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又看向安平侯,“你們狼狽為奸,不得好死!等陛下知曉你們毒倒了整個太醫院,定會誅了你們九族!”
安平侯面上依舊無甚情緒,只微微偏頭看了眼李錦華,手置在木桌上輕輕叩動,發出極為節律的響聲,一聲漫過一聲,像是死亡之聲蔓延至人心底。
姜易登時一愣,才想起來安平侯是戰場上下來的龍虎之将,向來受不得旁人這般撩撥挑釁,自己剛才那番言語只會叫他死得更快罷了。
安平侯發寒的眼神看着李錦華,薄唇動了動,“還不動手嗎,像你這樣磨磨唧唧的審問,怕是審到天黑也不一定能審出什麽東西來。”
封睿極有眼色,上前道:“嘿,李太醫,不若你去歇會兒,我是刑部出身,最善這些審訊的手段,把他們交給我吧,弄去刑部九九八十一般刑具試個遍,自然什麽都可忙交代了。”
衆人齊齊虎軀一震,連祁平遠也沒忍住嘴角抽了抽。
這李錦華到底什麽時候跟安平侯有一腿的,瞧瞧,安平侯一慣冷血無情,如今也動了恻隐之前為她撐腰來了。
難過李錦華今日如此嚣張行事,感情是有人在背後等着收拾爛攤子啊。
若如無人撐腰,李錦華定是連今夜都活不過,就算找出了真兇洗清了嫌棄又如何,陛下哪裏會容得下這樣一個肆意妄為的臣子,這是帝王大忌。若日後陛下因事責罰了她,她會不會一怒之下對陛下做出什麽來,可就不大好說了。
李錦華掃了眼封睿含笑的面龐,眸底的淩厲褪去,嘴角扯出一抹極淡的冷笑,“不必了,下官自己的事自己來,封副将和安平侯坐着歇着就好了。”
安平侯不輕不重嗯了聲,好似任李錦華的話唯命是從的樣子。
姜易等人瞬間想死的心都有了。
鐘紹元身子一顫,面色頓時慘白,不可置信地看着李錦華手捏因銀針又靠近了自己幾分,觸及她似笑非笑淡漠的笑容時,着急忙慌地從人堆裏一指,道:“是杜子安,杜子安叫我往藥裏放的朱砂!”
090:攀誣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李錦華的身上,可她神色淡淡,聲音低啞暗沉:“鐘師兄,你确定?”
鐘紹元拼命點頭,指着往祁平遠身後盡力躲藏的杜子安,“對,就是他,昨日他說你跟他師傅起了争執,找了我來,我素與你不合,自是一口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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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嘴謊言。”李錦華眸光眯起,眼角生出絲絲森寒的冷光,“子安是什麽人,走在路上踩死一只螞蟻都會心疼得掉眼淚,這種下藥栽贓的事情你們休要攀誣在他身上。”
鐘紹元臉上青白交加,一時之間分外難看。
安平侯輕嘆了聲,道:“封睿。”
封睿看他臉色,見他目光掃向了坐在角落裏的兩個灰青色身影,頓時一愣,讷讷開口确認了一遍:“侯爺?”
“去。”安平侯面色不變,只是眼底的幽深濃了幾分。
封睿看向了李錦華,雙眼浮現出一抹複雜的澤色,而後握緊了腰間的佩劍,大步走向蔡俊曹明兩人。
“你......你要幹什麽......”
“大膽,你知道我父親是誰嗎......啊......”
