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櫃的目光還緊盯在李錦華身上,安平侯不着痕跡地移動身子擋在他眼前,“掌櫃的,你我之前需要如此?”
封睿回頭看到自家侯爺,瞠目結舌的小模樣有些可愛。
他剛才聽見了什麽?
侯爺跟着雲樓的掌櫃的什麽關系,還“你我之間需要如此”?怕是他昨夜沒睡好,今日都出現幻覺了。他日日跟在侯爺身邊,可從不曉得這什麽柳掌櫃的和他家侯爺有一腿啊,什麽時候認識的,還這麽熟!
柳掌櫃啧啧道:“不需要如此,那需要哪般?大不了我從你府上搬出來就是了,聒噪得很。”他頓了頓,眼眸微眯,流露出幾分輕挑笑意,“總之是銀子你是得結了,本樓概不賒賬,哪能任由你壞了規矩。”
一語激起千層浪,有人懵懂,有人憋笑。
大部分認出了安平侯的人都緊緊縮着身子,一邊憋笑,一邊心中暗道,難怪朝中傳安平侯素有斷袖分桃的謠言,如今看來也并非是空穴來風,瞧瞧,瞧瞧,這光天化日之下就跟雲樓的掌櫃的眉目傳情上了,當他們這些客官都是瞎的嗎。
安平侯嘆了口氣,深深地看了柳掌櫃一眼,長腿邁動下了樓梯,封睿和李錦華趕緊跟上。
安平侯走到祁平遠身旁,眼神裏一片濃深黯色。祁平遠捂着胸口連連後退,“沒錢,下官的俸祿都扣到明年了,怕是比您府上的門房還要窮上幾分。”
安平侯忽略了他的錢話,仍自說道:“祁太醫,今兒這酒你也喝了,本候手頭緊,你便借幾十兩銀子與本候使使。”
祁平遠誓死捍衛自己的小金庫,“沒有。”
後頭的李錦華秉着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想法,徑直朝祁平遠走去,撲去他身上迅速從他懷裏把錢袋子摸了出來。
李錦華沒摸到硬邦邦的銀子,只摸到了一沓軟軟的東西,拖出來一看,好家夥,竟然是一沓錢莊票子。
“可以啊祁大人,你竟還敢哭窮,像你這樣日日身上揣着千百兩銀票上街的人已經不多了啊,整個京城怕也沒有幾位吧。”李錦華說着,刻意低眸掃了眼廳裏喝酒看戲的客官們。
那些人連連點頭,也被李錦華手裏那一沓子銀票晃暈了眼睛,能來雲樓這樣的地方吃飯消遣的都是京城裏非富即貴的人家,但也從未見過有人大刺刺揣着一把銀票上街的。
李錦華抽出一張提給柳掌櫃,俏麗清秀的細眉略一挑,笑道:“一百兩,咱們四個花銷了五十兩,還有得回五十兩,鼎盛錢莊的,你們可以驗驗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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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掌櫃輕瞥了眼銀票上的印章,鼎盛錢莊是南安郡王府崔家手下的産業,那個印章做得極為特別,旁人根本無法仿制。
他收了銀票,叫人去找張五十兩的票子還給李錦華。
李錦華拿着找來的銀票,連同手裏那一沓一齊還給了祁平遠。
祁平遠恨得眼睛都直了,要是眼神能當作刀劍使,李錦華現在恐怕已經被捅成篩子了。
076:送送
華燈滿街的景色一向是極美的,古時的詩人最喜拿夜景作詩,呈現出一副古樸的畫卷,其中時而喧嚣,時而靜美。
今日不知是什麽日子,東市的街頭許多男男女女手中捧着花燈去河邊祈福,李錦華只匆匆看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
封睿笑道:“李太醫也想去放花燈?”
李錦華搖頭,面上無甚表情,清涼的鳳眸裏倒映出街道上的燈火花燈,卻是顯出了幾分煙火氣。
“你看我像那種信神的人?”
