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回”三個字加重了語氣,意有所指
如今整個庚家都要被他連累了。
李錦華聽了他的話只雙眼盯着棋盤,她沒有走一步看十步的本事,只能摩挲着揣測趙如懿的棋路,盡管最後一定會輸,但這博弈過程才是最有趣的。
不過妍嫔自進宮這小半月,也确實是夠鬧騰的,不是嫌棄寝宮中這不好,就是每日膳食那不好,搞得整個宮裏頭都要圍着她打轉,偏庚皇後是個是實事的,每日去她宮中噓寒問暖,但都不見效,反倒得她一頓冷臉。
趙如懿修長的手指捏着棋子打了個轉兒,落在自己想下的位置,然後轉頭看着元寶:“錦華本就是來孤這裏下棋散心的,你怎麽盡講一些無關的事。”
元寶委屈地囔了囔嘴,而後站去李錦華身側,看李錦華落子的位置十分不利,不由自主就出聲制止了:“李太醫,你這下錯了......”
“觀棋不語真君子。”
趙如懿突然又擡頭看着元寶。
元寶憋了滿肚子氣,發出來也不是,吞下去也不是,就是渾身不舒坦。
“殿下!”
可把他憋屈死了。
李太醫不來元啓殿時,殿下就喜歡一個人坐着對弈,不然就是跟紅袖兩人在書房裏教紅袖練字,就是不理會孤零零的他。
李太醫來時,殿下就喜歡跟李太醫一起下棋,偏還是不理他。
“殿下你太偏心了。”
趙如懿勾唇笑了笑,逗弄了元寶,心情甚好,伸手從棋盅裏摸出兩顆棋子,跟李錦華繼續下棋。
元寶頓時心裏憋悶得不像話,兀自一人跑到外殿去玩了。
李錦華笑道:“殿下一慣是最疼愛元寶的,怎麽今兒對他這般冷淡,瞧把他委屈得。”
Advertisement
她自然還是了解趙如懿一些的,趙如懿生性寡淡,不善跟旁人說笑,只有元寶從小陪在他身邊,感情比誰都要親厚些。
趙如懿側臉幹淨,神情淺淡,緩緩嘆了口氣:“孤并不想對他發脾氣,但他處在深宮,總要懂些宮中的規矩。”
“殿下是覺着他言語無忌,怕往後會給自己招去什麽禍事?”
李錦華默了默,又道:“其實......有殿下護着他,宮中還能有誰敢動他一根毫毛。”
趙如懿繼續落了一子:“那倒未必。”
元寶哪哪都好,就是那張嘴有些管不住。
他舅舅庚大将軍的事,如今在宮中已經淪為禁忌了,尋常宮人誰還敢當衆提起半個字來,偏元寶不知緣由,反倒為庚大将軍抱不平。
趙如懿是個幫理不幫親的人,妍嫔的事情雖是陛下的不對,可也跟庚大将軍無關。
若是當初庚大将軍上門提親時妍嫔答應了,那就還好說,偏那時妍嫔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如今妍嫔進了宮,木已成舟,庚大将軍又能鬧個什麽。
就算是沒有母後出面不去勸他,他鬧夠了也會奉旨出兵去北地的。
趙如懿比誰都看得明白,正因如此,更不願出去沾染政務,寧可在元啓殿一人獨坐一整天。
李錦華擡眸對趙如懿笑了笑,“那不提這些惹嫌的事情,提些讓殿下高興的事情。”
“什麽事?”