封睿常年練武,底盤極穩,一手提一個,用力往這邊一甩,兩具嬌弱的身子砸在地上發出幾聲骨頭崩裂的脆響,兩人順着滾了兩圈,剛才滾到李錦華的腳邊。一擡頭便看見了李錦華那雙凜冽生寒的鳳眸,皆是同時面上染上了恐懼的神色。
李錦華略一挑眉,眸子一轉看向安平侯,見他老神在在瞧着二郎腿十分舒坦,還朝自己抛了個媚眼。
啊呸。
這男人怕不是犯了什麽病了,近日竟如此性情大變。
就算她算計了他,那他這麽來插手她的事也太厚臉皮了吧,他又怎知她的行事想法,到時別弄巧成拙了去。
封睿是個極有血性的人,脾氣上來了誰都攔不住,想着自家侯爺都發話了,他總不能叫侯爺在李太醫面前跌面兒不是,索性蹲下身先捉了蔡俊,五指攥成拳先給蔡俊來了一拳。
蔡俊自小嬌生慣養,哪裏受得了這樣傾注蠻力的一拳,鼻尖淌出一道熱流,登時腦袋裏嗡了嗡,天邊都飄上了幾朵彩雲。
屋裏衆人爆發出接連不斷的低沉叫聲,明明已經害怕至極,卻還強忍着壓制住。
封睿甩了甩微微發軟的手,道:“早就瞧你這小子不安生不老實了,如今竟是什麽偷偷摸摸的事情都能做得出來,可要本副将把你和譚良那些龌蹉勾當都抖出來啊。不就仗着自己家裏有幾個臭錢,就敢在重明宮裏撒野了。”
“也不瞧瞧這是什麽地方,手裏有權才是正道兒,你以為誰都能拿銀子擺平?”
“咋的,還瞪本副将,看我要不要把你的眼珠子摳出來泡酒喝。”
“小小醫徒就敢如此猖狂了,本副将現在就算是将你就地殺了,你那年邁的老父親還敢跟安平侯府對上不成?”
封睿每說一句就晃一下拳頭,蔡俊面色慘白如紙,雙眼憤恨地瞪着封睿,身子卻不受控制地發顫後退。
旁邊的曹明猶如驚弓之鳥,驚慌之餘只想奪門而出,可渾身乏力壓根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蔡俊被封睿打得不成人形。
李錦華看着看着,突然就明白過來了。
原來安平侯還真是在幫她。
鐘紹元沒有什麽背景,她打了就打了,可蔡俊和曹明不一樣,所以安平侯才叫封睿動了手。如此,不論打殘還是打死,日後就算蔡曹兩家尋起仇來也只是安平侯府的鍋,同她倒是幹系不大。
曹明也看明白了,也曉得今日封睿就算是把他和蔡俊打死了,自家爹娘也不能拿安平侯怎麽樣,畢竟安平侯如今是陛下最寵幸的臣子,就算是榮寵極盛的戴家也不敢輕易觸他的黴頭。
蔡俊輕阖着唇,發出極細的響聲,細若蚊蟻。
封睿舉拳正欲落下,安平侯叫了聲:“封睿。”
封睿停了手,靠近蔡俊,聽他破碎的聲音裏夾雜着杜子安的名字,頓時氣笑了。
“還不老實!”
“老子行軍打仗那麽多年,還是頭一回見你這般硬骨頭的。”
“老子倒要看看,是你骨頭硬,還是老子的刀劍硬。”
封睿拔出腰間的佩劍,明晃晃的劍身被陽光一照,流溢的銀光在劍尖彙聚成一個光亮,閃得人眼睛一刺,還未睜眼就聽見了蔡俊痛苦至極殺豬叫般的叫聲。
封睿剁掉了蔡俊的一根手指,餘下的手指痛到痙攣僵硬,彈出去的斷指在地板上滾了兩圈,染了塵,但仍舊在鮮活的跳動。
李錦華送了鐘紹元的衣襟,咽了口唾沫。
這......這怎麽跟她想象得有點不一樣。
吓唬一下他們也就行了,結果封睿直接砍掉了人家的手指......那蔡俊最喜歡自己那雙比女子還要纖美細嫩的手,如今被砍去手指,怕是連想要封睿償命的心都有了。
蔡俊大喊大叫,封睿覺得聒噪,舉着劍又要落下,李錦華默了默,終是身子飛快地掠過去攔下了他,“封副将,不必再徒勞了。”
吓唬吓唬蔡俊就夠了,今日這麽大的陣仗就不是為了看蔡俊狼哭鬼嚎的。
封睿回頭看了眼安平侯,後者輕輕閉上了眼,算是默許了。
咦。
