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回”三個字加重了語氣,意有所指
停留了一瞬。
李錦華并不認得他,但是知道他是成王的人,成王在所有人毫無防備的日子裏,選擇了撕下僞裝,攻入想,重明宮。
“我乃奉成王之命,清君側除佞臣,諸位大人都是濟世救人的好手,若是惜命便好好留在太醫院裏,如若不然,刀劍無眼,便怪不了誰了。”
那人聲音洪亮,聽在衆人耳朵裏卻是陰沉得很,恍若奪命鬼戾,稍有不慎,便可能死于他的劍下。
在場太醫無不是手無寸鐵之人,但都不是第一回遇上這樣以刀劍逼迫的事情,大多乖覺得很,讓他們閉嘴便閉嘴,一句屁話不敢多說。
李錦華和祁平遠便站在衆人中央,看着那隊神武軍趾高氣昂的模樣,為首之人高聲呵斥了他們幾句,就轉身離開了藥房,但其他兵士卻留了下來,個個舉着的長槍長劍上泛着道道寒光,在陽光底下尤為刺眼。
骁同濟微微動了動身子,目光随着那人往外望了一眼,卻見院外也是人,對面屋檐上的還散落着不少弓箭手。
這是打算放過太醫院的意思。
若是尋常叛賊,早就見人殺紅了眼,哪裏會這樣只派人看守。
人群中突然響起一陣嚎叫聲,骁同濟和喬歸鶴回頭看向那個癱坐在地上哭泣不已的醫徒,喬歸鶴喝道:“閉嘴,你是想大家跟你一塊去死嗎!”
那個小醫徒剛進太醫院不足一月,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但竟能直接被吓哭了,可見沒有半分膽量。
喬溫言朝李錦華湊近了些,目光略微擔憂:“錦華.....”
到底是個姑娘家,去年發生這樣的事情時她被蔡俊幾個捆起來鎖到了柴房,并不知外頭發生了什麽,可是如今卻讓她親自經歷一回,喬溫言怕她受不住。
“你若是怕了,跟我說。”
李錦華卻是臉色不好看,倒不是因為怕的,而是心裏頭緊張的,緊張成王這一番動作,會不會失算。
若是成了,便能将仁德帝手中以不光彩的手段偷過去的江山搶回來,若是敗了,那不光是成王,就連她或者是南安郡王,沒一個能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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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我......”李錦華微有一愣,自己心裏的想法自是不能對他說,于是只輕輕搖了搖頭道:“我不是很怕,只是有一點點。”
喬溫倏爾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語氣有些寵溺:“不怕。”
旁邊的祁平遠看着這幅情景身上差點起雞皮疙瘩。
李錦華會害怕?
喬溫言莫不是在說笑話的吧。
今日這等局面,還不是李錦華弄出來的,她現在心裏哪裏會害怕,高興都還來不及呢。
祁平遠嘴角勾着抹嘲諷的笑意,本想數落李錦華幾句,不料她冷硬的眼神先瞟了過來,讓他把飄在嘴邊的話悉數忘光了,只能不尴不尬地問了一句:“今日叛賊闖宮,東西神武軍叛變,禁軍都幹什麽去了。”
喬溫言眸中軟潤的澤光一愣,搖頭道:“禁軍自從安平侯走後,便是溫恭郡王接手,他性子溫吞,朝廷上的謀略他懂,這等厮殺濺血的事怕是做不來。”
