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顧懷餘最終是因為渾身黏膩的不适感清醒過來的。他擡一擡沉重的眼皮,望見白色的紗簾透出的橘紅色日影,便知道這一覺睡得有些過分的長。
他趴在胡亂堆在床邊的被子上,半晌沒動。視線掃過那個抽屜一眼,又不甚在意地轉向別處。
偌大的房間裏靜悄悄,無人來打擾。傅立澤更是不見蹤影。
顧懷餘爬起來,頗為狼狽地挪進浴室清洗。昨晚傅立澤瘋起來下手毫無顧忌,他身上結痂的傷口被做裂開了兩處,滲出一點血。
他在浴室耗了很久,裹好浴袍走出來,冷不防看見沙發上坐了一個人。
幾份文件散落在一邊,傅立澤半倚着沙發正在操控面前的投屏,瞟見顧懷餘出來,不緊不慢地把東西收起來。
“不早了,想吃什麽?”
他那套左右逢源的話術叫人挑不出毛病,語氣帶着肉體關系衍生的親昵,巧妙地把一切問話都噎了回去。
這種披着溫情外衣的招數糊弄過了傅立澤許多個情人,故技重施起來格外順手。顧懷餘聞言,呆呆地站在門邊,像沒從昨晚那個瘋狂混亂的狀态裏徹底醒過來。
他不習慣清醒時與傅立澤這麽親密無間地對話,但要抽身,又是萬萬舍不得。
盡管對方的話聽起來是根本沒把昨晚放在心上的意思。
已經入夜,強烈的困意剛結束不久又卷土重來,顧懷餘倦怠地捂着左肩還未好好打理的傷口,低聲說,“不用了,我不餓。”
傅立澤起身端詳他,走過來把那只按在左肩處的手輕輕撥開,“冷着臉幹什麽?不舒服?”
他一點兒不見外地順着領口拉開浴袍,看見顧懷餘新鮮的傷口,頓了一下,“傷到了?”
顧懷餘掌心沾上一絲血,放下來的時候格外惹眼。饒是傅立澤臉皮再厚,也皺起眉幹咳了一聲,“昨晚喝多了,沒注意輕重。”
“沒關系。”顧懷餘幹巴巴地說,沉默一下,又開口趕人,“我有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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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這麽說,傅立澤似笑非笑地眯起眼睛,暧昧道,“剛睡完就連責任都不想讓我負啊?”
顧懷餘驟然臉紅了一下,緊緊盯着他看。
趁他松懈,傅立澤輕而易舉把他拉進懷裏吻了吻,“都傷着了,我總要管一管吧。”
懷中人的眼神肉眼可見地黯淡下去,又是那副平淡的臉色,“哦。”
顧懷餘沒心思拿喬,他清楚對方不是為了一個失望表情就會心生愧悔的人,“皮外傷,不麻煩傅……”
話在嘴邊戛然而止,生疏的稱呼不願意叫,想叫的又叫不出口。他張了張唇,沒講完就別開臉了。
吃了個軟釘子,傅立澤倒沒什麽脾氣。也不是第一回 明白顧懷餘不好哄,大概不用點心思費幾分真正的溫柔,很難降得住這個小東西。
他在人要徹底掙脫前扣緊薄韌的腰,換了一副認真計較的口吻,說,“傅什麽?”