趙如懿低頭看着她的如花笑靥,淺棕色的瞳仁中倒映出她的影子,好似有些興趣。
李錦華不着痕跡看了眼形式已定的棋局,眼珠子轉了一圈,笑道:“不知最近殿下跟祁大人可還有往來。”
趙如懿眼中亮光黯了些下去,指尖捏着棋子把玩:“老樣子。”
他跟祁平遠之間的事情,李錦華一知半解,根本不理解原本交好的兩人為什麽會突然形同陌路。
而李錦華瞧着,趙如懿也沒有主動告知她的打算。
205:幸事
李錦華愣神的空檔,趙如懿撚着棋子落在了棋盤上,嘴角輕輕挑着,道:“錦華,你又輸了。”
李錦華頓時偃旗息鼓,覺着沒了什麽意思。
她剛才看出來自己必輸的場面,才想跟趙如懿說些別的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可他并不中招,還是利利索索地僵住了她的局。
此時紅袖還坐在一旁撫琴助興,見狀也停了下來,誇贊道:“殿下果然棋藝非常。”
趙如懿面色淺笑溫潤,看着李錦華眼皮子一抖,對這種當衆調情的場面有些沒有抵抗力,棋既然已經輸了,她在留下跟趙如懿說些有的沒的也不重要了,也省得留在這裏招嫌。
“已是午時,殿下稍後就得用膳了,微臣就先行告退不打攪殿下了。”
趙如懿偏頭看了眼紅袖,眸中氲出些微柔意,并未回頭,只道了聲好。
李錦華曉得他現在已為情欲所迷,不得不說,成王這個計劃極好,利用趙如懿未經人事心性寡淡,如今算是把他掌控了吧。
李錦華邁步出了殿,突然想起剛才跑出來的元寶,也不知他上哪兒委屈了。
殿內這時卻傳來趙如懿清淡含笑的聲音:“等孤過幾日,宮中安定下來之後,就去找母後賜婚,可好?”
李錦華腳步停頓了下,凝神聽時,殿內再無別的聲響,也不知是因為紅袖說的聲音太小還是別的緣由,她并沒有聽見紅袖的回答。
看來趙如懿陷得很深啊。
紅袖可是一個死士啊,怎麽會有兒女私情。
若是紅袖也對他日久生情倒還好說,可別只是襄王有夢,神女無心,那可要讓人笑掉大牙了。
李錦華直覺着紅袖不會為了趙如懿放棄自己的使命。
因為她自己就是個例子,即便她對尉遲衍有了些許感情,但還是能控制住自己,報仇才是最要要緊的,甭管什麽愛不愛的,等大仇得報之後,若能再續前緣便是大幸。
要是沒機會,那就等下一輩子吧。
李錦華把心裏這個想法抛開了,往後要繼續做的事情也明朗了。
無非就是配合成王,配合南安郡王。
上回在成王府他們三個就探讨過了,只是南安郡王卻沒先動曹家,而是先做局讓庚承毅遠離了京城。
說來也是巧,李錦華從元啓殿回太醫院的時候,又碰上了南安郡王,這回他顯然比上回還要急,看似是要去昭德殿找仁德帝又要事。
李錦華見四下無人,開口第一句就問道:“北地的鞑子作亂,是不是你幹的。”
南安郡王平日裏是極愛笑的,此時看着李錦華卻是有些板着臉,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我幹什麽了,北地裏京城千裏之遠,我豈能将手伸到那邊去。”
他僅僅只解釋了一句,然後攏着袍袖轉身走得極快,仿佛後頭有什麽鬼在追他似的。
李錦華心中有疑,幾乎已經确認庚承毅被遠掉京城就是南安郡王和成王的計劃,只是他為什麽要否認呢。
剛才他在元啓殿聽元寶說了一嘴。
他說北地有鞑子作亂,全因那邊的米糧貨商家家倒閉。
原先邊境相安無事,大家憑借着手裏的羊牛肉換區大周百姓的絲綢米糧,可數日之間,糧鋪倒閉,再也不兌換米糧給鞑子,才引發了暴動,引得邊境百姓接連收到侵擾。
南安郡王騙得了別人,但是騙不了李錦華。
當初她還是帝姬之時,就聽父皇說南安郡王家的生意早就做到了北地,賺得那叫一個盆滿缽滿,如今莫名歇業,不就是為了引發外敵,支走庚承毅嘛。
可她現在跟他不都是同一陣營的人了,他為什麽還要瞞着她呢,不過就是點個頭的事。
李錦華神神叨叨地回了太醫院,轉身進門時來發現後頭有個影子,也不知跟了她多久,吓得她當即跳了起來,回頭看了一眼,竟是祁平遠。
“你跟在我後頭能不能支個聲兒,吓死我了你打算賠命是不是?”
