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回”三個字加重了語氣,意有所指
去了,看見院裏一片烏漆麻黑,只能借着頭頂的月光,才能勉強看見院中景物。
奇怪,祁平遠和杜子安都不是這麽早就睡覺的人啊。
她正疑惑時,左側身後的位置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略帶輕挑的聲音:“你來找誰的?”
李錦華回頭瞧了那人一眼,果然是祁平遠,那張五官淺淡的臉上正銜着抹輕笑,一身淡青色長袍,走到了槐樹下的藤椅上坐下。
李錦華這才注意到他手中捧着一罐茶葉,藤椅旁的小桌上的爐子裏應該還燒着滾水。
原來竟是要沏茶。
李錦華擡眸看着祁平遠,問道:“青陽子與你約在今日在雲樓會面,你去了?”
祁平遠淡淡地點頭,“嗯,去了。”
李錦華聽他這樣說,摸不清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只是轉身坐在了一旁的石凳子上,又問了句:“他跟你說什麽了?”
“你未免管得有點寬了吧。”
祁平遠雙手十指修長,骨節勻稱,指甲修剪得圓潤幹淨,泡茶時手指翻動,捏着白釉瓷杯時更顯得好看十足,跟他平淡無奇的容貌完全不搭。
李錦華神差鬼使地就說了出來:“這不是你原本的面貌吧,青陽子會易容術,你是他的徒弟,自然也應該會的。”
她話裏的語氣帶着五分肯定,以及五分不确定。
因為青陽子脾氣古怪得很,明明有一身本事,當初她使了渾身解數才求得他願意交教給她銀針。
她問過他,技多不壓身,為何不肯将他配藥以及其他保命的本事也一并交給她。
他卻什麽都不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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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錦華跟祁平遠也相處了幾個月,知道他醫術好,會調配各式藥膏,且藥效都還不錯,但對銀針卻十分癡迷,擔憂一知半解。
所以她便猜測,青陽子偏心地将不肯教給她的易容術教給了祁平遠。
而祁平遠正在倒茶的手陡然間便頓住了,遲疑了良久,杯中茶水溢出來,他也尚未反應過來。
228:詐你
李錦華緩緩離開了石凳,起身朝他走去,居高臨下俯視着他。
滾燙的茶水泛起了氤氲的熱氣,飄在半空形成了道微薄的白霧,遮擋在兩人的眼前,誰都看不太清對方的神情了。
只是李錦華是鎮定的那一個,她即便看不清祁平遠的神情,但還是能看出他肢體動作間的僵硬和震驚。
是了,他進宮将近一年,每日帶着面具視人,從沒有誰能看穿他的僞裝,可卻偏是面前這麽個嬌小毫無背景的小姑娘拆穿了他,反倒叫他有些惱羞成怒。
祁平遠愣了許久,才将溢滿的瓷杯裏的茶盡數倒了,重新換了個幹淨的瓷杯,倒了一杯推到對面去。
夜涼如水,熱霧散去,李錦華總算是看清楚了些祁平遠面上的神情,瞧着倒還算是從容的,只是端瓷杯的手還是有些僵硬,看起來她又猜對了。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我如今這張臉不是本來面目的。”
祁平遠的生意很輕,像是在說今夜月色不錯,跟李錦華閑聊一般。
可李錦華并不敢馬虎,而是接過那杯茶,捧着坐回了石凳上。
從前她就覺着祁平遠跟她是同一類人,現在好了,這謎題已經解了。
她女扮男裝混跡在太醫院中,祁平遠用易容術改頭換面潛入宮中,兩人同是犯了欺君之罪的人,若是有其中一方捅出去的話,另一方必死無疑。
