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海市蜃樓
喬西總共定了兩間上等的大房，這一大手筆讓阿四着實震驚了下，雖然他作為小厮只能住外間廂房，根本享受不了這待遇。
他卻不知道，喬西這厮心裏還在思索要不要将他與江天明還有江婉兒的房間移遠一些。如果知道，只怕還要樂意逍遙一人獨住。
“公子。”喬西特意看了眼阿四，才道，“剛剛那小二說，蘇州城近來有盜賊出沒，要小心謹慎些才好。”
“嗯。”
江天明似乎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喬西松了口氣，哪成想對方看向阿四，下一秒便開口道，“跟我去煙雨樓。”
“哈？”
喬西與阿四同時震驚臉。
“為什麽？”
阿四歪着腦袋，實在想不出為何江天明會對他說出這句話。剛剛喬西那意思，他都聽出來了，就是希望江天明把自己弄出去好兩個人說悄悄話啊。
江天明淡淡地說出一句毫不相關的話，“你的信任，值幾次？”
喬西依舊茫然，阿四已經明白過來，想都未想，“一次。”
饒是江天明這種面癱的人，臉上表情都克制不住現出一條裂縫，一口茶卡在嗓眼裏，愣是咳到雙眼通紅，“你。”
直接忽略喬西怒視的目光，阿四看向桌上跳動的燭火，眸中映着火光，一時間，讓江天明有那麽一點錯覺，好像，他眸中什麽都沒有的錯覺。
“公子。”
阿四的聲音拉回了江天明漸遠的神智，“如果真有什麽事的話，你還是帶着喬西一起去煙雨樓吧。”
阿四自認為自己這番話說的已經夠誠懇，沒想到江天明突然就認死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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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西，你留下。”
“公子！？”
江天明嘆了口氣，“你也聽說了，前段時間蘇州城才發生殺人事件，婉兒這邊不能沒人。”
喬西剛想說有暗衛，話到嘴邊轉了個圈，“公子，那也不用帶上他吧。”
阿四內心暗暗點頭，喬西這話總算說到他心坎裏了。
“我不放心。”江天明看向阿四，用戲谑的目光掩住眼底的困惑，“是你自己說的，只有一次信任。”
其實他只是想找個單獨與阿四相處的機會，借機問清楚那件事，但是剛剛那一瞬間，阿四卻給他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
這發現讓他既驚訝，又茫然。
許是他弄錯了吧。
夜半時分，黑暗籠罩住整個蘇州城，哪怕是紙醉金迷的風月場，也因為宵禁已經沒了白日的喧嚣與光亮。黑漆漆的大街上只有幾盞忽明忽暗的燈籠，一個打更的小吏，偶爾會經過一隊整齊的巡邏兵。
這麽看起來，應該是很平常的場景。
夜幕之中，兩道黑影落在城東一個普通人家的院牆之上，沒有驚起任何動靜。這個院子雖然普通，可位置卻不普通，正處于城東幾條街的正中心，類似于交通樞紐的位置。從院子往外望，能将幾條街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
當然，包括不遠處的煙雨樓。
阿四摸着自己可憐的脖子，邊在心底感慨，果然不愧是逍遙派的傳人。這身輕功出神入化，不愧這随波逐流之名。手上還拎着一個人，江天明卻輕松地像是水裏的魚，無論躍起還是落下皆随意的很。
“你。”
眼下只餘他們二人，連一只野貓都沒有，可江天明不知道該從何開口。
“你家以前，有收養過小孩子嗎？”
“哈？”阿四沒想到江天明糾結半天，才問出這麽一句，懶懶散散地坐下，順便整理着自己淩亂的衣領，“我家又不是善堂，平白無故收養什麽小孩？”
微微揪起眉頭，江天明根本沒想到阿四這麽直接便反駁了他。
“我在找一個人。”
說到這裏，他一向因為面癱而冷冰冰的五官都變得柔和起來。
月色皎潔，嫩黃的光落在屋檐上，将瓦片都鑲上一層金邊。阿四朝遠處望去，這麽一片朦胧的月光中，煙雨樓坐落在青山綠水旁，飛起的屋檐籠罩在蒙蒙煙霧之中，就像古人書中所描繪的海市蜃樓蓬萊之境。
不知道是不是被這美景觸動，阿四有些冷漠地開口道，“我不知道你想找誰，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呆在我家的孩子，基本都死光了。”
