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回”三個字加重了語氣,意有所指
新衣,落下他一人,确實不合規矩,杜子安也是好意。至于自己的舊衣被內務府拿去了,祁平遠除了心裏有些膈應,倒沒別的想法。
李錦華不太敢看祁平遠的臉色,勾着頭拿了塊米糕掰成小塊,放入口中,再不開口了。
細細想着,剛才她也沒觸及祁平遠的底線啊。他除了來歷和身世不可對外言說,還有什麽事情怕被人猜忌的。
算了算了,這個世上誰沒有滿身的秘密,祁平遠是,她亦如是。
杜子安剛架起來兩天的棚子頂上,落了許多槐花,兩天就被曬得幹枯發黃。李錦華擡頭望去時,槐樹上的花已經落幹淨了,只剩下一簇簇還算青綠的葉子。
“祁大人真是會折騰人,叫子安夜以繼日做了這個,還沒用上幾天,就派不上什麽用場了。”
喬溫言問道:“這是子安做的?”
李錦華點了點頭。
“俗話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子安在醫理之上把握不足,做起這些來倒是有模有樣。”
杜子安擡手撓了撓後腦勺,頗為腼腆道:“多謝小喬大人的稱贊。”
喬溫言頓了頓,又道:“子安是不是還沒出過宮,過兩日輪休,要不要同我們一起出去玩玩。”
“真的嗎?”
杜子安驚奇不已,從前祁平遠跟李錦華幾人出去玩從來都不帶他,“可我的輪休日子并不跟你們在一起啊。”
喬溫言眸中含着溫潤笑意,道:“跟別的醫徒換換就是了。”
杜子安覺得不敢相信,扭頭看向祁平遠,一臉希冀問道:“師傅,你們出宮時真的能帶上我嗎?”
祁平遠掀了掀嘴角,本想回個不能,可一看杜子安那副夯貨模樣,實在不忍傷了他的心,便道:“我就不去了,叫小喬大人帶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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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吧。”
杜子安嘴上惋惜着不能跟祁平遠一起出宮,可到了那一日卻是歡快得很,半點都沒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師傅。
他們趕得巧,這一日正是庚家大将軍向護國公府下聘的日子,綁了紅綢子的箱籠站滿了整整一條長街,庚承毅騎在高頭大馬上,正威風凜凜神氣着,朝着護國公府而去。
“瞧着倒是極配的。”
“嬌女将軍,天生一對。”
行人們紛紛駐足,開口就是對庚承毅和陳清妍的贊譽。雲樓之上,杜子安趴在窗邊看着長街上的隊伍,扭頭問道:“上回秋獵時我見過清遠縣主幾面,那清遠縣主兩只眼睛都快黏在安平侯背上了,怎麽會看上庚大将軍這樣的莽夫?”
杜子安涉世未深,實在不明這其中緣由。
喬溫言道:“安平侯不也是将軍出身,怎麽只有庚大将軍被你叫做莽夫?”
“侯爺救過我,我怎麽能說他的壞話呢,而且侯爺生得風流倜傥俊美無俦的,豈是庚大将軍可以媲美的。”
李錦華一邊貪嘴喝着酒,一邊嫌棄地睨了杜子安一眼,“年紀輕輕,這眼睛就壞了。”
“錦華!”