祁平遠兩道長眉擰在了一起,不顧場合不對,就伸手往她額頭摸了一下,眉眼間才放松了下來。
“咦,還以為你是上回發燒留下來的後遺症呢,瞧瞧你這魂不守舍的樣兒,我原是喊了你的,喊了三四遍都不止,可你一路神情恍惚都沒聽見,這能怪我嗎?”
李錦華鳳眸微眯,見他說得條理清楚不太像說謊的樣子,但不好問他是在哪裏看到自己的,或是直接問他有沒有看到她和南安郡王,于是只要順着他的話,也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還好吧,我自己也是太醫,若是身子有損,我自己煎兩副藥就要了。”
祁平遠将她推開,然後一邊搖頭一邊往裏走,說了一句:“沒救了,當初沒收你為徒,真是天下第一大幸事。”
“......”
祁平遠總說她奇奇怪怪,那他又何嘗不是。
他有些情緒變換得極快,她連半點他心裏想法都猜不出來。
想着此時喬歸鶴和喬溫言都有事不在,李錦華賊兮兮地跟進了藥房,看見祁平遠正在教杜子安調配什麽。
他們面前好些瓶瓶罐罐,李錦華并不認識。
祁平遠知道她孤陋寡聞,正好借機顯擺一下,率先開口解釋道:“你跟老喬擅長治外傷,而我卻喜歡研究美顏祛疤一些的藥膏。”
這個李錦華倒是知道一些。
當初祁平遠被趙如懿舉薦進太醫院之時,別的太醫忙得焦頭爛額,只有祁平遠一個人到處閑逛,時不時搬一堆藥瓶子回屋搗鼓。
李錦華指着杜子安手裏的小瓷缸裏的黑色藥膏:“那你這是調的什麽?”
祁平遠原還算平靜的臉色聽到這個問題後,瞬間就垮了下來。
杜子安勾着頭替他回了:“這是喬院首交代下來的,說是要送去給妍嫔小娘娘的祛疤膏。”
祁平遠是太醫院中調配容顏祛疤膏的好手,上回喬歸鶴親自上陣吃了虧,這回直接把鍋甩給祁平遠了,他也不知該贊喬歸鶴一句機智,還是太懶了。
祁平遠從一排瓶瓶罐罐裏挑了一瓶,拔開塞子往杜子安手裏頭的小瓷缸裏倒了下去,一股難聞的臭味也跟着飄散開來。
206:自報家門
李錦華難受地捂住了鼻子,回頭看了眼藥房中同樣一樣嫌棄的衆人。
“你這調的什麽東西,往妍嫔臉上用的?她怕不是直接派人把你丢去刑部給你來十八般刑具吧。”
祁平遠只說是她孤陋寡聞,然後繼續專心致志地拿着一根棍子在藥膏裏邊攪,攪了不一會兒,剛才那股難聞的味道也散得差不多了。
李錦華指着那個東西好奇道:“妍嫔這是聽了你什麽胡言亂語,居然會用你這種東西?”
祁平遠連頭都沒擡,放下棍子又拿起一個小鏟子似的東西,在那小瓷缸裏一頓和稀泥。
“你以為我樂意?那妍嫔是我見過進宮進得最不老實的。”
祁平遠語氣裏滿是怨念,李錦華聽得一愣一愣地,側頭看着他,問道:“此話怎講?”
只聽說這小半月妍嫔在外頭禍天禍地,如今連太醫院也遭殃了?
