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回”三個字加重了語氣,意有所指
居貴妃之位,莫非還怕自己失寵不成?”
戴家是被仁德帝一手扶持起來的,手裏握着多少能威脅他帝位的東西,正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仁德帝出了寵着戴貴妃,還真是沒有別的辦法。
戴貴妃聽出了李錦華的意思,也跟着笑了笑,只是那笑并不達眼底,“那難說,帝王心本就是深不可測的東西。”
“娘娘從前将它牢牢抓在手心裏,如今怎麽還變得瞻前顧後了......娘娘,如今外頭的人可都曉得您懷孕兩月了,若是再拖下去......就算懷上了,那月份也對不上了......”
李錦華指尖冰涼,那股涼意恍若直接透過帕子桎梏住了戴貴妃的腕子,直接蔓延進四肢百骸之中,在彙聚到胸口的位置,直直叫她的心涼了一大截。
戴家如今再得勢,也擔不起欺君之罪。
更何況她跟父兄已經生了嫌隙,她若在宮裏出了什麽事,她的父兄未必會不顧家族安危出面保她。
這個時候還不如她自己努力一把,盡快誕下皇嗣才是重中之重的。
李錦華收了帕子,一邊回過頭合上藥箱,一邊問道:“娘娘,聽說錦薇姑娘今日身子不太舒坦,可好些了?”
說着,她又伸手拍了拍後腦勺,“也怪我,昨日來儲秀宮時竟沒看出來她扇子不适,早該給她把把脈,如此我才能安心些。”
戴貴妃望着李錦華笑了笑,眉眼之間有些促狹之意,“你是個太醫,能做什麽,她自不舒服她的,你又不能藥到病除。”
“娘娘此話何意。”
“你且讓她先歇幾日吧,歇着自然就好了,不過她要是曉得你如此擔憂她,怕也是病痛中也能笑出來了。”
見李錦華還想張嘴,戴貴妃擡手制止了,并不許她多問,“你說的話本宮大致記下了,最近本宮覺得身子大好,你也不必日日來了,隔三差五什麽時候想起來了,再來吧。”
李錦華愣了愣,行動卻比心思快了許多,旋即拱手揖禮道:“微臣遵旨。”
戴貴妃眼睑一垂,視線落在她高舉的雙手上,眼神怪怪的,像是在審視着她什麽,看得她心裏有些發毛。
Advertisement
“如此也好,娘娘每日早晨倒可以睡個安穩覺,如今入了冬,更是要好好保重身子,早日和陛下破鏡重圓,重獲盛寵。”
李錦華故意提起戴貴妃的心病,果然惹得她眉頭一皺,隐隐要發怒的模樣,又念着她實在忠心又是個好用的,才忍住了沒對她發脾氣,“趕緊走吧,本宮怕再看着你,會忍不住将你拉出去杖責!滿重明宮裏,就你這張嘴不知深淺,張口就來!”