李錦華啧啧道:“就安平侯那模樣也叫風流倜傥?你師傅是沒跟出來,要是他在這裏,還不把你的嘴給撕了。”
祁平遠的面相是太醫院裏出了名的普通,旁人在他面前多少會顧忌一些。
再者說,若叫人從冷冰冰的尉遲衍跟随和清潤的祁平遠中選一人的話,怕是沒有人會選尉遲衍那厮的。
喬溫言笑道:“人各有志,你不喜歡,總不能讓旁人也不能喜歡吧。”
李錦華咕囔了句師兄就知道疼子安,兀自喝起了酒來。
喬溫言扭頭向街上看上,庚承毅今日是下了血本的,但估計也是含了幾分做戲在裏頭。
護國公府如今跟戴家是掐得你死我活,庚承毅在這個時候上門想陳清妍提親,該說他是心大還是心小。
這不是扯着嗓子告訴戴家,我庚家就是要跟你們作對,且不但要作對,還要聯合護國公一起跟你們作對。
仁德帝嘴上不說,心裏卻是極為讨厭近臣結親的,這庚承毅怕不是個傻子,竟一點也不顧及陛下的心思。他如今前腳剛踏進護國公府,後腳陛下顧及就收到消息了。
到時候替庚承毅承擔怒火的無非就是深處在後宮的庚皇後,和剛剛跟戴家打了開場官司的趙如懿。
長街上熱鬧非凡,庚承毅被護國公府高高興興地迎進去,半盞茶的時間,就被人連帶着聘禮一塊轟了出來,看熱鬧的行人瞬間沸騰了起來。
杜子安也顧不得手裏的點心酒食,身子微微站起了些,待看清楚護國公府的下人将庚承毅送去的箱籠聘禮悉數擡了出來,頓時激動得大喊道:“錦華,錦華!”
“喊什麽?”
李錦華不甚感興趣地瞟了一眼杜子安,滿臉寫着嫌棄二字,但杜子安仿佛沒覺出似的,硬是拉着李錦華到窗邊去看了幾眼。
正午的陽光濃烈,李錦華眼睛猛然鑽進幾縷陽光,刺眼得很,待緩過來時,順着杜子安手指的方向看去,心裏頓時震驚得不行。
庚承毅上門提親,居然還被人趕了出來。
這怕是今年京城裏頭等好笑的事情吧。
只見門前的護國公跟庚承毅一邊致歉,一邊讓人把聘禮往外擡,而庚承毅面色不愉,幾乎快要忍不住震怒。
待聘禮全都擡出來了,護國公回了府,小厮探着脖子,看到門外許多人對着指指點點,連忙砰地關上了大門。
路上行人驚疑不止,各路說法紛紛。
140:羞辱
李錦華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對自己看到的這一幕十分費解:“怎麽回事?”
護國公不是個幹傻事的人,庚成毅親自登門求親,這簡直是天大的臉面,護國公居然将人掃地出門?
杜子安也不甚清楚,只能搖了搖頭道:“我也不清楚啊,就是剛剛庚大将軍進了護國公府,大家還紛紛稱贊來着,誰知道沒多久護國公府的門就開了,庚大将軍很生氣的走了出來。”
李錦華擡手扶額,她怎麽會想着問杜子安這種問題,就憑杜子安那淺顯的腦筋,能看出什麽來。
這時,喬溫言起身向窗邊走來,微微偏頭看了眼國公府門前的熱鬧,道:“可憐這庚大将軍了,滿心歡喜地上門提親,沒想到被人趕出來了。”
誰說不是呢。
庚家是極要臉面的人,如今被護國公府擺了一道,庚成毅如今心裏指不定有多少惱恨。
李錦華看着喬溫言,盯着他一瞬不瞬地道:“師兄,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喬溫言笑道:“上回在禁苑時,我便知道庚大将軍對清遠縣主懷了不該有的心思,可清遠縣主喜歡的人,你是知道的。”
李錦華點頭。
她當然知道,而且知道的清清楚楚,不就是安平候那厮嘛。說到那安平侯也是個沒皮沒臉的貨,人家陳清妍身為護國公嫡女,哪點兒配不上他,非得要來纏着她一個小小的太醫。
不過……已經好些日子沒看見他了,她這心裏又升起了一股微妙的滋味,具體是什麽味,又說不上來。
李錦華問道:“所以師兄你是說這婚是清遠縣主拒的?”
