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入住客棧
從府衙到梁府，路途雖不算遠，但也不短。深淺不一的綠色陰影中，蟬聲不停，為這炎炎夏日更是增添了一分濃稠的燥熱。即便兩旁樹木繁茂，也擋不住悶熱的氣息撲面而來，讓人感覺自己就像白嫩嫩的包子，猶如擠在蒸籠之中，汗水很快流下，又蒸發，只剩黏與熱。
路上行人紛紛往屋檐下的陰影竄，生怕走慢一步好地方就被別人搶了去，但即便有陰影遮擋，也阻止不了空氣中無孔不入的那股悶意。頂着一片大荷葉，喬西疾步朝梁府走去，沿途不少人指指點點，讓他心情更加煩亂。
好不容易進了梁府，身後大門靜靜将各種視線隔絕在外，身上瞬間少了負擔，喬西的步子下意識慢了些。只是當視線掃過一旁的林子，他心底火氣立刻噌的一下，從胸口直沖腦仁。
梁老爺為府中女眷着想，特地造了不小的園子，引用活水蓄池，四周環繞楊柳，還有間雅致的木制小亭子，十分适合避暑。但此刻，府中女眷都在屋內與冰塊為伴，這裏只有一人，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正優哉游哉躺在樹下乘涼。
喬西顧不得自己還要将秀才親戚鬧事的消息告知江天明，朝阿四直直而去，帶起了一陣風聲。但阿四仿佛沒有察覺他的來到，閉眼躺在樹下，翹着二郎腿，還晃晃悠悠地按照一定節奏輕輕抖着。
即便如此，喬西仍舊确定，阿四知道他在這。
今早衙門将王家少爺拘捕，又有當鋪老板的人證與藍田玉手镯這樣物證，自然将案子查了個水落石出。本該是開心的事，但，秀才的親戚們卻不幹了。
他們直接在衙門鬧事，宣稱衙門與梁府合謀，将罪名推到了王少爺頭上。雖然衙役将他們制住，但到底這麽一來，圍觀的人全都聽到了這件事。
其實人贓并獲，事情便該解決，可惜秀才親戚們突然不管不顧就鬧起事來，又給了不少人無盡的猜想。事情會不會，像他們所說，官府與梁府合謀用一個表少爺來頂替呢？
秀才親戚的目的也很明顯，就是敲詐。同時喬西也知道，以秀才親戚這群人的腦袋是想不出這麽一個直接又有效的方法。
在此之前，有關案子的證據消息都未有透露出去，可今天秀才的親戚們突然發難，只有一種可能。
有人提前告知他們，連同這個方法一起。
“是你。”喬西的語氣十分肯定，“也只有你，才會想出來這麽卑劣的方法。”
阿四依舊躺在原位，眼皮都未擡。灼熱的風将他的發梢吹起，露出了整張淡漠清冷的臉，光潔的額頭上蓋着一片柳葉，十分惹眼。
這态度分明是不願意與他說話。
再也忍不住，喬西拔出刀柄，冷光閃過阿四閉上的雙眸，停在他細弱的脖頸，仿佛只要劃一下，便會流出鮮紅的液體。這沖天的殺氣驚起頭頂一片鳥雀撲棱翅膀的聲音，羽毛混着樹葉晃悠悠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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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時間寂靜樹蔭下，滿是狼藉。
阿四終于有了動靜。
他緩緩挑起唇角，露出了一個，在喬西眼裏看起來冷意森森，又帶着無盡深意的笑。
“呵。”
他明明沒有任何動作，甚至連眼睛都未睜開，卻叫喬西心頭一顫。
下意識看向自己的頭頂，綠葉重疊間，隐隐露出耀目的日光，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
但喬西的心有些亂了。
他惶恐着自己居然會被對方的一個笑意影響，很快又強逼自己恢複平靜。
這時，阿四開口道，“還是別在我這浪費時間了，不去跟公子彙報嗎？”
喬西握着刀柄的手緊了緊，雖然他不願意理會阿四的話語，但也不得不承認，對方沒有說錯。
而且此刻。
掃向身邊陰郁的樹林還有頭頂濃密的樹葉，喬西眸色漸深，他不信阿四會這麽無所畏懼任由他将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狡兔三窟，這種人，更是狡詐，即便他沒有發覺附近有人埋伏，也不得不小心謹慎才是。
尤其此人現在，還沒有暴露身份的意圖。
