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問三不知
“但誰知道你究竟在房頂呆了多久?”那位名叫未名的長老再次逼問道,“也許你是見元明小師父前來,無處可躲,只好上屋頂掩藏。”
半晌林風眠才反應過來,洛聞雨的法名,正是元明。
他下意識看向一旁滿臉焦急卻不知所措的洛聞雨,忍不住輕嘆了聲。這一聲很輕,輕到只有身邊的徐荃聽了個清楚,不由疑惑地看向他。
“麻煩問點有營養的問題。”林風眠的晃神不過一瞬間,下一秒,他又是那個無所畏懼肆意妄為的林家四少,“這種無理取鬧不經大腦的問題本少一概不想回答。”
滿場無言中,無可奈何的蕭玉卿只能開口問道,“四少,您是否有人證?”
“人證都在你們那。”林風眠淡淡道,“本少沒有人證。”
江天明快步走向前,“我能證明。”
兩人同時開口,不由錯愕地互望,清晰地看見對方眼底的驚訝。
林風眠驚訝的是江天明居然這時候趕回來,還為他證明;而江天明驚訝林風眠居然就這麽被動,連減輕嫌疑都不願去努力。
“江宗主。”
經過賞花宴大多數人都知道他的身份,而見他替林風眠說話,上首全真教的人臉色并不好看。
好不容易找到的替罪羊,恐怕真要眼睜睜看着他跑了。
“諸位。”江天明并沒有站在上首,反而來到林風眠身邊,站定道,“殺害羅定明的真兇已緝拿歸案。”
話音剛落,徐荃便察覺四周不友好的視線瞬間變得奇妙起來。
他悄悄看了眼林風眠,對方好像和手指上的死皮對上了眼,根本不理會周遭的變化。
臺上青城的幾位長老慌慌張張站起身,連忙問道,“江宗主,此話當真?”
Advertisement
“殺害羅定明的正是二十四橋巽主莫邵雍,昨日剛緝拿歸案。”
要知道,江天明可是累壞了三匹日行千裏的良駒才趕回蕭家,不然他無法放心讓林風眠一人獨自面對這些人的責問。
衆人神色莫測,而冷珎琰卻不依不饒,“江宗主,這只能證明徐荃的清白。要知道,戚家一家老小可是一夜就沒了性命。”
“莫邵雍?”林風眠擡眸瞥了眼江天明,俨然不相信他的說法,随即嘲弄地沖冷珎琰哼道,“既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是本少所為,也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本少清白,那又有什麽,讓某些人振振有詞說本少有罪呢?”
冷珎琰還未開口,他突然冷笑道,“本少的話今日就撂在這,這二十多年來,本少只殺過一個人。至于滅口這種事,本少自知做不到,也不屑于做。”
冷珎琰步步緊逼,“既然承認,那不如一并說了,你到底殺過誰?”
誰知林風眠卻淡淡道,“這人在的時候冷家還不知道在哪個角落裏碌碌無為,你不知道很正常。”
“哼。”冷珎琰無話可答,只好甩袖道,“誰不知道,你殺的不是林皓成就是你的親生哥哥。”
此話一出,全場瞬間鴉雀無聲。這種話大家也只敢在背後說說,林家的勢力可不是開玩笑的。再說林風眠連弑父這種事都能做出,他們自然不敢随意開口,頂多膽子大的在他面前嘲笑幾句。
“冷珎琰。”
林風眠伸手打了個響指,幾乎沒有人看清楚,站在冷珎琰身邊的人影是何時來到他的身邊,更不用說手裏還有一把長劍架在他的脖子上。連同旁邊蕭玉卿幾人,臉上都不由露出驚疑的神色。
他站起身,撣了撣衣襟上的褶皺,緩緩道,“本少想殺人,根本不用自己動手。”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你敢動我一根手指?”冷珎琰梗着脖子恨聲道,“林風眠!你這個畜生!”
