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章
齊雨潇望着他,目光深深。
“請你,不要再來找我。”
終于将這句話說了出來,沒想到卻是這樣的平靜。原來真要告別的時候,并沒有想象的那麽難挨。
她低下頭,端詳手上的鑰匙,模樣專注,仿佛那是什麽工藝精湛的藝術品,語氣只是平淡:“葉城,老話總說好了傷疤忘了疼,可是……我忘不了。”她忍了忍,又說,“葉城我忘不了,因為實在太疼了……”
他站在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挺拔的身形似乎晃了一下。
“現在我沒有辦法,我們中間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我沒有那麽偉大,能夠把過去全部抹去,當做不存在。
葉城,那麽久了,為了當初那兩三句話,我想我付出的代價也夠多了。但凡你對我有過一絲真心,就請你放過我,算我求你。”
他從沒見過她服軟,更不要這樣說聽她說一個求字。她把這一番話說得如此平靜,他心裏卻翻江倒海,格外不是滋味。
葉城深深吸了口氣,薄唇輕啓,嗓音仿佛帶着凜冬的寒意:“辦不到。”
她不是沒有設想過再見面要如何應對,以為多少免不了激烈的争吵,從未想過二人也可以如此平靜地交談。齊雨潇有些走神,心想也不知這算不算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她看着眼前的這個男人,曾經那麽遙遠,仿若天邊月,兩人本無交集的理由,可偏又曾那麽貼近,肌膚相親,安慰過彼此。
真是不可思議。
第一次見到他是什麽時候呢?好像是在春天裏,在大學畢業的前夕吧?
那個時候是在沈懷寧的四合院裏,她和段非言吃完飯,正往外走。他呢,正打着電話往裏走,他們面對面擦身而過。仔細想想,當時他眉星劍目,鼻梁高挺,唇薄如刻,她一眼就認出了他,他看向自己的神色也是這般冷淡……
腦海裏的人影,與眼前這個漸漸重合,她輕笑出聲,心裏忽然湧出無限的辛酸,像是一個人翻山越嶺走了無數黑夜,又累又委屈,她嘆息:“葉城,原來你一點都沒有變。”
他一怔,面色越發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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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雨潇又說:“我确實有很多話還沒有對你說清楚,索性今天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她朝他點點頭,“你跟我來。”
她微微錯身,帶他去了白墨家。
屋子長久沒有住人,雖然幹淨但格外清冷。
她泡了壺茶,坐在單人沙發上,自顧自地給葉城講起了白墨的事。
那年冬天,是他記憶中的開始,天地茫茫,一片雪白。可對于齊雨潇而言,從緣起那一刻起,就充滿了雜色。
多年來,冗長的心事,原來說出口也不過寥寥數語。她沒有一字一句提及他們這短短幾個月的相處,沒有流露出半分對他的眷戀。
甚至最後,她看向他,問的問題竟然是:“那些照片呢?”
葉城嘴唇微抿,神色十分狼狽,他艱難地開口解釋:“沒有照片,是合成的,我在知道你前一晚上喝醉了酒,賭你不敢确定,才用那些東西威脅你。只用過一次,然後就全部銷毀了。”
“合成的……”齊雨潇仰頭一笑,覺得荒謬至極。原來所有的所有,不過都是假的。
而她竟然被束縛了這麽多年。
葉城有些煩躁,他心知肚明,她想說根本不是這些。她只是用這樣的方式跟他劃清界限,提醒他,自己是受到了怎樣的威脅。委身于他,不過是她的權宜之計。
她與他之間,掰開來的真相根本就上不了臺面,是如此肮髒。
“潇潇,可我是真的愛你!你知道的……這些日子你都知道的……”
她的眼淚一顆一顆地落出來,接着源源不斷地滑出眼角。
葉城抱住她:“不要哭。”他把臉埋在她的肩窩,仿佛夢呓般喃喃自語,“不要哭了,不要哭了……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以後,以後還會有的……”
齊雨潇一頓,像是突然驚醒般掙紮起來,用力地想要擺脫他:“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憑什麽說愛我!” 她像是承受不住一般,“你憑什麽說以後……葉城你是要逼死我嗎!”
葉城似被她的話燙傷,一下子放開了她。他心跳如鼓,胸口起伏不定,他努力平複自己的氣息,才發現手竟然都在抖。
齊雨潇滑坐在地上,終于哭出聲來:“你到底想怎麽樣……還不夠嗎……”
葉城沒有辦法了,也慢慢蹲坐在她身邊。猶豫片刻,還是輕輕環抱住她,他将她囿于懷中,嗓音低沉下去:“我愛你,讓你這樣痛苦嗎?”
從那年冬天走到夏天,又從夏天走回冬天,點點滴滴都成舊跡,多少回憶錐痛他的心。
可惜他們,一開始便是錯的,一步錯,步步錯,只怪他情到濃時不懂情。
齊雨潇淚眼漣漣,無暇顧及他話裏的傷感,痛苦地祈求他:“葉城,讓我走好不好。”
葉城伸手拂去她的淚水,凝視着她,仿佛隔着無數昨天。
他松開開了齊雨潇,抽出紙巾擦開她的眼淚。她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裏,因為久泣而布滿鮮紅的血絲,葉城傾身吻上她顫抖的眼睑,當作是最後的放任。
他定下神來,凝視着她,銳利的眼眸只剩一抹沉痛:“如果一定要有人離開,那麽,讓我走。”
齊雨潇一怔,雙眼噙着淚望着他,像是聽不懂他的話。
“是該有人為這一切買單,但那個人應該是我。”葉城的樣子回複了一貫的清冷平靜,他說,“不要因為我放棄,你今天的一切。”
請你留在這裏,請你留在原地,留一點念想給我,讓我知道,無論我在這個世界上的那個地方,都有可以思念的人。
她搖了搖頭,眼淚又湧了上來:“沒有,沒有……”她什麽也沒有了。
葉城半扶半抱,讓她坐上沙發,自己半蹲在她面前。大掌握着她的雙手,他仰起臉來看她:“你不要離開,這是我最後的一點請求,希望你能夠答應。我會盡快離開北京。”
我去哪裏都可以。
如果沒有你,此生身在何處,又有什麽差別?