他們面前正走過一對年輕夫婦,女子手裏捧着一盞花了慈佛的花燈,那佛祖雙手合十,盤膝而坐,生得着實是一副普度衆生的相貌。
李錦華輕嗤一聲,昂着頭看了眼潑墨似的猙獰天空,沉得仿佛能滴出水來,叫人看得心裏發沉,難受得很。
“李太醫!”封睿眼疾手快将李錦華一把抓了往回一帶,近日肝火有些旺盛,沒忍住發了脾氣,“李太醫,看路啊,你剛往人家身上撞什麽?”
李錦華回過神,眸裏的澤色有些混沌。
剛才她......
差點被李錦華撞倒的是個長相憨厚的小夥子,見李錦華幾人衣着鮮麗定是極富極貴之人,吓得趕緊抱着自己的娃娃轉身就走了。
祁平遠怨念滿滿地回頭,“李錦華你還要磨蹭什麽?如今都已經戌時了,再晚回去東華門就該落鎖了。”
李錦華聞聲咕囔道:“早就宵禁了。”
祁平遠呼吸頓時一愣,一口氣沒喘勻差點沒提起來。
安平侯出聲道:“本候送你們回重明宮去吧,正好也算還了祁太醫剛才的酒錢。”
祁平遠:“......”侯爺您能不提這回事兒嗎。
李錦華從腰間摸出一塊巴掌大的木牌子,道:“不用了,侯爺您身子有恙,又喝多了酒身子怕是吃不消,下官這兒還有您送我的腰牌,到時守門的禁軍看了自會放行。”
那塊刻着“尉遲”二字的腰牌有多好使她是見識過的,基本能算作是通行無阻,區區宮門還是能進的,更何況那些禁軍現下也該眼熟李錦華和祁平遠了。
這倒不是什麽問題。
夜色如霧如水,彌漫在幾人之間,周遭絢爛的燈火也無法驅散這黑暗,李錦華在這黑暗中看到安平侯的臉色并不好,甚至是有些差。河邊吹來一陣細微的晚風,帶着河水的沁涼,安平侯迎着風口,身子一晃擡手掩嘴咳嗽了兩聲。
封睿憂心道:“侯爺,屬下送您回侯府吧,這兒離重明宮不過才半盞茶的路程,叫他們自己回去吧。”
封睿其實也猜出來了侯爺是不放心兩位太醫獨自回宮去,可他自己都還在病中,何苦操心着別人累着自己。
“您若不放心,屬下去叫幾個弟兄來護送他倆回宮去。”
安平侯擺擺手,“算了,你安排吧,本候今日也累了,回去歇着了。”
幾人作了別。
安平侯率先挪開腳步離開了燈火處,他挺拔的背影走在闌珊的暗處,唯有袍角被吹飛了起來,給人幾分孤絕的感覺。
封睿覺得奇怪,但也不敢追上去問,只扭頭對李錦華和祁平遠道:“那我就先走了,李太醫祁太醫就不需要我派人護送你們了吧。”
剛才他也不過是客氣話,他一向懶散慣了,哪能真去找人來護送這兩個太醫回家。
若是喬院首那種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人就算了,他倆正值壯年,有什麽賊人能看上他倆。再說了,他跟侯爺都已經送他倆到這兒了,從這兒到東華門不過才半盞茶的時間,且路上燈火通明能出什麽事。
“也好,勞煩封副将了。”李錦華也不是什麽喜歡麻煩別人的人,自然一切從簡。
封睿也走了。
剩下李錦華和祁平遠大眼瞪小眼。
李錦華嘴角不可自抑地上揚了幾分,撩開袍子往燈火最明亮的那處走,走了幾步,見祁平遠沒有跟上,便回頭看了一眼,發現祁平遠正雙眼深深地看着自己。
“你這是什麽眼神?”李錦華神色鎮定,一雙漂亮的眸子映着周圍的萬紫千紅,十分絢麗奪目,“剛才不還催促着回去?現在又不怕了?要回趕緊回,若是再晚些宮門落了鎖,除非是宮中走水火光沖天有人叛變才會開宮門了。”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事。
只是如果他們再不回去,只怕是真的是會惹上禍事。
祁平遠眸底幽深,摒去了一慣了溫潤優雅,聲音甚至是有些咄咄逼人,道:“剛才我那般催促是為了叫安平侯趕緊離去。”
李錦華瞳孔一縮,并不想聽他接下來的質問,索性拔腿就跑。
“......李錦華!”祁平遠剛在胸腹間想好的措辭還沒出口,看見李錦華嬌小的身影在人群裏一晃,瞬間沒影兒了。
“李錦華你給我站住!”