“真吵。”林風眠眼底的怒意漸漸形成了深深的漩渦,面上依舊淡淡道,“把他的舌頭給本少割下來。”
衆人還在呆愣中,就見冷珎琰身邊那個人影竟然真的動手憑空抽出一把小刀,一手點住冷珎琰的穴道,順便掐住他的臉頰迫使他張嘴,看樣子是真準備割下冷珎琰的舌頭。冷珎琰被這個陣勢吓得夠嗆,根本反應不過來,等明白過來,眼裏滿是驚懼,口中啊啊直叫。
江天明下意識伸手抓住林風眠的胳膊,“不要!”
附近的蕭玉卿內功本就不怎麽樣,自然不願犧牲自己,随大流裝作不知所措在一旁看戲。冷晔想上前卻被另一道人影攔住,而何維豐只是動了動耷拉的眼皮,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居然就這麽一動不動看着眼前情況發展,其餘人更是愣在原地。
“阿四!”看似弱不禁風的洛聞雨居然撲了過去擋在中間,甚至想要空手奪過刀子,頭卻轉向林風眠,眼底滿是悲傷,“不要變成那個人!”
聽到他這句話,林風眠眸中暴虐的旋風頓了下,漸漸消散,閉了閉眸,他擺手道,“奕竹。”
“少爺。”奕竹放下手裏的刀子,卻仍舊不願解開冷珎琰的穴道,“難道就這麽放過他?”
“不然呢?”林風眠笑了笑,将胳膊自江天明手中抽離,轉身離場,“本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這種人身上。”
洛聞雨松了口氣,看向林風眠背影的眼神裏多了分慰藉。
“咳咳。”
沒有了脅迫,冷珎琰癱在位置上仍然喘不過氣,心悸不已。想起剛剛林風眠眼底的兇狠,他終于反應過來,原來林風眠都是來真的。
若不是洛聞雨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只怕他的舌頭真的要葬送在這裏。
看着林風眠抽身離去的背影,蕭玉卿的眼神非常複雜,他早就知道這次審問不會簡單,也知道大家都是在維持表面的和氣。不過都是在走過場,等待最終各方博弈的結果。可是這種艱難維持的和平,林風眠就這麽輕松地打破。
到底,他心底都在想些什麽?
既然知道會變成如今這樣,為何要随那幕後之人的願?
在蕭家園子裏繞了許久,洛聞雨才找到林風眠的蹤跡。
相比前院滿園止不住的喧嚣與猜忌,這裏種滿了高高的喬木,遮擋了肆意傾瀉的陽光,被風吹動變得忽深忽淺的陰影相互重疊,更顯得清幽靜谧,而林風眠正站在柳樹下,低頭做着什麽。
等洛聞雨走近才發現,林風眠扯下一條柳枝正低頭玩弄着。沒一會功夫,翠綠的柳葉都要叫他捋光,光禿禿只剩柔軟的枝幹部位。看着手裏柳葉紛紛落下,他像是玩膩了,随手将枝幹扔進眼前的湖水中,蕩起一片漣漪。
“阿四。”
洛聞雨的聲音很輕,像是怕打擾到周遭的清淨,但他心裏清楚,他只是有些沒臉見林風眠,所以才連說話都沒有底氣。
“對不起,我不知道那天的話會給你引來這麽大的麻煩。”
哪怕長相看起來溫文爾雅,但洛聞雨絕不是什麽軟弱的人,更不是好面子的人。
錯了便是錯了,一定要道歉才行。
“嗯?”林風眠應聲擡頭,看清洛聞雨後臉上表情有些茫然,随即眼底露出一片清明,“哦,你是說那事。”
他點點頭,像是在安慰洛聞雨,但顯然沒過心,“沒關系,反正他們早就想對付我。你看,即便沒你的證詞,戚家那事仍然要推到我頭上才罷休。”
能看出林風眠是真的不在意,洛聞雨也放心不少,心中疑惑脫口而出,“你不是能夠任易忍耐的人,為什麽還要回來受審?”
“你不覺得,他們就像是表演一場好戲嗎?”眼裏閃過一道亮光,林風眠挑眉,“正巧我這段時間沒事,就陪他們玩玩呗。”
洛聞雨不由沉默,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林風眠的話。心底的愧疚并不會因為林風眠的安慰而消失,反而越發沉重起來。
“元明。”
洛聞雨擡眸,呆愣地看向林風眠,滿臉疑惑應道,“啊?”