若不是李錦華有喬院首護着,就她這張嘴,怕是早就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李錦華漂亮的眸子裏笑意潺潺,笑得十分無害,再次對着戴貴妃行了禮,才緩緩退出了大殿。
殿外的回廊上正好灑滿了晨間的驕陽,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更像是都照進心底一般,她壓抑了小半年之久,心裏總算敞亮了一些。
這種天氣最适合睡懶覺了,她總算能休息幾日躲躲懶了。
只不過,她日後也不會到儲秀宮來請脈了,戴貴妃恐怕也再看不見她了。
算算日子,清秋閣的蘇采女躲了一個月,也是時候該出頭了。
149:掌中之物
李錦華回到太醫院去,當即邁步去了藥房,抓了幾貼活血滋補的藥材包好,派了個小醫徒給清秋閣送去,然後就轉身去了祁平遠的院子裏,打算跟他唠唠嗑,打發打發時間。
只是不巧,祁平遠和杜子安一塊兒出宮去了。
祁平遠那個話痨不在,喬歸鶴叔侄又有要事在身,李錦華就閑得就有些無聊了,心裏念着蘇采女會有所行事,越發覺得時間過得太慢,叫她心急如焚,偏又不能去清秋閣親自詢問蘇采女為何一拖再拖。
是了,蘇采女已經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就在上回李錦華唆使她去勾引仁德帝的時候懷上了,但是一直保密着,唯恐被戴貴妃曉得令她妒恨生出什麽差錯來。
也不知是那蘇采女将這個孩子看得太重了還是什麽,李錦華叫她找個時機去仁德帝跟前邀寵,她卻連半點消息都沒傳回來。
李錦華看得出來,她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可如今半天沒有響動,怕不是擔心李錦華會對她別有所圖開始顧忌了吧。
李錦華尚還躺在樹下的藤椅上,棚子早已被拆去,枯了的槐樹枝丫上積了不少雪,時不時沉沉地發出吱吱一聲,像是要随時落些雪塊下來似的。
“錦華。”
院門口突然出現了一個黑黢黢的身影,李錦華仰天躺着,半眯着眸子扭頭看了那人一眼,睡意惺忪,看得卻不太清楚。
祁平遠麽,不像,祁平遠從來都是連名帶姓的叫她的。
至于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了,正值年關,他們一個個臉上沁了蜜似的,忙得腳不沾地,誰會在這個時候來找她。
李錦華默默翻了個身,管他是誰,他們的熱鬧,她向來湊不上去。
尋常時候打打鬧鬧也就罷了,一旦真要遇上那種煽情的熱鬧事她就跟啞巴似的開不了口,索性原身是個孤兒,太醫院的人都對她這種不合群的行為習以為常了。
“李錦華。”
那人見她分明聽見了卻翻個身裝作不知,面上遽然浮起了一層猶似滿院霜雪的寒冷,劍眉深擰,緊緊盯着不遠處躺在椅子上的嬌小身影。
可任他叫了第二聲,那人還是沒有半分應答的樣子,男人眉宇緩緩被無奈籠罩,不得已先邁開長腿朝她走去。
“從前本候就覺着你是個心大的,且不分尊卑、不遵禮法,如今倒是好,連面子功夫也懶得做了,還是覺着本候對你不敢怎麽樣,便有恃無恐了?嗯?”
男人聲音低啞,憋着十足的火氣,可又有些醇厚,帶着能熨帖人心的神奇溫度,李錦華身子頓時僵住了,懷疑自己睡迷糊了出現了幻覺。
怎麽可能是尉遲衍呢,那厮上次被她那般駁了面子,又三申五令不許他再黏上來,怎麽可能厚臉皮還湊上來......更何況他借着身上有傷告了一個月的假。
等等......一個月?
那她背後頭的人如果是尉遲衍,那也就說得通了。
李錦華心頭一動,四肢漸漸恢複了知覺,微微扭頭看了來人一眼,面色鐵青,劍眉森寒,眸底似打翻了兩口硯池一般深濃,像是藏着一只欲掙脫的獸,正深深地凝視着自己。
“安平侯?”李錦華大驚,撐着身子坐起了些,擡頭仰望着他,“怎麽是你,你來做什麽?”
尉遲衍雙手負在身後,身子微微傾斜,黑眸深深,高大的身軀完全将李錦華掩住,仿佛她是他欲擒故縱的獵物,且是他的掌中之物。
“怎麽,看見本候這麽歡喜?”
“您老滾吧,你哪裏看出來我很歡喜?”
李錦華對他的靠近有些抵觸,說不上是什麽感覺,只是想一昧的把他推開,而不是讓他也沾染她身上的戾氣。
尉遲衍先她一步挪開了身子,自顧伸手拂落了旁邊石凳上靜靜躺着的雪粒子,然後緩緩坐下,視線落在李錦華垂在身側蜷成拳的雙手,“可我很歡喜,我想你想得狠了,等不到你來見我,我就來見你了。”
“尉遲衍,你怎麽這麽沒臉沒皮呢。”
沒臉沒皮這個詞是從前尉遲衍說給她聽的,這回她親自還給他。
尉遲衍聽了也只笑笑,但目光一直都未移開李錦華白裏透紅的臉蛋。
李錦華被她看得心裏發毛,索性扯開話題直接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你來找我又是為了什麽?”