李錦華輕斂了眼睑,目光落在瓷杯裏頭碧綠的茶水上,極為誠懇地道:“之前只是懷疑過,就連幾日前青陽子讓我替他給你傳話時,我都沒有望這個方面想過,就是剛才突然就想通了,詐你一詐。”
誰知祁平遠就這麽藏不住話,她一說他就信了。
祁平遠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清茶,放下茶壺,身子往藤椅上靠去,擡頭看向李錦華,說不氣那都是假的,李錦華剛才那突然的一句,簡直吓得他将之前跟她相處的細節都一一想了,愣是沒想到自己哪裏暴露了。
雖是有些無厘頭,但李錦華就是猜對了,他連半句否認都沒有就承認,這就讓人心裏有些憋屈了。
“我還以為你有什麽真本事呢,結果就是憑着瞎猜?”祁平遠另只手捂着泛痛的心口,難受極了。
李錦華柔軟的指腹按在瓷杯邊沿,感受着一股溫熱傳進肌膚,面上笑了下道:“哎呀,祁大人一慣是秉承君子之風了,莫不是就被這麽個小事唬了,就要治我罪吧,況且你跟我之間關系不僅于此呢。”
她故意勾起唇角,笑得有些誇張,在祁平遠預感不好皺眉之後,嘴裏輕輕巧巧地說道:“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叫我一聲師姐,從前的恩怨情仇,我就便跟你兩清。”
“......”
祁平遠只恨不能沖上前好好掐死這樣模樣清秀說話卻氣死人的小姑娘。
李錦華挑着眸角,傾瀉出一絲柔媚笑意,直叫人移不開眼睛,又輕聲道:“如何?”
祁平遠放下瓷杯,擡頭看着李錦華的目光瞬間冷了好幾度:“不如何。”
李錦華真是最愛蹬鼻子上臉,在他這人貧貧嘴使使性子也就算了,往後若是跑到什麽大人物面前去這樣賣乖,可有她好果子吃的。
偏祁平遠跟李錦華相處這麽久了,多多少少有些吃她這一套,袍袖微動,他目光緊盯着李錦華的臉問道:“你便是那個老家夥在我之前收的那個女徒弟?”
李錦華點頭,承認得極其爽快,只是對上祁平遠那複雜的眼神時略有退縮,可是一想現在大家都是栓在同一根線上的螞蚱,她何必怕他,就膽子大了些:“不然呢,他定是已經跟你說過了吧,只是這聲師姐無論你叫不叫,我都是青陽子在你之前收的徒弟。”
“你也不怕說大話閃了腰......”
祁平遠複又端起瓷杯自顧捧着,背部靠在藤椅上,模樣還算清閑從容,卻不再看李錦華,像是有意躲避。
其實他今兒去雲樓見青陽子時,問過青陽子李錦華是不是他幾年前收的女徒弟,可青陽子嘴巴閉得死緊,饒是他問了他三四遍,也未給出一個明确的答複。
他才青陽子是為了保護李錦華,只是沒想到李錦華又笨成這樣,轉頭就來這兒承認了她就是青陽子徒弟的事實。
不過是青陽子的徒弟,有什麽可值得驕傲的,想當初他還差點陰差陽錯受李錦華為徒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沒有什麽比權勢值得去争取的東西了。
李錦華等了許久,不曾等到下話,不由催促着祁平遠:“那你快說說,師傅找你,是跟你說了什麽?”
祁平遠笑道:“你想知道啊。”
李錦華點頭。
“那我偏不告訴你。”
祁平遠賤兮兮起來,誰都不是對手,李錦華這十來歲的小丫頭片子就更不是了。
“祁平遠,你這就不夠意思了。”
李錦華現在已經知道了他跟自己同承一脈,便再也沒有從前那份小心翼翼了。
重活一世,卻能找到與自己前世相關的人或事,這種感覺很微妙,微妙到她心裏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層層漣漪,在心裏頭蕩漾開來。
李錦華懷着激動的心情想跟祁平遠讨論讨論僅有的共同話題,可他今兒卻不知怎麽的,就是不願意跟她多說,仿佛多說一個字都是浪費口水一樣。
後來祁平遠實在被李錦華的軟磨硬泡磨得沒脾氣了,突然開口說了一句:“師傅在給南安郡王做事,你可知道?”
