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護國公夫人面前休要胡言!”
護國公夫人見李錦華一身傲然,長身玉立,面上無半分慌張說謊的跡象,遲疑了片刻道:“哪個戴家?戴家哪位公子?”
陳清妍也止了哭泣,望着自己的母親一臉不解。
京城裏叫得上名號的不就一個戴家嗎,不就是那個陛下新納的戴貴妃的母家戶部尚書戴興那個戴家,而且這個戴家就只有一個兒子呀。
聽說前幾日,那個戴興在朝堂上掀起了不小的風浪,第一個被針對的就是她的父親護國公。朝堂裏也有別的新貴官員,仗着反了叛有了從龍之功,處處找護國公的茬,這些都是護國公在書房與人議事時陳清妍偷聽見的。
071:故意
穿堂裏吹來絲絲涼風,将廳裏突兀的熱氣稍稍吹散了些,祁平遠右邊眉毛突突地挑,他暗道大事不妙。
李錦華認認真真道:“自然是夫人認得的那個戴家......”
她頓了頓,聲音弱了些道:“所以下官才一時有些為難,不知當講不當講。”
仁德帝登基的日子不足兩月,但朝中舊臣新貴局勢泾渭分明,往往是今天你參我的人,明天我就彈劾你的人,如此你來我往,各自擁護自己的一派。
舊臣擁護護國公,新貴便以戶部尚書戴興為首處處打壓舊臣。如今李錦華這樣說,護國公夫人立即明白這又是戴興幹的好事。
可男人朝堂上的争鬥,何苦蔓延到她們這些妻女身上來?戴興他難道就沒有妻女了嗎?他的女兒如今還在後宮裏坐着貴妃呢,說出來聽着風光,難保哪天就被皇後的母家庚家派人給弄死了。
護國公夫人頓時心思全無,滿心都是女兒被人傳壞的名聲。
大周貴女向來極重名聲,這等跟外男在荒郊野外共處一夜的事情被傳了出去,哪裏還有個名聲在。如今更是被編作各個版本的話本子戲曲,在茶樓戲園子裏肆意宣揚,戴家人這是要她的清妍去死啊。
護國公夫人派人送李錦華和祁平遠出了門去,那個張管家卻是有些陰陽怪氣兒的,以往因着李錦華是喬歸鶴的徒弟對她還算客氣。今日竟連個好臉色都不願給了,“砰”地一聲關了大門,門上獸頭嘴裏銜着銅環咣啷咣啷地晃。
街上有人探頭往這邊看,祁平遠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裏去,憤而拂袖,先離開了護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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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錦華端着笑臉趕緊跟了去。
街邊攤販上的甜糕的清香飄了來,李錦華拉住祁平遠道:“祁大人,借我點錢使使。”
祁平遠眼眸低垂,聲音裏夾雜着低沉怒意:“你倒是臉大!”
“有麽?我臉小小着呢,還沒你巴掌大吧?”
眼前的小姑娘是得了寸又進尺,跟兩個月前被蔡俊等人欺負的瘦小軟弱的模樣完全不同。
“你這得了便宜還賣乖,是生怕我弄不死你嗎?!”眼見李錦華是越來越過分了,祁平遠真真是受不住自己這暴脾氣了。
往日裏幫她背黑鍋暫且不提,替她被喬歸鶴責罵訓斥也就算了,今兒他還以為李錦華真是嘴饞了想去雲樓吃酒,自己這才好心跟出宮來......結果,李錦華這一招妙極了!
估計她早就想好當着護國公夫人的面那樣說了,今兒拉着他一塊登門完全就是陰謀,拽着他來當墊背的。他日戶部尚書戴興發現自己莫名其妙背了黑鍋定然要找人麻煩,到時一看,嚯,原來是趙如懿手下的人抹黑的他。
“李錦華。”祁平遠将這三個字艱難地從牙縫兒裏擠出來,情緒失控之前顧念着兩人正在街頭,壓低聲音痛心疾首道:“你難道不覺得這樣做得有點過頭了?你知不知道這樣會給殿下帶去什麽樣的無妄之災?”
“殿下從來對朝政不聞不問,也無心權勢,如今陛下膝下僅有他一子,卻遲遲不立儲君,今日你此番做法,便是将殿下推向萬劫不複之地!”
“你不是自诩聰明絕頂嗎?你難道是不知,還是故意為之!”
祁平遠極用力地抓住李錦華的腕子,即便四周投來了許多異樣的眼光,他們這樣嘴耳湊得極近,又拉拉扯扯的模樣任誰見了都覺得是在上演郎心如鐵的戲碼。
李錦華笑笑:“祁大人,何必動怒,錦華不過是跟你開了個小小的玩笑,別這麽鬧情緒,要是叫熟人看見了那還了得。”
“你給我說清楚!你到底想做什麽!”先前他還一直以為她是個安生的,今日一瞧,這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主,“殿下對你十分看重,你就是這樣報答他的?你忘了你上回在成王那裏闖的禍了,都是殿下替你扛了下來!若不是殿下,你的墳頭草恐怕都長出來了!”