他又看了眼李錦華,發現李錦華面上好似覆了一層浮冰一般沁寒,鳳眸裏如同藏着暗刀,只等敵人露出軟處就一刀捅上去。
封睿收了劍,走到安平侯身邊站着,掏出帕子細細的擦起劍刃上的血跡。
安平侯又開口道:“把他帶下去,好生審問。”
封睿愣了愣,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侯爺說的是地上的蔡俊,旋即應下。
他叫了兩個膀大腰圓的禁軍進來,一人拖着蔡俊的一條腿出去了,斷指處在地板上蜿蜒出一道觸目驚心的血跡。
李錦華眸光輕飄飄地落在已經癱軟的曹明身上,兀自向他走去,鳳眸中霧霭既深又濃,看旁人看不出什麽情緒,更加猜不出他的意圖。
喬歸鶴聲音急迫,叫了聲李錦華。
李錦華扭頭看了眼喬歸鶴,發現他眼瞳中浮出了幾絲血絲,大如銅鈴一般,正暗含警告瞪着自己。
李錦華大抵能明白喬歸鶴的意思,可她好不容易做出來的局,哪能如此輕易舍去,自然要叫曹明付出代價。不然有一有二的,他日後再想三想四怎麽辦。
091:後浪
眼見着李錦華的步伐愈漸逼近,曹明手死死地攥着,眼中的憤恨和恐懼交互交錯,咬牙切齒看着李錦華淺淡的笑臉。
“別這麽看着我,我害羞,我可受不了你們愛玩兒的那一套。”李錦華嘴角輕輕挑着,透露出一絲輕嘲嫌惡。
曹明眸光閃了閃。
李錦華居高臨下看着曹明躲避的臉龐,忽然笑了笑,道:“鐘紹元和蔡俊都說是子安嫉妒我,又想為他師傅出氣,才叫你們給喬院首放在屋裏的藥下了朱砂,以此毀了陳清妍的臉,嫁禍給我,是也不是。”
曹明牙齒磕在一起,磕磕絆絆卻極其堅定地說了是。
李錦華的眼睛轉向骁同濟,語氣敬重道:“骁大人,自譚太醫被發配流放之後曹明就一直放在你的名下,倒也是半個師徒了,剛才你可聽見了,他說是他和蔡俊鐘紹元三人在藥裏動了手腳。”
骁同濟向來耿直,聞言之後實事求是地點了點頭。
曹明咬牙大罵道:“你休要血口噴人,我何時說過那樣的話了。”
李錦華眸光凝結成冰,嘴邊揚起一抹嘲諷的弧度,指尖捏着銀針把玩,“你說沒說,你說的不作數,大家可都聽見了。”
立即有膽小的出聲附和。
一些稍微硬骨氣的人看了眼地上打滾的蔡俊,再硬的骨氣也煙消雲散了,各自叽叽喳喳地指摘責怪曹明。即便他們如今并不知曉真相。
曹明臉色鐵青,雙手垂在袖間緊緊攥住。
杜子安從祁平遠身後探出頭來,雙眼紅得跟兔子似的看着李錦華,眼中滿滿都是控訴,“錦華,你還真信了他們,我怎麽可能做那等事!”
他怕李錦華不信,自顧抓了祁平遠的手,急慌道:“師傅你跟錦華解釋啊,昨天我一天都沒回太醫院,一直在外奔波,不是給這個小娘娘 送藥就是給那個小娘娘診脈,何曾去過院首大人屋子裏幹壞事。”
祁平遠睨了杜子安一眼,“你還真是傻。”
而且是傻得無可救藥的那種。
李錦華剛才那般說辭擺明就是為了套曹明的話,哪裏覺得是杜子安陷害她了。且不提安平侯一直在給李錦華撐腰,看他命令封睿收拾蔡俊的模樣,要是真是杜子安幹的好事,那他此刻哪能好好的站在這裏。
思及此,祁平遠沉默了一瞬,看向李錦華的眼神再次染上了幾分豔羨以及想要占為己有的欲望。
這個女子實在太聰明了,一手銀針使得出神入化,不但認識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詭醫青陽子,如今還攀上了安平侯這棵大樹,可謂是将前浪拍死在沙灘上的那股後浪。
這種玲珑心思的人,世上已經不多見了。
安平侯掃了眼祁平遠和杜子安這邊的小動作,将祁平遠的眸光變化盡收眼底,驀地冷了臉色,黑沉的眸底落起了簌簌的暴風雪。
封睿不知發生了什麽,只道:“侯爺?您這是?”