他這無疑是說禁軍在趙如懿手中等同廢物。
也确實是廢物。
如若當初戴家那個副統領還在,也不至于尉遲衍不在京城,禁軍就變成了一盤散沙。
如今趙如懿做不了禁軍的主,封睿也沒辦法指使禁軍所有人,便只能觊觎左右神武軍了。
祁平遠輕瞥了眼急成一鍋粥的衆人,倒不慌不忙地坐到了一旁的梨花木椅上,模樣十分惬意:“兩國交戰之間有不斬來使的例子,內亂奪位也有不殺無辜的規矩,急也沒用,反正成王如今沒有對太醫院動手的打算,咱們還是安全的,且好生歇着保存實力吧。”
233:餘地
當初先帝被害,大家都聽說成王被叛軍闖入府中吓傻了,陛下更是因為他變成了個傻子,對他更為憐惜。
只是現在的種種,都說明他并不傻。
不但不傻,還韬光養晦,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居然能有自己的勢力。
他是想逼宮嗎,還是說當初陛下誅殺叛賊俞王登基一事本就另有隐情。
屋中人都看向喬歸鶴,希望他能說出什麽安定人心的話來。
喬歸鶴動了動嘴皮子,只是重重地甩了下袖子,也跟着祁平遠一塊坐着靜心喝茶了。
李錦華略疑惑的眸子看了眼喬歸鶴,又看了眼喬溫言,像是有什麽話想問,又忍下了。
喬溫言見狀安慰道:“不若就依祁大人所言,安心坐下來等着吧,既然沒禍及到咱們,便一切還有轉圜的餘地。”
喬溫言說得輕松,周遭一些膽子小的醫徒卻還是腦筋轉不過來,一個個在屋中踱步,都以為大禍臨頭,大家都要死了。
李錦華輕輕颔首,心情也奇跡般地冷靜了下來。
只是到了晚間,外頭的月光透過細小的窗格照進來,門口看守的兵士也沒有撤去的打算,衆人安生了一下午,又開始焦躁了起來。
因為外頭傳來成王抓了趙如懿威脅仁德帝的消息。
這無疑是晴天霹靂,将衆人心底裏的最後一道防線壓斷。
成王是真要造反,竟然抓了溫恭郡王,那可是陛下唯一的皇嗣。
聽說今日中午陛下本來留了一衆重臣在昭德殿中議事,現在倒是給成王送了個大便宜,将人全部圍在了昭德殿外,大理寺少卿曹大人吓得那叫一個屁滾尿流,結果直接被仁德帝斬掉了頭顱。
喬溫言聽了這些,心中裏頭的波瀾不比旁人少,只是仍面色不改地勸慰着衆人,空檔時還看了一眼李錦華,見她雖面色蒼白如紙,但神情還算是鎮定。
他輕聲安慰道:“錦華,放心吧,沒事的,上回太醫院裏便是這樣捱過去的。”
其中祁平遠說得不錯,不管是成王是何打算,只要他還想做皇帝,殺幾個無足輕重的宮人倒也無所謂,只是太醫院的人他是萬萬動不得的。
譬如喬歸鶴和他這一類,家中都是朝中重臣,成王若是不傻便不會對太醫院動手,免得弄出了誤殺,耽誤大事。
李錦華靠坐在桌腿邊,此時雙腿發麻,爬起來走了走舒動筋骨,一邊甕聲甕氣地嗯了一聲。
正在這時,外頭又響起了一聲號角聲,守門的人突然開了門,屋中人頓時身子僵硬,不知他們要做什麽。
“都老實點!”
“仁德帝殺害先帝、栽贓俞王,如今成王手持傳國玉玺鏟除奸邪,你們若是老實點倒沒什麽,若是不老實,當作同黨一塊殺了!”
那領頭的神武軍雖然口中說的全都是兇神惡煞的恐吓之詞,但還算規矩,除了膽小的,譬如祁平遠一類膽大的,壓根就沒把這話放下心上。
那人突然又指了指活動筋骨的李錦華,“把她帶出去。”
立即有兩個彪漢子走近前來,想将李錦華帶走。
喬溫言連忙擋在了面前,“為何要帶走她!”
這兒這麽多人不帶走,只帶一個李錦華?
