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中篇
***
“那麽接下來,汝就把這杯魔女之湯喝下去”
“不,不不不,怎麽想都很危險吧……!”
無論我怎麽在臺上表現出慌張的反應,下面的人也只是當作娛樂大笑着關注下一步的發展。
我悄悄湊近夢野同學以盡量低的音量詢問起來。
“這個不會對人體産生什麽問題吧……?”
偉大的魔術師、啊不、魔法師四處瞅了瞅确認沒問題後才小聲地回過話來。
“放心吧最原喲,雖說咱的魔術是要活人大變青蛙,但這魔法不會直接作用到汝身上的”
“诶……那我需不需要做些什麽?”
“喝下去,然後被巨大的布蒙住”
總結起來就是,喝下這些不明液體後夢野同學會把我用布遮住,在這期間我只要按照夢野同學的助手的指示藏到下面觀衆視線看不到的地方就行了。
在心裏理通邏輯之後,始終懸吊着的緊張感總算是有所緩解。
片刻前,一邊說着‘走近點看沒準能看到露出破綻的瞬間呢!’這種被茶柱同學聽到後肯定會被暴打的話,王馬君一邊将我拉到了舞臺的正前方位置待機。無任何前兆便憑空出現在舞臺上的夢野同學毫無疑問在一瞬間便博得了滿堂掌聲,而後她有些腼腆地感謝着大家的歡迎,像是為了緩解緊張般清了清嗓。
“這次的魔法需要一位心地善良的志願者來幫咱一起布陣,不知道有沒有勇敢的……”
“有有有——!這裏這裏!”
在意識到王馬君已經高高擡起我的手臂之前,巨大的探照燈便直直打下。
Advertisement
“诶!?”
“嗯啊?!”
無論是臺上的夢野同學,又或者沐浴在燈光下的我,互相看着自己與對方都是一副目瞪口呆。夢野同學眼中的驚訝想必是沒料到我也會在這艘船上,至于我的驚訝則是……。
“……”
王馬君在一瞬間便跑得沒了蹤影,我毫無疑問是被坑了。
“嗯、嗯哼,心地善良的少年啊,我體會到了你的熱情,既然如此就上臺來助咱一起施展這個超大魔法吧!”
“诶,啊,嗯……”
在周圍并不令人高興的掌聲下,我一邊在心裏向不知身在何處的茶柱同學道歉一邊緩緩走上了舞臺。
結果而言,夢野同學的魔法獲得了滿場好評,除去中途我被強行塞到了只能縮着身的小箱子裏以外确實是一場充滿夢想的表演。興高采烈的夢野同學大笑着表揚了我這個初心者的表演,不過助手招聘邀請這種事情還是容我考慮下再說吧……。
從舞臺上下來,我突然意識到不對勁。
“……王馬君呢?”
将我坑到舞臺上後便跑得不見蹤影的王馬君,此時此刻會不會也在暗地裏嘲笑着我剛才的狼狽姿态呢?從剛才開始胸口的傳呼機紐扣就開始發出些像是接觸不良的雜音,王馬君到底跑哪兒去了才會搞得電波都被屏蔽掉了呢?不過就算不去找,想必沒一會兒他也會蹦跳着回來繼續說些過分的話吧,既然如此我也無需着急,正好靜下心來好好享受這份安寧時光——
“我說的是真的啊!!“
突如其來的大叫吓得我差點松開剛剛拿到手上的盤子,下意識向傳來聲音的宴會廳入口望去,一位身着白禮服的女士十分慌張地跑進屋內,卻被門口的保安人員攔下不知是起了什麽紛争。
偵探的直覺搶先一步意識到了情況的不對勁,我盡量加快腳步湊近了門口的方向,聲音也越發明顯。
“你确定是真的?沒有看錯?”
“怎麽可能看錯啊!泳池裏飄着那麽大一個人!”
……泳池裏,飄着人?