怎麽突然間就這幅陰鸷發寒的模樣了。
今兒可是李太醫的場子,您莫要再搶了他的風頭了,不然事後可有得您去哄的了。
封睿想起昨夜從安平侯府吵着要搬出去的柳掌櫃的,心裏啧啧發笑,搬進去時悄無聲息,侯爺連他這個副将都一并瞞去了,可那柳掌櫃的昨日發了脾氣,離去是幾乎弄得人盡皆知。
他瞧着李太醫也是個聰明人,如若鬧起來怕是比柳掌櫃的還要難纏幾分。
“封睿。”
安平侯忽然轉頭喚了一聲。
封睿下意識地應下,“诶,侯爺有何吩咐。”
安平侯淡淡開口道:“那個小醫徒滿口謊言,說出來盡沒有一句真的,聽得心裏窩火,給本候把他的舌頭割下來。”
曹明身子猛然一顫,不甘喊道:“安平侯,奴才所說句句屬實啊,分明就是杜子安看不慣李錦華高高在上的模樣,這才栽贓害他,同我沒有任何關系啊。”
“冥頑不靈。”安平侯的耐心還算好的,定定地看着曹明,道:“杜子安和李錦華相依為命,憑什麽害李錦華?就憑你說的李錦華跟祁太醫争吵了一架?”
曹明緊抿着唇,不再言語。
安平侯嗤笑道:“昨日李太醫和祁太醫下午一直和本候在一起,他倆是有些事情鬧了不愉快,可要送去護國公府的藥已經送去了,難不成你和蔡俊也一同出了宮,等李錦華把藥送到了清遠縣主的手上再去下的朱砂不成。”
他都不想說了,曹鴻運那樣精明的人,盡管從前出身不高,可善會察言觀色,怎麽生出這樣愚蠢的兒子,跟個娘們似的每日就知道勾心鬥角,偏還沒有李錦華算漏無疑的本事,也活該在太醫院混了好些年了還是個小小醫徒。
曹明看了眼安平侯微皺的劍眉,顆顆豆大的冷汗從鬓角流出來,沿着繃緊成一條直線的下颌線滑到了衣襟裏。
安平侯斂了眉,只看了李錦華一眼,黑眸深處漫起了一層薄霧,隔着這層霧李錦華的面容好似變得模糊了,他看得不甚清楚,甚至連她一慣漂亮微微挑着眸子也看不見了。
廳裏十分安靜,倒吸涼氣的喘息聲此起彼伏,屋外卻傳來一陣陣的嚎聲,大家齊齊色變,對安平侯的膽大妄為的認知再次高了一個度。
不多時屋外走進來一個禁軍,正是剛才将蔡俊拖出去的其中一個,他盔甲一角還沾着血跡,叫人看了不由心神一顫,立即想到外頭血肉模糊的畫面來。
“侯爺,那人招了,說是昨日早上聽到了李太醫要去護國公府送藥,曹明便指使他潛進喬院首的院子裏給藥裏添了不該有的朱砂。”
這回大家都信了,紛紛對曹明露出鄙夷譴責的神色。
其中一些有蔡俊曹明積過怨的人更是破口大罵,他們自從新帝登基曹家一飛登天時就一直受到曹明的欺負,只是一直忍着,抱怨無門,如今李錦華站出來收拾了曹明他們比誰都要高興。
喬歸鶴也微微松了口氣,盡管身子無法動彈,但擡眸同喬溫言對視了一眼,兩人皆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幾分如釋重負。
092:算賬
雜役們先前看見那些手持長槍利劍的禁軍圍着院子壓根不敢靠近,只能站在院門口時不時往裏張望,直到消失許久的太醫們從廳裏魚貫而出,個個面無血色,仿佛受了極大驚吓。
“何太醫......剛才裏面發生了何事啊......”