他還有許多問題沒問呢,要是不問清楚他今晚都睡不着覺了。
偏李錦華雙腿短小,跑得卻快,直到一路頂着夜風跑回了東華門前,祁平遠才勉強追上了她。
李錦華靠着宮牆壁邊沖他柔柔一笑,道:“祁大人,你這身子是真不行,還是得多動動,別一日兩日沒事就躺在你那院子裏的藤椅上等死。”
經過今日,她已然不打算跟祁平遠好生相處了。
既然兩人現在的秘密都不然而然的暴露給了對方,那她還跟他講究個什麽有禮無禮的。
祁平遠伸手擦了擦額頭的細小薄汗,一時犯懶不想跟她呈口舌之快,只是心裏的疑惑愈漸加深,甚至對李錦華産生了一絲敬畏之心。
他是修煉了內功的人,自該比尋常人多些力氣與體力,從剛才雲樓出來到宮門口,尋常的女子怕是走過來都有些喘了,怎麽李錦華用跑的趕過來,卻是面不紅心不跳,甚至還靠着牆壁一副悠哉悠哉的樣子。而他自己雖不算吃力,也會有些乏累了。
她兩次發燒病重,自己給她號了好幾回脈,可從未探出她身上有半分武功的底子啊。
李錦華,你到底是什麽人?你潛伏在太醫院裏到底有什麽目的?
077:放行
李錦華身子離開宮牆,立即被一陣冷風灌進後背,她走向祁平遠,四肢動作刻意學着男子的潇灑大步,“走吧,祁大人,還有一刻鐘就要宮門落鎖了,咱們再不回去就真的回不去了。”
祁平遠挑起嘴角無知無覺地笑了笑,邁步走向宮門口。
值守的禁軍們持槍擋住他們的路,個個臉上生着橫肉長得十分彪悍,“什麽人?!”
李錦華道:“我們是太醫院的太醫,下午出宮辦事臨了被耽擱了,這才回來。”
禁軍掃了眼李錦華和祁平遠,和身邊的同伴對了個眼神,道:“可有信箋或是腰牌。”
他們的上職的時間都是晚上,何時見過什麽太醫,更不用提認識他們了。
李錦華一聽,暗自松了口氣,還好。
她将腰牌拿出來,遞給禁軍大哥查看。
幾個禁軍拿在手裏,借着稀薄的月光和頭頂渾濁的微黃燈光勉強看清楚了腰牌上的字,看着像是真的。
李錦華面色一變,看他們那樣躊躇不定不大靠譜的樣子,心頭猛然跳了起來,“這可是你們安平侯親自交給我的,可不能是假的。”
那幾個禁軍純屬就是愣頭青,幾人拿着腰牌摸摸看看也沒瞧出什麽名堂來。這時,找不到話的祁平遠終于扳回一局,呲兒道:“叫你裝大度心疼別人,如今好了,自己倒是回不了宮了,诶,想想吧,若是老喬知道你出宮一趟就得意忘形連他的話都不放心眼裏,他得多生氣啊。”
“你能不能少說兩句。”李錦華正惱煩着,簡直像沖上去跟他打一架了,有必要這麽損人嗎,她受罰了他就躲得過。
祁平遠嘴裏發出一絲古怪的聲響,雙手環抱着胸口,端的就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模樣,李錦華氣得磨了磨後槽牙,繼續和禁軍們理論。
“這腰牌絕對是真的......”