“可憐了庚大将軍,襄王有夢神女無心,一腔情意付之東流,可安平候那裏我瞧着他對清遠縣主也不怎麽上心。”喬溫言惋嘆了幾句,“他們這一個個的,真是曲折揪心。”
“管他們呢,左不過是男女之間的私事,就算往大裏扯開了,那也是他們三家的事,鬧不到我們太醫院頭上來。”
喬溫言挑了挑眉,“怎麽就鬧不到太醫院來了?”
“師兄你是不是知道什麽......還是我最近錯過了什麽......”
不是李錦華多疑,而是喬歸鶴和喬溫言總是說一些她聽不懂的暗話,叫她心頭癢癢的,忍不住想要知道。
“你想知道?”
李錦華反問道:“難不成師兄你還想藏着掖着?”
喬溫言倒沒有刻意瞞她的意思,只有礙于先前她那激烈的反應,又不想說了。
喬溫言坐回了原位,正午的陽光正好,他突然有些向往祁平遠從前游玩山水的肆意日子,盡管只聽他說過幾回,可深處鬧事,總是會想到他說起那些靜谧日子時的滿面悠然。
“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上回你替師傅送去護國公府給清遠縣主的傷藥被姜太醫幾個加了東西,後來清遠縣主不是到陛下跟前去說了嘛。”他望着李錦華道。
“嗯,我還記得。”
那回着實兇險,不過後來多虧了安平侯,否則她也不可能那麽快就将姜易等人揪出來。
喬溫言觑了眼李錦華的面色,才緩緩道:“那回清遠縣主臉上的傷加重,險些毀容,庚大将軍氣成什麽樣了你是不知道。”
“我怎會不知道......”
她怎麽會知道。
長街上的熱鬧歸于平靜,周遭安靜了許多,只有門外的走廊時有人路過時,都在議論剛才庚承毅上護國公府提親卻被趕出來的事。
堂堂一個大将軍,如今竟被一個女人羞辱,成了京城中人們茶餘飯後的笑話。
李錦華幾乎可以預想到陳清妍接下來的處境。
庚承毅倒戈相向幫助戴家是不可能的,但給護國公使些絆子卻是容易得很。
喬溫言望着李錦華,眼神有些古怪,促狹地笑着,“那回庚大将軍闖進宮來,想直接找你算賬的,索性後來被安平侯勸走了,你是不知當時庚大将軍帶着數十親兵而來,那陣仗,子安當時都吓壞了。”
他轉頭喊了聲杜子安,問道:“是吧,子安。”
杜子安聞聲點了點頭,“對對,那天錦華你不在,可把我們吓壞了。”
李錦華倒抽了一口涼氣,腦仁也跟着縮了一下,疼得不行。
那天她一回太醫院就被安平侯派人攔住了,竟不知前頭還有個庚承毅殺過去過,那她是不是還欠安平侯一句感謝,畢竟安平侯幫過她許多次了。
“錦華你是不是心裏想着怎麽向他致謝。”
李錦華趴在桌邊,手裏捧着酒碗卻沒什麽喝酒的心情,喬溫言替她搶走了酒,勸道:“少喝些,你回回出宮都幾乎喝得不省人事,回了太醫院一身酒味叫旁人聞見了,心裏該怎麽想。”
“師兄你怎麽知道的?”
