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回”三個字加重了語氣,意有所指
聲響過之後,她才稍稍閉眼小憩了一會兒。
緊接着每天清晨在門口路口的雜役們的嘴碎聲也如期而至。
李錦華極不情願地從他們嘴裏聽到了陳清妍的名字。
一切如祁平遠所料,都發生了。
許是仁德帝昨夜也是醉得不成樣子,今早醒來後也全無半點防範,便被進殿服侍的宮女看了個幹淨,然後一傳十十傳百,天剛亮完,連太醫院裏幾乎都曉得了。
更別提東西六宮那些舌頭老長了的嫔妃。
李錦華一邊翻身下床找衣裳換上,一邊想着今日後宮中最跳的人怕是蘇嫔吧。
畢竟蘇嫔自戴庶人被貶後就一直獨寵後宮,現在插進來一個陳清妍,同樣的溫柔似水,但是陳清妍的家世卻比她好了上萬倍,身為女人,李錦華覺得蘇嫔可能會嫉妒害怕得發瘋。
真是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昨夜她還感嘆了蘇嫔如今無人可以撼動的地位,不過短短一夜之間,宮中幾乎所有人都能預見蘇嫔往後的命運。
興許是學着庚皇後那套吧,保留自尊,給自己留份顏面。
可要是學蘇嫔看不清自己的位置,步了戴庶人的後塵,也不是不可能的。
女人一頭紮進虛無缥缈的愛情裏,大多會摔得很慘,也可能直接摔得頭破血流,或者直接摔死。
李錦華整理好儀容後,走出去就看見了坐在院中看書的喬溫言。
喬溫言早起溫習醫書已是習慣,李錦華也習慣了,只是對着他說了聲師兄安好,就準備去前院上職了。
喬溫言叫住她,笑了笑:“時辰還早,錦華不如坐下來,我有些話要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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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錦華知道他定然是為了陳清妍的事情,畢竟昨夜祁平遠跟她說話時被喬溫言聽了一嘴去。
“是師兄自己問的,還是師傅......”
“跟二叔無關。”
李錦華心沉了沉,那就是喬溫言昨夜聽了一句清遠縣主,現在是來興師問罪的了。
200:送藥
初春的清晨還帶着幾分涼意,李錦華抱着胳膊坐在了喬溫言的對面,咧開一口白瓷似的牙笑着問道:“師兄盡管問,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喬溫言皺了皺眉,問道:“昨夜你跟祁大人說的清遠縣主是怎麽一回事?”
李錦華心中咯噔一下,心道果然還是問到了這茬。
“師兄你知道了啊......”
喬溫言沒好聲好氣地瞪她一眼,放下手裏看了一半的醫書,道:“如今宮中還有誰不知道的。”
今日天不亮,昭德殿內的事情就傳得人盡皆知了,只是現在這個時候,恐怕那幾個傳話出來的宮女也遭遇毒手了。
李錦華心裏還是有些小小的自責的,畢竟這件事情本來是有辦法阻止的,只是她當時被祁平遠說動了,便存住了幾分私心。
如今不但陳清妍毀了,底下怕是還有一大片人也要跟着遭殃。
喬溫言定定地望着她:“錦華,所以清遠縣主的事情,你知道是不是?”
李錦華也不想說謊騙他,只能輕輕點了點頭:“昨晚上我和祁大人确實是遇上她了,只是當時我們私闖宮禁,見她誤上了妃嫔的轎子,但也沒多管閑事......”
李錦華有一瞬間被自己感動了,出了這樣大的事,她都沒有把祁平遠賣了,而是一起背這個黑鍋。
也算還了之前祁平遠替她背過幾次過的人情了。
喬溫言見她承認得這樣爽快,在肚裏醞釀一早上的話到了嘴邊就說不出來了,沉默了良久,緩緩嘆了口氣:“在宮中最大的事情就是明哲保身,你跟祁大人這樣做也并沒有錯......只是......”
“只是什麽......”
