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回”三個字加重了語氣,意有所指
團上,對着那笑得慈和的佛祖拜了三拜。
拜完之後她便起了身,走近長明燈去瞧了幾眼,蘇嫔卻突然大聲喝止:“不許動!”
李錦華皺了皺眉,鳳眸微眯着,仔細瞧着燈臺下綁着的絹布,上方寫的蘇姓。
原來供奉的是蘇嫔的父親。
蘇侍郎一生廉潔,卻死得冤枉,背着一身冤孽逆賊的罪名,怕是下了地府,也會被那些小鬼恥笑。
所以蘇嫔才在萬福寺的正大殿裏為他點上了一盞長明燈,為他清刷冤屈,早日投胎。
李錦華聲音中無知無覺便帶上了幾絲哽咽:“原來小娘娘到萬福寺中來,是為了給亡親點上一盞長明燈。”
其實她跟蘇嫔也算是同病相憐之人。
她的父皇母後,一生兢兢業業守護大周,卻被仁德帝殘忍殺害,還将一切罪名都栽贓到了俞皇叔的頭上,也不知如今仁德帝側卧龍榻,每日午夜夢回,會不會遇見那些前來索命的冤魂。
蘇嫔對着長明燈和佛祖拜了拜,将手裏頭的細香插進香爐裏,回頭看着李錦華,輕輕扯了扯嘴角,苦笑道:“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便只能如此了。”
李錦華微微動容,即便蘇嫔沒有明說,但她也能猜得八九不離十。
還有人比手刃仇敵來得更能安慰亡親的怨靈。
可害死蘇侍郎的,是戴家,也是仁德帝。
“微臣鬥膽問小娘娘一句,小娘娘如今身懷龍嗣,一躍成為後宮寵妃,往後可有別的打算。”
蘇嫔面上無奈的笑中驟然漫上了一層嘲諷:“呵,別的打算?”
與仇人同榻而眠是什麽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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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仇人言歡說笑,心中萬分凄苦怨恨無處可說又是什麽感受?
可她又不能強迫自己,說服自己,要争寵再争寵。
戴貴妃宮裏頭的男人是她放進去的,陛下也一清二楚,只是一直沒有拆穿她,因為陛下以為她喜歡他。
一代帝王,哪裏會沉迷情愛,不過是當作小貓小狗,哪日若是不高興了,換一只玩兒就是了。
“沒什麽打算,得過且過吧,本宮如今不過是一個依附于陛下的可憐女人罷了,若離了陛下的恩寵,便只有去冷宮和戴庶人相依相守的命了。”
戴貴妃被貶作了戴庶人。
蘇嫔提起戴庶人的時候,嘴角微微含笑,險些讓李錦華根本想不起當初蘇嫔一提起戴庶人就咬牙切齒的模樣了。
李錦華可不相信蘇嫔放棄對戴家的仇恨了。
不然她也不會在這正大殿中為她父親點長明燈。
只是李錦華正要開口在問什麽的時候,餘光瞥見了一列列的長明燈中,有一個她極為熟悉,如今但又極為陌生的名字。
趙錦。
趙錦的長明燈。
是誰給趙錦點的長明燈。
蘇嫔見李錦華臉色白了白,以為是自己的話叫她驚着了,便放緩了聲音,道:“李太醫,你助我獲得盛寵,你便是我的恩人,于我有再造之恩。”
李錦華久久不能回過神來,聽到蘇嫔的聲音,勉強對她扯了扯嘴角,笑得牽強。
“小娘娘天命如此,更是聰慧過人,如此造化都是小娘娘一人辛苦所得,微臣豈敢貪功。”
蘇嫔點了點頭,又道:“那不知李太醫今後還何有打算?現在戴家沒了,李太醫也算是大仇得報了吧。”
李錦華稍稍移開了視線,又回頭瞥了眼那佛前挂着趙錦名字的長明燈,聲音弱弱地回了蘇嫔的話:“差不多了吧,我當年父母被戴家害死,如今算是為他們報仇了吧。”