喬溫言将酒壇子推遠了些,回頭看了眼李錦華,問道:“我知道什麽。”
她道:“你說我在想怎麽感謝安平侯。”
“哦,那事啊。”喬溫言道,“上回安平侯說,叫我和師傅不要跟你提起的,怕你心裏有負擔。”
“......那你為何又跟我說了,我現在這負擔已經起來了。”李錦華眼神怨怨道。
啊啊,為什麽她想将安平侯甩得遠遠的,這兩日安平侯也确實是沒來招惹她了,可怎麽就看了出好戲,卻還是能跟他扯上關系。
杜子安縮着身子坐在桌邊,對李錦華突然沉下去的臉十分不解,可一想到安平侯也算他的救命恩人,便對李錦華強顏笑道:“錦華,我瞧着安平侯人挺好的,你為何要跟他過不去啊,你以前不是常說好死不如賴活着,靠着大樹好乘涼嘛。”
杜子安将李錦華從前說過的話牢牢記着,現下正好派上了用場。
李錦華險些被氣笑,眼底包了一汪水盈盈的濕氣,罵道:“你可閉嘴吧。”
明知道她現在心裏煩得很,求求他倆可別再來說什麽話來給她添堵了。
“錦華,安平侯人其實沒有你想得那樣壞,還是挺好的,而且他幫了你那麽多次,瞧着倒不像對你有壞心思的模樣。”
“師兄,人心隔肚皮。”
李錦華冷冷道:“誰都不會毫無原因對旁人好的,安平侯如此,你和師傅亦是如此。”
141:不準
李錦華只是一直沒說而已。
宮裏是什麽地方,誰會掏心掏肺地對一個人好?誰又能知道他是懷着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或是那人反過頭來狠狠咬下他一塊血肉也未嘗可知。
像趙如懿那種心性純良之人便算了,他們高高在上,自然有對旁人好的權利,可李錦華除了保證不将他們置于自己的計劃中、更不能将他們的心意全盤接受。
所以安平侯不管是出于什麽目的,李錦華都不太想跟他有過多的牽扯。
喬溫言曉得李錦華是又鑽進死胡同裏了,安平侯是什麽人,那可是跟喬歸鶴十數年的交情,還能坑騙了李錦華麽,她未免太小心翼翼了些。
喬溫言面上無奈,給對面的杜子安也抛了個不要再說的眼神。
“錦華,你年紀尚輕,等以後日子久了,你就知道這般将一個真心待你的人推得遠遠的,是件多麽殘忍的事情了。”
“師兄?”李錦華擡頭錯愕道。
喬溫言和喬歸鶴這段日子着實反常,叫她恍惚認為他們是她肚裏的蛔蟲了。
她藏得還算深吧,總不會她女兒身的事實也叫他們都曉得了,就她一人還蒙在鼓裏?
李錦華張了張口,還想再問什麽,餘光掃到上樓來的人時,旋即閉了嘴。
“這是三位要的花雕?”
柳掌櫃一身青衫儒雅,一手提着一壇子酒走進來,看到李錦華的正臉時愣了愣,笑道:“竟然是你。”
喬溫言看着李錦華,道:“怎麽回事?”
李錦華摸了摸鼻子,“沒事,就是先前跟祁大人一塊出來時,跟這雲樓的掌櫃的起了點沖突,都是誤會,也算是點頭之交見面也認得了。”
喬溫言哦了一聲,轉頭不動聲色細細打量了下面前的男子。
這就是傳言中被安平侯養在府中的雲樓掌櫃的麽。
京城裏都說安平侯有龍陽之好,他起初是不信,只是如今見了這傳言中的另一人時,倒覺得傳言不一定有虛,這柳掌櫃果然皎皎如月玉樹臨風,并不是百姓一時空穴來風。
“多謝掌櫃的,這酒是我要的。”李錦華站起來去接他手裏的酒,一邊笑道:“雲樓的生意很忙?”