喬溫言道:“只是你們可得把這件事捂緊了,別叫別個知道了,特別是清遠縣主和護國公,免得到時候他們訴苦無門,拿你們出氣。”
“師兄你......你這樣為我和祁大人着想,我有些不适應了。”
“......要我說實話嗎?”
李錦華愣了愣,稍微挪了挪身子,長眉一挑道:“什麽實話?”
喬溫言這兩天實在有點反常啊。
從前一慣是溫潤如玉的俊俏郎君,秉公處事絕不偏私,怎麽這兩天卻說話颠三倒四,面上時常挂着一副做了父親的慈愛笑意。
喬溫言看着李錦華也是說話了,只是嘴角帶笑,笑得有些瘆人。
“受人所托,受人所托。”
他一邊說着,一邊站了起來,全然不顧自己說的話李錦華能不能聽懂。
但李錦華腦子好使,自然是聽懂了,也跟着站了起來,揪着他一角衣角,道:“師兄你受誰所托了?”
不會是尉遲衍吧。
那厮的手當真伸得這麽長?
正在這時,隔壁屋裏的喬歸鶴推門走出來了,看見李錦華和喬溫言都坐在院子裏,面上閃過一絲驚詫。
李錦華一向是最勤快,平常這個時候都去前院上職了。
還未等喬歸鶴開口,喬溫言勾唇笑了笑,道:“師傅安好,我正準備跟錦華去上職呢,這就先去了。”
喬歸鶴點了點頭,一邊撐着老腰從屋裏出來,一邊說道:“去吧,順便等會将我放在藥房調配好的藥,你替我去撷芳殿走一遭,拿給陳淑儀。”
喬溫言說了聲好,轉身收好醫書揣進袖子裏,擡步往前院去了。
李錦華還未得到心中答案,對着喬歸鶴告了辭,趕忙追上去了。
他要去撷芳殿給送藥,李錦華也一并粘着去了。
“師兄,你到底跟安平侯之間有什麽事情瞞着我。”李錦華死心眼上來了,若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心裏頭得憋悶死。
喬溫言有些無奈,但面上還是軟潤翩然,斜眼掃了眼李錦華那急得小臉皺成一團的模樣,扯回自己的衣袖悠游自在地繼續走着,全然不受她影響。
“你若想知道,自己去問侯爺便是了,這樣纏着我,我又不是侯爺肚裏的蛔蟲,哪裏能知道他的所思所想。”
辰時的宮道上已有不少宮人路過,李錦華也不好再繼續扯着他袖子玩鬧,只能繼續怨念滿滿地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順便再聽了一些沿路上的宮人議論的流言。
大多是關于昨晚上陳清妍的事情。
好好的妃嫔侍寝,竟然演變成了一出睡錯大舅子心上人的鬧劇,此事無論仁德帝怎麽解決,都會招來數不盡的罵聲。
喬溫言沒聽見李錦華的吵鬧聲了,回頭一看,不知她何時站在拐角處聽了下來,正在聽幾個宮女談論流言,皺了皺眉,走過去催着她非禮勿聽:“在宮中,少做少錯,你這樣咋呼,讓我怎麽跟安平侯交代。”
李錦華也就是一時好奇,想聽聽宮人對這件事的看法,想想接下去該怎麽配合成王。
到了撷芳殿外,喬溫言帶着李錦華走到了正殿門外,還未進去,就聽見隔壁殿中傳來的摔砸瓷器的聲音。
帶路的小宮女一臉惶恐,亦是被吓得不輕。