且不說李錦華一個女子,若是被這些人帶走會發生什麽......這是絕對不可以的事情。
太醫院裏平日裏跟李錦華相熟的不熟的紛紛湧上來,七嘴八舌地為她辯解,罵神武軍怎麽能随便抓人。
杜子安更是直接撲到了李錦華身上,就是不讓他們抓李錦華。
禁軍恍若聽了天大的笑話,哈哈笑了許久,才道:“随便抓人?老子手染鮮血的時候,你些個小子還不知道在哪裏玩泥巴呢!”
“若非成王下了死令。不讓濫殺無辜,你們還能好好活着?”
“趕緊滾一邊去,別妨礙老子幹事!”
那人兇巴巴的,一些即便還想幫忙的醫徒都不由縮回了身子,到底還是惜命的,能為李錦華說幾句便是已是仁至義盡了,自己的性命才是重中之重。
祁平遠目光略涼,掃了眼坐在木椅上一言不發的喬歸鶴,心道李錦華這是中衆叛親離了?
不過他正要站出去為李錦華說話時,李錦華卻自己走了過去,一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模樣,面上神情亦是嚴峻得很:“我跟你們走。”
祁平遠頓時喉口猶如被梗了個什麽東西似的。
李錦華這戲演得好,要不是他知道她跟成王之間有合作,成王現在還未完全将重明宮拿下,不可能殺她,恐怕就要被她這舍我其誰的精神騙過去了。
旁人不知道,祁平遠卻是清楚得很,于是剛離開椅子的半個身子又坐了回去,再也打算替李錦華說好話。
人家神武軍的人帶她離開這裏,估計也是為了保護她,他又何必拉她下來一起受苦。
喬歸鶴也一聲不吭,便眼珠子任由李錦華被帶走了。
李錦華一走,藥房中的人越發恐慌了,都擔心下一個被帶走的會不會是自己。
李錦華被兩個彪漢子一左一右架着往外走,天空稀碎的月光卻焦躁得很,遠處也傳來一陣蓋過一陣的厮殺聲和刀劍铿锵聲,明明隔得極遠,卻仿佛能聞到随着風飄來的血腥味。
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一處四處嘈雜又昏暗的地方,神武軍把李錦華像丢抹布一樣重重地丢在地上,她額頭磕在冷硬的青石地板,瞬間便起了一個青包,摔得頭昏眼花。
前頭不遠處卻燈火通明,兩方兵士正在厮殺當中,她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那裏包圍的是昭德殿。
成王竟然還沒将那裏攻下來。
李錦華回頭在黑夜中尋找着,果不其然,看見一處宮牆根下便站着南安郡王,甚至還有她師傅青陽子。
但是并未看見成王的身影。
青陽子向她看過來,平靜柔和的眼神落在她身上:“錦兒。”
李錦華剛才摔得很了,現在膝蓋還隐隐作痛,朝青陽子一瘸一拐地走去:“師傅!”
青陽子将她扶住,眼底都是心疼,“他們沒傷着你吧。”
李錦華看着他并未帶面具的本來的面目,有那麽一瞬間像是回到了從前,她調皮弄傷自己時,他便是這樣的心疼神情望她。
234:救他
“錦兒,很快......很快,師傅便會幫你報仇的......”
李錦華看着青陽子,不太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又轉頭看了看一旁的南安郡王。
南安郡王走近了幾步,對李錦華道:“是我眼拙,竟不知世間有借屍還魂的事兒,原以為你是個太醫,不想竟是大周朝曾經最尊貴的小公主,不,小帝姬。”
南安郡王原想按照仁德帝如今制定的稱號稱呼她,又想起來成王是借着先帝的名義逼宮,又改口稱她為帝姬了。
李錦華雙眸在夜風中一片清涼,像是閃爍着萬千星辰,“你們手中雖只控制了小部分禁軍,但左右神武軍現在任由你們調遣,你們為什麽不一舉攻進去,将那個惡賊抓出來?”