那些人辨不出真假,也不好論斷,只道:“小兄弟,咱們正在職上,哪能把不清不楚的人放進宮中,不若你叫安平侯或是他的副将來一趟,給大家說清楚,你這樣拿塊木牌子來,我們難做啊。”
李錦華算是看出來了,這幾個都是剛從別處調來的,一點不懂夜間宮門放行的規矩,不過也好,她再軟磨硬泡一陣兒,總能放他倆進去。
李錦華正要開口,巍峨的宮門內傳出來一陣嘈雜,入目處便是一片幽幽的月白色長袍被衆星拱月般從冗長的宮道上走來。
那人氣質如蘭,步履溫緩,正一步步向着宮門口走來,面上是一慣的儒雅溫厚,見到了李錦華之後倏然笑笑:“你可終于回來了。”
李錦華微微眯了眯眼,這才看清楚趙如懿身側還跟着喬歸鶴和喬溫言,頓時猶如五雷轟頂,恨不能找個地縫兒鑽進去。
喬歸鶴怎麽來了?!
李錦華一看見喬歸鶴那張嚴肅發怒的臉,慌忙扭頭看向別處,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喬歸鶴。
禁軍們見了趙如懿趕緊放下手中的長槍,拱手揖禮道:“參見郡王殿下。”
趙如懿輕輕掃了他們一眼,元寶上前揮了揮拂塵道:“怎麽回事!”
元寶說完自顧回頭瞟了眼趙如懿的臉色,發現他神色如常,面上依舊是往常溫潤如玉的樣子。诶,殿下總是這樣,倒不是說心思藏得深,而是脾氣好得什麽都不說。
先前喬院首急慌慌地跑到元啓殿求人的時候,他一聽是李錦華出宮未歸,急得打翻了棋盤。殿下在太醫院裏坐了一夜,剛才又聽了禀報說是宮門口有兩人同李錦華祁平遠極為相似,這才急匆匆地趕來,卻是連一句斥責的話也不願說。
幾個禁軍皆是深深地埋着頭不敢擡起,他們都是身份卑微之人,何曾見過陛下唯一的嫡子,紛紛心思急轉,都在想如何讨好殿下,可一見殿下雖面上含笑,卻是眸中發涼,叫他們心裏直打鼓,更不敢輕易開口做那出頭鳥。
元寶又揮了下拂塵,做出極其兇怒嚴肅的樣子。吓得其中一個膽小的站了出來,回禀道:“回殿下的話,這兩人自稱是太醫院的太醫,可卑職查看了他們的腰牌,一時辨不清楚真假,故而不敢放他們進宮去。”
元寶沉着臉掃了眼那個不敢擡頭的禁軍,而後回頭看向趙如懿,
趙如懿開口道:“孤認識他們,他們就是太醫,現在孤要帶他們進宮去。”
幾個禁軍忙不疊重重點頭,聲音參差不齊道:“是是是,既然殿下都如此說了,那他們自然就是太醫院的太醫了。”
他們把手裏的腰牌還給了李錦華,恭恭敬敬地迎她進了東華門。
喬歸鶴走上來就給了李錦華一個腦瓜崩兒,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裏去,被慘白的月色一照,更是吓人,“你個臭小子哪裏鬼混去了?不過叫你出宮送個藥,還有祁平遠陪着你你也能走丢......”說到這裏,喬歸鶴頓了頓,轉過頭去揪着祁平遠也開始了一頓好罵:“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倆上哪兒鬼混去了!老夫還以為你們被拐去南風館做小倌去了!”
一旁的喬溫言聽着話頭不過,連忙咳了聲,提醒道:“咳咳!師傅!”
南風館是什麽污穢的地方,怎麽能在重明宮裏提起來,更何況旁邊還走着一個郡王殿下,可這是要殺頭的。
喬歸鶴氣得狠了,說話嗓門也大,趙如懿聽見了那麽個新鮮的詞,自是有疑便問:“南風館,那是什麽地方?”