李錦華托了喬溫言的福,第一回近距離安安靜靜地見了陳淑儀一面,那陳淑儀坐在榻邊,一身素顏宮裝,瞧着就是個溫柔的款兒,但是又跟李錦華從前見她挑唆崔昭儀的模樣不太相同。
“崔昭儀就那樣,遇事沉不住氣,遇上一點小事就發脾氣。”
陳淑儀該是以為李錦華那吃驚的模樣是被吓到了,自顧解釋了一番,然後看向喬溫言手裏拿着的藥瓶子。
喬溫言把藥瓶子提給了小宮女,由宮女轉交給陳淑儀。
陳淑儀接了小巧的白玉瓷瓶,捏在指尖,面上笑了笑道:“我先前這臉上起了疹子,抹了多少藥膏都不管用,還好你沒喬院首醫術高超,為我特地調配了藥方,也有勞你們專程替我送來了。”
喬溫言回道:“這都是微臣的指責所在。”
李錦華練就了一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旋即就眯眼笑道:“小娘娘天生麗質,臉上那丁點疹子,倒是平添了一絲煙火氣,不然微臣還覺着小娘娘是天線下凡呢。”
陳淑儀聞聲先是皺了下眉,然後反應過來李錦華是在誇自己,登時笑得眉眼彎彎如月,連聲贊嘆李錦華嘴甜。
201:少做少錯
喬溫言不知道為什麽,不知是覺着面前兩個女人胡吹互捧有些礙眼,還是覺着李錦華另有目的,愣是眼皮子自從進殿後就一直跳得沒停下來過。
陳淑儀自然也是存了幾分心思的,刻意自謙自己容貌平淡無奇,但是說宮中還是有許多容貌出衆的姐妹的。
她提到了隔壁的崔昭儀,之前被貶的戴庶人,然後還神秘兮兮地小聲說了往後還要進宮來的一位小娘娘。
喬溫言右眼皮子猛然一陣亂跳,直覺着李錦華跟陳淑儀之間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說陳淑儀是無意的吧,她一個後宮妃嫔,沒事跟兩個太醫提這茬做什麽,說她有意的吧,跟他們嚼這些舌根,能對她有什麽好處。
喬溫言自尉遲衍托他照料李錦華起,就對李錦華生出了細微的疑惑,她雖是女扮男裝,有朝一日若是被戳穿,必定是大禍臨頭。
她若是安安生生,倒也無礙,加之還有尉遲衍一個侯爺為她撐腰,溫恭郡王殿下也對她多番照料。
喬溫言越發看不明白她了,這幾個月裏,她惹的事一樁比一樁棘手,甚至到了蘇嫔要殺她滅口的地步。
陳淑儀一派賢淑模樣,跟李錦華胡吹了片刻後,就借口乏了,要歇息了。
喬溫言正要行禮告退,一邊拉着李錦華退出了撷芳殿,對她語氣中含着點星怒意:“我不是才教了你在宮中要明哲保身嗎,你怎麽又要去摻和後宮的事。”
李錦華雙手拘在寬袖裏,面上有些無辜,“師兄你可是冤枉我了,剛才可是陳淑儀一直拉着我說崔昭儀的壞話的。”
喬溫言嘆了口氣,對李錦華這樣的潑皮模樣實在無法。
明知她在跟陳淑儀打聽陳清妍的事情,偏他臉皮子薄,不好拆穿她。
“從前覺着你生得粉雕玉琢像個飯團子似的,煞是可愛,可是現在我卻覺着有些紮手,實在抛不出去。”
李錦華嘻嘻笑道:“師兄打算把我抛去哪兒?”