柳掌櫃笑道:“自然是忙了,支不開人手來,我便來跑跑腿,幫幫忙。”
李錦華接到酒,提到桌上放好。
喬溫言的面色沉了沉,“你少喝些。”
看樣子李錦華壓根就沒把他說的話放在心上,是李錦華哪哪都好,就是一喝起酒來就沒完沒了,誰都勸不住。
旁邊的柳掌櫃笑道:“這位客官怕是多慮了,您跟前這個混小子喝起酒來那叫一個六親不認,別說這兩壇了,就算是再來二十壇怕也灌不醉他。”
喬溫言雖對這個柳掌櫃有所好感,但也不喜歡聽到他這樣助長李錦華的威風,畢竟李錦華身份特殊,喝酒誤事,萬一回宮半夜醉酒幹出什麽糊塗事來,可如何是好。
喬溫言勸道:“算了吧,錦華,少喝些。”
李錦華身子瘦弱,前前後後遭了兩次大病,哪裏容得她再這樣糟踐身子。
“師兄,無礙。”李錦華笑着擺擺手道。
柳掌櫃看了眼喬溫言和李錦華之間的神情交流,目光停留在李錦華陌生的臉上,倏爾一笑道:“怕什麽,若是幾位客官沒帶夠銀子,留一個下來給我這雲樓刷盤子就夠了。”
李錦華險些沒繃住笑出聲來。
這柳掌櫃果然還跟以前一樣風趣,甚是愛開旁人的玩笑。
遙記得上輩子,那時趙錦帝姬經常在雲樓賒賬,有一回愣是被柳掌櫃拉去刷了一晚上菜盤子。氣得她想回宮找父皇派人來捉了柳掌櫃砍了、柳掌櫃的頭,他又威脅她私自出宮的事。
“不了不了,這回咱們帶銀子了。”李錦華轉頭看向喬溫言,雙手合十朝他祈求道:“師兄,就這一回,古人常說心情煩悶時必得有美酒相陪,你不讓我喝,我心裏有多難受你該是曉得的。”
“你可少說兩句吧。”
喬溫言半點不着李錦華的道。
“勞煩柳掌櫃将那兩壇酒拿回去吧,我這個小兄弟喝起酒來容易壞事,且身子骨本就不好,還是少喝些的好。”
柳掌櫃挑了挑眉,“那也成,這酒我就拿走了。”
李錦華連忙伸手去抓,被柳掌櫃側身躲過,他抱着兩壇上好的花雕,退了好幾步。
“既然小兄弟身子不好,那還是少喝一些,先前聽你們說話像是太醫?那可就更得注意身子了,醫者不自醫,莫要貪杯壞事。”
大抵是這雲樓每日人來人往、非富即貴,他見過的高官貴人不少,所以并未對李錦華幾人顯露出什麽訝然的神情。
“幾位客官繼續聊,我出去了。”柳掌櫃打了聲招呼,便轉身離開了雅間。
喬溫言問道:“錦華,你從前經常跟安平侯一起來雲樓來喝酒?”
“沒有經常,也就一兩次罷了。”
李錦華攏了攏寬袖,在桌前桌下,轉頭看了眼窗外的長街上,再沒看見庚承毅的身影,護國公府門前也沒人再指指點點什麽了。
喬溫言顯然不信,擡手給自己倒了杯清茶。
“一兩次?”
“不然師兄以為多少次。”
李錦華面容坦蕩,低垂着眸子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又站了起來,看了眼杜子安,“子安,今日玩得可夠了,要是不夠我帶你去玩玩更好玩的。”
“不準去!”
喬溫言右眼皮子抖了抖,想起先前出宮時杜子安在街上問起那門口擺放了大片的鮮花的地方是什麽地方。
李錦華說那便是南風館。
上回祁平遠跟趙如懿提起南風館時被杜子安聽了一耳朵,當即鬧着要去南風館裏看看,幸虧杜子安還算怕他,他微微板着臉就将他唬住了。
“錦華,我帶你出來可不是為了叫你胡鬧的。”
事實上太醫想要出宮哪裏有這麽容易,還不是托喬歸鶴的福,若叫他曉得他們瞞着他在外面厮混,腿怕是都能給他們打斷。
“師兄,你難道去過南風館嗎?”
喬歸鶴雙眼怒瞪,“自然沒有。”
“那師兄就不好奇那南風館裏有些什麽?”
“......不好奇。”
142:性情中人
南風館裏能有什麽,無非跟花樓一個樣,脂粉歌舞,奢靡放浪。
喬家家規甚嚴,頭一條就是不允許子孫踏進煙花之地,重責劃出族譜,永不再入。喬溫言記得小時候,族中就有一位叔伯,因愛上一名煙塵女子,被喬家不容、掃地出門。
杜子安聽了李錦華的話,只差兩眼沒放光了,上前高興道:“上回師傅說那處是人間仙境,是神仙住的地方,我也想去見識見識。”
喬溫言沉着臉道:“你湊什麽熱鬧!”