“想你了啊。”
這麽一句清冷的話說出來,別說李錦華尚且未作出反應,就連尉遲衍自己都愣了愣,清心寡欲了二十幾年了,還是頭一遭能說出這種能咬掉舌頭的話。
銀灰色的天空又飄起了些雪絮起來,風吹着卷着,打在人臉上是沁涼的感覺,将李錦華迅速從怦然心動拉了回來。
“侯爺請自重,下官不過是個小小的太醫,當不得侯爺如此挂念......不說侯爺心意如何,如若是真想為下官好,以後還是不要把這種話挂在嘴邊了。”
他當重明宮是他的侯府麽,那日在侯府中戲鬧幾句就算了,如今在重明宮中、在太醫院中,人多眼雜的,他怎敢将這種話說出來,要是被有心人聽去了,只怕李錦華人頭不保。
“李錦華,這太醫做着有什麽意思,我早前就說過了,我安平侯夫人的位置給你留着,只要你想......”
“尉遲衍你有病啊。”
李錦華對他所說的話沒有半分動容,只覺着像是魔音繞耳,猶如跗骨之蛆,她這一世注定活在地獄裏,他又何苦來蹚這趟渾水呢。
......
“尉遲衍你有病啊!”
李錦華猛地一個翻身,身子懸空一半差點落在地上,被人伸手拎住了後頸衣裳才免遭災禍。
“李錦華,本候跟你有什麽深仇大恨,睡覺做夢也想着罵幾句?”
李錦華聽着這寒涼透骨的男人的聲音愣了愣,良久之後才回過神來,看了看旁邊已經笑得睜不開眼的祁平遠。
原來是祁平遠和杜子安出宮為安平侯府的老夫人診病碰巧遇上了尉遲衍,正好他今日回宮述職,索性就一道兒回來了,還特地跑來了太醫院,也不知存着什麽壞心思。
150:我問誰去
150:我問誰去
院裏落了一夜的雪,樹枝屋檐上皆是挂着晶瑩剔透的冰棱子,被從雲層裏冒出頭的太陽照射出琉璃一般的五色光彩。
氣溫暖上來了,李錦華頭頂的樹丫子便開始吱吱地響,祁平遠一見李錦華那呆頭愣腦的某樣便笑得樂不可支,“你還不快些過來,等會兒砸着你。”
李錦華揉了揉生疼的額心,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剛剛她是在做夢。
也是,尉遲衍那樣的清貴高冷的人,怎麽可能說出那樣的話來,更逞論是在她惡語相向之後,怕是天底下再厚臉皮的人也受不住吧。
李錦華緩緩起身,眼前忽然一暗,本該下意識往前撲去,卻繞了個彎,往杜子安那副小身板倒去。
杜子安雖想就勢扶住李錦華,可又怕她太重壓住自己,旋即雙腿一彎跳出老遠。
李錦華這暈眩之症上來了,本來挑了個最放心的杜子安,結果卻是個最不靠譜的,眼看就要往地上摔去,離得最近的祁平遠大發善心拽了她一把。
“早跟你說過了,你身子虧得厲害,若是坐久了躺久了,別這麽快動作起身。”祁平遠語氣裏罕見有些無奈,平日裏若是李錦華這般毛毛躁躁他定然已經開始動手打人了。
李錦華略整理衣袍站穩,看見尉遲衍已挑了個石凳坐下,轉頭看了眼祁平遠,道:“既然你這兒有了客人,我就不鸠占鵲巢了,先走了。”
“诶,別走啊。”祁平遠一時惡從膽邊生了起來,“你剛才做夢罵了安平侯,不用給人家一個解釋?”