“自然是安平侯那裏,他可巴望着呢。”
喬溫言故意提起尉遲衍,果不其然,李錦華就安安生生地閉嘴了。
“行了,回去吧,清遠縣主的事情,我奉勸你一句,這可不是後宮那些女人能耍的把戲,這關乎前朝的百官之間的那塊平衡木,多少人盼着它倒了,好把陳家分羹蠶食。”
李錦華面上輕輕一笑,心裏卻暗自腹诽,她當然知道陳清妍這件事意味着什麽。
本來戴家失勢,朝中新貴就多有惶恐,要是仁德帝處理不好陳清妍,往後不是舊臣痛貶仁德帝作風糜爛不堪為帝,要麽就是新貴徹底吞下舊臣,成為下一個戴家。
這些都是仁德帝不允許發生的,不然他也不會默認蘇嫔和尉遲衍除去了戴家。
“好,師兄,我再也不多管閑事了,後宮的女人想怎麽鬥,讓她們自己鬥去,我再也不打聽了。”
李錦華跟在喬溫言身後,小步走着,模樣十分乖巧。
喬溫言險些被氣笑,雖是心裏稍稍放心了一些,但還是覺得有些不踏實。
他大致知道李錦華潛伏在太醫院是有一些目的,但是他如今只是一個太醫,連喬家的事情都絕不插手,又怎麽可能去插手李錦華要幹的事。
但是他要是不問明白,心裏又有些擔憂她,畢竟滿重明宮,沒有比李錦華更會惹事的人了。
喬溫言帶着李錦華往寬敞的宮道上走,沿路路上一些相熟的宮人,喬溫言都笑着颔首回禮,一派溫潤端方的模樣,大袖青袍,風姿綽約。
李錦華從陳淑儀那裏打聽到了仁德帝應該會接陳清妍入宮,心裏的大石頭也稍微放下來了。
陳清妍如果入宮,那麽護國公即便肯閉口一力壓下謠言,往後心裏頭必定會對仁德帝不滿,更逞論還有個喜歡陳清妍的庚承毅,
那庚承毅是個風火的性子,若陳清妍不願入宮,利用庚承毅做些什麽,宮中就有好戲看了。
庚皇後雖大度寬和,可是面對丈夫納了自己未來的弟媳這樣的事情,估計心裏也不會太好受。
一切就如喬溫言所說,陳清妍不單是護國公的獨女,其後的牽扯太廣,甚至可以動搖到前朝的根基。
李錦華走路出了神,沒有注意到前頭的喬溫言已經停下了步子,一頭撞在了他的背上,被他不悅地拖到了一邊去。
她如夢初醒,看着此時正在禦花園的交叉夾道上迎面走來的庚承毅,喬溫言示意她一齊對着路過的庚承毅行了禮。
他正帶着一衆精武兵士往昭德殿的方向而去。
李錦華望着庚承毅的背影問道:“庚大将軍這是什麽意思?”
尋常将士入宮不準攜帶兵械,庚大将軍這大搖大擺帶着人挎着劍就進宮來,又是在這個關頭,莫不是要行刺仁德帝?
李錦華腦海中這個想法剛冒了出來,身子就被喬溫言揪住袖子一拽,繼續往回太醫院的方向走去。
喬溫言觑了眼她那不安分的小眼神,道:“剛剛咱們看見庚大将軍的事情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為什麽?”
那庚承毅又不是去行刺的,他們見了他又不會怎麽樣,難不成到時候會被當做嫌疑同謀抓起來嗎。
太陽漸漸從雲層裏照射下來,在喬溫言的腳下拉出一條細長的影子,他回頭看了眼李錦華:“少做少錯,宮中沒有什麽捷徑可走,明哲保身方為上上策。”
“我曉得啊。”
喬溫言頓了頓,又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清遠縣主之事是你跟祁大人親眼所見,若是被庚大将軍知道了......”