葉城微微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站起來,慢慢退出了房間。
于是,他真的就這樣離開了。
齊雨潇坐在那裏,好似仍在夢裏。
他依照承諾,在最快的時間內做好了一切安排,在他們見過面後的第二天,只身一人,去國離家。
齊雨潇非常茫然,她機械地依照計劃去了三亞,下了飛機,就直奔酒店,沒吃沒喝倒頭就睡。
過去的種種也随之沉睡,回憶是一條細小的路,兩邊擠滿了無數的小房子,房子只有一扇鐵窗戶,屋裏裝滿了曾經的慌亂、驚吓、恐懼與心碎,像一只只猙獰的獸,試圖掙脫出籠,一舉撕裂她。她在街頭平靜地看着過往,心裏再無半分動容。她一路逶迤走過,一扇一扇輕輕關上小房子的窗戶。
醒來的時候,她聞到了海的氣味,聽到了浪的呼喚,所有感官都好像更為靈敏。她雙手合十,将掌心搓熱,在臉上來回按摩,整個人完全清醒過來。
齊雨潇伸了伸懶腰,走到落地窗前,刷一下将厚厚的窗簾拉開。熱帶的海風一下子吹入房間,都已經是黃昏了,原來她睡了那麽久。夕陽似慵懶的美人,侍兒扶起嬌無力,打翻了七彩琉璃的墨瓶,胭脂紅、杏兒黃、烏檀紫一團團一道道潑灑在天際,映照着波瀾的大海。
滔滔白浪拍打沙灘,亘古不變的節奏雖然單調 ,但卻撫慰了她的心。
在海邊呆了三天,齊雨潇随心所欲了三天。她通過酒店前臺找了一個私人訂制的游玩項目,什麽都不用操心,每天都被人安排的充實又輕松。上天下海,好玩的項目她基本都體驗了一遍,每天回到酒店倒頭就睡。
可是再好玩的地方,也有玩完的時候,最後她甚至突破恐高心理,去玩了拖傘。
當身體騰空而起時,腦子裏都在想什麽呢?鹹腥潮濕的海風,迎面撲來,吹得人面頰發冷,要是出現意外,就這樣葬身魚腹,她是不是也了無牽挂?
齊雨潇慢慢醒悟過來,如果心裏放不下,那麽無論走到哪裏都是枷鎖。
她終于打消了離開北京的念頭。
這是她的城市,有她的青春與過去。不會因為任何人改變。她買了最快的一班機票回北京,收拾妥當,找程姐銷了假,回恒潤傳媒上班。
孫少謙是在兩天後才發現她回來了,當着其他人并沒有說什麽,趁着午休才單獨叫她。見她精神不錯,孫少謙問:“不辭職了?”
“不辭了。”
“不走了?”
“暫時不走了。”
孫少謙點點頭,“這就對了,不枉阿城……咳,我是說,不枉公司栽培。”
他想了想,覺得有些事還是讓兩個人自己解決為好,于是淺笑着轉移了話題:“等着吧,到時候年終給你包個大紅包。”
齊雨潇笑了笑,說:“以前有個朋友說了一句話,我那時候不能完全體會,現在到覺得是至理名言。”
“哦?”他來了興趣,“說來聽聽?”
“只有工作清清白白,适合相伴終生。”
孫少謙失笑:“有覺悟,你什麽朋友啊,介紹給我認識認識呗。”
臨近春節,前期準備又告一段落,齊雨潇并沒有耽誤多少。
恒潤傳媒主要是做文化産業相關的工作,但這次的合作,卻不僅是這方面,還涉及地産投資和旅游管理,再加上又是三方面一起合作,戰線免不了為被拉長。
但她們幾個還好,雖然任務重,可是時間充裕。最慘的是做財務預算的同事,加班加的昏天黑地的,還要單獨核算他們下一財年的預算。
幾個人正在小會議室裏開會,正當財務小姐跟項目組的小哥整得面紅耳赤時,會議室的門突然被推開。衆人一停,紛紛看向門口,來人竟然是孫少謙。
他保持着單手握住扶門把手的姿勢,突兀地命令:“齊雨潇,你出來一下。”
大家面面相觑,沒想到孫董會親自來找人,更蹊跷的是,他臉上竟然是顯而易見的慌張。
孫少謙說完,轉身就走,他的助理見齊雨潇起身朝門外走來,公事公辦地對其他人說:“你們繼續。”
齊雨潇帶上會議室的大門,将裏面的目光阻斷開,見孫少謙背對着她站在一旁,快走兩步到孫少謙背後,輕聲問:“孫董,請問有什麽事?”
孫少謙聽到她的聲音,回過神來,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齊雨潇見他臉色鐵青,忽而心弦一緊,頭皮發麻。一種強烈的恐懼倏然攫取住她的心聲,本能地抗拒接下來的事。
她努力鎮定住自己,卻果不其然聽見他說:
“小辣椒,阿城他……他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