心中的緊張瞬間加速,我走近那位女士身邊有些強硬地插入了對話。
“抱歉恕我打擾,您說的泳池裏的人,難道說是屍體……?”
“是、是吧……我看到那個人是臉朝下浸在水裏,肯定已經沒救了!!”
“……”
「明天晚上,我大概就會被殺死吧」
心髒猛地漏跳了一拍。
差點就要被忘記的話語過于突兀地浮上心口。
明明無論怎麽想都只是開玩笑的語句,事到如今卻無法一笑對之。
不,這怎麽可能……但是,如果……
“我,我去看看!!”
無視身後保安的叫聲,我拼勁自己的全速奮力跑上甲板,游動的雙眼掃視着暗夜中的方位,泳池,泳池,有了!
幾步并不遙遠的距離,卻因夜色與心中的動搖變得格外漫長,
我有着哪怕全世界都滅亡了,王馬君依舊能夠存活下來的信心。這并不是源自信任,更多的反而是源于我對他的過于不信任。王馬君不會簡單束手就擒,不會簡單任人擺布,更不會簡簡單單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我面前,畢竟他可是那個王馬君啊,自己不開心便會毫不留情也搞壞他人興致的,任性到極點又自我中心的惡之總統。
——這樣的人,怎麽會在預見到自己的死亡後,只是如此簡單便接受并放棄了呢。
在踩到池邊水前及時地剎住車,明明不是很大的活動量卻有些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比預想中更黑暗的水池中看不清任何東西,周圍應該有燈才對,為什麽沒有開?!
“王、王馬君——!”
情急之下我在泳池旁大叫起來,明明到底是要叫給誰聽也不知道,眼前的慌亂氣息只是越加粗重。
啊,對了,傳呼機,用傳呼機的話……!
“……最原醬”
“……………………诶!”
情急地轉過身,以宴會的光明為背景,一個狼狽的身影站在那裏。
曾經飄逸的黑禮服裙毫無光彩而糾纏地貼在他的身上,深邃的黑玫瑰如今只剩下幾根雜亂的綢緞吊在腰間。從頭到腳都如同經歷了百年一遇瓢潑大雨般完全濕透到滲水,曾幾何時柔順的假發此時此刻也像是被強行撕扯過一般歪掉了快一半。雅致的高跟靴少了一只令他颠簸得站不穩身軀,露出的腳踝上甚至有些紅腫的痕跡。
雖然逆光,但這個身影毫無疑問是
“你沒事吧,王馬君!?”
顧不得三七二十一我跑上前去握住他的肩膀,過于冰冷的溫度反而吓得我彈起雙手,那份透徹心扉的寒冰甚至讓人懷疑他身體內是否還有炙熱的心髒正在跳動。此時我才總算發現,王馬君低着頭緊咬着逐漸發紫的嘴唇,從額頭上不斷淌下冰冷的水。
“王、王馬”
我沒能說完,王馬君向前一步緊緊抱住了我。
瘦弱的身材在濕透的情況下顯得越發單薄,體溫冰冷到我甚至害怕自己會燒傷到他。
王馬君在顫抖。
并不明顯,卻是我能感知到的顫栗。像是在有意克制着不大幅顯露,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完全消除。
我本應為王馬君的無事感到歡喜,心情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簡單平複。
現在的我,除了物理上的溫暖以外無法給予他任何別的東西。畢竟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又是什麽将他逼到了這個地步,越是接近他我便越為深刻地感受到——
我比自己想象中要更加,不了解王馬小吉這個人的一絲一毫。
“……”
但即使是心情沉悶的我也有能夠安慰他的方法,遲來總比沒有要好。有些僵硬地伸出手撫上他的頭頂,笨拙卻努力輕柔地摸了摸。
王馬君加重了懷抱的力量。
“……什麽、都不要問,保持現狀就好”
“……嗯”
維持着別扭姿勢的我們,很快便迎來了數名來自宴會場的船員。拜托他們打開泳池照明後,水面上一個肥胖的男性背影映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
屍體是真實存在的,意識到現實的劇情走向,我不由得看向自己懷中的王馬君。
然而比我的話語更快的,是剛才堵在門口的保安小哥。
“這……他,你們……?!”
