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秦楷匆匆結束會議,上樓找人。他推門進去,見顧懷餘正在糟踐一瓶花,便推測出情況不佳。
照理來說,談不好也算是意料之中。再怎樣威逼利誘,傅立澤總是養尊處優了這些年,心高氣傲。被逼得毫無退路,想必是頭一遭。
他試圖跳出他老板的情感問題就事論事地分析,結論是無法分析。傅氏集團的生意與顧家牽連很深,顧懷餘确實能夠輕松掌控,但更容易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從買賣的角度來說是不劃算的。
但他轉念一想,這結論沒有意義。因為對着傅立澤,顧懷餘從不計較劃不劃算。
顧懷餘聽見門口的動靜,懶得出聲,固執地把手裏那朵玫瑰的花瓣撕幹淨了才叫住秦楷,“站在門口幹什麽。”
秦楷只能走進來。
那瓶花裏的玫瑰都被折斷了,一朵一朵整齊地排列在桌上。顧懷餘平日不會這樣條理清晰地搞破壞,一旦做了就說明心情糟到極點。他的手指沾了一點水,濕淋淋地在桌上随意亂劃,“他還在生氣。”
生氣?換位思考一下,秦楷認為如果是自己,未必能忍住三天還不買兇殺人。
顧懷餘可能也明白這一點,很随意又很沒有耐性地問,“你說他可能在哪兒?”
這個問題秦楷沒法回答。他比顧懷餘更早返回,傅立澤名下所有的不動産在兩天前就已經處在監控之下了。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他想了想,打算委婉地勸兩句,“也別太強求了。”
顧懷餘偏過頭,好像很願意向已婚人士虛心求教,一雙眼睛眨得慢慢的,透出一點天真無辜的意味。
然而秦楷不是傅立澤,不會見到這種眼神就方寸大亂。他和顧懷餘對視良久,從中讀到不肯放棄的意味,便抖抖手裏的幾份交易文件,“如果為了這些東西跟你妥協……”
介于顧懷餘的眼神,他停下兩秒,苦思冥想換了一個柔和的措辭,“小餘,挽留不是這麽挽留的。他不一定會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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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楷覺得自己講得已經有些難聽,不過顧懷餘的表情稀松平常,沒有預想中的難看。
他老板別過臉,似乎在認認真真考慮他的話。半晌,折斷了捏在手裏的那朵玫瑰,放在那列花的最右端,說道,“我剛才在計數。”
沾水的手指在兩朵花上依次點了點,“單數是‘會’,雙數是‘不會’。”
雖然并沒有直說是在求什麽,但不難猜。秦楷下意識地看過去,發現桌上的玫瑰是單數。這實在很幼稚,甚至還不如抛硬幣,能具備點裁決或祈願的功能。然而人要是欲/望已極,總免不了寄希望于這些虛無缥缈的玩意兒。
顧懷餘拿起紙巾,擦幹手上的水,微微一笑,不知是自欺欺人還是真的胸有成竹,“他會的。”
秦楷眼尖,瞥見一旁的垃圾桶裏斜扔着一朵被扯幹淨花瓣的光禿禿的玫瑰花杆,嘆了一口氣,不再多言。
陸崇這兩日過得堪稱焦頭爛額,那晚專機一落地,傅立澤就上了不知從哪兒開來的一輛車,轉眼就消失無蹤了。
這幾天更是神出鬼沒,偶爾丢來消息讓他幫忙查一兩個人或是辦件事情。
“你跟顧懷餘這是徹底拉開架勢杠上了?”他問。
視頻裏的人坐在一張并不寬大的單人沙發裏,穿得整齊,背後是挑高的落地窗和高樓林立的風景,看起來仿佛身在某間平層公寓。
不同于返境那晚,現在聽到顧懷餘這個名字,傅立澤臉上已經沒有波瀾,直接跳過這句話,“沈平川怎麽說?”
先前太大意,如今撕破臉才突然意識到,過去數月,他在軍部的人脈已經有泰半落到了顧懷餘手中。除了沈平川和之前往來的一些老關系還肯賣他幾分面子,其餘人現在恐怕都巴不得他自己跳出來,好綁去顧懷餘那兒邀功。
“老沈那種兩邊不得罪的做派你也知道,但……”陸崇遲疑一下,補充道,“他說有人要他遞句話給你,可是要親自跟你談。”
傅立澤似乎來了點興趣,沈平川個性油滑又謹慎,他都不肯讓陸崇轉述的話總有聽一聽的價值。
陸崇拐彎抹角地提醒他,沈平川的樣子不像是真心實意要幫忙,大概率是有別的算盤。
“真心實意”,是此刻傅立澤最聽不得的幾個字,他淡漠地點點頭,随後便切斷了通話。
換好一個無法追蹤的信號,傅立澤打給了沈平川。對方應該一直在等他主動聯系,很快接起來,“阿澤?”
“嗯。”傅立澤的聲音從容不迫,還算正常,甚至先寒暄了兩句。可提出一些幫忙的要求都被沈平川綿裏藏針地擋回來,他耐心便不太好,敷衍地問了一嘴,“有什麽話不能讓陸崇說。”
沈平川仿佛處在非常安靜的地方,可能也并沒有只同他一個人通話。因為他聽見沈平川和什麽人低低交談過,才出聲回答自己,“一個老朋友想和你說幾句。”
作為軍部這幾年提上來的新貴之一,沈平川和傅立澤的交情雖久,根基卻很淺,要說兩人共同的老朋友,其實寥寥無幾。
傅立澤快速在腦子裏過了一圈搭得上邊的人,都是不太要緊的角色。況且他對這種神神叨叨的招數向來不怎麽受用,語調一沉,直截了當地說,“不是大佛就不必這麽兜圈子了吧,老沈。”
他說罷便要結束通訊。沈平川還未說什麽,聯絡器內便響起了第三個人的聲音。
“傅立澤。”
那個聲音有些許嘶啞,聯絡器又将它變得更加冷硬,幾乎像是機械發出的吱嘎噪音。然而多少是耳熟的,畢竟對方還真算得上是傅立澤的老朋友。
他臉上幾種表情交替變換,沉默半晌,道,“顧懷沛?”