李錦華神色鎮定從容,側臉在殿裏金光普照下顯得悠靜怡然,這樣一幅皮相,若是生成一個女子,該是怎麽樣風華絕代,一時間蘇嫔站在她面前都覺着有幾分自慚形穢。
她見蘇嫔信了,心裏也緩緩松了口氣,既然兩人現在還是在一條船上的人,蘇嫔該不會想做出什麽蠢事來吧。
一個後宮妃嫔,再得寵,若沒有堅實的庇護,又怎麽能抵得住那些明槍暗箭,稍有差池,便是萬丈深淵,如戴庶人一般。
不,也可能連戴庶人都不如。
蘇嫔站在佛祖雙手合十,嘴巴微微動了幾下,不知許了什麽願望,然後轉身看着李錦華,道:“今日便這樣吧,長明燈我也供奉上了,累了,回禪房歇息了,李太醫請自便。”
殿外的珠兒聽見動靜趕緊走了進來,将蘇嫔扶上轎辇,送回禪房去。
李錦華這才轉身看向紛紛告辭的小沙彌們,然後叫住了正要離去的主持。
“主持留步,本官有一事相問,可否請主持解答。”
那主持面容生得慈悲祥和,聞聲頓住腳步,回頭對着李錦華先是念了一句阿彌陀佛,然後敦厚肅穆的聲音才輕而又輕地響起:“不知施主有何疑惑,老衲盡量傾力而為。”
李錦華細嫩白皙的手指直直指向了桌上寫着趙錦名字的那盞長明燈,聲音裏帶着幾分顫抖:“這燈供奉的趙錦是何人,又是誰供奉在這裏的。”
182:供奉何人
李錦華問得直接,那主持似是還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了,立即變了臉色,回頭看了眼早已走出老遠的沙彌們的背影。
李錦華眸子清涼如水,細細打量面前這老主持的一舉一動。
“主持不是說願意為本官解惑嗎,如今話到了嘴邊,為何又不說了?”
面對她的聲聲逼問,主持閉眼又念了一句善哉善哉。
“因果循環,自有天道,施主不必拘泥于此,凡是自有輪回,不必挂念。”
李錦華忍住了胸膛裏想要罵主持的話,還算好脾氣地繼續笑着問了句:“這天道,難道不是人為的嗎?本官不過就是問主持一句,這燈,到底供奉的是何人。”
主持道:“一個普通人。”
“普通人?主持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兒呢,普通人的名字會放在這萬福寺的正大殿裏享受萬民香火?”
若說同名同姓,打死李錦華都不信。
自古皇室避諱一說,尋常普通人家誰敢起這樣的名字。
可若那人知道這個名字是誰,又怎敢将她的前世供奉在萬福寺,盼望她洗滌身心,來世投個好人家。
趙錦帝姬死于宮變,可在仁德帝等人的眼中,便是禍國妖姬,不得好死,旁人卻為她點燈供奉她受香火,這是殺身之禍。
主持睜開眼,看着李錦華那一雙燦如星辰的鳳眸,語重心長道:“施主,因果循環,不必挂念。”
李錦華冷笑了下,即便主持不說,她也猜得到這盞燈供奉的就是趙錦帝姬,于是兩步走上前去,伸手将那盞油燈高高舉起。
主持大驚:“施主快放下!這是對死者大不敬!”
這燈若是毀了,後果不堪設想。
李錦華舉着那燈,低頭拿起那塊絹布看了一眼,字跡蒼勁內斂,倒是有些熟悉,就是想不起來。
“那便請主持給本官把這惑解了。”李錦華作勢就要摔了那盞寫着趙錦名字的長明燈,“敢問主持,這燈所寫之人,是否是先帝膝下唯一的趙錦帝姬。”
主持手裏的佛珠滾動得厲害,口中繼續念着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又念了冤孽冤孽罪過罪過。
李錦華都快被他弄糊塗了,一雙清明通透的眸子在昏黃的燭火掩映下有些渾濁,眸角微動,舉了燈就要摔。
主持再次閉上雙眼,聲音痛苦道:“是,這燈供奉的确實是趙錦帝姬......”