李錦華旋即精神振奮了起來,他在給南安郡王做事,那不就等同于在給成王做事了?
成王如今幹的是衆人眼中謀反的事,南安郡王就算了,財迷一個,為了錢去死都可以,但是青陽子何必去蹚這趟沒必要的渾水。
在她的印象中,他可就是一個江湖游醫罷了,當年先帝央他進宮做首席太醫,都被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現在跑來襄助成王,是何居心。
李錦華還想問下去,祁平遠卻怎麽也不肯再說了,只連連揮手趕她回去:“叫你剛才唬我,趕緊滾,別讓我再看見!”
“......”
祁平遠至于這樣小氣嘛,她剛才不過詐他一詐,他現在給他透露了那麽一個消息,讓她今晚上還怎麽睡覺。
229:死因
李錦華被祁平遠坑了一把,這一夜果真是翻來翻去都沒睡着,雞鳴聲響起之後,她迷迷糊糊翻身滾下了床,擡頭一看窗外還是發着青。
都怪祁平遠,心腸真是壞透了。
李錦華收拾好了才走出房門,轉頭看了眼隔壁,這個時辰喬歸鶴和喬溫言該是起來的才對,她剛一這樣想,後知後覺才想起來最近那兩人都是行蹤不定。
李錦華揉着眼睛去了前院,正好遇上了神情有些慌張的祁平遠,便悄無聲息地湊到了他背後去,一掌打在他的肩頭。
祁平遠被吓壞了,連忙回頭看是誰故意吓他,見是李錦華,剛想出聲罵她幾句,但又好像想起來了什麽,剛動了動嘴皮子就冷靜了下來。
“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也會吓死人?”
李錦華側頭望了望一切如常的太醫院,然後對齊平遠笑了笑:“祁大人乃頂天立地的男兒,豈會被我吓着?”
祁平遠懶得跟她計較,伸手拍了拍她剛才摸過的肩膀,然後轉身邁步往屋裏去。
屋中卻烏泱泱圍了一群人,骁同濟見李錦華和祁平遠來了,厲聲呵斥那些醫徒和太醫趕緊散開。
祁平遠問道:“骁大人,發生了何事?”
骁同濟神情緩和了些,語氣故作輕松道:“沒什麽事,你跟錦華都去忙吧。”
李錦華聞聲看了看骁同濟又看了看祁平遠,覺得有些沒意思。
祁平遠這樣明顯就是知道發生了什麽,骁同濟又有什麽好瞞着的呢。再說了,就算是宮中發生了大事,祁平遠一個太醫聽去了又能出多大點事兒。
若是她的話就說不定了……
不過李錦華也想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麽樣的大事,居然能讓骁同濟緊張成這樣,還有那祁平遠,大清早的冷着一張臉,跟誰欠了他百八十兩銀子似的。
“骁大人,您這就沒意思了,大家都知道了,為何就瞞我們倆?”