祁平遠心裏正郁悶着,并不願多說。
杜子安又替他回了:“妍嫔小娘娘自入宮起,就一直悶悶不樂,這兒還有點問題……”
他一邊說着,一邊用食指指了指腦袋。
妍嫔如今腦袋有問題。
“妍嫔小娘娘最近精神失常,時常說胡話,嚴重時還會弄傷自己。”杜子安頗為惋惜地道,“好好一個姑娘就這麽瘋癫了,把自己弄得渾身是傷,臉上也有,皇後娘娘哪裏看得下去,就勒令喬院首研制出些祛疤的傷藥來。”
李錦華頓時懂了。
陳清妍一貫清高視人,當初庚成毅上門求娶之時,直接将人家的聘禮丢出府外,可見她心氣兒不是一般的高。
如今淪落為宮妃,跟數不盡的女人争寵,心中定然是失落的。
這一失落還閑着,就喜歡找事幹,只是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會自殘。
李錦華同為女子,自然曉得女子最重容貌,若是能對自己的臉下手,應當是覺得走到了陌路吧。
她對陳清妍不可避免又産生了一絲同情。
祁平遠将瓷缸拿小蓋子蓋好,交給杜子安,讓他晚一點送去給陳清妍,正要找個地方坐着休息一下,院外來了個面生的小黃門。
一看又是來找太醫去救急的。
祁平遠身子一閃躲到了藥房後頭的書架背面去。
那小黃門進來了眼睛四處掃視,只看見李錦華這麽一個穿着青黛色太醫長袍的人,走過來就拉着她的腕子:“勞煩太醫跟奴才去一趟。”
李錦華一頭霧水,另只手擡起來指着自己的鼻子,“去哪兒?還有你是誰派來的?”
最近宮裏頭怎麽了,誰都一副火燒眉毛的模樣,連自報家門也不用了,拖人就走,這是什麽規矩。
那小黃門滿頭是汗,停下來喘了幾口氣,擦了汗,才好生看着李錦華。
“你這個小太醫,這救人性命的急事你也敢耽擱?”
李錦華臉色一愣,頓時就笑了。
雖說她如今的身份還沒有到喬歸鶴那般聲望顯赫,可也不是這麽個小黃門就能随意驅使的吧,她最近結交的大人物可是随便搬出來一個就能吓死人了。
她從前也有厭煩過宮中不成文的捧高才低的規矩,此情此景讓她不得不生出幾分感嘆來,難怪那些人一心念着權力,誰讓那玩意兒好使得不像話。
于是她挑了挑眉,雙手抱胸,在氣勢上不輸任何人,“就算是皇後娘娘宮裏來人,也需得自報家門,你這慌慌張張就想拖着太醫走,太醫院也有太醫院的規矩,你若想請太醫,那便按規矩來。”
若是個大人物,她伏低做小也就去了,要是個冷宮不經傳的宮妃,她懶得跑那一趟。
約莫是之前上了南安郡王府一趟,被那白花花的銀錠子擾亂了心緒,越發覺得給宮裏頭的人看診才是最沒有錢途的。
想她在宮中兢兢業業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半年有餘,還不如去南安郡王府摸魚一日,那賞銀足夠她一年多的月錢了。
宮裏頭的人一個比一個小氣,除了初見時賞點兒不值錢的東西,往後除了站隊合謀什麽,便不會再賞別的東西。
就連蘇嫔,李錦華也不過在她得寵之後,從她那得來了賞的一只銀釵。
小黃門很急:“人命關天!”
李錦華像是在存心逗他,就是不肯松口陪他去救人命。
“那你總得說說去救誰吧,宮裏頭病着的人多得很,你不說我也不好對症下藥呀。”
小黃門額間又沁出了一層層細汗,手掌在衣服上搓幹了,面上才勉強鎮定地道:“是冷宮裏頭的戴庶人。”
“誰?”
小黃門聲音有些弱:“戴庶人……”
“滾!”
李錦華翻臉比翻書還快,旋即将小黃門推出了出去,“趕緊滾,別讓我看見你!”