殿內空蕩蕩的,只有端莊肅穆的佛祖看着李錦華和主持,李錦華問他:“什麽時候供上的。”
也不知是那主持看出了什麽,只專心念着念珠,過了許久,才開口回道:“陛下昭告天下帝姬身死第五日。”
李錦華握着燈身的手指無意識收緊了許多,這又叫她想不明白了。
她死的第五日,就有人來這兒替她點上了一盞引路的長明燈。
宮變之時,真正的李錦華便是在第六日死去,被她占據了身體。
“那......那是誰将她供奉在這裏的......”
主持對她對視,他的雙眼閱盡千帆,看遍時間疾苦,此時卻仿佛看穿了李錦華的內心,“老衲勸施主,莫要挂念......”
李錦華抿了抿唇,眼睛死死盯住那巴掌大的絹布,好似想透過它,看到當初是何人寫的,又是何人,把她前世的名字供奉在這裏。
主持見她這般模樣,不好說什麽,只是道:“施主,既然這燈護你魂魄無恙,今生重來,那施主便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燈......還是好生留在寺中繼續享受香火吧。”
李錦華被他的話吓得三魂丢了七魄,驚慌之餘險些腿軟跪下了,手扶住了桌角才堪堪站穩,目光驚疑地看向主持。
佛祖,當真能有窺探天機的本事?
主持把李錦華手裏頭的長明燈奪了回去,好好擺回原來的位置,對着它說了句罪過罪過,望帝姬寬恕。
李錦華心中百轉千回,原來這等怪力亂神重生之事在佛前只是一樁笑話,竟還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簡直可笑。
李錦華正要繼續逼問主持點這燈的人是誰時,他反倒先開口了:“施主一身血孽,縱然世道不公,然有人盡心替你彌補,均分陽壽,因果循環,有始有終.......”
李錦華懶得聽他神神叨叨的話,只是心還是為他前半段的話而悸動了許久。
“有人獻上了自己的壽命,為我續命?”
“佛曰,天機,不可說,不可說。”
“老和尚,你既然知道我是誰,跟我講什麽狗屁天機狗屁公道!”
李錦華怒了:“收起你這假仁假義的虛僞面孔,你是在這佛寺中只看見了盛世太平,旺盛香火,卻忘了一角曾經發生過的鮮血淋漓是吧。”
“你們吃齋念佛,口口聲聲說着普度衆生,庇佑世人,難不成要我對着仇人日日感恩戴德痛哭流涕。”
可無論李錦華情緒失控說出怎麽的瘋話來,主持還是只會念叨那幾句完全不受旁人幹擾的阿彌陀佛和善哉善哉。
李錦華指尖已經摸到了袖口的銀針,真想給這老和尚來一針,讓他閉嘴。
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念叨個沒完。
“施主,老衲再奉勸施主一句,施主如今得而複生,乃上天善意,只是切莫讓着善意變成施主手裏的屠刀,否則上天震怒,為施主續命之人也難逃天譴。”
怕她打人,就開始拿為她續命的人的性命威脅她了。
“你們出家之人真是慈悲為懷啊。”李錦華氣得狠了,聲音也尖了許多,還夾雜着些微快壓制不住的憤怒。
“阿彌陀佛......”
“只是你不告訴本官,那供奉長明燈的人是誰,我怎麽放下屠刀,怎麽向他報恩。”
主持轉了個身,對着佛祖行了個佛禮,轉動着手裏的佛珠:“上天自由安排......”
李錦華走了兩步,指着一列列長明燈中自己的那盞,“這燈我要帶走。”
主持轉過身來看她:“不可。”
“那你就告訴我那人是誰,好歹叫我知道是誰,向他報恩。”
“他不需要。”
“......”