驚訝到不成言語的指控集中在我們身上,包含着猜疑的、不敢置信的眼神。畢竟現在這個狀況,無論怎麽想王馬君都……。
“發生了什麽事?”
沉穩的女聲從保安們身後傳來,面前的男人們像是劈到雷一般紛紛為她讓出道路。純白的海軍制服襯托出身材的高挑,微卷的黑短發與金黃的肩章體現出高貴的身份,她在距離我們三米遠的地方停下腳步,皺起眉頭。
“你們是……”
“……”
“副船長!恐怕我們有必要終止宴會了”
像是跟班的男船員上前一步小聲為她解釋起情況,與此同時聞訊趕來的人也越來越多。
“有人死了?!誰死了?!”
“據說是廚房裏的船員啊,怎麽就死在泳池裏了……”
“你看啊那邊那個濕透的家夥,那家夥就是兇手吧?!好可怕好可怕”
“肯定那個燕尾服的家夥也是幫兇啊,趕快把他們抓起來!”
“不、不是這樣的……!”
我急忙的辯解埋沒在閑言碎語之中,一旦眼前第一所見的事實被固定下來,想要改變印象便是難上加難。警惕地看着逐漸接近過來的保安,我下意識地想要向後退去。
“……夠了”
“诶?”
濕冷的懷抱中闖入涼風,沾濕的銀長假發被他狠狠拽下,一瘸一拐卻堅定地邁開步伐,王馬君以那幅有些心疼的身軀擋在我的面前。
“你們都只會憑借一家之言随意猜測,聚集起群體便可以打着正義的旗號肆意做任何想要做的事情,根本沒想過什麽才是真正的道理與現實”
微顫的聲線似乎還殘留着冷水的侵蝕。
“殺、殺人犯給我閉嘴!”
“喂…!現在還沒有證據說這是王馬君做”
“你也給我閉嘴!反正你也是幫兇吧……!”
“……!”
話語梗在喉頭,不服氣卻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攥緊拳頭,多少年前感受到的恐懼再次浮上心頭。我無法反駁,不能反駁,畢竟現在拿不出任何證據來證明與這件事毫無關系,無論是我,還是王馬君。
“既然如此就把他們兩個一起”
“你才是要給我閉嘴!”
王馬君的大吼毫無疑問鎮住了随意亂嚷嚷的人群,不服氣的尖聲似乎還想做最後的垂死掙紮。
“都、都說了你這殺人犯還敢這麽嚣張!”
“啊啊是啊,你盡管叫我殺人犯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吧,反正我也已經習慣被當作這種角色了。可是啊……”
因激動而顫抖的身體似乎下一秒便要摔倒,王馬君卻揮手阻止了我的攙扶。
“你有什麽資格說最原醬是殺人犯,有什麽權利将自己的惡意一股腦地潑灑在無辜的人身上,就是這種無責任的遷怒到底會給別人帶來多少困擾,你根本就不明白!”