藥房裏的醫徒們都驚呆了,壓根不知發生了什麽,只有其中幾個懂些門道的勸他們小聲點兒,別開嗆。
祁平遠也從書架後出來了,臉色同樣也好看不到哪裏去,心道幸虧他剛才躲得快。
門外的小黃門急壞了,用力拍門。
但李錦華就是鐵了心不答應。
她又不是傻了瘋了,去接戴庶人那個燙手山芋。
如今整個戴家都被發配流放,只有一個戴庶人被圈禁在冷宮,非死不得出。
就算戴庶人病死了,她也不能任由一個小黃門拉着就去給她診病了,不然若是上頭怪罪起來,她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祁平遠也同樣想到了這一茬,伸手拍了拍李錦華的肩,啧啧贊道:“想不到如今你也懂得趨利避害,腦子這般靈光了。”
李錦華扯了扯嘴角,有些嫌棄地拍了拍他剛才搭過的肩,“滾滾滾,我現在看着你就煩。”
這回好了,剛才那小黃門看過她了,要是戴庶人當真有什麽好歹的話,這筆賬定然要算在她頭上的。
可她能怎麽辦,戴庶人如今還是戴罪之身,她是活膩了才會去給戴庶人瞧病。
除非等到時候仁德帝或者是庚皇後外恩下旨,不然戴庶人就是病死了,她也不能去多管這件閑事兒。
祁平遠樂得看李錦華糾結的模樣,他曉得戴庶人身邊那個宮女錦薇對李錦華有意思,便走近前去,湊到李錦華耳邊說了 一句:“想到李大人這樣絕情,人家可是就盼着你去救命呢。”
李錦華連忙瞪他一眼,叫他別胡說。
“我可沒胡說什麽......”
祁平遠哈哈大笑,然後啧啧地轉身忙自己的去了。
杜子安見這情況也不敢問,只好勾着頭繼續調配剛才師傅交給他的藥膏。
207:送藥
李錦華坐着等了會兒,直到把喬歸鶴等了回來,順便把戴庶人那件事情跟他說了一下。
喬歸鶴本來心情不大好,聽了這件事眉頭皺得死緊:“你先別管吧,等陛下或是皇後娘娘下了旨意也不遲。”
宮裏頭大多是會見風使舵的人,誰都是明哲保身為上,就算李錦華從前受過戴庶人的恩惠,如今不趕着去救命,旁人也不會說什麽。
就連喬歸鶴一個院首,也讓李錦華不要多管閑事,少做少錯。
李錦華自是答應得好好的,不再插手戴庶人的事。
倒不是她冷血無情,而是這件事本她本該避嫌。
更何況身後還有個蘇嫔虎視眈眈着。
她剛因為妍嫔進宮被壓了一頭,此時肯定憋了一肚子氣,加之上回殺李錦華不成,難保會瞅着李錦華現在的一言一行,就等着抓着現行。
尉遲衍好不容易保下了李錦華一條狗命,當然得好好珍惜,哪能為了不相幹的旁人将自己置于險境。
李錦華現在雖是太醫,卻比當初的祁平遠還要閑上一些,見杜子安要去給妍嫔送藥,巴巴地就跟着去了。
對于喬歸鶴也沒說什麽,只要她不惹事,去外頭轉轉逛逛倒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只是叮囑她稍微注意點,別帶壞杜子安。
杜子安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只見李錦華跟院首大人在打啞謎似的,一言一語,他都聽不明白。
他一路把調配好的祛疤藥膏揣在懷中,時不時回頭看了看宮道四周,也不知是在防着誰。
李錦華覺得奇怪,就吓唬了他一句:“子安,你這麽賊兮兮的,活像一個進宮來偷盜的竊賊,等會兒別給禁軍抓去了。”
杜子安上回被人陷害,心裏頭陰影還未散去,頓時腮幫子一鼓,氣沖沖地拿眼瞪她:“錦華!”