一行人走在宮道上不約而同停下了腳步。
元寶臉又紅又俏,見殿下朝自己看過來,趕忙偏頭問喬歸鶴道:“殿下問院首大人呢,那南風館是何地方?”
趙如懿長眉入鬓,溫潤俊美的面上正升起淡淡不解,“南枝早芳,風雅依依,那南風館的名字如此風雅,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他笑道:“你們為何這般看着孤,莫非那裏住着神仙,怕說出來觸犯天顏?”
喬溫言幾人面色各異,喬歸鶴也忘了再訓罵祁平遠,不甚被他掙脫了自己的手。
祁平遠行至趙如懿面前,面上倏爾笑道:“殿下說得極是,那兒就是神仙住的地方,能讓人欲仙欲死,摒除了世間一切煩惱,是個不可多得的人間仙境。”
078:消氣
衆人均是目瞪口呆。
喬歸鶴最為年長,饒是經歷了數十載,還是有一回看見祁平遠這麽能瞎說的,而且還是給殿下說這樣混淆視聽的話,萬一殿下要是一時興起想要去看看這世外桃源人間仙境......如若叫仁德帝知曉了他們底下的人給殿下灌輸這等污穢的東西,大家沒個跑得掉的。
夜色沉如水,慘白的月光照在每個人的臉上,又吹來一陣涼風,大家齊齊地打了個寒顫。
喬歸鶴紅着一張老臉,張了張嘴都閉了回去,打算等趙如懿開口問下句再回答。
索性趙如懿聽了祁平遠的解說只是輕輕颔首,卻沒有說什麽,然後轉身向燈火通明的宮道上邁步走去。
後頭提着燈籠的小黃門們趕緊一個接一個的跟上,元寶捏着拂塵,重重地吐出一口氣,道:“祁太醫,您剛才說的什麽話啊那是?!”
往日虧他還覺着祁平遠是個好的,竟沒成想也是這麽個輕挑靠不住、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
幸虧殿下沒有繼續問下去,不然今夜怕是大家都睡不安生了。
祁平遠手揣在寬袖裏,深秋的夜風飒涼,他裹緊了袍袖,道:“我這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殿下有疑,我自然得向他解釋了。”
元寶深知祁平遠的性子,也不過說了這麽一句罷了,便轉頭向喬歸鶴道:“喬院首,現下這人已經回來了,奴才就陪殿下回去歇着了。”
喬歸鶴摸着山羊胡子,道了聲好。
元寶又道:“待會兒回了太醫院,喬院首記得打罵他們時動作輕一點,也已經深了,別驚擾到了其他人。”
喬歸鶴再次點了點頭。
......
......
回到太醫院中,喬歸鶴立即垮下臉來,之前給趙如懿賠了一晚上的笑,臉都僵了。
“你們倆去哪兒了?!”他坐在房中的桌旁大聲呵斥。
喬溫言坐在對面倒了杯涼茶抿了一杯,順帶給喬歸鶴也倒了一杯,“師傅消消氣,喝杯茶冷靜一下。”
他發現這苦茶根泡出來的茶水十分解渴,苦澀中帶着幾分細微的甘甜,實在好喝。
喬歸鶴哪裏還能再上他的當,他從不和這種苦茶,上回喝了一杯連着一整日嘴裏都是苦味。他煩躁地揮揮手,“不喝不喝!”
李錦華站在喬歸鶴的跟前,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一張俏麗精致的臉上滿是悔恨不安,像是生怕喬歸鶴責罰她似的。
李錦華聲音弱如蚊蟻:“師傅消消氣......小聲點兒,可別驚動了別人,不然殿下替徒兒好不容易把晚歸的事情瞞下來,又叫您給吼出去了......”
喬歸鶴眼眸一瞪,手拍在木桌上發出不小的響聲,對面喬溫言杯裏的茶水都濺了不少出來。
“住嘴!你犯了事還有理了!”
喬歸鶴也是氣極,一時之間顧不得什麽理智,“隔壁兩件如今都是空着的,還有還有旁人,你莫要找借口了!你是自己交代還是要我親自動手打你一頓你才肯交代?”