心思百轉，喬西幹脆利落收了刀。
“再有下次，就不是這麽簡單了。”
說罷，他匆匆轉身離去。
周遭只剩下樹葉被吹拂地沙沙作響，連鳥兒都不願再飛回來停留，偶爾樹枝被吹開，露出了空蕩蕩的天空。
撩開額間無意落下的柳葉，阿四睜開雙眸，兩條胳膊支起身子，屈腿望向不遠的天空，嘴角笑容嘲諷意味濃厚。
“驚弓之鳥。”
但這些喬西都不知道，他一進門，便迅速與江天明通報了所有事情。正巧，江陵與江婉兒也在。
讓他驚訝的是，江天明并未有所反應，“我知道了。”
看出他的困惑，江陵笑道，“那個人要是什麽都不做，你覺得奇怪嗎？”
喬西點了點頭，“會。”
他會覺得，那個人還有更大的陰謀在策劃。
“所以啊。”江陵展開手中紙扇晃了晃，露出龍飛鳳舞的字跡，“他這是讓天明放心。”
江天明一言不發，坐在那裏慢慢品茶。
“那接下來。”
喬西一時間不知該看向誰。
“剩下的就是梁府的事情。”江陵再次替江天明開口，“那些人不過是想找梁府要錢，至于給多少才能解決，就不是我們該考慮的問題。”
江婉兒坐在這早已撐不下去，逮到機會，便問喬西，“喬西，你剛剛從外面回來，有沒有見到阿四？”
喬西視線下移，下意識便想到剛剛自己還将刀架在阿四的脖子上。
同時他也有些疑惑，江天明與江陵談論各種事情時也未躲過江婉兒，她應該知道，阿四這個人，不可以靠近吧。
“婉兒小姐，這個人還是盡量少靠近為妙。”
江婉兒點了點頭，但這随意的動作，顯然是并不将他的話放在心裏。
“婉兒。”有了喬西的建議，江陵也意識到似乎江婉兒與阿四的距離過近，不由提醒她，“你可能不知道這個人有多危險。”
“我知道他是誰。”江婉兒認真地看向江陵，一點都沒有躲避的意思，“我也知道關于他的事情。但是大師兄，他現在是阿四，就夠了。”
“你。”江陵一驚，“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江婉兒莞爾一笑，湊到了江天明身邊，利用小女生的優勢撒嬌，“哥，你不會也阻止我和阿四玩吧。”
江陵微微皺眉，江婉兒行事這麽随意，還不都是江天明慣得。
如果那個人真要利用江婉兒做什麽，想提防都不及時。
沒想到江天明只想了想，便淡淡道，“注意分寸。”
江婉兒連忙點頭，“我知道了！保證不給哥帶來麻煩。”
說罷，她一蹦一跳離開了書房。
“天明。”江陵示意喬西跟出去，一臉擔憂道，“你怎麽能這麽随便就答應她。”
江天明放下手中的信件，揉了揉眼，江陵這才看出他眸中忪惺，驚詫道，“你做什麽了這麽困。”
“蕭叔叔說，森羅萬象在莫問宗或林家這條傳言，是蘇州煙雨樓傳出來的。前幾日我命人去查，可惜煙雨樓消息封鎖十分嚴密，幾次夜探都無功而返。”
“你決定親自去？”
江天明點頭，“賞花宴還有一段時日，正好帶着婉兒去蘇州玩一玩。”
“還有那個阿四？”
“嗯。”
“你還真是放心。”江陵道，“萬一他再搞點什麽小動作。”
江天明突然打斷他，“你覺得，這次是他做的？”
江陵被問得一怔，“不是嗎？”
“不。”江天明十分确定，“他沒必要。”
“為什麽？”
“他不會用這種方法。”
江陵頓時哭笑不得，“天明，你這是怎麽了？”
“他的眼睛，很清澈。”
他既然答應互相信任，那便會做到。
一時間，江陵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而他也知道，江天明并不是天真的人。
“天明。”江陵拍了拍江天明的肩膀，心中千言萬語到了嘴邊，最終只化為兩個字，“小心。”
梁府事情已了，江陵先行一步，去冷家接冷悠然一同前往蕭家山莊。江天明則帶着江婉兒一起，繞道去了蘇州玩耍，阿四與喬西跟在後面，針鋒相對。
說是針鋒相對，其實只是喬西一個人的固執與堅持。他日裏夜裏緊盯阿四的動靜，生怕這人做點什麽對江天明與江婉兒不利的事情。一路下來，江天明都忍不住勸他放輕松點。
但，沒有用。
而且阿四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路上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日子過得可潇灑了。喬西精力倒也夠旺，堅持了一路都毫無疲憊之感，反而越戰越勇。
