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秀才之死
突然要去楚州,實在出乎阿四意外,更讓他意外的是,江天明并沒有帶上江風,而是選擇了他。
抱着洛叔遞給他的包袱,他還在幹愣神,直到江風領他到馬廄挑匹馬,他才反應過來。
“吶,這裏的馬脾氣都很溫順,你要是不會騎馬,先讓洛叔教教你也不遲。”
“不用。”阿四牽了匹棕馬出來,将包袱遞給江風後直接上了馬,“耽擱了公子的事就不好了。”
說罷,他牽起缰繩讓馬朝前走了幾步适應後,這才翻身下馬。
“我就挑這匹馬好了。”他朝江風笑了笑,接過包袱,“就是要麻煩你和洛叔去跟老陳說一聲,我怕他會擔心。”
江風對阿四會騎馬感到一絲驚奇,聽到他的話,下意識點了點頭,“嗯,好。”
但他又反應過來,有些疑惑,自己為什麽會這麽聽他的話呢?
不等江風想明白,江天明與江陵兩人已經走了過來。
“這麽快便走?”江陵試圖挽留,江天明這行動效率實在太高,聽了他的敘述便讓洛叔着手準備行李,還讓喬西直接去楚州梁家找他,“不準備今晚與我敘敘舊?”
江天明給自己的馬順毛,邊嘆道,“你覺得,我敢當着蕭大小姐的面離開?”
提起蕭信菲江陵臉色微變,但是想想江天明也是這幅‘聞聲色變’的模樣,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菲菲那丫頭也是好心,再說她是真心喜歡你,幹脆從了她算了。”
蕭信菲是蕭玉卿的女兒,無論如何,江天明都不能讓蕭玉卿失了面子,所以他從不當衆拒絕或是讓蕭信菲沒臉。但這樣,同時給了蕭信菲更多的膽子與誤會,不停地往他身邊湊,導致他一整年的時間都在躲蕭信菲。
這個宅子也算他好不容易找到的落腳點,這次被蕭信菲得知,又不能繼續住下去了。
“可我不喜歡她。”江天明眸色一黯,很快又恢複正常,“不說這個了,大師兄,保重。”
江陵上前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笑意裏滿是挪揄,“幸好你只是面癱,并不是真的沒心沒肺,不然我會以為你是個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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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天明小時候中毒,雖然被聖手徐酒岩以毒攻毒救了一條命,但是時間過久,導致面部神經受損,除了吃飯睜眼,其餘的大部分表情都做不了。
也就是俗稱的面癱。
“大師兄,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婆婆媽媽了。”
“沒什麽,只是突然有感而發而已。”江陵松開他,“咱們也有一兩年沒見,一見面你就跑,要不是因為每次都有菲菲在場,我還以為你是在躲我。”
“那下次就自己來找我。”江天明眼帶笑意,拍了拍江陵的肩膀,随即縱身上馬,“阿四,走。”
“诶。”
阿四應了聲,連忙背着包袱上馬,跟了上去。
并不是什麽重要城鎮,這裏的城牆十分低矮,天邊的落日殘陽看起來也離地面很近的模樣,仿佛觸手可及又那麽遙遠。離低垂的紅日極近的城角已經點亮燈火,再遲一步,只怕他們便出不了城。
阿四回過身,江陵仍舊站在原地,靜靜望着江天明遠去的背影,橙色的彩霞落滿他全身。這幅景象,讓他回想起了小時候,自己出門時母親站在那裏靜靜看着自己離去的畫面。