李錦華驀地擡頭,尖長的鳳眸眸底劃過一絲戾色,“是,若不是因為他和陛下,我确實是墳頭草都長出來了。”
她的墳頭草已經長出來了,只是不知長在亂葬崗的哪塊小山包上。
趙錦帝姬一生無憂無慮,若不是因為狼子野心的仁德帝,豈會叫亂劍砍死屍身在未央宮中燒得露出森森白骨。
這一切都是仁德帝父子的過錯。趙如懿是善良,是沒做過害人的勾當,可不代表李錦華就會對他掏心掏肺,忘了他是她仇人的兒子。
“那你呢祁大人,遮遮掩掩,連自己是誰叫什麽真名都不敢吐露出來,算得什麽英雄好漢?”李錦華字字咄咄,句句逼人,見祁平遠的臉色剎那白了下來,更覺心中暢快,“你說你是大夫,我瞧着可不像,你那雙手根本就是常年握劍的手,就算你将繭子養沒了,虎口的凹度是騙不了人的。”
“閉嘴!”
“祁平遠!你究竟是誰!”
“閉嘴!閉嘴閉嘴!”
祁平遠緊握住她冰冷枯瘦的腕子的手都在顫抖,雖細微,可李錦華還是透過肌膚感受到了,她冷笑一聲:“祁大人,錦華原本沒想跟你撕破臉皮的。”
祁平遠垂下了眼睑,緊繃的下颌處帶着脖頸邊都起了一層細密的汗。
相反李錦華就相當的鎮定自若,臨了沖他挑挑眉,道:“祁大人,請你松手,你弄疼我了。”
祁平遠輕嗤了聲,不甚在意地低眸看了眼她的腕子,被一圈烏青吓得手趕緊松開了。
李錦華剛剛被他握過的那段腕子,五個紅得發青的指頭印異常清晰醒目地印在她白嫩纖巧的肌膚上,這若叫喬歸鶴或是杜子安知道了,少不得要罵他一句畜生。
祁平遠頓口無言,“你......”
“你是不是,打人還有理了?趕緊走吧,大街上那麽多人看着,我可丢不起這人。”
李錦華豁然邁開了步子,往街頭雲樓的方向走去。
祁平遠臉色微霁,重重吐出一口氣,見李錦華大搖大擺地準備進雲樓去吃酒,一時心中有個大膽的想法。這小丫頭牙尖嘴利,身上沒錢還敢這麽嚣張放肆,他若就此掉頭就走,待她進去喝了人家的酒,沒錢就留她下來去後廚刷盤子去。
072:喝酒
京城最熱鬧的街頭人熙熙攘攘,祁平遠站在其中垂眸苦思,心中憤然還未消幹淨,也未思出什麽收拾李錦華的法子,轉眼就看見了門庭若市的雲樓前,李錦華正和一個面相有些熟悉的男子聊得開心。
隔得有些遠,祁平遠眯着眼睛廢了好一番功夫才看清楚那人是安平侯身旁的封副将,封睿。
難怪她剛才有恃毋恐,感情是這兒還有個替她收拾爛攤子的。
一想到安平侯,祁平遠心裏剛剛才壓下去的火氣又上來了,也不知她同安平侯是什麽關系,若是因為李錦華是喬歸鶴的徒弟安平侯才在她有難時順手搭救,這就算了,比較令人猜不透的就是,明明李錦華怕安平侯怕得要死,偏偏又跟他暧暧昧昧,不知兩人到底在玩什麽貓膩,
祁平遠的這個想法剛冒出來,腳下已經邁開步子向李錦華和封睿走去。
封睿是安平侯的副将,他在這兒,安平侯自然也在正。
如此正好,宰安平侯一頓,今兒的酒水花費全由安平侯來出。
“上回李太醫你走得急,我還沒來及同你多聊幾句,如今這麽巧遇上了,走!陪哥哥我兩杯去!”封睿血液裏是個野性的人,他雖同李錦華初識時有些誤會,可後來越發的欣賞她,一發不可收拾。知她醫識銀針樣樣拿手,上回在禁苑裏又一人喝了好幾壇酒,封睿早就想跟她好好喝一場比比各自的酒量了。
李錦華看見祁平遠也跟來了,揚起俊俏清秀的臉蛋對他欣然一笑,道:“祁大人不是說不理我要獨自回宮嗎?”