江天明原本溫柔的目光被這句話瞬間擊潰，他神情一凜，猛地轉過身，“你确定？”
想到江湖中的傳聞，他心底緊了緊，拼命咬着牙，生怕自己會失态，會忍不住，想要殺了眼前這個人。
卻沒想到阿四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就這麽大咧咧坐在屋檐上轉過頭看他，還帶着不達眼底的虛假微笑，“我當然确定。”
因為，除了我，他們都死了。
雙手垂在身側緊握成拳，江天明閉上雙眸，許久未說話。
阿四依舊是微笑着，只是這笑意越發的冷。
不知過了多久，江天明才開口，“為什麽。”
“公子，你是戶部尚書？”阿四像是沒察覺他身上不停往外冒的冷氣，仍舊不怕死地說，“要不要我把家譜呈上來給你瞧上一瞧？”
“不用。”江天明理智還在，但他此刻已經不想再與阿四說些什麽，再多說一句，他可能真的會忍不住，“待會你自己回去。”
說罷，便轉身朝煙雨樓的方向奔去。
很快便整理了思緒，江天明縱身潛進陰暗之中，朝煙雨樓緩緩靠近。他輕松躲過外面巡邏的士兵，翻過高牆，掠過湖面，又繞到煙雨樓後側，打開其中一道窗，翻身躍進。
來之前他便讓人将煙雨樓裏面的構造畫成圖紙，全部記在了腦子裏。此刻進入樓裏，腦海中自然而然顯現出地圖以及守衛的路線，對于江天明來說，簡直是輕車熟路。又躲過幾個巡夜的小喽啰，他逐漸靠近煙雨樓樓主的房間。
據莫問宗收集到的消息彙總，這煙雨樓是江湖上最大的消息販賣點，以及，願望實現機。
傳聞中，無論你想做什麽，甚至是殺人，煙雨樓都會為你實現。
當然，前提是給他們足夠的錢。
沒人知道這個組織是什麽時候出現的，只知道煙雨樓在江湖上名聲大噪也不過這幾十年的時間而已。尤其是這幾年，甚至可以與五大家族并肩的存在。
江天明之所以要潛入煙雨樓，倒不是為了實現什麽願望，而是因為蕭家家主蕭玉卿傳來的消息。近來在武林盛傳，森羅萬象重出江湖，不在林家便在莫問宗。這消息的來源，便是煙雨樓。
不論是誰托煙雨樓傳這消息出來，江天明一定要查個明白。
寂靜而又亮堂的走廊中，哪怕一丁點細小的聲音都能引起人的警覺。江天明矯健地像只貓，明明姿态如同平時走路般尋常，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眼見着就要靠近樓主所在的位置，情況驟然發生，毫無預兆。
‘嘭’的一聲，似乎是什麽重物落地，雖然輕，但也足以引起人的注意。
江天明心底升起擔憂，伸手推開房門。就在這一瞬間，房間內傳來窗戶被推開的聲響，恰巧他推開房門，便看見一道黑影竄出，迅速消失了身影。而嘉興樓樓主顧南正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身邊還有一個空盒子。
看見那空盒子的模樣，江天明眸色一深，但很快，他便移開目光，緊跟着那黑影消失在窗外。随即一陣腳步聲在走廊響起，幾個手下沖進房間。
“樓主！”
手下将陷入昏迷的顧南喚醒，幸好，傷口距離心髒還有些距離，可畢竟是重傷。哪怕大夫來得及時，施救止血也及時，顧南的腦袋裏仍舊有些混亂。
他捂着突突跳着的太陽穴，忍住了一陣陣的眩暈感，皺眉道，“你們怎麽才來？”
“樓主，這。”一個人指着地上的空盒子，問道，“怎麽辦？”
顧南本來就窄的眼睛眯了眯，徹底眯成一道細小的線，他扶着身後的人緩緩站起，望着窗外被雲煙遮掩一半的月亮，冷冷哼道，“不用管他。”
他并不知道，在那人之後，還有一個江天明來過他的房間。
煙雨樓這邊稍微混亂了下便很快恢複原樣，不遠處坐在房頂被冷風吹到不得不思考人生大事的阿四卻沒有注意到。
畢竟，他眼前是一個艱難的選擇。
跳，還是不跳。
之前江天明将他放在這只是為了找一個便于說話的地點，倒也沒注意選擇的位置有多麽不合适。
這裏雖然隐蔽，卻恰巧處于穿堂風的位置，明明盛夏的時節，再加上此刻他身子弱，呆在屋頂上簡直被凍得像過冬。朝下伸腦袋探了探，阿四立刻又縮了回去，好高。
可是不跳下去，就會凍死，跳下去也頂多傷條腿，運氣好的話只是磨塊皮。
狠了狠心，阿四閉着眼朝下跳，卻沒想到，地面好像比他想象中要柔軟很多。
“哎喲！”