喬溫言原本是不擔心,突然聽着喬歸鶴這話頭不對,蹙緊了眉宇道:“師傅,錦華還小,你莫要吓着他了。”
可不是,李錦華如今才十七歲,放在太醫院裏就是個毛頭小子,也就祁平遠院裏的杜子安比她小一點點了。
喬歸鶴把視線移向一旁端端站着神情悠閑的祁平遠身上,怒斥道:“錦華胡鬧 ,你也跟着他胡鬧?你難道不知太醫私自出宮是大罪?這是要殺頭的!”
喬歸鶴臉色激動,漫上了一層通紅,祁平遠心裏委屈,手裏頭握着折扇的扇柄,開口鈍鈍道:“我原是想就陪李錦華去送完藥就回來的,誰知他突然要跑去雲樓喝酒,還沒帶錢差點留在那兒給人抵債了去。”
祁平遠心道你李錦華今日都拉我背了黑鍋,我現下拿你做個筏子也算禮尚往來。
果不其然,喬歸鶴聽到祁平遠這樣說,果然臉色一頓,到了嘴邊即将要脫口而出的訓斥止在了嘴邊。
喬溫言軟潤穩重的面色亦是沒維持住,張口便結了舌,頭一遭不知該如何開口勸慰了。
李錦華扭頭怒視祁平遠,“哎祁大人您怎麽這樣呢,分明是你要去雲樓喝酒的,關我何事?”
祁平遠嘴角升起絲絲揶揄之色,面上不動如山,做出一副被李錦華倒打一耙後的委屈不甘狀,道:“這自然關你的事,我祁平遠行得正坐得端,從不貪口腹之欲,倒是你李錦華,自禁苑回來就就一直念着要喝酒,是也不是?”
喬歸鶴聞聲眯了眯眼,細想起昨日在茶樓裏時,李錦華捧着茶杯咂咂嘴,還說了句還是酒好喝。
李錦華鳳眸裏的濃深愈漸加深,片片寒雪簌簌而落,在屋內幾人還沒反應過來時,迅速撲向祁平遠。
祁平遠沒想到她會來這招故技重施,一時沒有防範被她再次偷襲了去,被她身子撲來的重量壓倒在地,李錦華纖細白嫩的手極快地鑽進他的衣裳裏,在他胸口一陣亂摸。
喬歸鶴喝道:“住手,這成何體統。”
李錦華恍若未聞,兀自和祁平遠鬥智鬥勇。
李錦華畢竟是個女孩子,祁平遠束手手腳落了下風十分吃力,剛使出內力,李錦華柔弱無骨的手便按了下來,他滿蘊的內力頓時化與虛無,四肢同時傳來一陣酸軟。
怎麽會!
李錦華分明沒有任何武功!