李錦華以逗弄他為趣,笑得樂不可支。
杜子安又癟了癟嘴,繼續道:“是師傅讓我好生保管這藥,千萬不能離手,不然的話就要像上次你被人陷害那樣了。”
妍嫔身份特殊,如今進宮做了嫔妃,更是重點照顧的對象,衣食住行容不得半點馬虎。
上回李錦華送去傷藥險些使得她毀容,仁德帝差點沒将整個太醫院都治罪,幸好是李錦華急中生智救出真兇出去頂下了所有罪過。
而這回要是再出什麽事情,面上難堪無處發火的仁德帝肯定得那太醫院開刀。
只是既然是這麽重要的東西,還得用在妍嫔的身上臉上,祁平遠為什麽不親自送來,反而讓杜子安這個夯貨來呢。
李錦華眉眼低垂,想了許久都沒想明白,于是挑了挑眉,笑道:“那看來,祁大人對你還是挺上心的。”
杜子安一慣悶頭呆腦,祁平遠說自己收了他徒弟是委屈了,李錦華不敢反駁,畢竟這是太醫院裏頭都知道的事實。
杜子安聞聲昂了昂下巴,一副自得的模樣:“那可不是,我可是師傅的唯一的醫徒。”
“別貧了,看路。”
李錦華說着拉他一把,他才發現面前的轉角處有個臺階,要不是剛才李錦華提醒他,他定是要摔倒出醜了。
妍嫔進宮後,仁德帝将離彩衣殿賜給了她,那是除了庚皇後的鳳儀宮離昭德殿最近的寝宮,足以見得妍嫔如今在宮中的地位。
李錦華跟杜子安到時,殿外守門的小宮女瞧着面生,多問了幾句。
杜子安人也腼腆,一一回了。
小宮女粉面一俏,低着頭跑進去通傳了。
李錦華深深地看了眼杜子安,直覺着他要走自己的老路。
她突然又想起了戴庶人身邊的貼身宮女錦薇。
錦薇是個好姑娘,就跟剛才那個小宮女一般模樣,羞紅得跟臉上挂了兩朵紅霞似的
當初錦薇對她是發自內心的好的,只可惜她是個女子,給不了錦薇什麽,就連幾句溫情軟語都是為了套話。
不多時,那小宮女回來了,說綠柳姐姐允了他倆進去,只是奉勸了他們一句:“我們小娘娘近日心情不好,言語可能會有些瘋态,你們到時進去的時候注意着分寸。”
杜子安知道妍嫔是心病,心病難醫,憋久了就發瘋了。
若是可以,他也不想進去。
只是祁平遠交代了,這藥膏不能轉交給其他人代勞,只能由他親自交到妍嫔娘娘手中。
李錦華同杜子安一并進了彩衣殿,其中的裝飾擺設樣樣都是頂好的,完全超出了一個嫔位的制度。
難怪連那一慣張揚的崔昭儀也沉不住氣了。
就按照妍嫔這家世相貌,庚皇後又是個不管事只顧吃齋念佛的,只要她稍微動點心思,往後宮裏頭哪裏還有別的小娘娘的事。
引路的小宮女帶着杜子安和李錦華進了一處偏殿,四周用黑色的帷布圍了起來,密不透光,殿中漆黑一片。
小宮女解釋道:“小娘娘近來怕光,還請你們多多擔待。”
她旋即又關上了門,最後一絲光亮被隔絕在外,殿內漆黑一片,只勉強看得見人影的輪廓。
李錦華漂亮的鳳眸在殿中掃了幾眼,并沒有看見妍嫔或者綠柳。
妍嫔這是得了什麽怪病,竟然還見不得光了。
李錦華一邊納悶,一邊跟杜子安一塊在殿中尋着妍嫔。
眼睛不能視物,聽力便靈敏了許多,寂靜中似乎夾雜着一絲微弱的呼吸聲,又略帶急促,而且空氣中還飄散着點星的血腥味,雖不明顯,但李錦華對這個味道格外敏感。
她凝神聽了一會兒,辨認出聲音是從一道柱子後傳來的。
杜子安眼神退縮地朝她望過來,手揪住她的袍子,“錦華......”