果然上天待他阿四不薄，連跳樓都有個墊背的。當然，這種心理只能在背地裏陰暗地昙花一現。正常情況下正常人都應該道歉才對，身為正常人，阿四連忙起身，查看某位倒黴可憐走夜路被砸的人。
“你沒事吧？對不起啊。”
“啊，沒關系。”
被阿四砸到的倒黴鬼竟然長得還不錯，清秀的臉龐皺在一塊。看起來細皮嫩肉的，明顯是不禁他砸的那類人，眼下看起來一點事都沒有，倒讓阿四有些失望。
自己好像也沒這麽輕吧。
對方順了口氣，才慢條斯理問道，“你怎麽會從房頂上掉下來？”
阿四愣了下，各種情緒快速地在心底過了遍，臉上露出悲戚的表情哭道，“你不知道啊，我家貓跑了！為了抓貓我這爬高踩低不容易啊！結果那死貓自己跑了，就我一個呆在屋頂，這附近又沒什麽人在，我可是花了好長時間才從上面下來。”
城外某只追老鼠的死貓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深覺這盛夏的夜晚也不能貪涼穿少衣服，如果感冒，就麻煩了。
聽到阿四的哭訴，對方一時怔住，傻呆呆地似乎在思考真實度。但在阿四看來，正常人都不會相信的這番說辭，對方卻選擇傻傻地相信了他這不靠譜的回答。
“哦，那你以後小心點，也不用急。貓這種動物很有靈性，在外面玩時間長了自然會回家的。”
面對這麽認真誠懇的答複，阿四忍不住露出笑意，強忍着不笑出來，“小和尚，希望能承你吉言。”
“你。”小和尚愣了愣，摸摸自己束起的發髻，疑惑道，“你怎麽知道我是和尚？”
阿四指了指他的手，露出無奈的表情，“你之前可差點阿彌陀佛就說出口了。還有你的手，總是習慣性想要做出稽首的動作，再說，你這模樣，就算有了頭發，怎麽看都還是和尚啊。”
尤其是這傻不拉幾動不動就相信人的模樣。
簡直跟他以前認識的一個小和尚一模一樣。
阿四突然一怔，那個小和尚長什麽樣來着？
輕嘆口氣，自己的記憶實在太差了，久遠一些的就什麽都記不起來了。
“哦。”小和尚腼腆地笑笑，笑意直達眼底，“你觀察力好強，不過我現在已經還俗了。”
“還俗？”阿四奇怪道，“你怎麽想到要還俗？”
“師父說我還有執念。十五年前有個施主救了我，我一直想報答他，卻一直沒有見到他。我師父說，讓我了了這個心願，待徹底了斷塵緣，再回去繼續修行。”
“那祝你早點找到你的救命恩人。”阿四撣撣衣服，朝小和尚回了一禮，轉身就要走，“我們有緣再見。”
不知為何，小和尚拉住阿四的衣袖，眼中滿是好奇的光，“你叫什麽名字？”
“叫我阿四就好了。”阿四笑了笑，掩住眸底的疑惑，“你呢？”
“我現在叫洛聞雨，暫住在高旻寺。對了，你的貓若是回不來，可以來找我幫忙。”
“那多謝啦。”
走出很遠的距離，阿四回頭看了眼，小和尚洛聞雨正慢慢走着，夜色漆黑，分不清是往什麽方向。
這麽晚的時間，如果他沒弄錯差不多已經接近四更天，那麽此人為何還會出現在這種白日裏都可以算是人煙稀少的小路上。
而且還這麽輕易就相信了他這番糊弄鬼都糊弄不過去的說辭。
阿四垂眸冷笑，哪裏會有無緣無故的信任。
沒想到森羅萬象一出，引來的人還不少。
雖然剛剛有洛聞雨墊在下面當緩沖，但他的腳還是扭着了，再加上衣服還有些單薄，在冷風中抖成了篩子，簡直兩面夾擊。躲過來往的巡邏士兵，他終于爬進窗戶，進入還算溫暖的房間裏。
“你回來了？”
阿四愣了下，他另一只腿還卡在窗臺外面，“公子，你怎麽還沒睡？”
江天明比他早回來，他倒是不驚訝，只是驚訝江天明居然這麽晚了還不睡，更驚訝的是，對方似乎在等他回來。
“嗯。”江天明點了點頭，順手給自己倒了杯水借以掩飾自己的神色，語氣平靜地似乎之前與阿四并未争執般，“本來還想出去接你。現在看來，身手不錯。”
聽到這句話，阿四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看你坐在這還有心思閑扯淡的模樣，哪像要出去接人的！分明是想讓他在外面多吹會冷風還差不多。
當然，這種話他怎麽也不可能說得出口，自然要裝模作樣回以一句，“多謝公子關心。”
作者有話要說： 江天明的性格其實到現在我都不好确定，以前角色都是性格有個點，寫下來也很順暢，但這篇文的設計中，江天明比較溫柔，有時候也會有點小腹黑，可是如果想和女主形成對立，這樣太溫吞，沒法有沖擊碰撞的感覺。唉，希望努力把後面改好點，不然到後面□□也會顯得溫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