林風眠似是被他的模樣逗笑,臉上之前殘存的戾氣瞬間一掃而空,雙眸仿佛湖水般純淨,“謝謝你。”
“我有什麽好謝的?”
“若不是你的那句話,我恐怕就是下一個他。”
洛聞雨眼裏露出複雜的神色,但欣喜顯然更加明顯,“你想起來了?”
“嗯。”林風眠認真地點點頭,答道,“我想起你了。你就是那個愛哭鬼小光頭,和你一道來的小妹妹還沒哭呢,你倒是先被吓哭了。”
洛聞雨臉上滿是愧意,低聲道,“以前都是你罩着我們,沒想到現在我還是幫不上你什麽忙。”
“他都死了,你難道還擔心我會出事?”
“可你為何不将真相告訴大家?”洛聞雨急道,“難道就任由江湖傳言這麽污蔑你嗎?”
林風眠搖搖頭,掩住心底的失落淡淡道,“我說了,會有人相信嗎?”
“我信。”
見洛聞雨信誓旦旦的模樣,林風眠忍不住笑了起來。
擡頭看向被樹葉遮擋只剩下零碎的天空,被樹葉切碎的視野中,幾道飛鳥的影子掠過,絲毫沒有被這點小空間束縛。它們并不知道,下方的人哪怕再嚣張再肆無忌憚,也沒有它們的自由自在。
林風眠嘆道,“這世界,從來都只相信他們相信的事實。”
再說,那時的林家,經不起這種折騰;現在的林家,不能被這種折騰。
“阿四。”聽出林風眠的失落,洛聞雨很失落,“我本來以為這幾年那人死了你應該過得很好。可是為什麽,我覺得你不開心呢?”
林風眠只是笑,顯然并不想與洛聞雨多說,“時間差不多了,回去找你師父吧。不然被人看見你和我站在一起,又會有人說三道四。”
“我在這陪你。”洛聞雨固執地不願離開,“我不怕別人說三道四。”
“你不是想繼承師父衣缽嗎?清源大師的高徒,哪怕還俗都不該和我這種邪門歪道的人站在一處。”林風眠的聲音裏帶着些許嚴厲,用眼神冰冷地逼退洛聞雨,“你就是不為自己想想,也該為你師父想想,他老人家這一輩子的清譽,難不成要毀在你手上?”
洛聞雨叫他說得低了頭沒有任何可以拒絕的理由,只好轉身離開,但仍舊囑咐道,“那你要記得照顧好自己。”
深綠的密林間,洛聞雨的身影漸漸沒了蹤跡。林風眠身後傳來沙沙的聲響,一道人影穿過灌木叢走至他身邊,念了聲佛號。
“四少不必顧慮太多,貧僧的名譽,還不是那麽容易毀的。”
四周都是綠色,唯有清源大師光禿禿的腦袋在陽光下蹭蹭發亮,堪比鱗波陣陣的湖面,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不知是眼睛疼還是懶得理會這位裝模作樣的神棍,林風眠轉過臉借躲開刺眼的光轉開視線,語氣十分不耐煩道,“場面話而已,當不得真。”
“有些場面話,不得不當真。”清源大師仿佛看不出林風眠對他的抗拒,颔首道,“四少,當初之事,貧僧必須向您道一聲謝。”
“本少救得不僅是他。”他自然知道清源大師謝的是什麽,林風眠的聲音輕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本少也是在救自己。”
“但這付出的代價太大,四少可有過後悔?”
可能是眼前光太亮,林風眠雙眸暗了暗,仿佛又回到那個陰暗的地牢之中,幾個孩童擠作一團,其中一個禿頭的小男孩哭得最兇,吵得他腦殼疼的要命。
那時候,他在做什麽來着?反正後來,那裏什麽聲音都沒有了。
“做都做了。”林風眠閉上雙眸,徹底忽略掉心底那抹難以言說的異樣情緒,淡淡道,“後悔有什麽用?”
“四少是明白人。可今日之事,貧僧不得不多一句嘴,心底那條線,終究由你自己掌控,看似輕松自如。一旦越過之後,再想從深淵爬上來,可就難了。”
臉上的煩躁消失,林風眠突然道,“天天念佛經,有用嗎?”