李錦華鳳眸眯了眯,眸底浮現了一絲威脅之意,“你胡說什麽呢,我剛才何時罵了他,你莫要往我身上胡亂戴帽子。”
這祁平遠為何總是要在這種場面上跟她對着幹、給她難堪,分明早前兩人說得好好的,他這是又要違約不成。
李錦華回頭輕瞥了眼尉遲衍,見他面色如常,并無怒意,才緩緩松了口氣。
祁平遠不曉得李錦華跟尉遲衍兩人之間的關系,總歸心裏頭癢癢的不太舒服,可一見李錦華反應這麽不好,也不太想打破剛剛跟她修補好不久的盟誼。
只是祁平遠尚未開口,尉遲衍已然擡眸望向了李錦華,聲音寒涼透骨:“本候并非什麽窮兇極惡之人,你怕個什麽。”
李錦華愣了愣,面上沁出絲絲笑意,“侯爺位高權重,宮裏頭哪個不怕您,往日下官口不擇言失了禮數,萬望侯爺莫怪,如今下官深習禮儀,曉得了尊卑高低之分,往後都不會再不長眼沖撞侯爺您了。”
她微微勾着頭,也不管尉遲衍聽進去了幾分,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男人是不是個好東西她尚且不知,可她委實是真的不想将尉遲衍牽扯進來。
若一開始就是陌生人,日後所有的詭谲陰謀擺在明面上時才不會痛心,尉遲衍怎麽就不明白她的意思呢。
又或許是那人太自信了,以為李錦華就是個普通女子,以為給她一個安身立命之所便足以,可事實上并不是,李錦華想要的很多很多,幾乎是尉遲衍的所有。
祁平遠望着李錦華離去孤絕背影無奈地撇了撇嘴,回頭時發現尉遲衍也正望着那邊,直到李錦華的身影跨出了院子,他才後知後覺收回視線,神色頗為落寞。
祁平遠笑道:“從前覺着侯爺跟錦華關系還算可以,怎麽突然間就變得這般冷硬了,她竟連一句話都懶得多說。”
尉遲衍也在想找個問題,可是想了足足一個月,愣是一點苗頭都尋不出,滿京城的姑娘哪個不想嫁給他為妻,偏這李錦華吃了秤砣鐵了心,自從曉得了他心思之後就對他避之不及。
尉遲衍跟祁平遠喝過幾次酒,關系也漸漸近了,說話也就随意了些,“你問我,我問誰去。”
祁平遠搖了搖頭,心道這兩人的嘴巴都不是一般的嚴。
李錦華前腳剛走,封睿後腳就跟來了,看了眼李錦華怒氣沖沖離開的背景,一邊踏進院中,一邊開口問道:“你們怎麽又惹惱了李太醫了......”
祁平遠沒好聲沒好氣道:“你問我,我問誰去。”
“......”
封睿被結結實實梗了一下,轉頭看向了尉遲衍:“侯爺?”
尉遲衍臉色清寒,黑眸中像是結了冰霜,聲音一茬一茬的:“本候也不知。”
封睿站在那裏有些難堪了。
別人他不知道,他家侯爺他還能不知道嘛,有哪回李太醫跟他在一起時不是板着臉被氣走的。
就拿上回喬院首帶着李太醫去侯府賠禮道歉一說,侯爺當時抽了什麽風他真不知道,可把李太醫氣得,差點沒把侯府一把火燒了。
“侯爺,你這告假一個月,堆下了一堆瑣事兒......”
您跑來太醫院坐着吹風,有些不太合規矩吧,即便陛下信任您,您如此玩忽職守可半點都要不得。
果不其然,尉遲衍聞聲眉頭緊皺,直截了當地起了身,“既如此,本候就先走了,下回有空再跟祁太醫一塊兒喝茶了。”
祁平遠哪裏敢有半點意見,旋即起身相送。
尉遲衍點了點頭,邁開長腿離開了太醫院。
杜子安揪着手指擡頭望了一眼,怯生生問道:“師傅,安平侯跟着咱們繞了那麽長一段路到太醫院來,連口水都沒喝上,這就走了?”