李錦華從他懷裏拽出一把白花花還印着鮮紅印章的銀票,後腳借力起身,冷聲笑道:“我若沒錢自是不會去那等地方消遣,倒是你祁大人,懷裏揣那麽多銀票,是準備去哪個銷金窩裏快活啊。”
祁平遠的臉色不是很難看,而是非常難看。他以為李錦華是個女子,至少會同他顧忌一些臉面,沒想到她竟是真的沒臉沒皮到這種地步了。
喬歸鶴看着李錦華手中那沓銀票,臉色有些凝重,似是在思考今日之事到底是誰的錯。祁平遠從地上爬起來,匆匆拍了身上的灰,對着喬歸鶴道:“老喬你聽我解釋。”
喬歸鶴沉聲道:“你還有什麽好解釋的。”
079:訓斥
喬溫言愣怔地看着屋中的鬧劇,原先只是李錦華晚歸的小事而已,怎麽一下子就冒出來了李錦華去雲樓喝酒的事情來了,還有這,他們太醫院鼎鼎大名的祁大人懷裏揣了那麽千百兩銀票,被李錦華告發不知要去那個銷金窩裏快活。
委實叫人驚奇錯愕。
“錦華,你少說兩句。”他出聲喊了聲李錦華,“師傅今兒等了你倆一夜,你倆好好向他交代就是了,師傅什麽脾氣你還不知道嘛,他是太醫院裏脾氣頂頂好的,你們如今做了錯事還如今狡辯,叫師傅日後如何再相信你們。”
李錦華聞言眼睫顫巍巍,手指指腹捏着銀票有些泛白,又不是她想鬧的,還不是祁平遠要拉她墊背。
喬歸鶴坐在在桌邊,李錦華便把那沓銀票放到了他手邊,“私帶財物出宮,祁大人罪加一等。”
喬歸鶴臉上的火氣雖不複先前,但也瞪着眼十分吓人,喬溫言默默嘆氣,這李錦華這麽不怕事,混不吝成這樣了。
祁平遠喘着氣,有氣無力地睃了眼李錦華揪衣袖的動作,腦子裏仿佛有什麽有東西炸開了花來。
他竟忘了,李錦華極善使銀針。他擡起手背,細看之下果然在皮膚裏找到了一個細小的針眼。
李錦華的銀針是浸過麻藥的,難怪他剛剛頓時雙手便無力了。這樣精細巧妙的心思,若是她往針裏淬點毒,怕不是就能殺人與無形?
那她擁有這樣的身手還留在重明宮內是為了什麽?
喬歸鶴看着李錦華那張氣死人不償命的臉,轉身叫喬溫言給他倒了杯發涼的苦茶,喝了好幾口後,唇舌間全部都是澀苦澀苦的,他才完全散去了火氣,指着手邊那沓銀票道:“拿去吧。”
李錦華心存疑慮,不知喬歸鶴這話是對誰說的。祁平遠倒是立即走上前去把自己的錢又揣回懷裏。
喬歸鶴看了李錦華那一臉傻氣的模樣,險些氣笑了,“那是他平日裏得來的賞賜,其中也有他自己的私房錢,你們雖有錯,我又豈好将你們的私物占為己有。”
李錦華臉色一赧,剛才她還真是那麽想的。
喬歸鶴道:“那你倆如今能好好跟我說說你們下午去哪兒了?”
他話音陡然一拔高,震得李錦華小心肝顫了顫,勾着頭,伸腳踹了下前頭的祁平遠。
反正大家都不幹淨,要是他今天敢胡亂說什麽,那她也把他的事抖出來,大家一塊兒下渾水得了。
祁平遠沒來由地右眼皮子抖了好幾下,而且還有愈漸劇烈的趨勢,他回身看了眼李錦華的神情,見她時常微眯着的漂亮眸子裏正覆着一層陰霾,有些吓人。
祁平遠讀懂了她眼神中的威脅,略一沉吟,攏着寬袖鄭重地對着喬歸鶴揖了一禮,道:“此事說來話長......”
喬歸鶴出聲打斷,“那你便長話短說。”
祁平遠:“......”