這瞞不瞞的有什麽意思,等會兒趁他走了,她跟祁平遠随便去找個人一問不就知道了。
骁同濟還想掙紮兩下的,雖兩頭為難,但也不好诓騙李錦華這麽個小輩。
“诶,是北地那邊的事,院首讓我瞞着,不讓我跟你說。”
骁同濟大抵知道李錦華跟安平候尉遲衍之間的關系還算不錯,如今北地出了事,李錦華定會為尉遲衍擔心的。
可李錦華一看就是個聰明的孩子,慣來心思機靈,他怎麽瞞得住她。
“北地那邊今早剛傳來消息,說是平叛的先鋒庚大将軍不幸遇害,副将們已做主将庚大将軍的遺體運送回來,如今正在路上,相信過幾日便會到了。”
骁同濟說完如釋重負。
李錦華強迫自己面上裝出一副正經的模樣來,問骁同濟:“怎麽就被遇害了呢,他好歹也是在戰場上混了十幾年的人了,北地那些不成氣候的鞑子怎麽能……庚家如今只有他一個兒子了,若是沒了這個頂梁柱又該如何是好。”
果然這件事如她所料想的一樣,成王當初說要除掉庚成毅,南安郡王便配合他把庚成毅支到北地去,天高皇帝遠,殺一個庚成毅還不是加派人手的事。
那成王說不會對尉遲衍動手,也便有了三分可信度。
骁同濟并不知這其中曲折,只知道今早傳變宮中的這個消息,真是真的,至于是被人刺殺還是栽贓陷害,那就不是他這個太醫能置喙的了。
诶,也不對,等庚大将軍的屍體回來了,陛下定會命太醫去查驗他的死因,屆時才是太醫院為難的地方。
若說是普通刺殺,庚大将軍身經百場,又豈會掉以輕心被尋常人刺殺得了的,若是身邊心腹弄出來的毒殺或是別的,那可就牽連甚廣了。
“這事兒你也別管,聽聽就算了,原本院首就沒想讓你知道。”
骁同濟嘆着氣,“行了,你倆也別在這杵着了,各忙各的去吧,我還要去給妍嫔小娘娘準備些安胎藥送去呢。”
李錦華現在得知了确切的消息,也知道成王會信守承諾不會對尉遲衍做什麽。
而祁平遠聽了他們的對話卻眸色黯淡,神情微微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李錦華想起昨夜他跟自己說的,青陽子跟南安郡王之間有勾結,天下醫毒本是一家,興許那庚成毅突然身死不是刺殺就是毒殺,搞不好還要算到青陽子的頭上。
李錦華見過庚成毅幾回,雖然知道那是個怎樣戒備心重的人,如果是刺殺,想必幾率渺茫,若是毒殺,那就一定是親近之人所做。
到時候查來查去,肯定會順藤摸瓜查到南安郡王頭上。
李錦華不着痕跡地往祁平遠身邊湊近了去,用肩蹭了蹭他的肩,問道:“你說這事兒咱們要插手嗎?”
若是平常遇上這種事兒,他們定的是能躲就躲,犯不着上去蹚這蹚渾水。
但庚成毅的死因如今并不明确,若是刀劍刺殺倒還好,別是什麽毒殺……
祁平遠沉靜的目光落在李錦華白皙的臉上,只唇角微動,“暫時先別管吧,看這些天有什麽機會能再出宮去,問問哪個老家夥是不是他幹的。”
李錦華不知他為什麽張口閉口就喊青陽子老家夥,她如今換了個肉身,好歹也是喚一聲師傅的尊稱。
他就這麽老家夥老家夥的,難不成跟青陽子面對面時也是這樣沒大沒小的?
她從前跟在青陽子屁股後面好幾年,自然曉得青陽子是個什麽人,脾氣好是便是好的,不好時便是擡上一車美酒去求他,他都不見得會理人。
不過她還有一點比較好奇,青陽子收她為徒時迫于先帝的聖旨,不得不從,祁平遠又是哪裏來的依仗,能讓青陽子收了他。
李錦華看着祁平遠道:“他好歹也是你師傅,你就算不拜謝他的傳授之恩,也得顧着師徒一場語氣好點才是吧。”
祁平遠卻像是聽了什麽笑話,複雜的眸光中轉瞬間生出了絲絲縷縷的諷意來:“你知道什麽。”
李錦華瞠目結舌,竟然嘲諷她知道什麽。
可她确實是又不知道什麽,祁平遠的過去,包括和他留在太醫院裏的目的。
230:滑胎
李錦華斜眼打量了下祁平遠,心道他有什麽可神氣的,等她去尋了青陽子,準能将他老底兒問出來。
“咱們就走着瞧吧。”
李錦華嘴角銜着笑,有意對着嗆。
祁平遠收回視線,半點不想跟李錦華再做這些無謂争執,而院外正好跑進來一個小黃門,李錦華覺着眼熟,但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見過了。
祁平遠迎出去問道:“你是哪個宮的?”
