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獵人的陷阱
蹲了兩個時辰的馬步,天也已經大亮,滿地的桂花雨散發着清甜的香氣。獨孤宇命人将國師推回房內,自己卻仍舊站在院中樹下,像是在等人般望着遠方。
過了會,一個做普通侍衛打扮的男子走到他身後,恭敬地行了一禮。
“五皇子。”
獨孤宇點點頭,收回視線側身道,“這幾日我一直在試探他,沒有什麽異常,平日裏也沒有和外人聯系。三哥,是否有些過于緊張了。”
眼前人雖然身世顯貴,但男子卻沒有順着他的話,反而搖頭低聲反駁道,“五皇子心善,可能看不出什麽。畢竟林志成此人一向狡猾且僞善,慣會做戲,還是小心為妙。”
獨孤宇明白自己說不過對方,也不再多說,反問道,“三哥那邊進展如何?”
“三皇子已經部署好一切,就等林風眠動手。只要他動手,就不會再給他任何反應的機會。森羅萬象,只會是我們北漠的。”
獨孤宇擡頭看向深色枝幹間金黃的桂花,冷峭的寒風中,柔弱的花瓣正死死做最後掙紮,不願掉落,他心弦微微一動,驟然冒出一個想法,“如果林風眠不動手呢?”
“什麽?”男子愣了下,但很快反應過來,顯然并不将獨孤宇的想法放在心上,随即輕笑道,“怎麽會。如果江天明和林風眠不傻,肯定會在這幾日朝林志成動手,只是苦了五皇子可能會受牽連。不過五皇子請放心,吾等定會保護您周全。”
五皇子果然小孩子心性,太過軟弱,這麽輕易便相信林志成。男子立時心下決定,等這事過去,一定要提醒三皇子,讓五皇子離林志成遠一些。
嘆了口氣,獨孤宇轉過身,不再理會男子,他知道無論自己再說什麽,都沒有用,在三哥和手下人眼裏,他永遠都是那個沒長大的小孩子。男子也算知趣,見獨孤宇不想與自己說話,便悄然離去。
獨孤宇雖說心思不如獨孤仲通透,手段淩厲,甚至功夫也不算好,但他并不愚笨,甚至可以說,比起獨孤仲還要聰慧。
如果,林風眠真如林志成所說那般,與自己是一樣固執的人。如果,林志成雙腿真的是林風眠動的手。
那麽,他應該不會順着三哥的想法行事。
因為對于林志成來說,現在的狀态,就是對他最好的懲罰。林風眠也不該多此一舉,将林志成親手殺了。他若是真想殺林志成,就不會讓林志成斷了兩條腿來找北漠皇室幫忙,放虎歸山,誰都知道下場會如何。
獨孤宇目光順着花瓣間隙瞟向湛藍的天空,心緒頓時變得複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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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将心思詭谲野心勃勃的林志成趕走,并順利□□,在中原武林名聲大噪的林家四少,居然是個女人。
他輕笑了下,沒想到,所有人都看輕她了。而林志成也知道,自己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三哥或者任何人,才會這麽輕易說出這個真相。
真的是,太好玩了。
他已經迫不及待想看三哥被林風眠整慘的景象了。
好玩的林四少正在路邊小攤前苦苦掙紮,眼珠亂轉,一向快刀斬亂麻的她,卻面對各種餡料的浮元子泛起了難。
奕竹歪着腦袋看林風眠糾結的皺起眉頭,整張臉都快皺成了老人臉,手指在幾個大鍋之間繞來繞去難以抉擇,不由揉了揉自己太陽穴嘆道,“大少爺,挑好了沒?”
“別催。”林風眠伸手擋在奕竹面前,滿臉凝重的神色,仿佛在做人生的重大抉擇,“讓我想想。”
“想?想到猴年馬月吧。”奕竹火氣上來,一把推開林風眠,走上前對攤主說道,“我要芝麻餡和花生餡的。”
“好嘞。”
見奕竹動作這麽迅速就點完,毫不拖泥帶水,林風眠急得想跳腳,“你,你,你怎麽能在我前面選呢!”
“怎麽不行?”奕竹傲嬌地哼了聲,“誰讓你磨磨唧唧。”
一片熱氣之中,林風眠可憐兮兮地看着攤主動作迅速地為奕竹煮好一碗浮元子,并且很快端上了桌。
他眼角都快耷拉到嘴角,站在大鍋前磨磨蹭蹭了半天才扭捏道,“那你給我來碗山楂餡的吧。”
奕竹早已找好位置,見林風眠一臉不高興端着湯碗坐在自己身邊,看了眼便随口問道,“你不是不喜歡吃甜的嗎?怎麽選了山楂的?”