何志雙腿發軟是被自個兒的徒弟扶着走的,一群人瞅準了他和善仁慈,紛紛上前堵住他。
康平致扶着何志揮開那些人,唬道:“都不要命了,什麽事都敢來打聽!”
圍上來的幾個雜役面面相觑,心裏卻越發好奇了。
安平侯長身玉立,雙手負在身後站在廳中,所有人都走幹淨了,他叫封睿先把曹明送去刑部,交由刑部的人暫且關押着,稍後他再去向仁德帝回禀情況。
封睿走時順便關上了門。
一時之間廳中只剩下安平侯和李錦華二人。
李錦華身子一軟,坐在長桌旁找了壺茶水抱着直接仰頭喝,半分不顧忌安平侯還在場。
反正她再狼狽的樣子他都看過了,這點小事又有什麽好矯情的。
安平侯輕嘆一聲,找了張離她近些的長凳坐下,見她動作生猛粗犷一點兒也不像個女孩子,忍不住笑道:“果然是生在宮外的帝姬,禮儀教養哪哪兒都不如人意。”
李錦華不是沒有聽出他話裏的諷意,不就是沒開口跟他說聲謝嘛,犯得着這樣明裏暗裏的嗆人麽。
不及她回嗆,安平侯垂着眸子,指尖摩挲着袖口冰冷的絲線,又道:“你的賬算完了,如今時辰還早,該來算算本候的賬了。”
李錦華鳳眸中陡然生了幾分警惕,放下茶壺半眯着眼看向安平侯。
安平侯翹着二郎腿,端的是一副痞氣無賴的模樣,只是比先前審問曹明幾人時神情柔和了一些,不似那時的肅冷凜凜。
“怎的,利用完了就要抛之腦後?李錦華你會不會當本候太蠢了些?”
他聲音裏裹挾着顯而易見的薄怒。
這叫李錦華眉梢一皺,仿佛又回到了剛認識他的那段時間,動不動就板着臉教訓她,就跟她是她的下屬似的。
李錦華拿了個倒扣的幹淨茶杯,給自己重新再倒上了一杯涼茶,鎮定道:“侯爺這是哪裏話,下官聽不懂。”
安平侯目光落在她握着茶杯杯沿白嫩芊芊的玉手上,指尖泛着微微的紅,宛若上了一層上好的瓷釉,光澤細膩,叫人移不開眼。他腦海中不合時宜地浮現出那日在崖底握着那雙玉手的觸感。
男人的喉結上下滾動了兩圈,像是在壓抑着什麽,聲音又低又啞道:“你哪裏是聽不懂,這天底下還有比你更聰明的人麽。今早本候還問過你需不需要幫忙,你是回絕得好,可後腳就把本候算計進去了。”
“或許你想說你不是預謀的,而是臨時起意,但本候不想理會你的初衷,總之如今本候替你鎮住了場子,你總得給本候道個謝給本候一點甜處吧。”
李錦華面上沁出淡淡的不解。
“這......您是手握重權的侯爺,下官不過一介太醫,侯爺還是別太擡舉下官了,瞧下官這臉皮都快挂不住了。”她握着茶杯的手無意識地緊了緊,然面上仍是含着淡笑,一如往常的從善如流迎上男人深沉的目光。
安平侯的視線流連在她的五官之間,從藏着星空的眼眸移到精致小巧的瓊鼻,再到弧度勾人的櫻唇,每每樣樣皆是嬌媚至極,讓人想揉進懷裏揉進骨血裏。