“出了大事,祁太醫快跟奴才走一通吧。”
小黃門跑得及,壓根就來不及找其他人,拉着祁平遠就要走,“彩衣殿的小娘娘剛才突然腹痛流血,怕是兇多吉少,祁太醫快去瞧瞧!”
祁平遠聞聲并未回答,反倒是回頭看向門裏探出半個頭的李錦華,挑了挑眉道:“妍嫔那邊出事了,你可要去瞧瞧?”
李錦華先是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妍嫔是誰,“人命關天的大事,怎能不去。”
祁平遠便應下了小黃門的請求,不過卻把李錦華一并帶着去了。
到了彩衣殿時,上回那些宮女見了李錦華都面面相觑,見她跟祁平遠一起入了內殿,旋即紛紛聚在一起不知在小聲說議論什麽。
李錦華只當作不知道,腳步匆匆地随同祁平遠入了殿內,妍嫔已經無力的躺在軟綿的床榻上,跪在床邊的宮女個個哭成了淚人。
彩衣殿如今在宮中沒人看得起,若非妍嫔還活着,別人連個眼色都懶得給。
宮女們見太醫來了,旋即讓開,哭着讓祁平遠趕緊給妍嫔診治。
祁平遠看了眼床榻被褥間可怖的鮮血,微微皺眉道:“這是怎麽回事?”
之前妍嫔雖是瘋言瘋語,但按時服用安胎藥,肚子裏的孩子從未有事,怎麽好端端的就這樣了。
而且祁平遠還注意到趴在床上的妍嫔雖然眼角帶淚,但卻是笑着的。
有什麽好笑的,若是她肚子裏的孩子沒了,護國公府已經沒落了,沒有誰還能再護着她了。
李錦華被妍嫔觸目驚心的慘狀驚吓了一番,本想上前幫忙:“我能做些什麽?”
她見過傷的不省人事的,無非就是只寫紮針,但是這動了胎氣保胎一事她委實不知從何下手。
祁平遠也沒想讓她幫忙,只讓她站到一邊去,然後轉身命令宮女去多打些熱水來。
李錦華便轉身将多餘的宮女叫到外頭去,一一盤問先前妍嫔是在做什麽。
“剛才小娘娘用完膳就在殿裏休息,奴婢跟幾個姐妹就在院中閑聊。”
“對對,當時咱們聊得正歡,突然聽見裏面傳來的一聲驚叫,進去查看時小娘娘已經躺在了地上,地板上流了不少血。”
幾個宮女七嘴八舌地說着,李錦華聽得懵懵懂懂,又問道:“你們當時在外面說了些什麽?”