若是被庚承毅知道了會怎麽樣,喬溫言沒說。
李錦華皺了皺眉,覺着喬溫言又開始說話颠三倒四了,她根本聽不懂。
不過好在有一條她聽懂了,就是決不能讓庚承毅知道她對陳清妍見死不救,不然可能會被庚承毅記恨上。
李錦華時候女人,心思自然敏感細膩一些,從當初庚承毅親自擡聘禮登門求娶陳清妍時,她就曉得了庚承毅對陳清妍是認真的。
正所謂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嘛,陳清妍如今受了天大的委屈,合該庚承毅站出來為她出頭才是。
202:冊封
李錦華回了太醫院,一邊暗搓搓在藥房裏摸魚,一邊時不時斜着眼睛盯着門口,其他醫徒見了這情況,也不好說什麽,只能各自專心幹着自己的事情。
杜子安聽了祁平遠的話來藥房取醫檔單子抓藥,看見李錦華站在櫃子前不知道在幹什麽,不由湊近去問道:“錦華,你手裏拿的醫書都拿反了。”
李錦華頓時臉色一變,稍稍坐直了身子,順便把手裏的醫書也拿正了,“你小聲點會死啊。”
偷懶被人揭穿就算了,還被那麽多人看着,她還要不要臉了。
杜子安憨憨地撓了撓頭,去櫃子裏翻出要找的醫檔,偏頭看了眼李錦華,嘀咕道:“我怎麽知道你在偷懶……你如今都是太醫了,若是累了直接回屋去歇着就是了……”
見他還犟嘴,李錦華眸子一瞪,怒氣沖沖道:“你可閉嘴吧。”
她心裏正煩着呢,哪有空理他。
醫徒們派去外面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
鐘邵元當初雖跟曹明幾個一起做過錯事,但念在本性并不壞,喬歸鶴也并未重罰他。
而他如今洗心革面,跟醫徒們關系極好,只是依舊改不了他那好八卦的一張嘴。
醫徒們也樂得跟他交好,這樣便能多聽聽別人不知道的八卦。
今兒只發生了清遠縣主大事,鐘邵元自是去打聽了這件事情,一回來就去了角落,把醫徒們招呼過去。
也不只是那鐘邵元心裏還記恨着李錦華,還是別的什麽,此時藥房裏只有李錦華一個太醫,他卻恍若未聞,只顧着跟一衆醫徒開始說起了外頭的傳言。
“今兒咱們不是聽說昨夜護國公家的獨女給陛下侍寝了嗎?”
“原先不知真假,還以為是以訛傳訛。”
“沒想到……你們猜怎麽着?”
立即有好奇心重的人問道:“該不會是真的吧,這個關頭若是陛下幹下了那種糊塗之事,有損朝綱顏面呀。”
鐘邵元又道:“可這事情已經發生了,陛下縱使是九五之尊,也沒有回天之力呀。”
“咱們庚大将軍不是中意清遠縣主嗎,如今出了這事,他剛帶人奔去了昭德殿,好家夥,果然不愧是沙發果斷的骠騎大将軍,把陛下氣的雷霆大怒,當堂将他轟了出去。”
衆人聽着這八卦,紛紛面露恐懼。
這庚大将軍是皇後娘娘的親弟弟,陛下的大舅子,如今他自己有錯在先,卻對人家兇巴巴的,未免會失去不少臣心吧。
他們接着問了下去,杜子安也聽了一嘴,回頭來對李錦華說了句:“他們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若是陛下當真斥責了庚大将軍,于情于理都要受朝臣唾棄。”
李錦華聽了只眨了眨眼睛,抿着唇沒有說話。
杜子安還是太年輕了。
仁德帝睡了陳清妍雖有過錯,可到底他是個皇帝,哪裏容得庚成毅那樣當面叫罵,想必若不是顧着庚皇後的顏面,只怕庚成毅不止單單被轟出去那麽簡單。
那鐘邵元又道:“方才聽說陛下身邊的薛大人已經去護國公府宣旨了。”
“宣什麽旨?”
“自然冊封清遠縣主的旨。”
衆人均是噤聲,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們的陛下居然這麽風流,那清遠縣主可是庚大将軍相中的姑娘,如今就這麽被他召進宮來了?