祁平遠雙手負在身後,深深睨了他一眼,“李錦華人都走了,他還坐在這裏幹什麽。”
杜子安啊杜子安,我祁平遠半生名聲都要叫你給毀幹淨了。
......
......
轉眼到了小年夜,仁德帝大擺筵席,宴請百官,太醫院中也得了恩賞,每個人臉上都笑意盈盈,就連一慣帶人清冷的李錦華也因喝了些酒,面上笑意微微醺。
祁平遠自然又跟她聚在了一起,躺在院裏的板凳上看星星看月亮,聊起了過往曾經,他前些年在江湖上闖蕩的趣事。
可李錦華懷裏抱着酒,除了眼睛尚還清明,渾身軟得跟爛泥一樣攤在凳子上。
尉遲衍提着酒壇踏進太醫院時,看到的就是這般景象。
151:醉話
月明星稀,尉遲衍踏着輕薄的月色而來,袍袖拂落了落在門栓上的雪粒子,入目處便是兩個醉鬼癱在長凳上,嘴裏不知道在嘀咕着什麽,壇子裏的酒味順着風,飄到了尉遲衍的鼻尖,劍眉深深地皺了皺。
祁平遠率先看到了他,伸手扶住石桌一角坐了起來,問道:“今夜陛下設宴,侯爺怎的沒去?”
尉遲衍視線落在旁邊李錦華眸子微阖的臉上,身子動了動,坐在空着的石凳上。
“覺着無聊,就先走了。”
祁平遠便笑笑道:“那侯爺大可回家去,跟家人吃個團圓飯,跑這裏來做什麽。”
尉遲衍黑眸裏的澤色頓了頓,沒說話了。
李錦華勉強睜開了眼皮子,看見了一雙含着四周落雪似的沁寒黑眸,遽然神清氣爽站了起來。
偏她動作生猛,險些一個踉跄摔倒,好死不死跪倒在地趴在了尉遲衍大腿上,場面一度沉默尴尬。
祁平遠剛醞釀出來準備再怼尉遲衍的話也卡在了喉嚨裏,下不去上不來,難受得很。
李錦華身子稍稍離開了些,手撐着地上站了起來,卻被尉遲衍抓住了腕子,冬衣雖厚,可她還是能感覺得到他五指遒勁有力,正握着她的腕子一寸寸收緊。
尉遲衍那雙黑眸猶如兩口打翻了的硯池,黢黑黢黑的,眸底深處裹挾着絲絲縷縷的晦暗情緒。
李錦華低聲道:“侯爺......下官是不小心的......”
她不過是不小心撞了他一下,總不該要新仇舊恨放在今天這麽個喜慶日子裏一起算吧。
尉遲衍瞧着眼前小姑娘嬌嬌俏俏又有些膽怯的模樣覺着有些好笑,往日裏誰都沒她膽子大,動不動就敢給他甩臉子。
莫說是她這樣一個小小的太醫,他發怒時,就連朝中最恬噪的禦史言官也得悻悻然閉嘴。
皇帝也要給三分薄面的人,如今到了李錦華這兒,反倒奚落拒絕得有一頓沒一頓的,這會子扮起柔弱來了,對他可不好使。
“本候瞧着像是蠻不講理的人?真是好心沒好報。”
尉遲衍本想板着臉訓斥她幾句,可話到了嘴邊卻覺得割喉嚨,不知不覺語氣還軟了好幾分,并且還親自扶着李錦華站穩。
李錦華受寵若驚極了。
平日裏她和尉遲衍不是小吵就是大鬧,甚至都是為了吵而吵,還從未像這樣好好靜下來說過一句話。
“多......多謝侯爺。”李錦華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坐回了長凳上,只是再也不敢躺下了。
天空濃黑如墨,星子細細碎碎如同散落在天河兩側,時明時暗,月涼如水,混着微風吹進院中,李錦華抱着胳膊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眼皮子也跟着跳了跳。
見尉遲衍的眼神已經望了過來,李錦華忙勾下頭,拿起凳子腿旁邊的酒壇子作掩護,喝了幾口,問道:“侯爺今日不回家去?”