這老和尚簡直油鹽不進!
“那我就掀翻了這些長明燈,讓你這萬福寺被怨靈擾得不得安寧!”
183:他在洗澡
這正大殿中所供奉的長明燈,都是給一些亡故之人贖罪護佑用的,點一盞永世不滅的明燈,照亮他們往生的路途。
有無辜枉死的,有真正罪孽深重的,都在這裏受萬民香火,祛除戾氣,望來生轉世投胎,好好做人。
李錦華就是瘋了,才能說出這樣得罪怨靈的話來。
“萬物因果循環,施主就不怕遭到反噬嗎?”
住持鎮定得很,望着李錦華的雙眼異常平靜,但手裏的佛珠還在轉動,洩露他一絲不安的情緒。
李錦華哈哈笑了幾聲,“你覺得一個死過一回的人,還會怕這個嗎?”
住持道:“為你續命之人會怕。”
李錦華愣了愣,眼眸湧上大片的黯色,若不是顧忌實在佛殿中,她還真想弄死這個老和尚洩憤。
她這個想法一冒出來,頭腦裏的所有東西就靜止了......原來她不知何時,竟然也對佛祖産生了敬畏之心,可這龐大的佛祖,卻不能為她遮擋點星塵埃。
......
......
李錦華回到禪房中,喬溫言問起她時,她只回了蘇嫔在正大殿裏供奉了一盞長明燈,對自己也有一盞長明燈的事情只字未提。
“她就沒跟你說別的?”喬溫言靠在床頭看書,模樣有些随意,“看珠兒那副兇巴巴的樣子,我還以為蘇嫔是抓了你去嚴刑拷打了。”
李錦華坐下喝了口水,道:“她是個可憐人,本性并不壞......”
“這話你回宮去可別跟師傅講,他看人一慣極準,他不喜歡蘇嫔。”
李錦華也不知世上有沒有那種可以窺探天機的本事,只是今日萬福寺的住持給了她太多的震撼了。
光是那一盞長明燈,就足以令她今夜輾轉難眠了。
到底是誰,會為她點這麽一盞祈求神明的燈。
趙如懿?
他自從宮變之日就被好好地保護了起來,怎麽可能出宮到萬福寺來為她供奉長明燈。
而且聽今日住持的意思,那人還是經常來的。
成王?
成王就算是裝瘋賣傻,跟她也不熟絡吧,又怎麽會犧牲自己的陽壽為她以命換命。
喬溫言沒聽見聲音,于是偏頭看了她一眼,笑着道:“錦華?你莫不是今日出去一趟被蘇嫔勾得魂魄吧。”
他好似有意無意提醒李錦華曾跟錦薇有過一些見不得人的私事。
李錦華覺得喬溫言的笑意有些意有所指,弄得她心裏很不舒服,只是再擡眸看過去時,喬溫言笑得淡然平靜,沒有半點別樣的意味。
“那師兄早些休息,我也回去補補精神了......”李錦華小心翼翼地起身,将凳子放回了遠處,然後蹑手蹑腳地出去了。
快天黑了,李錦華沒有回隔壁自己的禪房,而是直接繞了個彎,沿着回廊找到了中午尉遲衍的那間禪房。
她擡手敲了敲,裏頭沒有響動。
“我不會是走錯了門?”
李錦華又敲了幾下,裏面終于傳出來一道細微的水聲,但是尉遲衍并沒有出聲。
李錦華覺得奇怪,這回事尉遲衍跑哪去了,屋裏的人不是尉遲衍嗎,為什麽不出聲。
她推開了門走進去,險些被眼前的近況驚得腿軟癱倒。
今日她已經腿軟了兩回了。
尉遲衍像是剛從水裏撈起來似的,長發亂糟糟地還在淌水,披在肩頭的長袍也被水染濕了,順着堅實挺拔的身軀,在腳邊留下一大片水漬。
李錦華艱難出聲道:“你剛才......你剛才是在洗澡?”