這才是她一晚上擔憂又不解的事情。
傍晚時聽說神武軍倒戈相向歸順了成王,她便以為半日便能殺了仁德帝,為枉死的父皇母後報仇,可是成王卻一直盤踞在昭德殿外,貓抓耗子并不好玩。
如今他費盡心思得到的江山,岌岌可危,這便是對他最大的報複。
“帝姬莫急,王爺自有他的打算。”
之前李錦華跟南安郡王說話難免顧忌着各自身份,而他現在已稱呼她一句帝姬,那她也犯不着再小心翼翼,便直接擺出了帝姬架子,“趙如懿呢,成王又将他抓去哪裏了?”
“帝王爺将他抓起來也是為了保護他的安全,帝姬大可放心,畢竟王爺想要的江山是衆人臣服,而不是跟仁德帝一般殺雞儆猴吓唬得來的。”
南安郡王說話語氣輕輕巧巧,仿佛現在他們面前并沒有戰火厮殺,而是在一片小橋流水上信步閑聊一般。
李錦華看了眼他身上華麗錦袍,在月光下還泛着淡淡的金絲光澤。
這人果然是為了錢,什麽都做得出來,現在得知成王大業将成,更是嚣張至極。
昭德殿外一波又一波的神武軍和仁德帝僅剩不多的護衛拼搏,但又遲遲不攻進去,李錦華實在看不明白。
青陽子适時解釋道:“裏頭還有一些重臣,王爺确實是怕強硬闖進去會傷了那些人,仁德帝死不足惜,可朝廷卻不能損失了那些國之棟梁。”
不攻進去,那怎麽辦?
李錦華拖着腿跳了兩步,忽然伸手拔出了身側一個禁軍腰間的佩劍,刀尖閃着凜凜寒光,握在李錦華手中倒是頗有一番巾帼滋味。
“錦兒,你這是?”
青陽子有些不解,南安郡王亦是不解。
李錦華雙目爆出了些微的紅血絲,緊盯着遠處昭德殿外的激戰,詢問南安郡王:“可否讓人往殿外放一把火。”
青陽子略驚:“你是想燒死他們?”
南安郡王看着李錦華,垂眸思量了片刻,李錦華泠泠如山澗清泉的聲音再次鑽進他耳朵裏:“将昭德殿燒了,郡王你再派一隊禁軍給我,我去救他。”
救他!?
救仁德帝?
李錦華是瘋了嗎?!
南安郡王暗忖片刻,忽然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只輕輕回了個好字。
青陽子也後知後覺想明白了。
李錦華又道:“順便再在東華門前放幾匹快馬。”
南安郡王再次應了聲好。
李錦華便深吸了口氣,見南安郡王派人去拾了柴火,讓後往殿外潑了油,等火燒起來的時候,她才提着劍向昭德殿奔去。
原先在外頭抵擋禁軍的護衛都以為李錦華是對面的人,一些人分出去救火,一些人舉劍對着她刺來。
李錦華到底是個姑娘家,體力不敵,打了兩個來回便支撐不住,甚至肩膀還被他們劃傷了一道。
“想讓你們的陛下活命,就老老實實守着!”
李錦華身上還穿着太醫的長袍,眉目清冷,吼起來還挺像一回事。
衆人不辨真假,一時為難。
殿內冒出半個頭來,是薛黃門。
他看見李錦華單槍匹馬地來救仁德帝,頓時那叫一個感激涕零,連忙讓那些人讓開,把李錦華放進來。
李錦華的長劍上沾了些殷紅的血,沖上去抓住薛黃門的手問道:“陛下呢?還有諸位大人可安好?”
薛黃門擡手抹了把熱汗,“還好還好,只是這四周着了火……”
按照現在的火勢,若是繼續待在殿裏,必死無疑。
可若是往外跑,必有追兵。
兩頭都是為難。
李錦華拍了拍薛黃門的肩,往殿內走,邊走邊喊:“陛下!”