“本候為何要回家去。”
尉遲衍的眼神變得有些迷離,眼前李錦華的音容笑貌也幻化成了另一人。
“侯府裏冷冷冰冰的,他們歡聲笑語,炮竹新衣,除舊守歲,與本候有何幹系。”
他雖姓尉遲,可跟府裏的那些人沒有半分幹系,反倒是有些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模樣,素日裏照拂一下他們就夠了,今夜他實在不想再回去熱臉貼他們的冷屁股。
他做的已經夠多了,讓尉遲家滿門富貴,無盡榮光,只要他在如今這個位置上牢牢坐着,好好護着尉遲家,也算對得起他那老父親的在天之靈了。
李錦華酒意未醒,借着夜風晃了晃腦袋,才覺着清醒了一些,看到尉遲衍也跟着喝起了酒,一時沒忍住出聲勸道:“侯爺病體初愈,還是少喝些吧。”
今夜太醫院的人大多都出宮團圓了,就剩下一些無根之人待着借酒澆愁,誰有空有心思到時候給他看病。而且這大過年的,又是冰天雪地的,他哪來那麽大臉面為難大家。
尉遲衍皺眉道:“在前殿陛下管本候,本候循着路來了這太醫院,你也要管本候?”
李錦華愣了愣,想 開口說什麽,被祁平遠拉開了。
“咱們充其量也就是個太醫,你跟他計較些什麽,身子是他自己的,糟踐壞了又不算你的。”祁平遠細細勸着,約莫也是瞧見尉遲衍今夜的心情并不好,索性讓她別多管閑事,“這兒就是太醫院,能喝出個什麽毛病來,包管他安安生生地出去,不至于不省人事。”
且尉遲衍又不是個傻子,像他那樣自律的人,喝點酒那就是喝點酒,斷沒有管不住自己的。
李錦華給尉遲衍探過脈象,曉得他身子虧空得厲害,哪能讓他病剛好就這般造作,怕他是沒體會過滿身病痛的折磨。
“侯爺要是想喝酒就出去喝,這太醫院可不是用來喝酒的地方。”
祁平遠連忙捂眼,不忍直視。
得,他倆交情匪淺,說話這麽沖是感情好、是情趣,他就不該插嘴。
尉遲衍聞聲朝李錦華看了過來,自然也看到了祁平遠那副有話憋着的痛苦神情,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李錦華的話,“這兒不能喝酒,你跟祁太醫為何在這裏喝。”
“因為我們是太醫,你是侯爺。”
“李錦華,你莫要覺得本候給了你臉面。”
“李錦華......”祁平遠擡手撫額,覺得腦子裏有些發脹,這安平侯怎麽沒喝幾口酒也開始說醉話了。
李錦華旋即瞪了祁平遠一眼,漂亮的眸子裏染着星點怒火,非但沒叫人覺得猙獰,反倒有些嬌嗔意味。
這般模樣是他從未見過的。
祁平遠發現,這兩人還真是背着他不知道背後有什麽勾當。
分明他們之前從未有過交集的,到底是什麽時候,兩人有了牽連,能叫李錦華這般有恃無恐。
而安平侯也是個人才,堂堂的尉遲大将軍,陛下親封的勳貴侯爺,就這般被她呼來喝去也不當回事。
“看來本候還真是太慣着你了。”
此時,尉遲衍眼前浮現出一個眉眼如彎月,笑聲似銀鈴的小姑娘。
她一慣是驕縱蠻橫慣了,天不怕地不怕,就連他的話也從未聽進去過。
152:大事
“李錦華......”