尉遲衍轉過身來,眼角眉梢也是一片濕嗒嗒的,這模樣可不就是在洗澡,結果怕李錦華闖進來看了什麽不該看的,才急匆匆披了衣裳出來。
李錦華手指微微漏了一條縫,從縫隙中注意到屋內不知何時搬了道屏風和浴桶過來。
尉遲衍面上飛上兩片微紅,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但身上還在淌水,不好叫李錦華多看了些,便佯裝怒道:“你也是真不害臊......若真想看,跟我說便是,何必這樣出其不意,剛剛吓壞了我。”
“誰知道你在裏邊洗澡的,我敲了那麽久的門,你也不吱一聲。”
李錦華堅決不背這個黑鍋。
尉遲衍甩了下濕嗒嗒的袖子,對李錦華嘆道:“替我去衣櫥裏,再找套趕緊的衣裳來。”
李錦華抿了抿唇,躊躇了下,還是去替他找了身幹淨的衣裳出來,然後隔着屏風遞給了他。
“快些穿吧,我出去等你。”
不料尉遲衍笑了一下,道:“你背過身去就可以了,寺中如今滿是禁軍,若是被蘇嫔的人看見你在我屋裏,怕是會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李錦華突然舌頭打了結,過了許久,才啞着聲音說了個好字。
她聽了尉遲衍的話轉過身去,可剛才尉遲衍那衣衫不整坦露胸膛的模樣就闖入了她的腦海裏,叫她避無可避。
等了許久,連那陣衣裳摩挲的聲音都沒有了,李錦華還是沒聽見尉遲衍叫她回頭,就有些不耐煩了,下意識就回了頭:“你好了沒有......”
李錦華原還不滿的聲音頓時戛然而止,面上火燒似的,恨不能沖上前去抽尉遲衍那厮一頓。
尉遲衍沒人看光了身子也不惱,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有些自嘲笑道:“我這滿身疤痕的模樣,想來你是看不順眼的。”
李錦華哪裏顧得什麽看不看得順眼,連忙轉頭繼續面對着灰牆,可不敢怎麽告誡自己,剛剛尉遲衍的身子越發清晰了。
他就是故意的。
李錦華也不敢再催他了,只盼着他良心大發,趕緊穿好衣裳,這天黑了蚊子就多,她胳膊上已經被蚊子咬了好幾個包了。
李錦華只覺着度日度年,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個臭不要臉的男人終于開恩,說了句可以轉身了。
尉遲衍相貌确實是生得極好,劍眉黑眸,臉廓清冷,加之一身淡藍寬袖常服,更是襯得他多了幾分清貴矜冷,不似從前披着盔甲那般肅寒,任誰見了都不敢直視。
尉遲衍見李錦華盯着自己瞧的癡迷目光,心裏頭也是高興的,有那麽一瞬間,他生出了一絲李錦華想看多久就給她看多久的想法。
李錦華看着尉遲衍蔓延不懷好意的笑意時,生生後退了幾步,腳跟抵着灰牆,小臉上滿是氣惱。
尉遲衍笑了笑,拉了她腕子就往外走:“走,帶你去個地方。”
184:錦兒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階下堆積的積雪被風刮出來一陣陰涼透骨的感覺,李錦華一邊抱着雙臂,一邊亦步亦趨跟緊了尉遲衍的步子。
“你要帶我去哪兒。”
月光下,尉遲衍背影似籠了一層薄紗,叫人有些看得不甚清楚,但回頭時面上的笑意卻尤為真實,并且很暖,讓李錦華覺着似曾相識。
也不對,不是似曾相似,是她跟尉遲衍本來就認識。
尉遲衍回頭看了眼李錦華,腳下步子未停,只是說她到了就知道了。
李錦華借着月色看到了山間彎彎曲曲的小道,伸手揪住了他一角衣袖,問道:“咱們這是要去佛殿?”