瞧瞧杜子安從前多麽根正苗紅的一個小少年,如今也被李錦華帶得這般油頭了。
“那是京城中的纨绔喜歡去的地方,你要是敢去,看看祁大人會不會把你的腿打斷。”他說完,刻意給杜子安甩了個威脅的眼神。
杜子安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縮了縮肩膀,又道:“不就一個南風館嗎,不去就不去,師傅他肯定去了,不然為什麽要打斷我的腿。”
“......”
喬溫言絲毫不懷疑杜子安回去之後會抓住祁平遠問為什麽不讓他去南風館,可他要是去問了,喬溫言這臉也丢幹淨了。
李錦華咳了一聲,岔開話題,道:“那咱們不去南風館,去哪兒?”
“自是回宮去。”
喬溫言心裏羞得很,面上板着,呵斥道:“還玩什麽,都回去。”
“師兄。”
“小喬大人。”
李錦華和杜子安兩人齊齊傻眼了,沒料到怎麽就惹到了喬溫言。
“走吧,最近宮外事多,咱們早些回去,沒得在外徒惹些是非。”喬溫言怕自己板着臉的模樣吓到他們了,起身時緩了緩神色,輕聲道:“錦華,你可別忘了,你如今處境尴尬,如今多少雙眼睛盯着你你心裏是知道的。”
李錦華閉了嘴,徹底沒話說了。
她是個會惹麻煩的體質,就算自己安安生生,那麻煩也會循着門摸上來,這一點倒是給她省了不少掩飾的功夫。
要怪也只能怪她不懂得變通,喬歸鶴雖不願自惹麻煩,但也給她指了條明路,是她自己不願拖安平侯下水,如今被人盯上了,能怪得了誰。
“那算了,回吧,我如今逛着也覺着沒什麽意思了。”
李錦華大手一揮,順了喬溫言的意,把杜子安氣得跑去牆角面壁去了。
“你們覺着沒意思,我覺着有意思啊,你們不能光顧着你們喝夠了玩夠了,就不顧我了吧......”
李錦華長眉一豎,頗有幾分喬歸鶴兇人時的模樣,“你再多話,我就将你丢在街上,到時候你沒法進宮,身上也沒銀錢,跟着街頭那群乞丐睡覺去。”
“錦華......”杜子安氣得面色漲紅,拉着喬溫言指着李錦華道:“小喬大人......你快管管錦華......”
沒得像她這樣欺負人的。
喬溫言去大堂裏結了賬,柳掌櫃站在正跟一個客人拉扯些什麽,一群人圍在一處,煞是熱鬧。
杜子安拉長脖子去瞧,被李錦華拽了回來:“閑事少管。”
“可是掌櫃的好似是遇上麻煩了。”杜子安回頭看了一眼,見柳掌櫃身邊的小厮正彎着腰給那些公子哥賠禮道歉。
“走吧,你這見了閑事就想管的毛病比殿下還嚴重。”
李錦華怕杜子安那根筋上來,趕緊拉着他走開了。
雲樓這樣絡繹不絕的酒樓最易出事,而且是避免不了的。再說了,柳掌櫃那樣南風館出身的人,能在京城開起一家酒樓來,必不是盞省油的燈。
喬溫言亦是多看了人群裏的柳掌櫃幾眼,但也深知彼此沒有交情,不必上前相幫,略掃了一眼就走了。
柳掌櫃站在人堆裏,擡眸輕瞥了眼大門口離去的三人。
李錦華像是有所感知似的,回頭看了一眼柳掌櫃,四目相對,數不盡的陌生蔓延開來。柳掌櫃眉心一皺,垂下頭顱看了眼手背上的傷痕,再擡頭凝神看去時李錦華已經轉身走出了大門。
明明他不認得她,卻一直覺得她認得自己。
這種感覺委實糟糕。
他面前的幾人氣勢兇昂,道:“說話,你們燙傷了本公子,該不會不想給個交代吧。”
柳掌櫃眉眼深擰,眸底的濃黯一片,冷冷道:“我雲樓不屑做你這等生意,若覺得委屈了就滾出去,別髒了我的地界。”
那人臉色頓時一白,惱羞成怒道:“不就一個小小掌櫃的,仗着安平侯還能神氣了?”