“現在我們能好好說幾句了?”顧懷沛和沈平川交待一句,聯絡器內便只剩下他們兩人交談。
傅立澤站起來,去給自己倒了一杯加冰的威士忌,“你想說什麽?”
他邊走邊想,從獵場回來之後,之前安排的許多明面和暗面的人的聯系被顧懷餘切斷不少,消息慢了幾拍也實屬正常。只不過,顧懷沛清醒的事一點風聲都沒透出來,那顧懷餘說不定也還沒察覺……
顧懷沛聽出他試探的意思,陰恻恻地冷笑一聲,“聽說你也被我們家這只小白眼狼咬了幾口,來問問你感覺如何。”
握着玻璃杯那只手驟然一緊,傅立澤什麽話也沒說,剛剛那點似有似無的擔心登時被扔到腦後,“你找我就是為了看笑話?”
“怎麽,這麽大火氣。”顧懷沛并沒有停止嘲諷他,“顧懷餘對你不是還不錯麽,至少你現在活得好好的。”他頓一下,譏诮道,“看來你們也沒白睡幾個月。”
傅立澤咽了一口酒,不客氣地回敬,“你人在病床上,消息倒是靈通得很。”
這麽拉鋸純粹是浪費時間,顧懷沛見好就收,說起正事,“我知道你從監禁處把他撈出來扶上位是打得什麽算盤。過去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接下來我希望你能好好跟我合作——”
那杯威士忌被傅立澤兩口就喝得見了底,摔下酒杯,他語氣不善,“合作?”
以他對顧懷沛的了解,既往不咎這幾個字的可信度基本為零。但他既然找過來了,必定是已經有打好的算盤。
無論是因為自己還是其他,傅立澤繼續談了下去,“你用什麽合作?”
顧懷沛不信任他,并不打算交底,只是模糊地說有辦法重新收攏軍部的一批人,這兩天就會讓原本已經叫停的研發案繼續進行。
傅立澤意外他有這個本事,稍加思索,鎮定自若地問起他的條件。
“用一用你手上的暗賬。”顧懷沛道。這是兩人之前多年合作的默契,各持有部分暗賬作為和政商人士談判的把柄。
“還有,幫我抓住我們家那只小白眼狼。”
三天之後,暫停研發案的議定書在軍部的特別會議上被否決。陸崇大感意外地把這個消息傳過來時,傅立澤并沒有任何吃驚的表現。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顧懷沛還是有兩把刷子啊。”陸崇說,“你真要跟他合作?”
傅立澤發出一聲嗤笑,手在投屏上點了點,“他選了個地方,讓我約顧懷餘過去見面。”
那個地址也浮現在陸崇的投屏上,他一看便皺起眉,“不在境內?”他看了看好友的臉色,便知道他另有一套主意,“你想怎麽辦?”
“面還是要見的。”傅立澤說。
陸崇瞥他一眼,果然,對方重新圈了一個地址,是南部邊境的某個旅游度假島。那島上有間他們投資的酒店。
“就這兒吧。”傅立澤沉吟片刻,“你幫我準備一艘游艇。”
陸崇很不想做這兩位打擂臺的傳話筒,無奈交友不慎,只能硬着頭皮答應下來,又替他去顧懷餘那兒發邀請。
他的邀請是秦楷的助理代收的,下午卻是顧懷餘親自聯系他,“我能和他聊幾句嗎?”
陸崇支支吾吾許久不說話,顧懷餘只好放棄了。他靜默幾秒,又要了酒店經理的聯系方式,說希望在那艘游艇上做點特別安排。
酒店的高管裏有自己人,陸崇并不擔心他會做什麽手腳,便大方給了。
約定的時間是在兩天後,顧懷餘一早就登了船,直到日落時分才等來他要等的人。
傅立澤帶着幾個保镖跳下快艇,順着舷梯上了甲板,面無表情地盯着從二樓船艙裏走出來的人看。
他知道顧懷餘只帶了兩個人上船,而那兩人現在都坐在他面前不遠的地方。
顧懷餘靠在欄杆邊緣,迎着落日的金色餘晖,朝他伸出一只手,“阿澤。”
傅立澤示意身邊的人在這兒等,自己闊步上樓。這艘游艇本就是度假專用,樓上是間很大的起居室。顧懷餘還在那張床上睡了一覺,絨毯亂亂地搭在床邊。
桌子上擺着酒和玫瑰,和八天前別墅的餐桌布置很像。
他的配合讓顧懷餘很驚喜,膽子也大了許多,走過來牽他的手吻了吻,溫聲細語地說,“我讓他們開船吧。”
說罷也不等傅立澤的回答,按了一個按鈕,又很好脾氣地解釋,“我喜歡日落巡航。”他邊說邊輕輕地抱了抱男人,貼在他耳邊小聲道,“聽說很多情侶都會訂的。”
傅立澤終于動了一下,推開他,盯了幾秒,緩緩地說,“你用不着再跟我假情假意。”
作者有話說:開始刀了,熱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