像是察覺到阿四的視線,江陵朝他遙遙微笑,還擡起胳膊晃了晃。
不知是被這笑容刺了眼還是被這夕陽閃了眼,阿四慌忙低下頭。
怎麽辦,他突然有點,羨慕江天明了。
楚州并不算遠,兩人連夜趕路,兩天後終于到達梁府。休息了一晚,翌日便順利與梁老爺相見。江天明身為莫問宗宗主,梁府上下對他都很是尊敬,連阿四的待遇都快比得上幾位少爺。
這位梁老爺單字一個巍,估摸着他父母是希望他豎着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人,但可惜長錯了方向,變成了橫着卡門夾縫的胖子。
他整個人都癱在椅上,現在天氣又熱,沒和江天明說幾句,便命人擡上一盆冰塊來。
不過梁府的基本情況,江天明已經摸了個清楚。
梁老爺育有兩子一女,其中長子早已成婚,膝下有一子。府上除了自家子女,還有一位表少爺,姓王。這表少爺游手好閑,經常不着家。還有一位遠房親戚的後生住在府上,而這次出事的,正是這秀才。
為了趕考複習,秀才借住在這梁府的一處偏僻院落,正适合讀書。只是這院落門前,正好是仆從回屋的必經之路。
一個星期之前,夜已深,府中大部分燈火已滅。忙碌了一天的下人仆從準備回自己院子睡覺,他們走在路上,經過秀才的院落門前時,便聽見秀才的院中出現奇怪的撞擊聲,但是他們都沒有過去查看。
因為這秀才篤信牛鬼蛇神,無事便搬回來各種奇怪的符咒,還在自己房內擺了幾尊奇怪的神像,成日裏除了讀書,就是神神叨叨,也不願與人交往。
如此一來,大夥都不願接近他的院落,更不願去管他的事情。
沒想到第二日一早,小厮給他送飯時居然發現他死在自己房中。屍首離床榻也只有一步之遙,就這麽仰身倒在自己的床榻前。
梁老爺立刻請來官府查驗,經仵作認定,秀才是意外身亡。因為除了頭部的致命傷之外,并無其他痕跡。
但,秀才的家人不信,甚至還上門鬧事。
俗話說得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梁府再怎麽家大業大,也經不住這麽一幫遠房窮親戚瞎鬧騰。不少城中産業都深受打擊,所有人都對此事議論紛紛,一時之間,梁府上下都人心惶惶。實在無法,梁巍只好寫信請江陵幫忙,沒想到江陵居然找來江天明,這着實讓他驚喜。
合着屋外的知了一陣又一陣毫不停歇的叫聲,梁巍伸出一雙肉掌從小厮手中接過在冰水之中泡過的布巾擦臉,朝江天明賠笑道,“江宗主,事情大致就是這樣,您覺得。”
“那就先去現場看看吧。”
光是聽梁巍說,并不能得出什麽結論來。
“啊?”梁巍探頭望了望外面的大太陽,還有似乎快要冒煙的地面,頓時有些發憷,“這。”
江天明看出了他的猶豫,特別體貼的提出建議,“梁老爺就不用一起了,找個小厮替江某帶路即可。”
既然人家都這麽說了,梁巍便心安理得呆在客廳裏繼續享受着冰塊的涼意。
“公子。”
阿四撐起竹傘,正要為江天明遮擋陽光,卻被江天明直接拒絕,“護住你自己便好。”
哪有小厮打傘少爺曬太陽的,要是讓江風知道,估計這家夥會立刻千裏迢迢過來拿傘敲他的腦袋。
不過江天明不怕曬,自己可怕曬。再者,這事他若是不說江風那家夥也不知道,江天明也不是這種小心眼的人,是以江風絕對不會知道此時。
如此,阿四便問心無愧打起傘跟在江天明身後。
“公子。”帶路的管家指了指不遠處的院落,在這炎炎夏日中擦了把汗,卻不願朝那前方林蔭處再多走一步,“那就是那秀才的院子。”
江天明看出這管家眼底的恐懼,也不逼他,“你站在這裏等待便好。”
他看向旁邊裝瞎的阿四,“阿四。”
“啊?”