尉遲衍眼前恍恍惚惚,她那雙叫他甚是熟悉的眸子裏正勾着些微的銀光,在月色下顯得嬌嬌楚楚,他伸手,她便驚恐地向後退了好些步。
她不是她!
她出身高貴,對着誰都是一副矜貴驕傲的模樣,才不會這般畏首畏尾的模樣。
“安平侯,您喝多了。”
李錦華聲音焦躁得很,偏又帶着微微的涼意,退後幾步離得遠了些,才敢擡頭看向尉遲衍。
尉遲衍不比祁平遠,若叫他看出什麽來了,李錦華根本無法保證什麽。
尉遲衍細細端詳着李錦華的臉,甫一被祁平遠走上前擋住了,正欲開口呵斥,身後已是響起了紛雜亂亂的腳步聲。
尉遲衍尋聲望去,只見薛黃門手裏夾着拂塵,一臉急匆匆地趕來。
祁平遠把李錦華往自己身後拉了拉,出聲問道:“薛大人,可是出了什麽事情。”
這個時候薛黃門該陪着仁德帝宴賞群臣才是,跑來太醫院做什麽。
院中四角還堆着雪堆,偏薛黃門滿頭大汗,脖間的汗水淌下來連厚實的棉衣都汗濕了,“......有事,還是大事......”
大事?
三人齊齊愣了愣,偏頭看了眼薛黃門身後的幾個小徒弟,也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可看薛黃門此時的神情,急是急,可半點不慌。
李錦華心中一動,從祁平遠背後擡頭朝尉遲衍望去,尉遲衍目光略一頓,皺了皺眉。
祁平遠見狀問道:“可是陛下?”
能使得薛黃門親自來太醫院請人的,除了仁德帝祁平遠還想不出來什麽人。
薛黃門道:“不是陛下,是一個采女。”
“采女?”
祁平遠險些被氣笑。
一個采女哪裏值得薛黃門親自來這一趟,若說是那戴家盛寵極盛的貴妃娘娘,他還能信上幾分。
薛黃門頓了頓,四處望了望,又道:“其他太醫呢?”
“別看了,只還有幾個醫徒留在各自房中歇息,都回家去了。”
“那祁太醫跟奴才走,去了就知道了......”
薛黃門又瞟見了他後頭的李錦華,頓時眼神亮了亮,“只是個采女,倒是不必請祁太醫去大材小用了,李太醫便足夠了。”
李錦華伸出一根細嫩的指頭指着自己鼻尖,讷讷問道:“我?”
雖然她已經猜到薛黃門口中所說的采女是誰了,面上還是要做做樣子的。
薛黃門點頭道:“就李太醫了,來,跟奴才走一趟......若是得了好,便又是你一步登天的好機會。”
祁平遠聽到他這話時也明白了個大半。
李錦華一步登天過兩次,一次是救回了趙如懿的一條命,一次是投奔了戴貴妃,得了戴貴妃的舉薦。
如今肯定不是有人危在旦夕等着李錦華去救命,那麽就是後者了......至于薛黃門不要祁平遠只要李錦華,委實是個人精,知道事情有風險,不敢讓祁平遠去冒險。
“薛大人......您這有些不合規矩吧,說事情緊急,又說不出個原委來。”祁平遠臉色不太好看,隐隐有幾分不肯放人的意味,“你也曉得,錦華是我們喬院首的寶貝徒弟,今夜大過年的,若是叫錦華随意跟着你走了出了什麽岔子,喬院首那裏咱們誰也交不了差。”
喬歸鶴背後是喬家,薛黃門再得陛下青睐也只是個奴才,哪能真有膽子跟喬家鬧起來。
可薛黃門看了眼祁平遠,又看了眼李錦華,最後還是兩者取其輕選了李錦華。
“祁太醫既是世子殿下的人,奴才不好說得,但自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祁太醫心中該有些計量。”