“滾!”
柳掌櫃在人前永遠是一副翩翩公子極好說話的模樣,像今日這般性情煩躁見人就罵卻是頭一遭,圍觀的人大多是看戲的,滿京城誰不曉得雲樓這位柳掌櫃的本事,那位不長眼的公子可真是踢到鐵板了。
方才還唯唯諾諾的小厮也登時直起了腰板,聽到柳掌櫃那個滾字之後,直接去門後抄起了家夥朝面前幾個纨绔公子打去。
直到雲樓的小厮一擁而上,将人趕出了大門外,柳掌櫃長身玉立,站在門口迎着風,仙姿綽約,冷冷笑道:“雲樓乃京城第一樓,你這種貨色,以後還是不要再來了,我雲樓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圍觀的行人對雲樓這種不畏強權的行為拍手叫好,那幾個鬧事的纨绔被趕出雲樓,想回去繼續争吵幾句,被人認出來了有覺無面,索性灰溜溜地跑了。
李錦華幾人都走出老遠了,都能聽見雲樓那邊的呼喊聲,聲聲樂哉。
喬溫言走着回頭望了一眼,笑了笑,“沒想到這個柳掌櫃也是個性情中人。”
李錦華偏頭瞧了自家師兄一眼,道:“你該不會是要和那人惺惺相惜吧。”
她承認,柳掌櫃那樣的人十分适合做朋友,上輩子跟他做了短短兩年的冤家,如今重活一世便是陌路,她即便見到了老朋友也不太想叫他知道自己的存在。
互不打擾才是最好的。
而這輩子所接觸到的人,她能保持幾分真心,便全憑命數了。
喬溫言道:“惺惺相惜那是讀書人喜歡挂在嘴邊的,我只是欣賞他罷了。”
李錦華聞言輕嗤一聲,笑道:“師兄你竟欣賞他?一個市儈的酒樓掌櫃的,有什麽好欣賞的。”
“你太年輕了,以後會知道的。”
喬溫言複又裝作如喬歸鶴一般老道的模樣,李錦華最是不喜,一路便再也沒開過口。
143:長眼
杜子安今日被喬溫言和李錦華帶出去大飽眼福,回自個兒院子時走路都是帶蹦的,一時高興過頭,連在槐樹下的棚子裏乘涼的祁平遠都沒看見。
還是祁平遠見這個傻徒弟無視了自己,實在忍不住了,看他蝴蝶一樣要飛回屋裏時叫住了他。
“杜子安你是不是瞎了,連我也看不見了?”
杜子安頓時如遭雷擊,良久之後才緩過來,回頭瞧見了一臉怒色的祁平遠,連忙跑過去狗腿地給他捏肩捶腿。
“師傅......”杜子安賣力給他捶背,一邊觀察起他的漸漸緩下去的臉色,才道:“師傅,徒兒知錯了......”
祁平遠本想開口訓斥他幾句錯在哪兒了,可是一想想杜子安那根直腦筋,搖了搖頭,只問道:“小喬大人帶你去哪兒玩了?”
祁平遠回道:“東市街頭,還有西市的擺件鋪子,還有雲樓,錦華跟我在那兒喝了不少酒。”
祁平遠擡手掩住了鼻子,杜子安若不說,他還沒怎麽聞出他身上的酒味來。
“你這是喝了多少......”