那庚大将軍怎麽可能善罷甘休。
“他不肯善罷甘休又能如何,君臣有別,陛下的命令他還能不聽?更何況護國公都答應了,他又不是清遠縣主的誰,有什麽資格反對。”
“你這話說得小心你的腦袋……”一個小醫徒搖頭晃腦地說道,“庚大将軍可是咱們大周第一戰神,又是皇後娘娘的親弟弟,怎麽就沒有分量了。”
“他權勢再高,那也是陛下給的,天下衆人的生死不都在陛下的一念之間?其實呀,別看庚家如今還算風光,往後會怎樣誰又說得定呢。”
李錦華聽了一半,突然覺得鐘邵元還是挺聰明的,旁人如今都在看仁德帝的笑話,只有他一個人在關心庚家往後的榮耀。
庚家無功無過,庚皇後更是心如止水,現在安心打理後宮,唯一一個兒子趙如懿也随了庚皇後的性子,每日在元啓殿中看書下棋,從來不摻合政務。
李錦華拿着醫書随手翻了兩頁,心裏想起了別的事,餘光卻看見喬歸鶴帶着祁平遠走了進來,旋即坐正了身子,等着看好戲。
鐘邵元跟醫徒們扯皮說得正歡,根本不曾注意到門口有人來了,還是祁平遠出聲咳了兩下,一窩人才立即散開,回到各自的位置。
喬歸鶴看了眼鐘邵元那慌張的模樣,怒斥道:“正事不做,就知道偷懶耍滑!”
鐘邵元被抓了個正着,也沒狡辯什麽,只等着喬歸鶴的處罰。
好似他師傅姜易被曹明那件事牽連之後,他就有些自暴自棄了。
但喬歸鶴今日雖是心情不好,但也沒說要處罰他,只讓他回去做自己的事。
鐘邵元不可置信地看着喬歸鶴,不太敢相信自己就這樣逃脫了。
祁平遠又咳了咳,道:“還不快下去。”
鐘邵元旋即退下去了。
喬歸鶴今日的臉色看似不大好,而且是跟着祁平遠一起回來的,這讓李錦華預感有些不妙。
特別是當喬歸鶴的目光直直向她看過來時,她心跳驟然停滞了片刻,慌慌張張地擡頭看着喬歸鶴問道:“師傅,你這樣看着我做什麽,我心裏慌。”
喬歸鶴冷哼了聲,轉身又出去了。
李錦華心裏咯噔一下,沒太明白自己哪裏将他惹惱了。
祁平遠也看了過來,李錦華鼓着腮幫子問他:“你是不是把我們昨晚上喝酒的事情跟師傅說了?”
祁平遠白她一眼,不答反問:“我像是那種不打自招的人嗎?”
“那不然今早師傅還對我和顏悅色的,突然就板着臉了,而且他還是跟你一起回來的,你說這話騙鬼的。”
李錦華的直覺一向很準,心裏認定了是祁平遠出賣了她。
祁平遠姿态高冷得很:“我不騙鬼,只騙你。”
李錦華默了默。
203:撮合
李錦華很自覺地跟着喬歸鶴出去了,一路邊走邊認錯。
喬歸鶴一直板着臉,半晌不吭一聲。
直到走到了剛抽芽的槐樹下,他才停下來回頭一臉不贊同的看着李錦華,質問道:“從前你剛晉升為太醫,對太醫院不熟悉,跟祁平遠走的近我就不說什麽。可你如今也算得上是個老人了,怎麽還淨跟他幹出那些不三不四不規不矩的事情。”
李錦華聞聲嘴角抽了抽。
什麽不三不四不規不矩的事情。
難道是指陳清妍那件事嗎。
可是這個措辭……
怎麽說得好像她跟祁平遠之間有私情一般。
“老夫早跟你說過許多次了,離他遠點離他遠點,你怎麽就是不聽呢。”
正是初春,微風涼涼,頭頂的槐樹剛抽出嫩芽,瘦癟的樹枝并遮不住陽光,曬得李錦華有些睜不開眼睛。
“師傅……我跟祁大人就是正常的同僚,而且他又是殿下的心腹,雖然來歷不明,但相處久了便能看出來他不是什麽壞人。”
“老夫說的不是這個!”
喬歸鶴有些急,一張老臉憋得通紅,又似是不好意思跟李錦華一個姑娘提及不該提及的事情,沉默了良久,才有些試探地問道:“你跟他的事兒怎麽樣了?”