李錦華察覺到安平侯的反常,不着痕跡地側了側身子,掌心漫起一片濕意,眸子略懵懂瞪了他一眼。
良久之後,安平侯垂了垂眼角笑了笑。
他二十幾年來禁欲戒色,今日卻是被眼前這個小姑娘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起了絲絲情欲,委實令他有些意外。只是剛移開了視線,他就覺着心中空了一角,十分難受,便又不可自抑地一瞬不瞬盯着人家小姑娘看了。
李錦華火氣上來了,哪裏還顧得尉遲衍是侯爺還是個別的什麽,蹭地站起來,狹長鳳眸中的怒氣也掩不住其中絲毫的厭惡。
安平侯神色中劃過一絲慌亂,也起了身,手已經迅速伸了出去抓了李錦華的腕子。
李錦華雙眼怒瞪,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李錦華,本候對你沒有別的意思......”安平侯說着話的時候刻意別開了臉,沒太敢看着李錦華的眼睛,“咱們還在先坐下,說說本候三番幾次為你解圍的事吧。”
李錦華試着掙了掙腕子,奈何男女天生力量懸殊,任她如何反抗,安平侯有力的五指巍然不動,甚至拽着她強行将她摁着坐在凳子上。
安平侯眉眼傲然,睥睨着李錦華怒不敢言的神色,倏爾一笑,也不知心裏是個什麽意思,想着想着,便說出了口,“不如你以身相許,本候那安平侯夫人的位置還為你留着,而今日你算計本候這事就一筆勾銷,如何?”
話音将落未落時,安平侯忽然傾身湊近了李錦華的耳邊,重複了那兩個字,混着誘哄和伏低做小的姿态:“如何?”
李錦華久久不能開口,看着近在遲尺的男人的面龐,清涼的眸底裏不是沒有癡迷的,這樣一個家世相貌脾性樣樣都好的男子的求愛,怕是沒有哪個芳華正茂的姑娘會拒絕。
可李錦華不同于那些無憂無慮的閨閣姑娘,她身上背着的是血海深仇,哪能輕易忘記那些仇恨談些什麽兒女私情。這要是叫她的父皇母後泉下有知了還不氣得爬起來,趙家怎會有她這樣自私自利的子孫。
安平侯等了許久,都沒有聽見小姑娘的回答,淺蹙劍眉正欲再次詢問,屬于女子清甜婉轉的聲音遽然響起,好似山澗中的清泉,又清又涼,涼到了安平侯的心坎裏。
“不如何。”
李錦華羽扇似的長卷睫毛輕輕扇動,好似飛舞的蝶一樣,一撲一撲,蹁跹在安平侯的心頭,扇得他心頭最柔軟的那塊地方生癢發疼。
“什麽意思?”
兩人面龐不過相距半寸,能清晰看到對方的瞳孔裏映出的自己的倒影,李錦華從安平侯深沉的黑眸中看到了自己冷冰冰的神情,完全不像一個鮮活的人,而是那些戲曲話本子裏常說的行屍走肉。
093:臉面
安平侯眸子沉了沉,裏頭簌簌的暴風雪變成了滾滾而落的冰雹子,險些把李錦華砸個潰不成軍。
“什麽意思?”