最近宮中傳的火熱的流言,無非就是護國公府的沒落和庚成毅的死因,而這兩件事應該對于妍嫔來說挺驚詫的。
當然,她就是猜猜。
不料宮女聽她這樣問,瞬間便點頭如搗蒜:“回李太醫的話,剛才我們确是在談論庚大将軍的死……”
李錦華旋即咂舌,面上要笑不笑,轉頭看了一眼殿內,“你們若是想好好活命,就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裏,對誰都不要講。不然你們家小娘娘若是有了什麽差池,你們全都得去為她陪葬。”
李錦華故意半威脅半誘哄的話,把宮女們唬得是一愣一愣的,直道她是天上來的菩薩,若是尋常太醫才不會好心告誡她們這些事。
李錦華有些哭笑不得,但還是把她們的感謝收下了。
她又在外面等了一會兒,裏頭的祁平遠讓一個宮女過來叫她,說是祁平遠請她進去有事。
剛才還說不需要她,現在又讓她進去,祁平遠這人真是矛盾得很。
李錦華再次進入殿內時,擺在床腳邊的銅盆裏全是血水,連空氣中都散發着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祁平遠揮手讓宮女們退一下,她們遲疑了片刻,看了看祁平遠,又看了看李錦華。
妍嫔已經被保住性命,只是面色還是有些蒼白,仰躺在床上對那些宮女道:“都出去,我對李太醫有話要單獨說。”
原本宮女們就不願在裏頭多待,只怕妍嫔出什麽事,現在又得她親口命令,頓時魚貫出去了。
李錦華走了幾步湊近前去,垂眸看着妍嫔蒼白的臉色,又望着祁平遠,用眼神詢問他。
祁平遠道:“确實是她找你有事。”
李錦華袖中的掌心沁出一絲薄汗,實在不明白妍嫔找她能有什麽事。
她現在極為擔心妍嫔知道,當初她和祁平遠是看着她被轎子送去昭德殿的。
可是妍嫔看了她許久,朝她伸出細瘦枯槁的手臂,“這孩子我不要,你替我拿掉。”
李錦華面上驚疑不定,被妍嫔這句話吓得額角流了冷汗。
若非她現在神志清晰,言語有度,李錦華還以為她瘋着呢。
這個孩子現在就是她的保命符。
如今護國公府再無力保護她,喜歡她的庚成毅更是被設計害死了,她若失去了這個倚仗,不說別的,單是蘇嫔第一個對她下手。
“小娘娘是氣糊塗了吧,這種大事微臣作不了主。”
李錦華又不是傻的,祁平遠都不敢幫忙做的事,她哪裏來的膽子敢去接下來。
妍嫔的手臂無力得垂在被褥間,聲音似是從破爛的窗戶中灌出來的,啞得不像話:“你同我也算是過過命的交情,我如今在宮中活得像在地獄裏一般,你就行行好,幫幫我……”
李錦華記得第一次看見妍嫔時,是陪喬歸鶴去上門去給護國公夫人瞧病,那時她還是個未經世事的閨閣姑娘,無論是說話形式都透露着一股嬌嫩羞怯,哪裏像現在,躺在床上連點活人氣兒都沒了。
“李太醫……”
妍嫔芙蓉面上含淚惹憐,雙眼亦是紅彤彤的,哪怕叫人看上一眼,心中便十分不忍。
李錦華心中對她有愧是一回事,但若幫她便是害了她,孰輕孰重,她還是分得清楚的。
妍嫔身子虛,此時能保住身孕便已是大幸,若強行滑胎必然危及性命。
231:滿口答應
李錦華已愧對妍嫔,若能保下她性命,還是願意一試的。
妍嫔手攥緊的被角,突然神情激奮道:“這是庚成毅的孩子!”
這是庚成毅的孩子。
殿中此時僅有三人,聽在李錦華的耳朵裏猶如晴天霹靂,劈得她半響都沒回過神來。
妍嫔被陰差陽錯送上了仁德帝的床,自此才放下了一身矜嬌孤傲,入宮為妃,可是現在她卻說她肚子裏懷的是庚成毅的骨肉。
可是妍嫔懷孕的日子跟承歡對得上啊,莫非期間又跟庚成毅發生了關系?可她不是不喜歡庚成毅嗎……
事情變得有些啼笑皆非起來,李錦華張開的嘴險些合不攏,良久之後,才愣愣地看向妍嫔,“你說的都是真的?”
她怎麽真的不信呢,該不會是妍嫔哄她的吧?
雖說這是個不該來的孩子,但母子連心,更別提這是在宮中,若是讓其他人聽去了,賞她一個混淆皇室子孫的罪名,如何擔當得起。
李錦華不想她逞一時之快害了自己,可妍嫔神色激動,半只腳下了床榻,威脅李錦華道:“你若不答應,我便直接死在你面前,如此一屍兩命,你也好去向陛下交代。”
李錦華險些被氣笑,她需要跟仁德帝交代個什麽,照她剛才的說法,她腹中胎兒是庚成毅的種,恐怕仁德帝巴不得她早些死吧。
祁平遠站在旁側,突然轉頭看過來,插了一句嘴:“你不必死,我們答應你。”
李錦華擡眼瞪他,“你瘋了是不是?”