火勢漸漸大了,濃煙滾滾,她沖進一間側殿,仁德帝和幾位大臣都戰戰兢兢地躲在一個架子後頭,見她闖了進來,先是一驚,然後又問她是怎麽進來的。
薛黃門後腳跑進來道:“李太醫是來救咱們的!”
仁德帝已是高齡,今兒發生了這樣突然的事情根本反應不及,更是得知他的左右神武軍全都被勸降了,此時已經是昏厥了一陣兒剛醒來,看見李錦華朝她一步步走來,那雙眼睛令他生畏。
實在是太熟悉了。
可那幾個怕死的大臣卻是紛紛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就憑你也能救我們?”
“外頭全是神武軍,禁軍中也有些成王的人,就憑你如何能就我們逃出火海。”
他們似乎都不信李錦華有這個能力。
而李錦華原先就沒打算理會他們,只徑直走向仁德帝,雙膝跪在了他面前,放下染血的長劍,拱手行禮道:“安平侯臨行北地前,曾交給微臣一隊精兵禁軍,如今陛下遭逢大難,微臣理應先阻止叛賊,但奈何實力不足,只求能挽救陛下。”
大臣們頓時噤聲。
原來這個太醫手裏還有安平侯留下來一隊精兵,那營救他們的可能性就大了許多了。
只是他們還未開口,李錦華便又道:“微臣這便送您離開,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至于諸位大人等我們逃出去之後便自己去受降,定能保全性命。”
“這不是胡鬧嘛!”
“你到底是來救我們的,還是來害我們的!”
衆人齊齊惶恐,因為曹卿便是因為想要往外逃,才被仁德帝一劍砍了頭顱。
薛黃門權衡利弊之後也連忙跪下,“陛下,他們要的是您的性命,至于諸位大人......何必讓他們遭受無妄之災。”
何必大家一起死,能逃就逃吧。
仁德帝動了動嘴皮子,一日之間容貌仿佛老了十歲,但那雙微微渾濁的眼睛仍緊盯着李錦華,好似是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什麽來。
殿外飄進來一陣陣濃煙,宮人提着水桶瓢盆,雞飛狗跳地四處找水救火。
李錦華看準了仁德帝的猶豫,不待他開口免禮,便動手将他半推半拖地拽出了宮殿。
235:死路
薛黃門連拂塵也忘記拿了,忙跟在李錦華身後往外跑,幾位大臣捶胸頓足,卻被他喊着了:“成王想要的無非就是江山不會對你們做什麽的,只要你們肯降幅,必會放你們一條生路。”
呸,這話他一個閹人說出來倒是輕巧。
可他們見薛黃門跟着李錦華和仁德帝跑了,心間頓時一愣,大家也一齊往外跑了。
李錦華一路将仁德帝從昭德殿護送着到了東華門,奇跡般的是只有十幾個追兵趕來,但都被李錦華和一小隊禁軍攔下。
“陛下!那裏有馬匹,出了宮一直往東邊跑,不要回頭!”
李錦華一邊跟所帶的幾個禁軍抵擋追兵,一邊催促着仁德帝快些走。
薛黃門只差沒跪下給李錦華磕頭了,想不到從前陛下不過給李錦華施了些小恩小惠,便能讓她以身相護,拼死救下陛下。
“陛下,快些走吧,如今趁他們還未發覺,咱們現在走還來得及!”