前面除了一個供着神明佛陀的大殿,有什麽可逛的。
直到尉遲衍拉着她一路踏着月色走到了正大殿外,她徹底傻眼了。
“我突然有些不太舒服,想回房休息去......”
李錦華臨陣退縮,被尉遲衍一把捉住腕子,微眯的劍眸裏含着數不盡威脅,強硬地拉着她就往供奉佛祖的正大殿走。
李錦華喉口像是插着一把刀子,微微一動便會鮮血淋漓,可有害怕尉遲衍會在佛前告訴她一些讓她接受不了的事情:“尉遲衍!”
尉遲衍态度雖強硬,但是卻不敢太用力,唯恐傷了她。
四下寂靜,只有不遠處正大殿裏燈火通明,有沙彌在裏面打掃塵灰。
男人突然就松開了緊扣她腕子的手,轉而抱住了她嬌小的身軀:“錦兒......”
李錦華如遭雷擊,雙眸睜大,數萬種說辭湧到了嘴邊,可是一看見尉遲衍那神傷的模樣卻再也開不了口了。
原來他竟曉得了。
不過倒不意外了,畢竟這住持從未見過她,便可以一眼看出她的身份,何況是為她點上了一盞長明燈的尉遲衍。
她真蠢,下午即便住持不說,她也該猜得到了。
能出入宮禁,往這萬福寺裏捐贈大把的香火錢,且跟她前世有所牽連的,無非就是尉遲衍了。
不然好端端他一個手染鮮血的狠厲之人,怎麽可能跑到這萬福寺裏感受香火,怕是為了拜祭這盞長明燈吧。
李錦華如是想着,便有些不敢跟尉遲衍對視了。
但尉遲衍平日裏還算慣着她,今夜卻蠻橫十足,雙手緊握住她的雙肩,力道要将她骨頭捏碎似的。
“錦兒......”
他聲音沙啞輕輕地又喚了一遍。
李錦華臉都快笑僵了,“尉遲衍,你又抽哪門子風,說什麽胡話,我是李錦華......”
“你還裝!”
尉遲衍剛緩和了些的五官在月色下就顯出了幾分猙獰,“事到如今,你就不打算跟我坦白?”
李錦華兩只白眼一翻,用力推搡尉遲衍,“我裝什麽了!我有什麽跟你坦白的!”
李錦華都快急哭了,偏尉遲衍好似勝券在握,用力拖拽着她往正大殿裏走,正在打掃的小沙彌被這架勢吓壞了,鬥着膽子問了句施主貴幹。
尉遲衍揮了揮手讓他出去。
小沙漠認得尉遲衍,曉得他的身份,而且住持也吩咐下來過了,于是極其麻溜地退下去了。
正大殿正對着風口,夜風嗖嗖地灌進來,李錦華擡手抹了把臉,發現自己竟滿面都是冰冷的清淚。
尉遲衍掏出塊帕子,半蹲下身子替她拭淚,兩指捏着她的下巴指着面前面容肅穆的佛像,問道:“你能對着它發誓嗎?”
“發什麽誓?”
尉遲衍起了身,去把下午李錦華揚言要摔了的那盞長明燈拿了過來,李錦華右眼皮子猛跳,跪在蒲團上的雙腿發軟後退,活像是尉遲衍手裏拿着的長明燈吓壞了她。
“我先前沒想這麽早跟你攤牌的......”
尉遲衍的聲音在寒風瘋湧的正大殿裏有些沙啞,佛像腳邊和殿內四角點着燈燭也被風吹得搖搖曳曳,映在男人晦暗不清的側臉上。
李錦華不知他知道了多少,什麽時候知道的,現在只能閉嘴咬緊牙關,等着尉遲衍最後的宣判。
“下午手下的人來跟我說,你來見到了這盞長明燈,我就才想你應當是知道了,就你卻不知道。”
“錦兒......”
“我想你......我想了你好些年......”