“便是侯爺聽到的意思。”李錦華擡頭,面上笑容淺淺,眸中的星子隐去,只餘下數不盡的黑黢幽涼,“下官只是一個小小的太醫,有自知之明,委實受不住侯爺的盛情,更當不起侯爺這般垂青,大周貴女千千萬萬,還請侯爺莫要再說這種逾越的話,趁早找個可心的人兒才是正事。”
李錦華說完鴉青色的睫毛迅速垂下,遮擋住眸底的黯色。
她終究沒有把話說得太滿,甚少還給安平侯留了幾分顏面。
饒是如此,多年來身為高位的安平侯也感受到了一絲輕慢之意。盡管上回他開口時李錦華就拒絕了他,可也是帶着幾分玩笑話的相互試探,如今他正兒八經的向她掏出一片真心,她倒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叫他恨得牙根癢癢,恨不能動手把李錦華的腦袋撬開看看裏面裝的都是些什麽。
“你......”他動了動嘴唇還想再說些什麽,才發現嗓眼發澀,心裏那些矯情的話愣是一個字兒都蹦不出來了。
往日他和封睿去雲樓聽了那麽多郎情妾意的戲曲,這真到了和姑娘交付心意時卻成了活啞巴,半個字都開不了口了。
李錦華低垂着眸子,後腳跟勉強站穩離開了長凳後退數步,再擡眸時已經恢複了一慣的清冷,再叫人看不出絲毫的動搖,“是下官逾越了,實在擔不起侯爺這番美意,還望侯爺能盡快另尋佳偶。”
話音剛落,李錦華沒再看一眼安平侯聽到這話是什麽表情就轉身走到門口,擡手拉開了門,雙腳邁出門檻後又拉上了門,動作一氣呵成,沒有任何心虛或是落荒而逃的神色。
也只有她自個兒才知道,剛才心都差點跳出來了。
一次她當安平侯是試探說笑,但今日第二次提起這回事,她才發覺他不是在說笑的,而是真對她上了心。可......可他上了心有個屁用,又不能替她把仁德帝的狗頭擰下來。
李錦華踱步下了臺階,圍在院子裏的幾人紛紛擡頭向她望過來。封睿踟躇片刻,才上前撓撓後腦勺,問道:“李太醫,我家侯爺沒罵你吧......”
他家侯爺什麽脾氣他是知道的,垮下臉來時連朝廷裏那些老臣也不敢多說一句,何況是這麽個嬌嬌小小的小娃娃。
“沒有。”李錦華讪讪笑,目光觸及喬歸鶴幾人擔憂的神情,又轉頭對封睿道:“今日麻煩你們了,我這兒還有點亂,一時也收拾不清楚,封副将便代我向你家侯爺說句謝吧。”
李錦華不等封睿回答,便擡腳向院門走去,喬歸鶴和喬溫言也連忙跟上去,空空蕩蕩的院中只餘封睿一人。
安平侯黑着臉從廳裏走出來,眸中的陰霾十足吓人,封睿眨了眨眼,隔着老遠一段距離問道:“侯爺,剛才您跟李太醫說了什麽啊,怎麽你們兩個人出來都是這幅氣憤的模樣。”
他還從未見過安平侯氣成這樣嘞。
安平侯劍目如刀,嗖嗖的冷刀子擲向封睿嘻哈的笑臉,瞬間叫封睿石化在原地,口舌打結起來。
“本候頭疼又犯了,兩個兇手也已經押去了刑部,你且替本候去跑一趟吧,給陛下回禀了這事,此後這事也交由你全權打理。”
“那您呢?”
“本候告了半個月的病假,自然要留在府裏好好休息。”
安平侯一邊揉着頭一邊走出太醫院,額間兩側的太陽穴突突地跳,滿心滿眼都是剛剛李錦華嚴詞厲色拒絕他的神情。
真是個渾身帶刺的小姑娘,這京城千百個待嫁的閨閣姑娘,哪個不惦記這他安平侯夫人的位置,也就這麽個不識好歹的李錦華屢屢拒絕了他。幸而是關起門來旁人也不知曉,否則他這臉面還真不知道該往哪兒擺了。
封睿連連拍自己的後腦勺,拔開步子追上去,“侯爺等等屬下。”
而李錦華的屋子裏則是做得滿滿當當,今日被她算計的人都一并坐在了她房裏,凳子不夠的便坐到了她的床上去了,都同她好好的一筆筆的算起了賬來。
喬歸鶴坐在桌邊神色憤憤,差點沒忍住将李錦華提起來一腳踹護城河裏去的沖動,揪着自己的山羊胡子,聲音又悶又重,“你叫老夫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你了!”