清源大師笑了笑,“不知道。”
“那本少要是吃齋供菩薩,有用嗎?”
“不知道。”
“剃了頭當和尚,有用嗎?”
“不知道。”
一連三個問題清源大師都回答不知道,與他德高望重的大師形象相差甚遠,林風眠卻沒有生氣,反而挑起唇角,“大師應該改法號,名叫一問三不知才對,不知道這三個字答得可真是順溜。”
清源大師臉上笑意更深,微微瞥了眼斜後方,颔首道,“看來四少今日訪客不少,貧僧就不打擾了。”
林風眠順着他的視線看去,樹影影綽間,漸漸顯露出一人的身影。
一段時間不見,辛月明倒是心情不錯,他一邊哼着不成調的歌,一邊朝這走來。
身邊清源大師動作倒快,一眨眼就消失了蹤跡,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一向要做慣面子的清源大師居然沒有向辛月明打招呼。
這一反常态的模樣讓林風眠有些奇怪,但也懶得去問,畢竟他更奇怪的是,辛月明為何會來找他。他幹脆一屁股坐在湖邊,撐開兩條長腿,拈起地上幾塊石子抛了抛,靜靜地等待辛月明走近。
“這裏很漂亮。”并沒有回首,聽見腳步聲林風眠就知道辛月明走了過來,他突然開口道,“不知無念公子是否也是被美景引來?”
辛月明在他身後站定,言簡意赅道,“是啊。”
“無念公子前來,必定不是什麽小事。”
“可大可小吧。”辛月明嘆了一聲,在林風眠身邊坐定,“就是我那個傻兒子,有點麻煩。”
“呵。這件事本少可幫不了無念公子。畢竟,本少還沒養過兒子。”
“我過來又不是找你讨論育兒經驗。”辛月明無奈,“天明這家夥啊,心思細的很,很多事都藏在心裏不說出來,你不問清楚,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哦。”
聽出林風眠的漫不經心,辛月明瞥了她一眼,笑道,“還請四少多包涵。”
林風眠總算有了點反應,轉頭一臉古怪看他,“無念公子這話說的,江宗主有什麽需要本少包涵的。”
“當然有。”辛月明朝她挑眉,明明已經是中年老男人,做這種挑逗表情倒是一點也不含糊,“很多。”
“,,,”
“好了。”辛月明也不再逗她,“說說正事。”
“天明從莫邵雍口中得知,北漠有剩下的殘卷。”
“本少知道。”林風眠扔出一塊石子,盯着它落入湖水引起的陣陣漣漪,輕輕笑道,“只是北漠皇宮守衛森嚴,并不好闖。”
“你去過了?”
“探過幾次。”
“四少,自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在想一件事。”辛月明側過身,伸手挑起林風眠的下巴,眼眸幽深,“明明已經是殘破的軀殼,卻眼神堅定,仿佛有什麽目标在指引你前進。”
林風眠沒有回答,只是微笑。
“但是我在想,如果你達到了這個目标,接下來,會變成什麽樣?”
林風眠笑容越發的濃烈,可眸底,卻冰冷無比,“無念公子怎麽好奇這種事了。”
辛月明送開她的下巴,伸手拾起她身邊的石子,柳葉的陰暗在他臉上劃過,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我一開始就說啦,我那個傻兒子啊,太傻了。”
“四少,人不可能一直活在仇恨之中。”他甩手扔出石子,在湖面落下一個又一個波紋,直到很遠,石子才沉底,“你也該想想,報仇之後的事了。”
林風眠并不意外辛月明能想通其中關聯以及她現在想做的事情,“無念公子真是聰明,這麽快就想通了。”
“那是,不是我說,我們家的智商都在我這。”自誇這種事,辛月明從來不會謙虛。
“父親?”
兩人齊齊回頭,辛月明先擡手招呼,“喲,寶貝兒子~”
江天明臉一黑,“我說過多少遍了,不要這麽叫我!”
“嗨呀。”辛月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先走了。四少,希望還有機會與你聊聊。”
可別輕易就死了啊。
他回頭看了眼江天明,眸中滿是溫柔的笑意。
不然的話,這傻孩子就白求徐酒岩那個混球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公公調戲鵝媳婦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