素日裏的冷面閻王抱着自己說喜歡自己,這該是何等的榮幸與欣喜,可李錦華這一刻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想拔腿就跑,可被尉遲衍發現了她的想法,直接把雙腿發軟的她再次勒進了懷裏。
李錦華視線穿過他的肩,落在那盞燈上綁着的絹布,嗓音中已帶了幾分哭腔,“這是你為我點的?”
尉遲衍聞聲稍稍松了些力度,扳過李錦華的身子,強迫她對自己對視,輕輕點了點頭。
李錦華唇角翹了翹,笑了一下,卻并不達眼底。
她沒想到尉遲衍會這麽快就拆穿了她。
早知道她今天逼着住持問什麽長明燈,讓它亮着就是了,總不過是萬福寺裏的沙彌每日換根燈芯的事。
“那你是什麽時候發現我就是她的......”李錦華正對着佛像,佛像慈悲闵懷的面容叫她看了只想落淚。
她不信佛啊,可她這條命,算是佛祖給了她一個機會。
尉遲衍更是為此付出半條性命。
尉遲衍緊緊抱着她,像是抱住了什麽失而複得的珍寶,“早在禁苑那時,我便猜出來了,只是不太确定,就順着你的話假裝認同了。”
李錦華想起來了,那時她露了馬腳,所以随口一謅說自己是先帝遺落在外的帝姬,跟趙錦帝姬是同父異母的姐妹。
尉遲衍那時分明就信了的!
原來是騙她的。
李錦華越想越氣,眼見尉遲衍的肩就擱在她下巴下,低頭便狠狠咬了下去。
淡淡的血腥味漸漸從口齒間彌漫開來,李錦華卻半晌聽不到尉遲衍的聲響。
“尉遲衍......”她松了口,擡頭望去,只見尉遲衍面如紙白,眉皺得死緊,頭一歪,就倒在了她的身上。
李錦華一看自己這咬的是什麽地方,直想甩自己兩巴掌。
尉遲衍左肩的劍傷為她而起,中午又被她弄得結疤破裂,剛剛她又往傷肉旁邊狠狠咬了一口,這還不疼死尉遲衍去。
185:護不住她
李錦華扛不動尉遲衍,又不好叫不相幹的人來幫忙,只好回去把喬溫言叫來,兩人一塊扶着他回了禪房。
喬溫言扒了尉遲衍染血的衣裳,看了眼傷勢,皺了皺眉。
“錦華......”
李錦華一抹眼淚,紅着鼻子看着喬溫言,“師兄,他傷得可重?”
喬溫言不好直說,只讓她回房去把藥箱拿來。
“啊呀,我竟忘了這茬。”李錦華剛才只顧着将喬溫言拖來了,卻忘了叮囑他帶藥箱了,現在只好讓她自己往返跑一趟了。
李錦華剛出門,喬溫言就一巴掌拍在尉遲衍的胸膛上,震得尉遲衍頓時吐出一口黑血,但還是閉緊了雙眼。
喬溫言道:“我已将錦華支開,侯爺你再裝着有意思嗎?”
這時,歪在床頭剛剛才不省人事的尉遲衍卻醒了過來,伸手捂着胸口喊疼。
“你跟錦華剛剛去正大殿裏幹什麽呢?”
喬溫言從前跟他不熟,但是最近熟了些,又覺着他跟李錦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自己這個做師兄的合該替錦華多掌掌眼,便道:“侯爺本就傷重,好端端的來着清苦的萬福寺做什麽?”
面對喬溫言一通發問,尉遲衍實在沒心情理會。
只是心腔中的活物被一股失而複得的狂喜所淹沒,忍不住想要看看他日思夜想的人。
可現在就因為喬溫言在這裏,把李錦華支開了,讓他見不着了。
“侯爺不說也使得,下官可不敢逼你。”喬溫言面容清秀,聲音溫和,但悠悠的月光從窗戶透進來的時候,他眸底起了一絲異樣的變化,“雖然我不知道你跟錦華之間有什麽糾葛,但是希望你不要給她帶來災禍。”
尉遲衍沒太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只是借着照進來的稀薄月光,稍稍看清楚了喬溫言的側臉。
喬溫言也不想和他猜啞謎,便直接說了:“你知道先前師傅為什麽想撮合你和錦華嗎?”