仁德帝回頭望着昭德殿的沖天火勢,身子已支持不住,幸得薛黃門扶住才站穩了些,他覺得李錦華對抗追兵使劍的動作有些熟悉,但這個危及性命的時候,他又分不開心思去想。
耳邊薛黃門的聲音越發焦急,不急他多想,就被推着往馬匹旁跑去。
薛黃門将仁德帝先扶上馬,自己才去,牽着馬繩往上爬,只是臨走時還回頭看了一眼李錦華,“李太醫千萬小心,我和陛下在宮外等你。”
李錦華裝作被追兵打得節節敗退的模樣,艱難地回了聲好。
吓得仁德帝和薛黃門以為追兵要追上來了,趕緊拍了拍馬屁股,揚塵而去。
李錦華也停了動作下來,那些佯裝追殺的神武軍也随着她停了下來。
李錦華朝那一堆馬匹走去,撿起背上牆頭下早就備好的弓箭,挑了一匹腿長強健的,翻身上馬,揮舞着鞭子朝宮外追了去。
死在旁人手中,哪有死在趙錦手中更讓她心情愉悅的。
南安郡王從一側甬道走出來,身旁站着青陽子。
青陽子對他的做法有些咂舌:“你是不知這丫頭有多麽胡鬧,萬一要是攪和了王爺的大事,怕是你哭都來不及。”
既然就讓李錦華這麽把人放出宮去了,須知放虎歸山和大海撈針的道理。
南安郡王笑了笑,道:“我曉得她是個小氣的,但既然允了她,便也是做好了十足的打算的。”
他揮了揮手,先前跟李錦華糾纏的那些神武軍們立即各自騎馬往東華門外追去。
“這陛下真是傻,成王既然選擇了逼宮,又豈會任何東華門防守空虛。”南安郡王一邊走一邊搖頭,“旁人喜愛甕中捉鼈這一招,帝姬卻是反其道而行之,妙啊。”
......
......
此時宮中血腥漫天,宮外卻是沉靜如水,只有馬蹄聲不時掠過,打破了這份沉靜。
薛黃門和仁德帝一路疾奔,聽到身後的馬蹄聲愈來愈近,面色也越發驚恐,只能加快勒住辔繩,跑得快些。
“陛下,前方無路了!”
薛黃門一聲驚呼,從馬背上摔了下去,頭上的官帽也随之摔落在腳邊的泥土草堆裏。
仁德帝見狀勒住了馬脖子停了下來,看見前方竟是一片荒山枯墳,山中還傳來獸嚎和幽幽的鬼火亮光。
這是死路。
他不可能好不容易逃出了宮,再逃進荒山裏去,這無異于找死。
李錦華騙他!
他未曾出宮來過這個,竟然真的聽了李錦華的話一路往東跑......這是絕境,若是入了荒山,雖然可以躲避追兵保留性命,但是山間若是有狼虎......
“起來,繼續跑!”
仁德帝茍延殘喘地望着那片山風呼嘯的荒山,根本反應不過來自己怎麽就走到了這般田地,後方便是追兵,不跑不行。
薛黃門忙站起來繼續上馬去,手剛觸及馬背時,一支利劍卻裹挾着強勁的力道射來。
他在最後一刻躲閃了些微的距離,只手背被擦了一下,但也是火辣辣地疼。
“他們追來了!陛下快跑!”
薛黃門回頭看一下踏着月色而來的人,起先看不太清楚,只能焦急地喊仁德帝趕快跑。
李錦華松開辔繩,伸手從後背上的箭簍子裏拿了一支箭,搭弓射箭動作一氣呵成,再次朝薛黃門射去。
薛黃門也終于看清楚了,是李錦華。
“李太醫,你瘋了嗎!”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騎馬而來的李錦華,“你是不是瘋了?萬一誤傷了閉上怎麽辦!”
李錦華尚未行至他們跟前,又一次搭弓射箭,薛黃門眉頭一皺,仿佛意識到了什麽,旋即回頭喊仁德帝快些跑。
仁德帝此時還有什麽看不明白的,自然曉得李錦華打的什麽主意了。
薛黃門喊他跑,他自然是快馬加鞭往荒林中跑。
往林子裏跑上去還能偷生,若是落在李錦華手上,恐怕屍骨無存。
李錦華趕着馬到了薛黃門跟前,眉眼間似淬了夜間的寒意,跟那三九天裏懸挂在屋檐邊的冰淩柱子一般,“想不到你倒是挺忠心的。”
薛黃門跳着撲到了李錦華的那匹馬腿上,不想她再去追仁德帝:“真是想不到你竟也會追随了成王!”