“我沒喝多少,都是錦華喝的,錦華貪杯得很,差點跟小喬大人吵起來。”
“那是。”
李錦華是怎樣的酒鬼,祁平遠大抵還是知道的。她沒有一回出宮去不是為了喝酒的,而且喝得還不少,半點都沒個姑娘樣,她這三四個月裏喝的酒怕是都快趕上他這二十幾年裏喝的茶了。
“錦華還說帶我去南風館見識見識的,可是小喬大人氣得不輕,愣是不讓我們去,就把我們趕回來了。”杜子安說話時嘴巴微微嘟着,頗有幾分跟祁平遠告喬溫言的狀的嫌疑。
只是祁平遠沒把注意力放在喬溫言欺負杜子安的事,而是李錦華要把他帶去南風館這件事情上。
杜子安原本多老實的一個孩子,怎麽被李錦華帶出去半日不到,竟然會想着去南風館那種地方,而且沒去成,還是這一幅幽怨暴躁的樣子......這孩子該不會真在他手裏長歪了吧。
“沒去就沒去,又不是什麽好去處。”祁平遠輕咳一聲,做做樣子安慰道。
杜子安卻是不大開心,“師傅你不是說那是神仙住的地方嗎,我想去看看神仙住的地方長什麽樣兒。”
“......”
“不過錦華偷偷跟我說,等宮裏的事情消停了,她再帶我出去,去南風館瞧瞧,給我長長眼。”
“還是別了吧。”
祁平遠長嘆了一聲,微微昂着頭望着天,看來杜子安如今真是在他手中長歪了。
“就沒有發生別的事情?”祁平遠開口翻過這篇,換下一個話題,也是他最想知道的問題,“李錦華出宮去就沒遇上事?比如說遇見什麽人?”
他都暗示得這麽明顯了,杜子安總能聽明白吧。
杜子安給祁平遠換了條腿繼續錘着,只是因為心裏頭激動,手裏的勁兒也大了許多,一邊笑嘻嘻道:“錦華沒遇上什麽人,只是我們三個一塊遇上了個人......诶不對,不算是遇上,就是我們幾個看見他了。”
“誰。”
“郡王殿下的小舅舅!”
杜子安下手極重,痛得祁平遠趕緊叫他站起來別錘了,免得他心中洩憤報私仇。
“殿下的舅舅?庚家那個大将軍。”
“是!”杜子安點頭如搗蒜,仿佛看了一出大戲,道:“那庚大将軍親自上護國公府提親,結果卻被人肝了出來,師傅你說好笑不好笑。”
好笑不好笑。
好笑個屁啊。
“你此話當真?确是你親眼所見?”祁平遠身子微微站起了些,五官因亢奮變得有些猙獰,聲音裏亦是暴躁得很。
杜子安被吓得一愣一愣的,點了點頭應了聲是。
“這當然是我親眼看見的,而且不止我,連小喬大人和錦華,還有護國公府門前好些人全都看見了。”
祁平遠登時身子一僵,渾身開始細微地發抖了起來,杜子安覺着不對,連忙問道:“師傅......你這是怎麽了,別吓我啊,是不是我說錯什麽話了......”
“沒,不管你的事。”
這是他跟庚家的事。
“算了,這裏沒你的事兒了,去玩吧,別來煩我。”祁平遠往藤椅裏一躺,再不管杜子安了。
杜子安也樂得祁平遠不管他,又蝴蝶一般飛回了自己屋子裏。
他就喜歡祁平遠這樣心煩意亂的模樣,他一煩起來就不會追着他背醫書或是督促他做別的事了。
他心裏也樂得。
祁平遠卻是躺在藤椅上翻了個身,十分不好受,翻來翻去都是不舒坦,索性一屁股坐了起來,望着天空幽幽嘆氣。
當初趙如懿求他進宮時是怎麽說的,背棄承諾就算了,如今連庚家也要來攪和戴家的事,将他至于何地。
難不成只當他是個無所輕重的太醫?!
那他何必再上趕子留在重明宮內,現下指不定庚家将他當做什麽人了,他也不屑與那群烏合之衆待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