“咳。”
祁平遠斟酌了下用詞,一字一句娓娓道來,只是刻意隐去了遇見了安平侯的事。祁平遠說完後回頭又看了眼李錦華的臉色,還算尚可。
而喬歸鶴也對着這個解釋比較滿意,點了點頭,臨了又呵斥了幾句,說是以後再也不讓李錦華出宮了,她簡直太會惹事了。
李錦華逃過一劫,自然喬歸鶴說什麽她都老老實實地應着,絕無不從之理。
說到最後,喬歸鶴還是又開口扣了李錦華和祁平遠歌兩個月的月錢。
李錦華默了默。
很好,她除了起先領的那兩個月月錢,如今也是被扣到明年了,真是福不雙至禍不單行啊。
喬歸鶴臨走時還訓斥了李錦華幾句,叫她以後不要再跟祁平遠走得太近了。
祁平遠就站在旁邊聽着,臉色頓時沉了下去。
李錦華連連點頭,喬歸鶴才背着手嘆着氣離開了李錦華的屋子。
李錦華折身回來,喬溫言從凳子上起身,笑道:“錦華,日後莫要再如此胡鬧了,你可知今日師傅當真是急壞了。”
他一如既往地在李錦華挨罵之後安撫了李錦華一陣。
李錦華也不是什麽無理取鬧的人,手勾住自己的衣角輕聲道:“嗯,錦華都知道,師傅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我這心肝堅強着呢,哪會被這幾句話給打倒。”
“那就好。”
已經是深夜了,喬溫言虛掩着嘴半真半假打了個哈欠,道:“時候不早了,我就不打擾你休息先走了。”
“師兄慢走。”李錦華把喬溫言送出了門,才長籲一口氣,身子靠在門板上有些無力。
祁平遠步子悠閑地走出來,面上再無先前在喬歸鶴面前辯解的急切神色,李錦華覺得他絕對不止一張面具,而是好多張,而今日他已經叫她不經意看見兩張了。
祁平遠擡腳邁過門檻,李錦華出聲叫住他:“站住。”
祁平遠擡眸掃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環胸的手上。
這麽一雙柔軟白皙的手,卻拿來捏針下藥,實在叫人覺得可惜。但轉念一想,李錦華這惹禍精他當初沒收來做徒弟也算不得是什麽遺憾的事了,他便瞧着,喬歸鶴搶着收了李錦華做關門弟子,什麽時候就徹底栽在李錦華身上了。
李錦華長眉微蹙,靠着門板的身子微微靠正了些,道:“你胡亂看些什麽,僞君子。”
她擡起柔軟綢緞制的寬袖遮了胸口,綢緞被月光照映出瑰麗的光澤,在她胸口上起伏蜿蜒成一幅波光粼粼的古畫,其間的山巒和湖水相應争輝,更填一絲逶迤。
李錦華柳眉倒豎,眼中噴薄着些微的羞惱之色,祁平遠輕輕挑了挑嘴角,回過神來看着李錦華,問道:“叫我站住,還有什麽事一并快些說了,今日我實在是累了。”
李錦華知他這話不是在說假的,因為她自己也是累極,若不是靠着門板她能直接一頭栽倒地上去。
她吐氣如蘭,在這夜中帶着幽幽的幾分涼意,道:“多謝。”
祁平遠腦子裏的混沌一下子就清明了許多,挑着嘴角,銜着微嘲笑道:“李錦華啊李錦華,我原以為你是個好的,是真起了想護你的心意,可你太叫我失望了。”
080:報複
天将亮未亮,李錦華從被窩裏翻了個身,裹緊被子探出頭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月光已經消弭近無,淡淡的天光從窗格中透射進來,她緩緩睜大了眼,仰躺在床上擡頭捏了捏額心。
昨晚幾乎沾床就睡着了,而且夜裏再也沒有出現過宮變那日的沖天火光,更沒有渾身被烈火焚燒的疼痛感,這一覺舒服極了,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睡過一個安穩覺了。
待李錦華起身梳洗妥當,天已經大亮,她推開房門,果然看見喬溫言坐在院中的椅子上研讀醫術。
喬溫言沖她笑道:“時辰還早,你不多睡會兒?”
李錦華捏着灰青色的袍袖走過去,見他手裏那本徽藍色的醫書甚是眼熟,随口問道:“師兄你在看什麽醫書。”
喬溫言的手邊還擺了一壺涼茶,也不知道跟誰學的,李錦華發現太醫院的太醫們都有看書時要喝茶的習慣。
“這本麽......”喬溫言說着把書封打開,讓李錦華看見書封上的三個大字,“今早起床在院子裏撿到的,覺得新奇便坐着好好看看了。”
李錦華看清楚了那銀針策三個大字,上頭的筆跡她再熟悉不過了。可,可這不是被她送給祁平遠了,怎麽會在這個院子裏被喬溫言撿到。
“诶,錦華,你一手銀針之術登峰造極,過來幫我看看這兒,書上說天生眼疾之人,可用三分之一寸的極細銀針刺進病者眼睛,挑出黃白之物便可使人眼目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