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錢就成
每到梅雨季節，江南這塊地就能從櫃子裏的被褥濕到屋內的牆皮，仿佛所有能觸碰的事物都是濕漉漉的，從水中撈上來一般，就是一點沒有幹燥的地方。
淋過雨的柳葉泛着油光水滑的光芒，偶爾被屋檐積攢下來形成大片滑落的雨水打到，發出啪嗒一聲脆響，再沿着葉脈的紋路順流而下，最後滴在滿是漣漪的水面上。河裏一條肥美的金色鯉魚擺了擺尾巴，傲嬌地一扭頭游走。那嫌棄的小模樣，仿佛在生氣水珠打攪了它的安靜。
迎着蒙蒙小雨，阿四身着長衫，一手持着油紙傘，一手抱着藥包，緩緩走上石板橋，遠遠看去竟像是無事閑逛的有錢公子哥。江南流傳已久的故事中，才子佳人相遇的情景，一定是像此刻的朦胧細雨，不算寬闊的石板橋。可阿四此刻心裏煩躁，根本沒興趣去尋什麽與他相配的佳人。
習慣了海邊的潮濕，來到江南反倒覺得，這點濕意不過爾爾，所以阿四煩的并不是這點小事。
他已經很久沒有嘗試一覺睡到大中午的酸爽了！
自從，遇見了老鄉老陳以後。
這件事要從三個月前講起，那時阿四剛到江南，本是想到處走走，享受下江南的美景，順便找份活幹着，以防銀錢全部花光回不了家。畢竟家裏那些人，只對坐吃山空這項技能掌握純熟，要想讓他們做點別的，那還是算了吧。
沒想到只是随便走走，都能遇到老鄉。話說他鄉遇舊交是很難得的事情，老陳這人又特別熱情，拉住阿四聊到天南地北就是不撒手。聽說阿四想找份工，連忙開始介紹。
“城東那條雞脖子巷，住着幾家有錢公子哥，我認識一人就在那當管家，我叫他給你找個活。”
雞脖子巷本不叫這個名字，原本的名字十分具有詩情畫意，叫夢落巷。據說是某個貴人在此處住過，無數個夜裏做過無數個美夢。久而久之，就有個傳聞，住在這裏的人呢都能做個美夢。
只是這條小巷曲折悠長，又是不少富貴人家後門通過的地方，久而久之，雞脖子巷就成了富人區的代名詞。
阿四沒想到老陳這麽認真，居然還幫他介紹起了工作，連忙道，“這樣不太好吧。”
老陳這人非常講義氣，以前他和阿四就是鄰居，只是後來娶了媳婦寶貝着，哪敢再住海邊讓媳婦吹海風，幹脆就拖家帶口來到江南尋生計。沒想到還混出了點名堂，又上下打點了關系，終于順利将戶籍遷到了滄州。
現在自己混的不錯，怎麽能看着原來的老鄉吃苦呢？
“聽我的。”老陳大掌一拍，桌子也跟着抖三抖，“你住哪？不然這幾天把客棧的房間給退了，住老哥家！”
“這怎麽好意思。”阿四嘆了口氣，卻分毫不讓，“肯定會打擾老哥和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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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小子怎麽還跟我犟上勁了。”老陳越說越激動，但還是想到了什麽，湊近阿四低聲道，“你以為我願意把我媳婦借給你一塊睡？”
阿四心裏一暖，自己是女兒身的事，知道的也只有老陳一家。當年老陳的娘還在，四十多歲還手腳麻利，阿四娘生阿四的時候難産，身邊連條狗都沒有，還是老陳的娘過來幫忙，又指揮老陳燒熱水，這才順利将阿四生下來。
換句話說，老陳是看着她長大的，就像她親哥一樣。
“好吧，那就打擾嫂子了。”
阿四本是想，像本地這種富貴人家應該看不上他這種外地人當仆從。卻沒想到，老陳他兄弟的辦事效率如此之高，住在老陳家第二天就有消息。
雞脖子巷有一位江姓少爺正巧需要一名随身的小厮，不需要會什麽五花八門的功夫，也不需要有什麽奇奇怪怪的能力。
要求就一個，伶俐點就行。
據說這位江少爺并不是本地人士，大部分時間住在北方，只是秋冬時分會來江南養病，是個病簍子無疑。而這個随身小厮，只要會打掃衛生，服侍茶水就行。
江少爺雖然是個病患，吃飯洗澡穿衣服倒是都能自己來，做他的小厮，不用勞累，還不用跟去北方，只需要在這宅子呆着就成，簡直是份讓人眼紅不已的工。
老陳兄弟還特意囑咐阿四好好表現，為了讓阿四通過，他打點了上上下下，愣是沒讓這消息事先透出一點風聲。否則，根本輪不上阿四來。