“他覺得你身處高位,有能保護錦華的能力。”
“可是……”
喬溫言說到可是什麽就遲疑了,尉遲衍不解,追問了下去:“可是什麽?”
喬溫言笑了一下:“可是我聽祁大人說,你對錦華圖謀不軌。”
尉遲衍險些被氣笑,左肩上的疼痛卻讓他倒抽一口涼氣,“你就聽他胡說。”
兩人都是男人,此時關起門來,自然是往心裏話說。
喬溫言也沒瞞着他知道李錦華是女兒身的事,只是他這麽誠實地一說出口,把尉遲衍吓得卻是不輕。
不過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喬溫言是喬家嫡子,他的城府和耐力絕對是不淺的,如今李錦華一顆心都在他的身上,他倒不怎麽怕喬溫言。
而喬溫言也直接給了他一顆定心丸:“只是師傅這個決定我卻是不怎麽贊同,錦華女扮男裝,若是被人發現可是殺頭的大罪,憑你是護不住她的。”
尉遲衍的眸色加深了些,輕輕一笑:“護得住,我怎麽會護不住。”
“可錦華不願意。”
喬溫言說得極其肯定,“她若當真心裏有你,必定能舍下心中一切,可剛才雖不知道你怎麽刺激她了,但是你應該看得出來,除了她對你的性命尤其看重,便再無其他情感了。”
尉遲衍沉默了。
有那麽一瞬間,他想下床穿鞋将喬溫言轟出去。
這樣的人太讨厭了。
“我跟她之間沒你們想的這麽簡單,有許多事是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說清楚。”尉遲衍話鋒一轉,眯着眼笑:“你這該不會是給祁平遠來當說客了吧。”
畢竟親疏有別,喬溫言跟祁平遠畢竟才是一個屋檐下的人,且他們一太醫院的人,并不希望有尉遲衍這樣的外人打攪。
喬溫言被他拆穿了,也不氣惱,只是笑了笑,正準備說話,李錦華抱着藥箱跑回來了。
“藥箱,給!”
李錦華滿頭大汗,冠髻松散,顯然一路累得不輕。
喬溫言看了一眼李錦華,又看了眼尉遲衍,眸色幾經變化,然後嘴角微笑了一下。
見喬溫言身子未動,卻望着自己和尉遲衍傻笑,李錦華催促他:“師兄你快給安平候瞧瞧傷勢。”
聽出李錦華話裏的急促之意,喬溫言生出了些許逗她的想法,然而也确實是這般做了:“怎麽,怕他死了,你守活寡?”
李錦華旋即就變了臉色,漂亮的眸子瞪得老大,是現在喬溫言和尉遲衍身上轉了好幾圈,最後回歸到喬溫言身上。
她腮幫子鼓鼓的,嬌紅從面頰蔓延到了潔白的耳根處,“師兄,你胡亂說什麽?我可是個正經男子,哪裏會跟安平候搞到一塊兒去。”
外界傳言尉遲衍好男色,于是她就把這個鍋推到了尉遲衍身上。
尉遲衍把這鍋接下了,喬溫言也不再多說什麽,而是讓李錦華搭把手,把尉遲衍肩上的衣服扒了,重新換藥包紮。
李錦華本就累得不輕,協助喬溫言做完這些已是滿頭大汗,趴在空闊的床尾上一動不動。
喬溫言也收好了藥箱,轉身先出去了,半點沒有問李錦華要不要走的意思。
而李錦華也是昏昏沉沉聽到喬溫言的步子走遠後,才一個激靈反應了過來。
只是等她睜開眼,才發現喬溫言出去的時候把門都給關上了,于是眼神帶了些怒意看着尉遲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