薛黃門額間的熱汗漸漸蒸發了,捧着拂塵又是一派倨傲模樣,目光越過尉遲衍時點了點頭,指了李錦華道:“李太醫,走吧。”
李錦華從祁平遠身後探出了半個身子,接受到祁平遠那略帶善意的警醒眸光是,輕松地揚起唇角笑了笑,“祁大人,相信薛大人是曉得其中其害的,用下官去做墊腳石那等下作的事情自是做不出來的。”
薛黃門看了眼李錦華,板着臉上已經有了幾分不高興。
往日若是依着他那股恨不得鼻孔裏看人的模樣,定是會好好訓斥李錦華一頓的,奈何今日着實情況有些危及,他不得不服個軟,先把人請過去。
薛黃門面上鎮定,嘴上不由又催了些,“快些走吧,陛下那裏傳喚得急。”
尉遲衍大步一邁,抓了李錦華的腕子,對着薛黃門道:“本候跟李太醫一塊兒吧,順便跟陛下請罪,剛才在宴會上的不告而辭。”
薛黃門笑呵呵應下。
剛才尉遲衍沒走多久,宴會上就鬧得一團糟,陛下興許根本就不知道尉遲衍先溜了。
不過尉遲衍的身份在那兒,他不好說得,只道:“那便快些,免得陛下等久了,發脾氣。”
仁德帝雖然自稱仁德,可薛黃門伺候久了就曉得他那脾氣到底是有多壞,一個不順心一大片宮人都得遭殃。
尉遲衍拉着李錦華先去了藥方取藥箱,順手從袖中摸出一個火折子點燃,漆黑的藥房裏才有了些微的光亮,李錦華面上卻是沒有半分急色,裝作一副找藥箱的模樣,然而不知在磨蹭什麽。
“若是太醫院人人都像你這般,怕是早就不知延誤聖旨砍了多少人頭了。”
尉遲衍說的的大實話,微弱的火光中,李錦華循着桌上摸到了挂着她木牌子的藥箱,打開檢查了一下,才回過身看了眼尉遲衍,道:“侯爺莫非做禁軍統領做出瘾來了,見人就訓?”
薛黃門都那副不慌不忙的樣子,她又何必上心着急,而且急也是沒有用的,還不如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此刻蘇采女那邊定是亂成了一鍋粥,說不定戴貴妃也在那兒,她要是去早了,豈不叫人懷疑了她對戴貴妃的忠心。
尉遲衍借着不甚明亮的燭光看了眼李錦華那雙清涼如水的眸子,澤色清澈通透,半點不像在宮中如履薄冰步步艱辛的人擁有的樣子。
薛黃門在外頭喊道:“李太醫,找着沒。”
李錦華狠狠瞪了眼尉遲衍便移開了視線,收好藥箱往外走,“好了,馬上出來。”
153:診錯
宮道上的積雪才除幹淨,李錦華等人踏上宮道時,天空又洋洋灑灑飄落了好多雪絮,灑在人肩上發上,李錦華一邊用手擋住眼前,一邊看了眼身旁掌着燈的幾個小黃門。
“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薛黃門步子悠悠,聞聲回頭道了句:“昭德殿。”
李錦華心下暗忖,面上不顯,只能跟在薛黃門身後緩緩地走。
尉遲衍掃了眼她縮着的肩膀,劍眉微皺,将她拉到了自己的左邊,好歹能擋住一些寒風。
“多謝。”李錦華擡手将他剛剛拽過的衣料撫平,勾着頭沒多看他一眼。
尉遲衍自嘲地掀了掀嘴角,倒是沒說什麽。
直到幾人到了昭德殿,才覺着殿內的氣氛不大對。
一些外臣跪在殿外的雪地裏,為了晚宴而準備的話裏新衣便沾染了灰和雪粒子,個個低着頭一聲都不敢吭,尤其是戶部尚書戴興,垂頭喪氣,跟往日的神氣高傲完全換了一般模樣。
李錦華一進殿中,就放下藥箱對着上方的仁德帝行了禮。
尉遲衍也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