其實他還想問,為何林風眠會突然想起來吃浮元子。
浮元子是年初才會吃的食物,平日裏很少有人做,而往常,也沒見過林風眠有多喜歡這種小食,甚至可以說,她只喜歡喝茶,連餅糕這類都不怎麽會碰。
這個賣浮元子的攤子在這附近一帶比較有名,不少人慕名前來品嘗,攤主本來只在年初過節的時候出來擺攤做,但生意越做越大,也就天天出來擺攤賣,沒成想,這生意還算不錯。兩人走到半路上,林風眠就被這邊的傳聞吸引,硬是拉着他來坐在街邊吃這個浮元子。
可能是剛剛真生氣了,林風眠并不理他,只自顧自吃着。奕竹也懶得繼續自讨沒趣,撇了撇嘴,便小心翼翼吹了吹熱氣,咬了口浮元子,卻還是被裏面滾燙的餡料燙到舌尖,忍不住龇牙咧嘴哈着氣。
“以前,母親和哥哥都讓我先選。”林風眠突然開口,用勺子攪了攪碗裏的桂花糖水,惹起一片水汽升起,熏得眼圈有些紅,“我習慣了。”
“哦。”奕竹壓下心底那點複雜的感覺,面上裝作無所謂的模樣,卻低頭将臉埋進碗裏,他不知道該以什麽表情面對林風眠,只好淡淡道,“我又不是你哥,當然不會讓着你。”
說着,他在心裏默念,我也不是沈墨染那個傻瓜,更不會讓着你。
“恩。”
兩人無言,此刻也不是吃飯的點,客人并不算多,四周有些寂靜,一時間只剩下勺子碰到碗壁的清脆聲響。
“那邊已經準備好了。”
奕竹咽下最後一個浮元子,滿嘴的甜膩,忍不住瞥了眼林風眠,暗想也不知道她是怎麽咽下這麽多的。
到底是女孩子,究竟還是喜歡甜食的吧。
心裏這麽想着,嘴上卻不停道,“就等你人到,随時可以進宮找尋殘卷。”
沒有回答奕竹,林風眠卻反問道,“很甜嗎?”
“哈?”奕竹猛灌了一口水,沖掉口腔裏散不去的甜味,聽到她的問話下意識便點頭道,“是很甜,甜到膩,牙可能都要掉了。”
“可是對我來說,一點都不甜。”林風眠低聲道,“什麽味道都沒有。”
奕竹陡然一驚,瞪大雙眸看向林風眠,“你別吓我。”
難不成,不,籬柏醫術并不差,也沒有說過會有這種後遺症啊,難道是別的病?
看出他臉上掩蓋不住的慌亂,林風眠淡定地叫攤主幫忙倒了杯茶水,突然轉過頭朝他露出笑容,看好戲的表情與往常并無二致,根本看不出她是裝的,還是真的,“騙你的。”
她臉上的表情自然,找不出任何破綻,而且喜歡開玩笑的壞習慣養成,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就這方面來說,林風眠應該也算個慣犯了。
有之前那麽多慘痛經驗,即便心裏有所疑惑,奕竹也只能暫且半信半疑,“那我問你,到底什麽時候去北漠?咱們可是在邊城晃了快一星期了。”
“再過幾天。”林風眠放下勺子,朝送來茶水的攤主一笑以示感謝,喝了口茶潤喉,“若是還沒傳來江天明動手的消息,就不用等了。”
“非要等江宗主動手?”奕竹思索了番,終于問出他一直想問的問題,“阿音,我不太明白,為什麽你不願意和江宗主聯手對付林志成?和他聯手,勝算豈不是要大不少?”
林風眠手指在茶杯上摩挲,杯壁光滑又透着暖意,溫暖了她被風吹得略有些冰涼的手指,“你說,你若是林志成,明明滿滿的野心,卻雙腿被廢并再無争權奪勢的機會,是活着好,還是死了舒服?”
奕竹明白過來,又有些替林志成遇上這種對手而感到悲哀,“你是想讓林志成生不如死。”
但很快,這麽點悲哀便被心底湧起的快感和滿足驅散,對于林志成這種作惡多端的人來說,這種懲罰真不算什麽。
“對于他來說,這是最好的懲罰。”林風眠道,“無論如何,林志成都該做好了兩手準備。不管我去堵他還是去皇宮找殘卷,都不會是輕易就能解決的局面。”
她不能那麽輕易掉入林志成的陷阱,否則會打草驚蛇。江天明是最好的試探,會讓林志成堅信不疑地認定自己已經被他玩得團團轉。然後等她去北漠皇宮像模像樣地轉一圈,林志成才會安心地祭出最後的大招。
畢竟她是‘獵物’,林志成才是那個‘獵人’。
“所以,為什麽不和江天明聯手?”