他想不通啊,李錦華費盡心思将仁德帝和他救了出來,為什麽現在又要射箭殺他們?
李錦華聞言冷哼了一聲:“我并沒有追随成王,我跟成王是合作關系,我祝他奪得皇位,他為我報仇雪恨,一來一往各取所需。”
薛黃門恍然大悟,更不願松手了。
“那你怕是要希望落空了。”
李錦華勾了勾唇角,沒在說話。
她既然有膽量敢将仁德帝放出宮來,就知道東邊這一片的荒林的盡頭是個斷崖。
仁德帝孤注一擲入了荒林,如此也好,那片斷崖下便是他的葬身之地。
李錦華裕達馬離開,但薛黃門仍死抱住馬腿,惹得馬兒抓狂晃動四肢,李錦華一不做二不休,拔出馬袱上挂着的長劍。
薛黃門到底沒練過武,長劍一出鞘時便吓得他眼瞳一縮。
“下輩子找個好人做主子吧。”
李錦華手起劍落,絲毫不拖泥帶水地收回染血的長劍,用帕子擦幹淨,将薛黃門的屍體從馬腿上扒下去。
236:太便宜了
半夜的林子裏寒風陣陣,李錦華一路駕馬追入荒林,風刮在臉上生生得疼,但他覺得重生之後沒有一刻是像如今這般肆意痛快了。
終于可以不用忍了。
仇人就在前方,殺了他,便能報仇雪恨。
李錦華一路追到黃林盡頭,那處果然是個斷崖,仁德帝已下了馬,就站在崖邊等着她。
李錦華也停了下來,下了馬徑直朝他走去。
崖邊無樹木遮頂,月光傾灑在人周身,李錦華借着這光看清楚了人的地面上的神情。
似悲似怒。
他也看清楚了李錦華身上的血跡,那不是先前那些神武軍的,是薛黃門的。
“你将他殺了?”
仁德帝問出口的聲音都是顫抖的,他似乎未想到李錦華這般嬌弱的一個小子,竟然是藏的最深的。
“朕待你不薄!”仁德帝此時身上還穿着龍袍,在月光下散發着淡金色的澤光,語氣微略慌張,“成王給了你多少好處,朕加倍給你!只要你放朕回宮,朕還是一朝之帝!”
李錦華理了理青黛色的太醫袍袖,左袖中依舊放着防身的銀針,笑容諷刺道:“你竟然還想做皇帝,這怕是我這輩子,不,兩輩子,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了。”
她對仁德帝再不稱呼微臣。
仁德帝側頭看了眼崖邊的位置,下頭不知是什麽地方,幽深一片,風一刮過便發出滲人的聲響。
李錦華問道:“你可知那下面是什麽地方?”
仁德帝老謀死死盯着李錦華,心裏恨透了她,将他逃出生天的是她,将他逼上絕路的也是她。
“那下面是亂葬崗,埋着許多上回你逼宮篡位時死去的無辜宮人和趙氏宗族。”
李錦華向前一步,仁德帝便後退一步。
“其實我想問問,你費盡心思将所有的罪名栽贓到別人頭上,坐上了皇位,不知你每夜睡覺會不會夢到那些枉死之人。”
“若是無關緊要的人便罷了,那可都是你的宗族血親。”
仁德帝看着李錦華那雙眼睛,實在覺得熟悉,見她越走越近,趕緊叫她站住:“你到底是什麽人!”
如果說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太醫,那倒不必跟成王一起謀逆,可她這般步步緊逼,顯然是跟他有舊仇。
可他做皇帝還不足一年,跟她會有什麽舊仇。
他不是沒有派人去查過李錦華,但回來的人說她只是個孤兒,并無可疑之處,又到底是哪裏出了纰漏。
荒林裏又傳出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李錦華微微皺眉,剛想回頭去看誰什麽人來了,就聽見仁德帝突然笑了兩聲,模樣有些瘋狂地想跑過去。
李錦華拔劍對準了他的脖頸,攔住他的去路。
“急着走做什麽?你該不會以為那是你的救兵吧?”