阿四想着，自己不是個伶俐的模樣，長得也不讨喜，大概不會那麽幸運被選上，因此也就毫無負擔的去見江少爺。但生活就是如此玄幻，江少爺在見過他以後居然表示還不錯？
在阿四還沒反應過來的瞬間，就已經被高興壞了的老陳及其兄弟推搡着在契書上簽字畫押。
于是他從一個無業游民正式升級為随身小厮。
雖然比起賣身為奴的家生子，他還是平民，但說到底，他還真不太想當小厮。
可是看見激動的仿佛自己拿了這份讓人眼紅的活一樣的老陳，他沉默着，還是接受了這個事實。
接受事實的結果，就是每天都不能順利賴床。
江少爺非常好照顧，就好像湖裏的鯉魚，準時投喂就一切搞定，完全沒有傳聞中病痨鬼的模樣，該吃吃該睡睡，過得比誰都好，就是不愛笑沒表情。不好搞的是他身邊叫江風的小厮，聽管家說是家生子，從小跟在江少爺身邊，說話都有些地位。
其實阿四手腳很幹淨，收拾東西更是快，畢竟小時候苦日子過慣了早練出來一身技能點。只是江少爺身邊好像從未有過除江風外第二個小厮，阿四的出現，仿佛給了江風生存的壓力和危機感，導致他對阿四沒有任何好感。
不知哪天開始，江風明着暗着打壓阿四，背地裏不知跟江少爺說了多少壞話，明面上搶了他多少活。不過這樣阿四倒也自在逍遙，樂得他去，只除了每天一早江風就把他叫起這一項以外。
從藥鋪走回來倒是要不了多久的時間，阿四敲開側門，收起油紙傘交給一旁的人，抱着草藥朝後院藥房走去。一般江少爺都會在飯後吃藥，這幾日藥快喝完了，本來該江風去領的，只是他擔心阿四會趁機在主子面前邀功，便簡單幾句話把阿四打發了出去。
阿四正在長長的回廊慢慢走着，卻見江風焦急地迎面走來，見到他後，面色很是奇怪。
“領個藥也這麽慢。”
阿四早已習慣他的嘲諷語氣，微微颔首并不答話。剛要走向小廚房，就見江風上前一步奪去自己手裏的藥包。
阿四莫名其妙，這家夥小氣到連這種功也要搶？
“還呆在這幹嘛？”江風惡狠狠地瞪了眼阿四，仿佛對方是他的仇人一樣，“少爺想喝茶，還不去泡！”
阿四頓時明白了。
因為專門練過，他的泡茶功底算是無人能及。他可以毫不猶豫地打包票，只要喝過他泡的茶，縱使江大少爺再不挑剔，也喝不下別人泡的茶。
江風人并不壞，但是阿四覺得，他好像把他家公子當成了瓷娃娃，磕一下，就能碎。而且，他對他家公子有種莫名的盲從，只要是江少爺喜歡的，那就是好的。
尤其是阿四來後，江風總是警惕着他，仿佛阿四随便在旁邊走幾步帶起一陣微風，他家江少爺那病軀就能随時倒下。
這不，幫瓷娃娃沏好茶，江風便急吼吼地沖了過來，那模樣簡直是生怕阿四要對他家少爺動手動腳。
江天明大少爺原本坐在亭子裏的小石桌前低頭看書，可能是江風瞪向阿四的目光存在感太強，他輕輕擡眸，正巧對上了江風來不及收回的視線。
對上自家少爺的視線，原本還像個鬥雞的江風垂頭喪氣地收起猙獰表情，緩緩走了過來，在江天明身前站定。
“少爺，小廚房已經收拾好了。”
“嗯。”江少爺神色淡淡，早已收回目光，卻對着身後準備離開的阿四道，“你呆在這，侍茶。”
雖說他是随身小厮，可往日都是江風不離身的侍候，按照江風這護主的模樣，他豈不是要炸了。
阿四下意識看向江風，果不其然，對方正朝他磨牙霍霍。
江風道，“少爺，您已經熟悉了小風的服侍，突然換了人。”
江少爺打斷他，“不然我為什麽教管家出去找小厮？我總不能用你一輩子，你家人都在青山鎮。我以後，可只能呆在江南了。”
最後一句話，帶了點無奈的情緒。
阿四垂頭不語，一道光芒掠過眼底很快又消失不見，無人發覺。
“少爺。”
阿四只覺得江風這淚眼汪汪的模樣實在好笑，如果再學兩聲狗叫，他就很滿足了。當然這是不可能的，江風怎麽會在眼紅的對象面前學狗叫呢？
江少爺像是忍受不了他一副生離死別的模樣，無奈道，“那你也呆在這吧。”
江風點點頭，整理了下書桌，便退到一邊，靜靜地站在原地。看着江風在自己如此敬重之人的面前受挫，阿四的心情十分美好。
當然，如果沒有那時不時兇狠的視線，阿四就更開心了。
“少爺。”年逾古稀的管家打着傘匆匆走了過來，潮濕的傘面帶着若隐若現的花香，引得江風微微皺眉，“幾位客人前來，是否要見一面？”
“誰？”
“冷家六公子與蕭家二小姐。”
不等江天明說話，江風先露出不滿的神情，嘲道，“這兩個怎麽都看不對眼的人怎麽會湊在一塊？真是太陽打西邊來了。”