“跟我進來。”
阿四咬着傘把躊躇半晌,才跟着江天明踏進了小院。
這院子明顯陰森森的有問題,怪不得沒人願意進來。光是在外面看,就覺得有些不對勁,明明外面那麽大的太陽,還悶熱的很,一走進來,樹影重重連半點陽光都看不見。踏進屋內的門檻,更是感覺有股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比冰塊還管用。
進了屋阿四便抱着傘跟在江天明身後,他走到哪就跟到哪。
“別跟着我,你也找找這裏有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哦。”
阿四很無奈,他特意跟着江天明當尾巴就是偷懶不想做事。
不過有江天明這個發薪水的人在,他肯定不能偷懶了。
秀才的院落很簡單,只有一進,三間房。
進門便是客廳,供奉着一座文曲星的神像,左右兩根香燭早已燃盡,附近還有不少香灰,看起來很久都無人打掃。秀才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沒人打掃,估計自己也不會。
神像前放置着兩張椅子,從上面的劃痕來看,應該年歲不小。斑白的牆上還依靠着一張桌板,顯然是供吃飯用。
左手邊是書房,右手邊便是卧房。
江天明呆在秀才死去的卧房,四處翻看秀才留下的東西,他又不讓阿四跟着自己,阿四只有選擇進入書房。
書房裏的東西就比較雜亂些,各種紙筆随意擺放,甚至還有些被扔在地上,似乎被人翻動過。看到這亂七八糟的景象,阿四倒是沒驚訝。
聽管家說,這秀才的生父早已亡故,沒幾年母親也去世,所以他才會來梁府暫住。來鬧事的是秀才的舅母一家人,他們為了證明秀才被害。一群人來院落翻了很多東西出來,卻一點證據也無,直到官府來人,他們才消停了些。
其實就是為了點銀財。
阿四面色變冷,這秀才的屋內一點值錢的東西都沒有剩下。梁府人再看不起他,該置辦的東西肯定會置辦。
他的視線略過淩亂的桌面,這些書籍紙張都看不出問題。即便這秀才真是被人所殺,有用的證據也早已被有心人在混亂中銷毀。
掃視一圈,他發現這書房的木窗并未關緊,被風輕輕一吹,便露了條小縫。阿四心念一動,走上前伸手推開了窗戶。
映入眼簾的便是滿眼的綠色,藤蔓纏繞,和屋內的情形一樣雜亂,似乎很久沒人清理。本以為可以得到什麽線索,可惜窗外只是簡單的植被,并沒有什麽異樣。
他正準備收回目光,卻猛然一怔。
卧室找不到東西,江天明走書房,入門便看見阿四的背影躍出窗子,站在叢林間,似乎在扒着濃密的植被。
“怎麽了?”
“這裏,和這戶人家是相鄰的。”
阿四側過身,讓江天明能看見他找到的縫隙。
“進來吧,去問問剛剛那管家這戶人家的情況。”
得知這房間與鄰居家的院子相連,管家連忙向江天明解釋。
其實這一戶本是梁府的房産,只是這院子布局不太好又平白擱置着,幹脆将這間院子賣了出去。對方将那院子轉租給外人,這些官府也盤查過,都沒有發現任何問題。但奇怪的是,在這秀才死後被發現的幾天之前,那個住戶突然搬走,一點消息也無。
“既然是在秀才死前搬走,應該是沒有關系的吧。”
江天明搖了搖頭,“還不确定,能去看看嗎?”
“當然可以。”管家點頭,“反正之前官府也查過,那院子的買家嫌棄旁邊死了人,又将這房産賣還給了老爺。”
三人來到鄰居的院子,不僅院內,連門前都是雜草叢生,實在不像是曾經住過幾戶人家的模樣。
“說起來這戶人家也是奇怪。”管家踢開雜草,替江天明引路,邊回想道,“大約兩三年前搬來,極少出門,鄰裏都不認識,只知道這家裏有個藥罐子老頭。每天都會煮藥喝,鬧得這條街都跟着滿是藥味。”
阿四跟着江天明進了屋,發現這裏實在是空曠,或者說顯得比秀才還窮苦,整個房間裏除了幾張桌椅還有一堆一堆的垃圾,什麽都沒有。
“那麽秀才和他們有沒有交集?”
管家連思考都不用,便答道,“當然沒有。秀才除了出門去道觀買些驅邪的符咒還有書館買些書籍,基本不出門,怎麽可能和這老頭扯上關系。”
聽着兩人的談論,阿四随意走到牆角一堆垃圾旁,蹲下身用竹傘翻了翻,正準備起身離開,目光捕捉到一處地方,他手裏動作突然一滞。身邊江天明注意力都放在秀才的死因上,一時沒有發覺他的異樣。
眸色幽深,他放下傘,心底早已掀起驚濤駭浪。但他沒有忘,身後還有一個江天明存在,深吸了一口氣裝作平靜,從垃圾中拿起一樣極不起眼的小東西迅速塞入懷中。
“這裏有東西嗎?”