李錦華看着喬歸鶴憋紅的臉色,擡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跟祁大人?”
此時四下無人,喬歸鶴沒什麽形象包袱,直接就給李錦華的額頭來了一個爆栗:“放屁!我問的是安平候!”
“……”
怎麽又提到他了,尉遲衍到底給了她身邊的人多少好處,怎麽個個都在提他?莫非連喬歸鶴都成了尉遲衍的說客?
她早就知道他不會輕易死心,只是沒想到他會用這麽無賴的法子。
喬歸鶴此時像極了一個為女兒勞心的老父親,滿臉都是捉急,生怕李錦華的眼睛長後腦勺去了,放着尉遲衍那麽個金龜婿不釣,眯着眼睛去相中了祁平遠。
李錦華捂臉不敢看喬歸鶴的臉色:“師傅,你怕不是誤會了什麽吧?”
難怪先前喬歸鶴一直讓她去尋求尉遲衍的庇護,莫非是那個時候就識破她的女兒身,想要撮合她跟尉遲衍了。
可他都不願意自己的女兒掉進安平候府的火坑,如今怎麽轉身一個反手要把她往裏頭推呢。
喬歸鶴哼了聲,嘴邊的胡子也跟着抖了抖,道:“我瞧着安平候不錯呀,心裏頭又中意你,你怎麽死心眼兒就看上祁平遠了。”
“師傅,你真的是誤會了……”
李錦華簡直将尉遲衍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說好的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怎麽就又死皮賴臉粘上來了。
硬的不行,這回就撺掇着喬歸鶴來做說客,真是幾日不見能耐見長呀。
喬歸鶴也死心眼兒起來了,“要我說你就去尋了安平衡,跟他好好過日子……”
“師傅,打住打住!你別這樣,我怕我等會兒中午的飯白吃了。”
她覺得她不能再繼續跟喬歸鶴讨論這個問題了,怕自己會忍不住去找尉遲衍。
然後揍他一頓。
真是不要臉。
呸,還是有臉的,只是比平常人厚了許多。
見李錦華一意孤行,喬歸鶴面色有些難看,語氣也有些低沉:“錦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李錦華自是不會把他的話放在心上,畢竟她要做的事情于喬歸鶴來說根本就是驚世駭俗,甚至是絕不可能成功的事。
只是她這樣一想,又覺得尉遲衍實在太麻煩了,好端端的一個大男人,扭扭捏捏跟個娘們似的。
“師傅,以後真的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他了,我跟安平候之間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況且我如今的身份也配不上他,你們可就省省心吧,別再閉着眼睛撮合了。”
喬歸鶴到底是長輩,被個小輩這樣數落,臉色頓時更沉了些。
李錦華努了努嘴,雖覺得自己語氣不太好,但是覺着自己沒錯,于是腰板也就挺得直了些。
院外卻跑進來一個急匆匆的影子,險些撲了喬歸鶴一個滿懷。
喬歸鶴心情正不爽,剛要開口罵人,那人卻先開口了:“哪位是喬院首?”
喬歸鶴愣了愣,看了那人幾眼,發現并不眼熟。
“奴才是薛大人的徒弟,鳳儀宮中出了時,薛大人派奴才來請喬院首過去一趟?”
李錦華用下巴指了指喬歸鶴,道:“這便是喬院首。”
那小黃門拉着喬歸鶴只差跪下了,抹了把眼淚,哭得真誠:“院首大人,快去救命吧......”
“救什麽命?”
喬歸鶴被他說得一頭霧水,鳳儀宮那不是皇後娘娘的寝宮嗎,怎麽就需要他去救命了,別是詐他的吧。
小黃門卻支支吾吾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李錦華眉頭挑了挑,下意識就問了句:“莫非是清遠縣主的事兒?”