剛才妍嫔求他他不答應,把她叫過來,她也不答應,他現在又答應的什麽。
站着說話不腰疼?
雖說如今護國公府不比從前,妍嫔遭受非議,但是明面上的一切仁德帝還是不會虧待妍嫔的。
這孩子懷得好好的,若是莫名其妙的沒了,整個太醫院都要跟着遭殃。
祁平遠又來瞎摻和什麽,他是答應的好,別等會兒讓整個太醫院來為他背這口黑鍋。
可妍嫔一聽見有人願意答應她,頓時就嚎出了聲,哭得梨花帶雨,聞者落淚聽者傷心。
祁平遠便做主把這事應承了下來,并且讓妍嫔好生休息靜心休養,等她身子康健一些了,便來替她滑胎。
妍嫔便躺在床榻間漸漸睡着了。
祁平遠把李錦華帶了出去,等出了殿,李錦華一把甩開他的手,問他是不是想巴結妍嫔想瘋了。
祁平遠蠻不在乎地撫着袖口,轉頭讓後在殿外的宮女們進去伺候妍嫔,将床單被褥都重新換過。
回去太醫院的路上,李錦華氣得心肝疼,偏又不好回頭再跟祁平遠對峙什麽,不然倒顯得她墨跡小氣。
祁平遠擡眸看了眼前頭氣沖沖地李錦華,突然加快腳步,湊近前去道:“你生個什麽氣,我剛才是為了幫你,咱們若不答應她,女人那一套一哭二鬧三上吊,你又不是不知道,沒得我們去救她性命還要被她扣在那裏。”
“那你也用不着滿口答應她吧?”
他是真不知道這件事情的重要性,還是裝作不知道,如今宮中即将變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經不起半點差錯。
紅袖已經跟她說過了,北地許多流離失所的百姓紛紛逃竄至京城,京城什麽時候大亂只是時間問題,而這個時候他們最不應該做的就是惹是生非。
祁平遠冷着眼反問了一句:“你知道什麽。”
又是這話,李錦華都聽煩了。
明知他是故意在搪塞自己,偏就是找不到話來反駁他了。
貌似自從她自告奮勇捅破青陽子是她師傅起,祁平遠說話做事就變得這樣欠揍了,半點不顧及她的立場。
他既然跟青陽子接過頭,知道青陽子在為南安郡王做事,憑他的腦子,一聯想到她從前在後宮做的那些事情,也定然是猜到了她也在跟成王合作。
可既然猜到了,還這樣攪亂她的布局,就跟讨厭了。
祁平遠道:“你所以為的亂,那是你所以為的,妍嫔不止會失去孩子,她也決不能活着。”
李錦華沒聽清,皺眉問道:“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過些日子流民湧入京城之後,你就知道了。”
祁平遠說得太篤定,李錦華差點忘記懷疑他是怎麽知道有從北地跑來京城的流民,“你.....”是怎麽知道的?
祁平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提着藥箱大步走開了。
李錦華本就個子小腿又短,小跑起來才能追得上去。
......
......