“昨天叫阿澤還叫得挺順口的。”
這話揭了顧懷餘最軟的一塊短處,他嗆了一下,想否認又無從反駁起。傅立澤拿捏住他的命門,窮追不舍道,“再叫一聲聽聽。”
顧懷餘擡起頭和他對視片刻。
他眼中有想要追問什麽的意思,但傅立澤偏偏再不做任何表示了。
僵持不一會兒,顧懷餘意料之中地敗下陣來,悶悶地妥協道,“阿澤。我累了。”
“那就在房間裏吃。”傅立澤獨斷專行地說。
他說完便叫傭人把食物端上樓,陪顧懷餘坐在露臺旁的茶桌邊吃飯。
顧懷餘原本沒多少胃口,但人就在旁邊盯着看,便簡單吃下去一點。他剛放下餐具,男人又拿着藥物過來,替他打理肩背的舊傷。
他們不多交談,周遭便只有撕拉藥物包裝的聲響。
晚風裹挾着一股濕熱穿過房間內外,幾顆凝結的水珠從盛着冰鎮蘇打水的玻璃杯外壁上慢慢滑落,露臺上的一方天地靜得能撫平人心底的燥郁。
傅立澤想,在他有過的床伴裏,顧懷餘話少的程度大約能穩居首位。這是他第二次給顧懷餘處理傷口,但對方的表情和上一次一樣,冷淡無感,像傷不在自己身上。即便他不慎失手按了一下,顧懷餘還是沒什麽反應。
他想起早前和顧懷沛曾經提到過,顧懷餘沉默寡言,木得跟個性張揚的顧懷沛不像是一對兄弟。
當時顧懷沛仿佛笑了幾聲,止住笑又很陰郁地說他也想看看顧懷餘生動點兒的表情。
不過最近一段日子相處下來,傅立澤早發現,在他這裏,顧懷餘只是個害怕在心上人面前多說多錯的少年人。沉默是沉默,卻很鮮活,不吝惜給他許多次臉紅和無數下過快的心跳。
“你剛才是去……?”
傅立澤聽見顧懷餘這麽問他才回過神,注意到自己的手搭在人胸前,壓到了傷口。他撤回手替顧懷餘重新理好衣服,回答道,“公司的事。”
氣氛輕松,他随意說了兩句開的幾個會議和項目進展,零碎又無關痛癢,可顧懷餘聽得認真,便又不知不覺多談了幾句一天的行程。
“對了,秦叔今天聯系過我。”顧懷餘等他說完,靜靜道,“既然他會來找我,秦楷應該知道我在這了。”
傅立澤皺了一下眉,“消息傳得倒挺快。”
秦楷是顧懷沛最得力的副手,車禍發生之後,顧家大部分事情暫由他代管。至于他對顧懷餘……傅立澤看了一眼身邊的人。原本還稱得上是客氣有禮的,但現在——誰能對要來占自己主人的巢的人有好感。
不過……傅立澤忖度着喝了口茶,要接手顧家,總繞不過去這些人。
“明天還是去醫院見見他。”他停了數秒,“秦楷對顧懷沛也算盡心盡力,聽說今天已經把人轉到密醫那邊去了。”
顧懷餘正側着頭在看露臺外剛點起的路燈,長長的睫毛眨了眨,“是中心區的那家醫院?”
他說着,轉過頭看傅立澤,順着他未出口的意思說,“我明天也去麽。”
傅立澤笑了笑,顯然對他的知情識趣很滿意。茶杯被放回桌上,傅立澤湊過去吻了吻微紅的唇邊沾着的一點覆盆子醬,和他抵着額頭,道,“我先去看看,下午讓人回來接你。”
次日傍晚,傅立澤面色不愉地回到別墅,正趕上陸崇和幾個狐朋狗友登門。撞見他這一臉晦氣的樣子,陸崇咋舌道,“誰給你找不痛快了?”
“顧懷沛的人。”
“秦楷?”
“嗨,他那個人腦子挺一根筋的……跟他爸一樣,就知道跟在顧家後面打轉。”
傅立澤沒繼續搭話,走到一邊聯絡起放在顧懷餘身邊的兩個人。那頭說顧懷餘按照安排,下午和幾個軍部的人見過面,現在進了醫院的看護病房。
陸崇丢下幾個朋友跟過來,聽見他吩咐人,忍不住開口道,“難得見你這麽上心,真打算追啊?”
傅立澤懶得和他正兒八經地讨論自己的私生活,敷衍道,“是啊。”
“那可不好辦。”陸崇扭頭看了一眼廳內站着的一群人,笑道,“今天蘇岸也跟來了,看那架勢是非要賴在你這兒啊。”
傅立澤瞥他一眼,“你帶過來的?”
“我攬這個活兒幹什麽。老吳帶的,八成也是被纏得沒辦法了。”
傅立澤嗯了一聲,回身取兩杯酒遞給好友一杯,“東區那個開發項目,你跟老吳談得怎麽樣了?”