管家很不滿地看了眼江風，朝江天明道，“少爺，雖說江風跟了您很久，但老奴不得不提醒您一句，有時候還是該管教管教，免得丢了您和老宗主的臉面。府裏人知道，并不代表外面人也知道，江風是無念公子留給您的家生子。”
阿四面上不顯，心裏卻在不停發笑，老管家這話說得太不給江風留面子，恐怕這小子要被氣死。
江天明确實對手底下人很好，江風也确實對他忠心耿耿，但江風不知道是不是丢了腦子，每天狂傲地拿鼻孔對別人說話，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
管家這句話說得有些直白，直白地江風一時說不出話來，臉色紅一陣白一陣。
亭子裏沉默片刻，江天明輕輕嘆了聲，将手中的書放下，朝江風道，“洛叔說的沒錯，阿風，回去吧。”
江風愣了下，動作比腦子快，直接跪在江天明面前，“少爺，您可別不要阿風。”
“我不是不要你。”江天明溫潤地聲音響起，卻有着不容忍拒絕的堅定，“只是你不适合呆在我身邊，父親和師父的身份是足夠你任性而為，可我不允許。你若是真想呆在我身邊，就忘了那些虛僞的名頭。”
“洛叔。”
洛叔微微躬身，“少爺請吩咐。”
“讓喬西過來，以後代替阿風照顧我。”
“是。”
“阿四。”
“是。”
阿四連忙應道，心裏卻開始惴惴不安。
難不成大少爺要連着他一起教訓？完了完了，早知道前段時間就不要那麽懶散，還叫人抓住把柄。
“這幾天我身邊的事你來照顧，直到喬西來為止”
這是要提他的職？
換做別人早就開心地跳起身，只有阿四心裏叫苦不送，這麽看起來，以後根本沒有機會睡懶覺偷懶啊。
他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道，“少爺，那我的工錢？”要是漲錢，他可能還會覺得這差事不賴。
話才說了一半就被江風瞪了回去，阿四只好低頭看着腳尖，希望江少爺大度點，別像江風一樣因為點小錢便氣成傻子。
“你想漲多少？”
阿四瞄了眼江天明的臉，可惜對方面癱，根本什麽都看不出，反而嚴肅地像是在生氣。
他小心伸出四根手指，“這麽多？”
江天明很爽快地點頭，“好。”
這麽就答應了？他剛剛的意思是加三成啊。阿四眸子裏瞬間泛起了綠光，原本的銀錢是每個月五塊碎銀，加四塊碎銀，他每個月能拿九塊碎銀。這麽算起來，每個月本身府裏就包吃住，買點新衣服後明顯還有不少剩餘。
百味居，他來了！
而江風像是受到重大打擊，整個人呆呆地站在一旁，什麽話也不說。
“阿四，這幾天你和阿風都跟着我，等他把各種事務都轉交給你後，他就可以回北方了。”
阿四正在享受想象當中的餘味，江天明說什麽他都答應得幹脆。見到此情此景，江風欲言又止，但還是乖乖站在一旁不動。
管家瞥了眼阿四，繼續問道，“少爺，見冷家六公子也帶着阿四嗎？”
“自然。”江天明又拿起書在看，“讓他們先在廳裏坐一段時間。若是我沒有猜錯，定是他們嫌棄大師兄和四師妹腳程慢，等大師兄到了，再通知我。”
“是。”
管家颔首，轉身拿過傘朝外面走去，阿四看着他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想起之前他們談及的稱謂，頭有點暈。
又是大師兄又是四師妹，又是六公子又是二小姐，他天生對數字不敏感。想起江天明所說，日後他一切事務由自己打理，瞬間眼前一黑。
這是錢能解決的問題嗎？
“少爺。”阿四陪着笑，小心道，“這個，我想了想。”
江天明伸出三根手指頭在他面前晃了晃，“再加這麽多。”
阿四眼都直了。
“還有什麽問題？”
“沒了！”
江風捂着臉，面前的阿四讓他不忍直視，你再不要臉一點完全可以差插條尾巴晃了好嗎？你看你嘚瑟的！
阿四毫不在意外人的目光，只要想到馬上自己可以擁有大筆銀錢，他便腳底發軟，頭腦發熱，百味居的糕點全都近在眼前。不就是數字嘛，這算什麽問題？只要有錢，什麽都能解決！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和以前差不多沒怎麽改，下章開始走向就不一樣。
現在才發現我好喜歡洛這個姓啊，，，好幾個姓洛的角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