李錦華勾着頭,手裏捧着苦茶輕抿一口,小聲回道:“師傅若不知道怎麽說,那便不要說好了。”
說出來得多傷情分,還是不說的好。
喬歸鶴擡手給了她一個腦瓜崩,罵道:“你還真以為自己幹了這麽一件大事,不得了了?要是尉遲那小子不來,今兒就算是大羅神仙來了你也逃不了。”
把太醫院所有的太醫藥倒了她還當是件光彩的事呢,萬一人家心存芥蒂,怕日後給她使絆子的就不止蔡俊他們幾個了。
一旁的祁平遠插着手,眉梢低垂,聞言也開口呲兒了句:“嘁,老喬,你現在知道李錦華就是個事兒精了吧,早幹嘛去了,還跟我搶着收徒,這回心裏舒坦了吧。”
照李錦華這勇猛的行事作風,估計早過幾日就敢往太醫院外頭犯去了,到時候誰還能替她來收爛攤子。
喬歸鶴老眸眯了眯,心中不是沒有同祁平遠一樣的想法,但是看了李錦華如今誠懇的認錯态度,便是心口再打的怒火也忍下了。
這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孩子,一時年輕氣盛不知天高地厚罷了,且他自己也算籌謀得當,生生算透了安平侯,把安平侯诓來替他背了黑鍋,今日之事傳出去大家也只當是安平侯審問的手段,半分不會嘴碎扯到李錦華身上。
祁平遠見喬歸鶴面色變化無窮,瞧着又是愠怒又是心疼。
他頓時眉頭一皺,心道罵了句喬歸鶴真沒脾氣,疼李錦華竟疼到了這種地步。
要是李錦華今天這事鬧大了,被陛下或是皇後娘娘知曉了,整個太醫院都得吃不了兜着走,這喬歸鶴竟然一點也不想想後果,任李錦華說幾句好聽的就糊弄過去了。
若是李錦華是他的徒弟,他定然得把李錦華關起來狠狠餓上七八日再說,然後再把平日裏研究的那些藥浴搬出來拿李錦華做研究,痛不死她才好!
094:大樹
祁平遠兀自想着,心裏已經羅列了千萬種懲罰李錦華的方法。
偏李錦華一聲脆生生的“師傅”叫得又脆又甜,将他從幻想中拉了回來。
喬歸鶴別開臉去不看李錦華一眼,裝作半分不受她讨好的模樣。
“師傅,我知錯了,我以後一定好好的,再不犯事了,那安平侯我也再不去招惹了。”李錦華本就生得鐘靈毓秀,一雙清涼通透恍若琉璃的眸子極為好看,撒起嬌來竟叫人移不開眼。
骁同濟也沒忍住為李錦華說起了好話,道:“老喬,今日事出突然,錦華也是無奈之舉......如今安平侯已經将兇手捉拿歸案,與太醫院來說,也是好事一樁。”
喬歸鶴捋着胡子,斜眼睨了下李錦華。
骁同濟說得倒是不錯。
曹明往給陳清妍的傷藥裏下了能致傷口惡化的朱砂,這無疑是把太醫院的名聲搞臭了,也是把喬歸鶴和李錦華拖下了水。現在抓着了人,外頭的人也清楚這是內讧,便也不會怪罪。最大的好處就是太醫院不必再同護國公府對上了,最終的結果如何,就叫那曹家和護國公去理論吧。
不過依着護國公疼愛陳清妍的那番情誼來說,那曹明不死也得脫層皮,且再也不能入太醫院了,也算除了一個蛀蟲。
只是苦了李錦華了,惹上那麽個難纏的曹明,指不定曹明他老子還得把這筆賬算在李錦華頭上。
喬歸鶴想了想,回過頭來仔細看着李錦華,道:“不行。”
李錦華擡頭,對着喬歸鶴眨了眨眼。
“師傅,什麽不行。”
她都這樣放低姿态接受批評了,莫非喬歸鶴還覺得心裏不舒坦還要找法子收拾她?瞧瞧這屋裏的七八個人,就連一慣脾性柔和的喬溫言都罵了她幾句,若是喬歸鶴還不放過她,她可就真捱不住了。
喬歸鶴眉毛瞪了瞪,一拍桌子,發出不輕的響聲,震得屋裏的幾人齊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