他只是來送個藥的,怎麽搞得怎麽吓人。
從前聽說清遠縣主是京城一等一的美人,怎麽她住的彩衣殿卻陰風陣陣,瘆人得很。
李錦華也不知妍嫔葫蘆裏買的什麽藥,剛才進來是那個小宮女還說綠柳也在裏邊,可她找了半天,哪裏看見綠柳了。
妍嫔瘋瘋癫癫躲起來就算了,綠柳總不會也瘋了吧。
李錦華帶着杜子安走了幾步,面前的柱子後傳來的微弱呼吸聲越發清晰了,只是又好似沒人一般。
照理說,妍嫔就算瘋癫了,看見有人進來了,總該吱一聲吧。
208:妍嫔殺人
杜子安松開了李錦華的袍角,從她身後走出去,伸長脖子探出半個頭去看了一眼,差點沒被吓暈過去。
“錦......錦華......”
杜子安瞬間像是看到了什麽可怖至極的事物,雙眼泛出眼白,失了魂一般撲進李錦華的懷裏。
“怎麽了?”李錦華也被下了一大跳,連忙安慰他,“你看見什麽了?”
杜子安此時話都說不利索了,眼角飚出幾絲銀光,把李錦華急得滿頭大汗,只能讓他松開,她自己去看。
杜子安卻抓得緊,也不知是他害怕還是不想讓李錦華看。
李錦華哄了哄,道:“我就去看看。”
她費力把自己的衣角從杜子安手裏扯了出來,朝他遞去一個安心的眼神,然後緩了緩心緒,邁步向着柱後走去。
妍嫔果然在這裏……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素白寝衣,長發披散,背對着李錦華。
李錦華低頭看了眼地上,頓時倒抽一口涼氣,只差沒當場昏倒。
綠柳楊躺在地面上,動作像是想伸手拉住妍嫔一般,胸口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剪子,看樣子已經斷氣了,血從她身上蜿蜒流到了地上。
正好淌到了李錦華的腳邊,她睜大雙眼,簡直不可置信。
妍嫔居然殺了綠柳。
妍嫔這時回過頭來,一張蒼白卻秀氣的臉上綻放着瘋狂的笑容,嘴邊還有剛濺上的熱乎的鮮血,扯開嘴角對着李錦華緩緩一笑。
李錦華後退數步,不忘拉着杜子安一塊往外跑。
“來人!”
“來人!”
“妍嫔瘋了!”
李錦華飛快往外跑,不見陽光殿中她和杜子安不慎摔了一跤,鞋底上的血蹭到了衣服上,她不知是在恐懼什麽,連忙爬起來繼續往外跑。
殿外的宮人聽到叫聲後,旋即跑來查看情況,見到李錦華身上的血跡,紛紛露出駭然的神色。
李錦華随意拉住一個小黃門,道:“你們小娘娘瘋了,她殺了綠柳!”
宮人們不信。
綠柳是小娘娘身邊貼身侍奉了十幾年的人了,小娘娘就算發瘋打人,也不可能殺了她呀。
杜子安驚魂甫定,也跟着解釋道:“是真的……綠柳渾身是血,妍嫔拿着剪刀捅死她的……”
其中幾個宮人慌了神,有些信了。
他們讓兩個膽子大的小黃門進去看了一眼,但都是活見了鬼似的,哭着跑出來的。
“小娘娘……小娘娘真的殺人了……”
他們倒不是怕妍嫔殺了人會惹出什麽事端來,而是擔心在她身邊貼身侍奉的綠柳都能被殺了,那彩衣殿中的其他人,豈不是更加危險。
誰都覺得下一個死的會是自己,膽小的宮女們頓時癱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李錦華問道:“你們哭什麽,趕緊去叫皇後娘娘過來主持大局啊。”
這年頭重明宮裏的宮人都這麽蠢了嗎。
那些人才如夢初醒,幾個人跌跌撞撞争着要去找庚皇後一下通報此事。
李錦華準備帶着杜子安回太醫院去,不料面前剛剛那個引路的小宮女卻帶着幾個同伴伸手把他們攔下。
“你們不能走……”
李錦華斂了斂眼睑,低頭看着她:“為什麽?”