奕竹抱着胳膊仔仔細細看向林風眠,卻沒有指望真能看出點什麽來。從小這家夥的心思就是缜密的,連阿眠都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些什麽。
連沈墨染都認為,此時與江天明聯手可以事半功倍。
“分開行動不是更好?”林風眠不動聲色躲過奕竹的視線,淡淡道,“正好讓林志成措手不及。至于北漠那群傻子,江天明都對付不來,我與他聯手也是浪費時間。”
奕竹根本不信他的話,朝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卻也懶得再問。林風眠輕輕一笑,沒有多說什麽,畢竟,這理由找的連她自己都不信。
她只是不想與江天明再靠近而已。
莫名地,不想。
小時候她救過江天明這件事早已經過去,她并沒有放在心上,畢竟這麽多年過去,當初也只是随手一救,從未想過要求回報。并非她端着架子沒事找事,反而是江天明,一直不願放下。
她當然知道江天明沒有惡意,可這樣帶着愧疚感一而再再而三不要回報的幫助她,反而讓她越加厭惡。
尤其是江天明的眼神,總是帶着些許莫名地憐憫。這算什麽呢?她不需要任何人高高在上的同情。
這種同情,只會讓她難受。
再者,她對于以後的設想裏,從未存在過江天明這個人。
邊塞與江南不同,一到夜晚便會刮起冰冷刺骨的寒風。喬西披着厚重的毛領披風,卻仍舊在馬背上瑟瑟發抖,他緊了緊外衣,夾緊馬肚加快了速度。前方不遠處,江天明正策馬疾馳,向着燈火通明的城池,生怕下一秒便會遲一般。
“公。”
喬西剛要開口,一陣陣冷風便直接灌入他的嘴中,唯一的餘音也迅速被抛在腦後。見江天明是聽不見他說話,更不會減慢速度,喬西只好忍住身上的寒意,緊緊跟在江天明身後,慢一步,江天明的背影便掩在黑夜之中看不清楚。
終于忍到進城,喬西牽着馬繩哆哆嗦嗦朝江天明道,“公子,林風眠還沒有動手。今晚我們先找個地方休息,明天再去見他吧。”
江天明翻身下馬,卻腳步不停,匆匆進入人流之中,也沒有任何想要回答喬西的意圖。雖然他沒有說什麽,但他的舉動已經向喬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一切等找到林風眠,再說。
“阿~嚏~~~”
喬西揉了揉自己凍得通紅已經快要沒有直覺的鼻子,無奈拉緊缰繩跟上自家公子的背影,他若是再耽擱,江天明把他扔在這裏都是有可能的。
只希望林風眠這家夥千萬不要動作太快,今晚就動身前往北漠皇宮,不然公子可就白來了。
“阿嚏!阿嚏!阿~~~嚏!”
前方正在詢問店掌櫃有沒有多餘炭火的奕竹忍不住皺眉回頭看了眼裹得像頭熊的林風眠。對方眯着眸子猛擤了下鼻涕,随手将帕子丢在裝垃圾的簍子裏,緊接着繼續伸筷去挑揀鍋裏的羊肉。袖子都快掉進鍋裏和羊肉湯一起煮了,就差脫了外套下去撈。
那貪嘴的模樣簡直沒法看。
付完銀子,奕竹端着兩盤糕點過來坐下,“叫你注意非不注意,這下好了,染上風寒舒服了?”
林風眠本就身子骨不好,今日非要拉着他去坐在風口吃浮元子,吹了那麽久,怎能不生病?
“哎呀,不就是小小風寒嗎?”林風眠毫不在意,“過幾天自己就好了。”
奕竹真想拿筷子在這家夥頭頂狠狠敲一下,也真沒見過這麽不在乎自己身子的人了,哼了聲,将裝着金黃的南瓜糕的盤子遞到林風眠面前,“吶,吃點糕,肉吃多了不好。”
“哦。”
林風眠一時被他說得有點理虧,更想不出反駁的話來,未免事多,只好伸手拈起一塊随意塞進嘴裏。
但很快,她便張口吐了出來,拿起茶水就往嘴裏灌。
“哈!”林風眠狠狠呼出一口氣,确認嘴裏再沒有甜到惡心的味道,這才挑眉轉而看向罪魁禍首奕竹,“你怎麽弄這麽甜?”
沒成想,奕竹卻像是松了口氣,但随即臉上露出略顯複雜的神色,不過這些變化很快又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他伸手弄亂林風眠額前的劉海,假裝開玩笑道,“你小子還跟我裝?恩?叫你吃點虧才能記住不亂唬人。”
林風眠被他的舉動弄得一愣,瞬間有些失神,呆愣愣地垂眸看向冒着熱氣的鍋中不斷翻滾泛着血紅的羊肉。
“哦。”
很快林風眠又恢複了往常那嬉笑的神色,點頭道,“知道了。”
說着,她用筷子挑了挑鍋裏的羊肉,卻沒了吃的心思,味覺仿佛失了作用,一時淡如白水。
不知為何一股煩躁感騰地升起,她放下筷子,站起身道,“吃飽了,我回房休息。”
被她的動作弄得滿腔慌亂,奕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麽,又不知道該說點什麽,生怕會惹怒林風眠,只好手忙腳亂跟着站起身,招呼小二過來收拾。
林風眠幾步走向樓梯,卻聽見身後大門突然敞開,呼嘯的風聲随之猖狂而來,帶起一陣涼意直逼自己後背。哪怕失了功力,可從小練出的敏捷卻沒有失,林風眠朝前幾步,想錯開身子,可沒想到,還是被帶着涼意的熟悉氣息徑直抱入懷中。
“為什麽要跑?”江天明的聲音埋在她頸間,悶悶的,又有點像委屈的孩童,“你知道我要找到你多費功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