“……”
激動的辯駁話語甚至有些破音,順着王馬君臉頰流下的水痕分不清是冰水還是淚水。片刻前心中的不安與緊張一瞬間都變得不再那麽重要,我緊緊盯着王馬君并不寬大的背影,難以名狀的酸楚緩緩擴散于心口。
我被冠與超高校級的偵探的稱號,只是因為碰巧解決了一起殺人事件。但我那時并不知道犯人犯案的原因,不知道這份才能會為他人招致不幸,更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會引得他更似來自地獄的詛咒。只是一個眼神便改變了我的世界,令我變得害怕揭穿真相,害怕毫無由來的非議與指責。
我曾經讨厭偵探這個稱謂,更讨厭被稱呼為偵探的自己。
但是在與王馬君相處的這幾天裏,盡管總是被他耍得團團轉,我也依舊感受到自己樂在其中的心情。作為偵探,作為戀人,追逐真相的旅途看似漫長沒有盡頭,但我卻慢慢獲得了自信,能夠相信持續着這樣的你追我趕,也許總有一天便可以獲得想要的答案。
那現在看來依舊十分遙遠,卻又似乎觸手可及,我始終想要理解的王馬君心中的謊言與真實。
王馬君的話語如同重錘狠狠砸入旁觀者的心中,就連身邊的保安們也躊躇着不敢向前再邁一步。長舒出一口氣息,他幹脆将另一只靴子的帶子也解開脫下,一步一步走向最近的船員。
“要逮捕我的話不會掙紮的,畢竟換個立場我也會逮捕這麽可疑的人吧”
“王、王馬君!”
“但是,我有個條件”
他将視線投向副船長,堅定而一字一頓地提出要求。
“請讓我身後的最原終一來調查這起案件,身為超高校級的偵探他積累有足夠的知識與經驗,想必會比在場的所有人都更為專業可靠”
王馬君的話語毫無疑問再次挑起了非議的聲音,不去仔細傾聽也能知道那其中必定充滿了對我的不信任。但正因如此,我不能選擇在這裏退縮,覺悟的話早就做好了。
我篤定地走上前,與王馬君并肩而站。
“副船長女士,請讓我來調查這起案件吧。這是我作為偵探的義務,同時也是洗脫罪名最好的方式。”
正面迎上她審視般銳利的視線,緊張的冷汗流過眼角,只有現在無論如何都不能移開視線,不然王馬君的努力便會白費。
“不行啊副船長,這種大事怎麽能交給這個來路不明的小子”
身邊的船員有些慌張地勸說起來,接下來的話語卻被她揮手阻擋。
“好吧,我同意你的請求”
“诶!?”
“……十分感謝”
“但是,”
副船長踏着高跟來到我的面前,白天未曾感受到的壓迫力甚至快要将我壓垮。
“如果你沒能查出什麽的話,上岸後我會把你們兩個一起交給警察,明白了嗎?”
“……嗯,我知道了”
沉甸甸的承諾壓在心口,我總算能夠大呼一口氣将視線投向王馬君。
被強行拽着手腕的姿勢讓他無法逃離,據副船長的指示似乎是要将他暫時看押在船員休息室中。我伸出手想要趁這最後的時間再對他說些什麽,熟悉的人影卻從一旁插入我們之間。
“最原同學,王馬同學的事情就交給轉子吧!”
“诶,茶柱同學!?”
過于意外的人選讓我一瞬間有些動搖,但很快我明白她的意思是會和王馬君一起走。
“這樣真的沒關系嗎?”
且不說船員讓不讓,這件事本身也有些危險。
“畢竟轉子可是受命要擔當王馬同學的護衛哦?最原同學就放心的把他交給轉子吧!”
茶柱同學用她拼盡全力的笑容想要讓我安下心來,明明保镖的時限是到宴會之前,她卻為了我們自願跑來趟這趟渾水。
“……謝謝你,茶柱同學”
能夠有你在真的太好了。
“真是的,最原同學身為男死可真是太沒氣魄了!王馬同學那邊的事情交給我,最原同學就請揭穿這起案件的真相吧!”
“嗯,交給我吧”
“啊啊,還有就是……”
剛才為止氣勢滿滿的茶柱同學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一般變得有些磕磕絆絆,最後還是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臉朝着天空十分有氣勢地大吼了一聲後重新看了過來。
“夢野同學也拜托你了!雖然有些不甘心,但這次的助手就先讓給最原同學吧”
“啊哈哈,嗯,我知道了”
直到最後我都沒來得急和王馬君搭上話,隔着一定距離看到的他被帶走時沒有做出一點抵抗,只是在經過我面前時微微向上瞥了一眼。
以他最為平常而開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