李錦華笑道:“你既然知道我是故意救你出宮的,便也該知道我是故意避開了你手下的人,他們如今或許以為你在昭德殿中被火燒死了呢,這來的,想必是來殺你的人吧。”
她直截了當地戳破了他僅存的幻想。
仁德帝一向身子強健,在重明宮中時也是龍馬精神,。只是現在被李錦華的劍抵在了脖間,再也沒了絲毫銳氣。
他喃喃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李錦華笑望着他,還未說什麽,剛好林子裏的神武軍也到了,将領翻身下馬,直接便朝李錦華走來,單膝跪地行了禮道:“帝姬,郡王讓屬下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麽要幫忙的。”
李錦華側頭掃了他帶來的十幾人一眼,曉得他們說的幫忙是假,怕她一時拿捏不住仁德帝放跑了他才是真。
那人見李錦華不搭理他,自讨了個沒趣兒,索性來也只是為了幫忙,看着她親手殺了仁德帝。
既然她現在還算占據了先機,那他們就走遠一點,放這位小帝姬自己發洩發洩就是了。
仁德帝聽到了神武軍喚李錦華為帝姬,黑白渾濁的眼瞳瞪得老大,十分詫異。
他登基之時就将帝姬稱號改為了公主,如今大周朝哪裏來的帝姬,尋常人提起來時,無非只叫那短命的趙錦一聲帝姬罷了。
可趙錦已經死了!他親眼看見的。
李錦華纖長的手指握着劍柄,看似沒有什麽力道,但是卻用劍尖威脅着仁德帝命脈,見他那震驚又惶恐的膽小模樣,突然覺着有趣了起來。
果然沒讓他死在宮中是正确的。
太便宜了。
“你......”仁德帝突然舌頭打結了似的,你了個半天卻又說不出下話來。
“您不是猜出來了嗎?”
李錦華咧開了一口森白的牙,想起了從前幼時跟在他身邊喊過他的稱呼:“皇叔祖。”
仁德帝頓時身子徹底僵硬,而後又瞬間癱軟,脖子在劍刃上劃出一道血痕,跌坐在地上。
李錦華伏低身子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樣,面上笑意星星點點,“皇叔祖,我再多叫你幾聲,這樣免得你到了下面忘記了你是被誰送下去的。”
“你可知俞皇叔是怎樣一個人,卻被你扣上謀逆叛賊的罪名,在東華門前處決。我父皇母後亦是待你不薄,你自願去的華浮山,莫非怨幾十年過的日子清苦?那是你自願的啊。”
當初高祖皇帝傳位給先帝的時候,就千叮萬囑,千萬別讓仁德帝從華浮山出來。
可先帝一心向善,哪裏舍得皇叔受苦,硬是三催四請,但都被拒絕了。
是他自己樂意在山裏頭過不染皇權的清苦日子啊,還怪在了先帝頭上?
“你下去陪他們吧,他們等了你許久了。”
李錦華從袖子裏摸出兩根食指長的銀針,針尖迎着月色泛着幽光,看得旁邊的神武軍個個心裏發毛。
“帝姬您這是?”
李錦華回:“這是我得知成王要動手之前特地為陛下準備的好東西。”
他可是她的皇叔祖,她可不得弄點好東西伺候他。
仁德帝見李錦華想要對自己動手,連忙想要推開那兩根銀針,從地上跌跌撞撞地爬起來,李錦華飛快地用劍劃上他腿窩處的筋脈。
仁德帝應聲倒地。
李錦華捏着兩根銀針,紮在了仁德帝流了鮮血的脖頸上,頓時響起痛苦的嚎叫聲。
青陽子是濟世救民的大夫,可是手裏的毒也不少,李錦華取拿了兩樣。
237:成功
仁德帝的慘叫聲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