“因為剛才是你們看見綠柳姐姐死的,難道是你們殺了她,然後嫁禍給我們家小娘娘……”
小宮女聲音抖得不像話,卻還固執地攔在李錦華面前,企圖為妍嫔開脫。
李錦華本不想跟她糾纏,杜子安這時卻怯生生地拉了拉她的袖子,低道:“錦華……咱們清者自清,如果是急匆匆走了,還以為我們做賊心虛呢……”
李錦華一副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他,難怪祁平遠經常抱怨杜子安蠢笨,沒想到竟是笨到了這種地步。
妍嫔殺沒殺人跟他們沒有任何關系,不過就是看了一眼,大不了當個人證。
可如今擺明看着彩衣殿這些人就是要往他們頭上扣帽子,還留下來做什麽,別到時候本來是清白無辜是,結果被平白扣上殺人的罪名,那可就冤枉了。
“做什麽賊心什麽虛,你忘了咱們出來的時候,院首大人叫我們送完藥趕緊回去,若是耽擱了院首大人怪罪下來,你替我擔着?”
李錦華陡然間板起了臉來,杜子安還是頭一遭看到她這樣嚴肅的模樣,委屈地癟癟嘴,不好再插嘴說話了。
宮女認得李錦華的身份,見她态度強橫,再沒那個熊膽子敢攔,正躊躇猶豫間,走廊外嘩嘩啦啦一窩蜂走來了一群人。
宮女轉頭一瞧,欣喜若狂。
李錦華皺着眉看着庚皇後帶着一衆嫔妃走了過來,心中暗道不妙。
這彩衣殿和鳳儀宮離得雖近。也不至于這麽快啊。
庚皇後走近了來,看見了熟面孔的李錦華,神情雖急促但也保持着國母的風度,對着她含笑問道:“本宮剛才帶着一衆姐妹準備去禦花園賞花,聽說這兒出了大事,過來瞧瞧。”
雖然宮人禀報說妍嫔殺了人,但是庚皇後沒有親眼所見,也不好直言。
李錦華推了一把身旁的杜子安,兩人一塊拱手行禮向庚皇後問了安。
李錦華頓了頓,又道:“剛才微臣帶着一名醫徒來給妍嫔小娘娘送傷藥,剛一進殿……就看見……”
她沒再說了,庚皇後也沒有再問下去,而是揮揮手讓衆人散開,并且還回頭跟一衆嫔妃說道:“你們就留下吧,本宮親自去看。”
蘇嫔也站在其中,一身素錦宮裝襯得她面龐婉約細膩,眉眼間更是滋潤嬌美,只是不說話時神色微略陰沉。
崔淑儀咬牙跺了跺腳,面上佯裝關切道:“皇後娘娘千金之軀,豈可去看那種烏糟的場面,臣妾若不陪着,心裏難安呀。”
有人起了這個頭,周遭的嫔妃也跟着附和,唯有蘇嫔一人沉着臉,始終沒開腔。
庚皇後面色有些為難。
妍嫔是護國公獨女,進宮來的過程實在令人羞恥,現在又傳出她殺人的事情,庚皇後身為後宮之主,怎麽着也得替她遮掩一下。
但衆口難平,庚皇後總不能先替妍嫔惹了衆怒,畢竟因為妍嫔一進宮便得了許多殊榮,早有人對她不滿了。
庚皇後思慮良久,終于點了點頭,妥協道:“那好吧。”
209:問話
一衆嫔妃極力壓制着面上的笑意,嘴邊你一言我一語說着安慰庚皇後的話。
說可能是宮女誤傳,妍嫔是京城裏頭出了名的貌美心善的女子,豈會幹那種天理難容的事。
牆倒衆人推,說得便是這個道理。
李錦華心間寒涼一片,可想而知妍嫔若是是坐實了殺人的罪名,恐怕仁德帝再也不會顧着護國公府的顏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