒蛟幫等江湖幫派的規矩、情況頗為清楚,這種江湖常識難道會不曉得嗎?
“楊捕快可是想到了什麽?”馬捕頭問道。
“也沒有什麽。”陽春說道,“我只是想那楚威不惜冒着暴露的風險也要去怒蛟幫僅僅是為了尋求庇護嗎?他有沒有可能是想要向他們洩露什麽機密?怒蛟幫的上一任幫主也曾為當今聖上效力,他們二人是不是早有往來。”
“你的意思是……”
“如果這兩人之間确有交情,我們之前關于楚威進不去怒蛟幫的推測可能出錯了,如果他所提供的情報真的有價值,或者他與老幫主的感情真的深厚,哪怕是怒蛟幫有內亂,想必也會保護接納他。”
“我想這大概不可能吧。”馬捕頭說道。
“哦?”
“因為怒蛟幫不只有內憂,他們還有外患。”他慢慢地說出了驚人的消息,“有人在巴峽看到了赤尊信的戰船。”
陽春如他所料地露出震驚之色,繼而轉為了然,“怒蛟內亂,赤尊信怎麽可能放過這麽一個機會,恐怕不只是他,其他怒蛟幫的仇家或對他們虎視眈眈的人也會一一找上門來吧。”她立刻想到了那個揚言要殺盡怒蛟幫第一高手浪翻雲所有女人的人,感到心情有些郁郁。然而她從刀法中體會得來的冷靜克制讓她沒有放過馬捕頭身上的疑點,當下冷笑一聲說道,“看來馬捕頭知道的事可真不少,不知還有什麽能夠分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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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來厭煩那些說話如同擠牙膏的人,這樣的人要麽是天生愛賣關子、專門拖人後腿的惹事精,要麽就是有所圖謀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不多吐露半句的居心叵測之徒。總而言之,這類人對她完成任務沒有任何幫助。
“沒有了。”馬捕頭仿佛沒有聽出她話語中的懷疑,認認真真地回答道,沒有絲毫想要為自己找尋借口的樣子。
陽春看了他一眼,還是沒有選擇在這時候撕破臉,只是把這件事記在了心上。
她原本不是什麽心機深沉的人,只是在離開封寒獨自行走江湖的這些年裏,該學的都學了一些。
在長達半個時辰的商讨後,陽春決定帶一些捕快再次去怒蛟幫拜訪一趟,只是這一次的理由是告知他們赤尊信的到來,待進入怒蛟幫見到幫主後再打探楚威之事。這方法其實是馬捕頭在之前就想出來的,它看似簡單,實則對實行者的口才和定力要求很高,畢竟在怒蛟幫這等組織面前,哪怕是朝廷訓練有素的軍隊也不敢說有十足的勝算,馬捕頭不過是一普通捕頭,心有餘而力不足,他借徐然座下“一将”也是為了此用。
陽春聽他細細說了這計策,心裏覺得可行,雖然依舊對這人存疑,但她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索性順着這人的心思做了,看他究竟在打些什麽名堂。
既是軍情,自然拖延不得。當日黃昏時分,陽春撐着一葉扁舟,身後跟着八名押差,組成一支小船隊,向怒蛟幫趕去。
果真如同馬捕頭所說,他們才剛剛看到怒蛟幫的水寨,便被數百弓弩指住。
“你們想幹什麽?”一人高聲質問道。
“在下楊春,是朝廷的捕快,今日為怒蛟幫存亡而來。”
她話音剛落,那些守兵皆露出了震驚神色。這并不是因為她所說的內容,而是因她說話的方式,她并沒有臉紅脖子粗的吼叫,但她說話的聲音卻直接在他們的耳邊炸響,有些見識的人便能看出此人的內功已經遠遠超出江湖上的一般高手。
“是誰這般大膽,竟敢揚言定我怒蛟幫的存亡?”只聽得數聲嚎笑,一名二十左右的青年提着刀一躍而來,“我老戚倒要看看是什麽人。”
“少俠好大的威風,只是這雄姿不該由我來看。”陽春眼力不差,一眼就看出這年輕人雖然膽氣十足,但若論武功遠不是自己對手,因而氣勢半分不減,只冷笑道,“要尋怒蛟幫晦氣的人可不是我,我好心來報信,諸位不請我進去坐坐就罷了,居然還刀劍相向,可還知道禮數?”
“你……”那青年面露怒色,正想要反唇相譏,卻被一聲“且慢”阻斷。只見門口守兵向兩邊散開,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慢慢走來,他的年紀同那持刀青年相差不多,但面上卻有着以他的年紀本不該有的沉着。他同持刀青年一靜一動,陽春猜測這兩人應當就是這一代怒蛟幫幫主倚重的新秀了。
“在下翟雨時,這位是戚長征,只因這兩日幫中諸事繁雜,故而有些急躁,楊前輩遠道而來,我們本就該以禮相待,不知前輩可否賞臉?”翟雨時悠悠地說道,态度客氣又不顯得謙卑。他稱陽春為前輩,可見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只是不知他知道到何種程度了。
這個臉陽春自然是要“賞”的。
她跟着翟雨時進入了怒蛟幫的宴客大廳,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首座上的上官鷹。這年輕人的背脊挺得很直,然而在寬大的座椅上依舊顯得有些瘦小。他身邊所站的人中沒有年紀超過四十歲的,因而這大廳中的人雖然多,氣勢也十分足,卻不能給陽春帶來絲毫的壓迫感。不要說乾羅山城這樣的老牌門派,就連崛起至今不過二十多年的邪異門也不會這樣。看着這座莊嚴的廳堂上那一張張肅然的面容,陽春竟起了幾分過家家的感覺。
她掃視了一圈,沒有發現誰的身上有易容的痕跡,她料想若是上官鷹有心包庇楚威定然不會讓他來到她這官差的面前,因而也沒了多餘的小動作,只一心一意地對付上官鷹的盤問。
“我聽說,你知道有威脅到怒蛟幫存亡大計的力量存在,不知那是什麽人物?”
“紅巾賊。”陽春直截了當地說道,“赤尊信。”
赤尊信!
居然是赤尊信!
果然是赤尊信!
站着的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了坐着的上官鷹,這幾乎無所畏懼的年輕人面上閃過一道恨意,他問道:“你能确定嗎?”
“我手下有人在巴峽一帶看見了赤尊信的船隊,上官幫主若是不确定,自然可以派人去查探。”陽春說道,“只是還請幫主早做準備,若是等到那些大船近在眼前再着手……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這件事我自由決斷。”因着陽春帶着些教導的口吻,上官鷹立刻感到了不悅,他擺了擺手說道,“多謝楊捕快的告知,還請回去吧,恕我不能久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