江天明走到他身後,只聽見他極為平靜的聲音,“都是垃圾,一點有用的都沒有。”
“那走吧。”江天明也未曾懷疑什麽,“再問問府裏的人。”
忙活了一整天,卻什麽有用的線索都沒有發現。江天明也不着急,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揪着阿四起床去了官府,他手上有着蘇錦朝禦賜的令牌,包括大理寺都能進,更何況這小小的衙府。
起床氣無處可發,阿四滿臉怨念,卻也不得不跟着江天明一起查看案情相關卷宗。
查過卷宗,江天明發現秀才的親戚大鬧,倒也是有依據的。
這秀才與梁巍的兩個兒子關系并不好,甚至可以說十分差。因為他不知身份癡心妄想喜歡上了梁府唯一的掌上明珠。
梁巍只有這一個女兒,梁家兩個兒子也只有這一個妹妹,自然是放在手心裏百般呵護。
自家寶貝被一個窮酸秀才看上,梁家人自然不會開心。梁巍畢竟身份擺在那,也不會自降身價去和這麽一個小輩計較,但他兩個兒子卻不這麽想。有事沒事就會給秀才找點麻煩,為難倒算不上,但是找找樂子或是嘴上占點便宜是不會少了。
不過說起來,這也構不成殺人理由,畢竟正常人都不會随随便便因為一點小事殺人。不管秀才是真的意外身亡也好,還是被殺也好,終歸是證據不足,無法定案。
“最近那秀才的親戚沒事就來梁府門口鬧,實在是讓人忍無可忍。”陪同的管家忍不住嘆道,“江宗主,我家老爺實在是沒法了。”
“我知道。”江天明認真點頭,“我會盡快讓事情了結。”
他轉過頭,問阿四,“阿四,你有什麽看法?”
“我?”阿四一頭霧水,想都未想便呆愣着搖頭,“沒有。”
“覺得有什麽奇怪的,都可以說一說。”
“沒什麽奇怪的。”阿四對桌上的卷宗毫無興趣,百無聊賴看向一旁雕花的木制燈架,“怎麽看,梁家少爺的嫌疑都最大。”
管家連忙反駁,“絕對不是我家少爺所為!”
見阿四絲毫沒有願意幫助的意思,江天明嘆了口氣,“先排除意外身亡的可能性,假設是他殺好了。殺人總歸兩種情況,蓄謀已久和偶然為之。”
阿四轉過頭,看向他,眸中生了些好奇的光。
“不管是蓄謀已久還是偶然為之,總歸有原因,為了錢財,為了感情,或者為了掩蓋某種事實。這書生一窮二白,還是靠着梁府接濟生活,不可能為了錢財,至于感情,他父母早亡,也就喜歡梁家小姐。”
江天明并未說完,但意思十分明了。這秀才身亡,大約是與某人起了争執。
“所以。”阿四翻了翻面前的卷宗,還是下了同樣的結論,“不管怎麽看,梁家少爺的嫌疑都是最大啊。”
他分明沒有一點為梁家少爺翻案的想法,情緒懈怠不說,連對着江天明的問話也敷衍的很。
見此情形,管家急得嘴角都快要磨出泡來,“江宗主,真不是我家少爺做的啊。”
“沒有證據,自然無法證明你家少爺的清白。”江天明并不着急,托腮細細思索,“你好好想一想,那秀才除了你家少爺外,還有與誰交過惡?”
“這。”
看管家這抓耳撓腮的模樣,顯然是想不出來。
“沒有人?”阿四神色淡淡,手中卷宗翻得嘩啦啦作響,“看來你家少爺運氣真不好。”
“你這是。”江天明看向他的目光變得深邃,伸手啪的一聲合上了他手中的卷宗,強行轉移了他的視線,“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阿四似乎并沒有注意到江天明的眼神變化,面容一派無辜,“只是替他家少爺感到可惜。”
江天明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連忙收回視線,“走吧。”
他閉上雙眸,心情恢複了些平靜,扯起嘴角本想露出一個笑,終究還是放棄。雖然他面部神經衰弱,但眼皮和嘴角還是能動,只是早已習慣不做表情,懶得動彈。
是他太天真。
這個人,本就這麽冷漠,又怎麽會理解別人的心情,替別人着想呢。
作者有話要說: 這次爆字數了,,,本來想塞到後面一章,不過感覺停頓的地方很棒,就不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