兩人一左一右将車夫夾在其中，愣是讓車夫不敢有一絲松懈，戰戰兢兢直到蘇州城外。
“公子。”
車簾拉開，江天明率先從車上下來，然後轉身扶着江婉兒下車，等江婉兒站穩，才轉身問喬西。
“怎麽了？”
“官府要檢查，我已經把文書交給他們了。”
“嗯。”
他們在這邊說着，那邊江婉兒就纏上了阿四，“你沒來過蘇州嗎？”
阿四收回打量的視線，掩住眸中細微的失落，笑道，“是啊，我以前一直住在海邊，只知道海是什麽樣子的。江南的景色，都是我娘小時候告訴我的。”
“那你這次一定要跟緊我。”江婉兒眨着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讓身邊人都能感覺到她的開心，“咱們好好玩！”
“嗯。”
天色漸暗，不知為何，這次審核的時間并不短，能看見身邊不少因為等待審核而停留的車馬，不少人臉上都出現了焦躁的神色。江天明望了圈四周，神色不明。
打探消息回來的喬西輕聲道，“公子，似乎是城中出了事。”
太陽落山的過程很長，只是一旦落下，天色便暗的迅速。直到天空再也沒有一點日光的存在，只剩清冷的月光侵蝕着深黑的夜色，江天明一行人才被允許進入城中。
折騰的時間不短，江婉兒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看夜景，直打着呵欠在馬車裏眯眼。
“困了？”江天明柔聲問她，伸手護住她差點撞上車壁的腦袋，擱在自己肩頭，“待會就到客棧了，再挨一會。”
可惜他的聲音就像催眠曲，本就迷迷糊糊的江婉兒更加困倦，直接一頭磕進他的懷裏，呼呼大睡起來。
江天明看着自己懷裏睡得正香的江婉兒，無奈搖頭。
“公子。”
喬西剛要叫他，就被他制止，“你去辦好入住的手續，阿四随我在大堂等候。”
眼下并不是飯點，奇怪的是，客棧大堂裏人卻不少。
阿四似乎被江婉兒傳染了瞌睡蟲，此時也有些困倦，坐在那腦袋不停朝桌上磕，好幾次若不是江天明及時遞了塊擦汗的布巾過去，恐怕腦門早就滿是紅杠。
但江天明還要護着睡着的江婉兒，□□無術，只聽啪的一聲，阿四的腦袋還是撞上了桌面。捂着紅彤彤的額頭，他可算是清醒了幾分。周遭不少人的談論聲，也忍不住讓他豎起了耳朵。
“你們聽說了嗎？昨晚上城東又有人家丢東西了。”
“是嗎？”
“啧，這州府幹什麽吃的，一個小毛賊到現在抓不住。”
“小毛賊？身上還攬着三條人命的，怎麽可能是小毛賊。”
阿四眉毛一挑，順勢看向了江天明。對方擡眸，與他對視，顯然也聽見了。
“說起來，新住進去的幾人膽子倒是不小。”
“呵，還不是這店家賺錢想瘋了。死了人的房間随便清理清理，轉眼就繼續做生意，也不知道那些人知道不知道此事。”
“也就能騙騙新入城的人，剛出事的時候，隔壁都搬光了，倒是叫這家同福客棧得了好處。”
“唉，就是那一家三口死的可憐。”
“說來也奇怪，那小毛賊怎麽就膽子那麽大，殺了人還敢在城中繼續偷竊。”
“誰跟你們說是小毛賊的。”一中年人低聲道，“分明就是武林高手，那死的三人可是永州靈溪有名的镖局高手，據說這次為林家送東西。”
“林家！？”
一提到這個名字，不少人的神色變了，驚恐焦慮慌張錯愕，無一不震驚。
“是那個，林家？”
“就是那個林家。”
一時間衆人竟不敢再說，仿佛這林家是什麽禁忌一般。
江天明猛地看向迎面的阿四，對方正低頭眯着眼，腦袋還一垂一垂的，顯然又開始迷糊。不知為何，見到他這樣，江天明下意識便松了口氣。
很快喬西辦完手續回來朝江天明複命。
“上樓吧。”
“啊嚏。”
阿四打了個噴嚏，渾渾噩噩跟在喬西身後上樓，江天明穩穩抱着江婉兒，随客棧小二的指引朝前走去。
無人發覺，阿四低垂的眸中毫無迷糊的痕跡，微微側過耳朵，仿佛傾聽着某種外人聽不見的聲音。就這麽走至樓梯轉角，隔着一扇半開的文雅精致的紙糊窗戶，他輕輕擡起左手，豎起食指在唇邊，做了個噓的口型。
前面的江天明還有喬西，一無所知。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以為随便改改加個開頭結尾就好了，結果，，，改的還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