“定了。”陸崇和他碰了一下,“對了,幫個忙,待會兒桌上讓他兩把。”
這晚開的是尋常牌局,傅立澤心照不宣地配合陸崇輸了幾輪,被坐在一旁的蘇岸笑話,“傅哥最近的手氣不太好呀。”
他半個身體都貼在傅立澤身上,見人沒有推拒,更高興地看起牌來,“出這張。”
這局最後是傅立澤贏了,少年搭着他的肩,笑着撒嬌道,“傅哥,這贏了算不算我的啊?”
傅立澤扯着嘴角笑笑,稍擡了擡下巴。蘇岸會意地拿下他銜着的那根煙,替他撣好煙灰,又當着他的面抽了一口才遞回去。
牌桌上的其他人都見怪不怪,老吳随口調侃道,“怎麽小蘇一坐過去傅先生的手氣就這麽好了。”
傅立澤偏頭叼着那根抽到一半的煙,手上重新開了一局,顯然是不打算開口參與話題。
“是呀,傅哥昨晚輸那麽多就是因為沒讓我一起打啊。”蘇岸趴在男人耳邊呼了一口氣,半真半假道。
牌桌下,他的一只手隐秘地在傅立澤腰側挑逗,傅立澤這才掃了他一眼,只是勾勾唇沒說話。蘇岸沖他讨好地笑,像往常那樣對男人調情道,“喝酒嗎?”
見傅立澤沒表示反對,他起身要去給他倒酒,但剛轉過身,便吃驚地看見房間門口站了一個人。
“顧先生。”蘇岸不情不願地打了一聲招呼。
傅立澤摸牌的動作頓了一下,回過頭去看。
不知顧懷餘是什麽時候站在那兒的,他立在門邊,像是來了很久,又像剛剛才到。不怪蘇岸被吓了一跳,他的臉色又冷又疏離,陰郁得有些可怖。
傅立澤和人對視幾秒,開口道,“回來了?過來玩兩把。”
顧懷餘的手插在褲子口袋裏,抿着唇沒回答。傅立澤見他這樣,支使身側的人道,“再多倒一杯。”
他想了想,又補充說,“別倒酒了,換茶。”
陸崇露出一副了然看戲的表情,牌也不着急催了,端起自己手邊的酒啜飲。
顧懷餘慢吞吞走過來,并未坐到他身邊,只是靠着沙發扶手道,“我手氣不好。”
傅立澤眼睛微眯,傾身握着人的手腕,把牌塞到他手中,“輸了都算我的。”
一桌人的表情都變了變,大概是沒見過傅立澤這麽好言好語的樣子。但傅立澤這回不光是好說話,牌技不佳的顧懷餘随手多翻了三倍賭注他也沒攔。
最後還是陸崇實在看不下去傅立澤這大把撒錢的樣子,好心打圓場,說時間太晚,玩過兩輪就散了。
“蘇岸怎麽辦啊?”等人都出去了,陸崇走在最後悄悄問。
傅立澤把那根快抽完的煙拿下來摁滅了,淡淡道,“誰帶來的,當然就是誰帶回去了。”
顧懷餘不用去送客,從牌桌下來就上樓回了房間。他洗過澡,松松系好浴袍出來便被人一把摁在了牆上。
“故意下我面子?”傅立澤一只手掐着他的胳膊,挑眉道。
顧懷餘低着頭,望見自己發梢的幾滴水落到了傅立澤的襯衫上,“我說了我手氣不好。”
傅立澤嗤笑一聲,對他這糟糕的借口不置可否。他捏着懷中人的下巴吻了一下,但顧懷餘朝後一縮,将将躲開了。
“躲什麽。”他這樣躲,反而招起傅立澤下腹的火。從不吃虧的男人越性低下頭,追着人的唇索吻。
顧懷餘很少對他做出這麽不為所動的樣子,推了推,道,“抽過煙,嘴裏會發苦。”
傅立澤幾不可聞地笑了笑,強硬地按着他親吻,抽空啞聲說了一句,“苦不苦?”
被壓制的人輕喘一聲,抿了抿唇,不答話了。
作者有話說:渣渣澤:啧,老婆在跟我拿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