小黃門登時雙眼一直,盯着李錦華壓根回不過神來。
李錦華也就随口一說,沒想到還真猜對了。
她原先只知道陳清妍出了那樣的事,今早就被送到鳳儀宮看管了起來,明面上說是照料,實際上等同監視,那陳清妍半生孤傲,受了這等委屈,必定是要鬧出點兒事情來的。
小黃門心裏怕得很,見李錦華也說了出來,索性就不隐瞞了,直接承認了:“就是縣主......先前她趁着守衛送飯給她吃的時候,打碎了碗碟,用碎片割了脈......宮女剛剛準備進去收碗筷,才發現她快不行了......”
帝王最善于的就是遷怒,若是陳清妍今日死在了鳳儀宮,別說他們這些下等的奴才,便是庚皇後都有可能受到牽連。
喬歸鶴本不想去蹚這趟渾水,但是事有輕重緩急,好歹是一條性命,陛下也親自下了令,他就是再不情願也要去看看。
割脈自殺......
喬歸鶴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翻了個白眼。
就陳清妍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割自己的肉能用多大的力,不過是找找存在感吓唬一下衆人罷了。
小黃門見喬歸鶴不慌不忙,急得直跺腳,趕緊催他去拿上藥箱,拖着他一路趕去了鳳儀宮。
204:戴罪立功
喬歸鶴果然猜對了,那陳清妍哪裏是想尋死,不過只是想鬧出一點動靜來,想讓陛下知道她的價值,而不是一個被他臨幸之後就只配扣上一個殘花敗柳的帽子。
喬歸鶴回太醫院跟李錦華說起時,那滿臉的嫌棄,對後宮中女人争寵那一套時在明白不過。
不過他這回倒是有幾分想要靜觀其變的模樣。
李錦華問出了自己的心中所疑:“師傅你不是一慣不喜歡管後宮這些腌臜事嗎,怎麽偏就對清遠縣主這件事上心了。”
喬歸鶴笑道:“從前戴貴妃獨寵之時,後宮雖怨聲載道,可好歹面上還算和平,瞧瞧最近蘇嫔那用鼻孔瞪人的模樣,如今清遠縣主若是進宮了,有她好受的。”
李錦華突然就接不下去話了。
蘇嫔再如何,即便對她動過殺心,那也是她出謀劃策扶持上去的,喬歸鶴這麽讨厭蘇嫔,這讓她心裏有些慌張。
“......那倒也是,清遠縣主出身名門,城府不一定比戴庶人淺,兩虎相鬥,必有一傷。”
崔家自視甚高的崔昭儀都沒忍住發了大脾氣,時時惦記着自己地位的蘇嫔怎麽可能無動于衷。
鬥吧鬥吧,只有渾水裏才能摸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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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的事情如李錦華所料想的一樣,陳清妍當真放下身段甘願進宮,只是那位分一躍封為妍嫔,跟蘇嫔一起平起平坐。
但又不是絕對的平起平坐。
因着蘇嫔是罪臣之後,只有一個尚未出世的孩子勉強可以傍身。
而新晉的妍嫔家底封厚,便是仁德帝也不敢輕易得罪,還得給她父親加官進爵,安撫消弭他的怒氣。
至于唯一一個替妍嫔打抱不平的庚承毅,起先是被罰在家中革職思過,但北地邊境突然發起了暴動,仁德帝恩威并施,讓他去北地驅趕鞑子,戴罪立功。
庚承毅原本不肯,仁德帝連下三道聖旨,他便閉門在家三日不出,倔強得不像話,最後還在庚相進宮禀告了庚皇後,庚皇後親自去找他談了一下午,他才答應出軍開拔去北地。
元寶站在一邊說起這個消息的時候,唉聲嘆氣的:“皇後娘娘最近因為妍嫔的事情,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庚大将軍卻偏要跟陛下對着幹,鬧出這麽糊塗的事來。”
滿大周,能連拒皇帝三道聖旨的人,也就庚大将軍一人了吧。
若不是庚家如今在朝堂上還算有些威望,皇後娘娘和殿下亦是乖巧從不惹事,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