又過了半月,天氣徹底熱了起來,太陽曬在上跟蒸籠似的,重明宮中人人心驚膽戰,因為在庚承毅的屍體運送回來的第二日,北地和京城一路的官道被人斷了,再沒了消息。
尉遲衍和朝廷的消息也斷了。
李錦華去問過紅袖,紅袖只說這是權宜之計,并非成王對尉遲衍痛下毒手,為的只是攔住京城裏的異動傳到尉遲衍的耳朵裏。
她也問過,為什麽成王一定要支開尉遲衍。
紅袖卻翻了個白眼,很認真的問她,那你希望尉遲衍跟陛下一塊去死嗎。
李錦華當然是不願意的,只是這樣對于成王的信任又在看到庚承毅屍體時漸漸消弭了。
他确實是有本事的,跟北地隔絕千裏,卻可以收攏到南安郡王這麽個寶貝疙瘩替他做事,還将庚承毅弄死了。
李錦華身處太醫院,又知道得比旁人多一些。
聽喬歸鶴說,那庚承毅死相還是幹淨,由于天氣炎熱一路上日曬雨淋,屍身早已腐壞,太醫院派了四五個太醫去一起檢查屍體,都看出什麽名堂來。
最後在喬歸鶴一句腹間短匕致命的論斷後謝幕了。
庚承毅身為仁德帝親封的大将軍,自是有幾分本事,可就只要定論為匕首刺殺身亡,朝廷裏總是有幾個不服氣的,但都被仁德帝壓下了。
或許是他也知道黑暗中有一只手,正在醞釀着什麽陰謀,所有他才沒有反抗,亦或者他确實是覺着庚家勢大,最好除了再培養自己的重臣,半點都沒意識到自己的皇位已經被人撬開一個角兒了。
232:廢物
“院首,大事不好了!”
大中午的,太醫院裏頭的人正準備去歇息吃飯,就被外頭一個雜役的叫喚聲吓得個個虎軀一震,都紛紛跑去院裏聽聽,是什麽大事又不好了。
李錦華放下手中的活計,看了眼窗外聚集在院中的人,也又側頭望了下喬歸鶴:“師傅......”
大周朝的戰神将軍在北地生死不明,京城街巷中全都是北地流散來的流民,把世家積善的粥棚搞得一團亂不說,還進鋪子四處搶奪,弄得人心惶惶。
偏那些流民生得個個身強力壯,尋常百姓根本就打不過他們。
在這種情況下,無疑半點風吹草動都能令人草木皆兵。
喬歸鶴嘆了口氣,将醫術丢回桌上,然後看着李錦華道:“不必驚慌,如今陛下神武英明,亂不起來的。”
饒是他這樣說,李錦華可還是看出了他花白的山羊胡子細微的顫抖了一下。
他偏得了別人,騙不過自己和李錦華。
喬家已經被仁德帝拉上賊船,又豈會不知如今的時局。。
常景跟着出去聽了一耳朵,平日裏沉穩的想象全無,跑回藥房中來,喊道:“師傅,大事不好了,剛才東華門被流民湧入,他們殺了禁軍,搶了禁軍的長槍佩劍,闖入宮了。”
那哪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流民,分明就是扮成流民的樣子混入京城的謀逆叛軍。
這話常景沒說,但是如今太醫院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
叛軍湧入宮中,這代表着什麽,他們不是傻子,都能明白。
喬歸鶴轉頭将喬溫言叫來,他剛才出去聽了,此時喬歸鶴也想聽聽他的見解。
“師傅,此事确實是真的,只不過那些叛賊入了宮,便直接朝着東西六宮去了,沿途也只殺了一些阻擋的禁軍。”
能引起恐慌的,少說闖進宮中的起碼有數千人,可既然那些人是有備而來,宮中守備松懈,合該掀起一場腥風血雨才是,可如今太醫院卻是安安生生的,便不由叫人更加擔憂自己的處境了。
喬溫言的話剛說完,院外便響起了一陣尖叫聲,醫徒們臉色蒼白地跑進屋裏來,不知哪裏來的一衆身披盔甲的神武軍湧了進來,将藥房裏頭的幾十人團團圍住。
原還寬敞的地方,瞬間被圍得滿滿滿滿當當,那些人手持長槍,雖兇神惡煞,倒也沒動手,只是将人圍住,然後從其中走出來一個領頭的人,掃了眼誠惶誠恐的太醫和醫徒們,目光似有意一般在李錦華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