祁平遠穿着大袖長袍,活脫脫一個潇灑不羁的俏公子模樣,可他那一張臉壓根就擔不起俏字,只能叫人贊上他一句氣質出衆。
李錦華盯着他淡得像水墨畫一樣沒什麽存在感的五官,他這一身清貴儒雅的氣質,倒是和趙如懿有些相似。趙如懿偏向溫潤一些,從不對人大呼小叫,而祁平遠生氣起來,剛才差點掀了李錦華的天靈蓋。
祁平遠看了眼李錦華,聲音中仍嗆了幾分火氣,道:“與你何幹。”
旁邊的封睿不知原委,只得端着笑臉道:“兩位太醫別再站在人家門口說話了,影響人家做生意。”他做樣子掃了眼站在門口攬客的夥計小厮,笑道:“咱們進去坐着聊,我家侯爺正在裏頭喝酒呢,咱們一起去,喝他個不醉不歸。”
祁平遠擺擺手掃興道:“不行不行,我如今還在職上,晚些回宮叫人聞見我一身酒味,到時候擅自晚歸事小,沾酒事大。”
“別理他。”李錦華先走了兩步,回頭對着封睿道。
三人踏進雲樓,裏頭的歌舞升平也漸入耳目,一樓是個大通間,有個三尺高的大臺子,舞姬跳舞助興,樂師彈琴奏樂,底下的客官們捧着美酒賞歌賞舞,好不樂哉。
盤頭小厮引着他們上了二樓,直接将他們帶去了地字第一號房便轉身離開了。
封睿熟門熟路進了門,招呼着李錦華和祁平遠進來,一邊笑道:“真是難得,今兒不僅請到了李太醫,連祁太醫也一并請來了。”
李錦華颔首未語。
祁平遠同樣抿了抿薄唇,臉還板着,眼中無甚情緒。
封睿問道:“祁太醫可是許久沒同我家侯爺喝酒了吧,今日南安郡王不在,喬院首也不在,着實令人惋惜。”
祁平遠聞言眉梢微動,強忍住把想要呲兒他的話憋在嘴邊。
惋惜個什麽?有什麽好惋惜的?他才不想和安平侯一起喝酒呢,一點兒都不想。
屋中陳設簡單,僅用一塊雕花折疊的方寸屏風隔出了個內間,裏頭傳來微微壓抑的咳嗽聲,外間的三人身子俱是一陣,有些吃驚。
李錦華聽出了那低沉的咳嗽聲裏夾雜着些微的喘意,頓時皺眉問道:“尉遲衍不是又頭疾嗎,現在身上還帶着傷,喝什麽酒?不要命了?”
她着急之餘當着其他人的面直呼了安平侯的名諱。
封睿愣了愣,口中呢喃:“受傷不能喝酒?可我家侯爺這些年養傷時經常喝酒呀,也沒出什麽大毛病勒。”
李錦華眼神冷了冷,還要繼續跟他争辯時,內間傳出來安平侯啞啞的詢問聲:“誰?封睿嗎?”
封睿聞聲擡手撓了撓後腦勺 ,回道:“是屬下,侯爺。”
封睿回頭對着李錦華做了請的手勢。
李錦華臉色發黑地擡步走了進去,後面的祁平遠挑了挑眉,心道今日也不算白背一個黑鍋,總算探查到一點李錦華的可疑之處了。
她跟尉遲衍,從前一定是認識的。
這間屋子是臨街的,在窗戶旁擺了個矮桌,安平侯便坐在桌邊,眉眼肅冷清寒,臉上像挂了一層冬日松樹上的薄霜,看見李錦華的身影時,他的瞳孔狠狠地縮了一下。
“咦,侯爺看到我怎麽這幅表情。”李錦華将安平侯此刻分明震驚卻壓抑的神色看在眼中,笑道:“剛才下官正在街頭閑逛,封副将正好看見了就邀下官來一同喝酒,不知可是攪了侯爺的興致?”
安平侯擡頭對上李錦華格外誠懇的目光,緩緩垂眸道:“閑逛?今兒不是李太醫輪休的日子吧?”
安平侯的話題轉得極快,李錦華想了想,笑了笑,“那今日也不是侯爺輪休的日子啊。”
“我已向陛下告了假。”
安平侯長指捏住桌上的酒杯,置于嘴邊輕抿了一口,“所以如今我并不在職上,算不得什麽擅離職守。”
李錦華微微一愣,這才發現他今日穿的是一身居家常服。
封睿見狀笑道:“侯爺,是屬下叫的兩位太醫來,不是瞧着你一人喝酒有些悶嘛,屬下就尋思着多找幾個人來陪您喝。你從前不也經常喝祁太醫一起喝,前兩日你也說想念和李太醫在禁苑閣樓上喝酒的那茬了。”
安平侯擡眼給他丢了兩個冰冷的眼刀子:“多嘴。”
封睿嘻嘻地笑,也并不當回事,兀自招呼着李錦華和祁平遠坐下。一張四方的桌子,剛好坐四個人,安平侯背靠着窗戶,街沿清涼的風吹了進來,卷起他散落在肩頭未束的長發。
李錦華擡手拉了他高舉酒杯的手,出聲勸道:“侯爺身上的傷還未痊愈,不宜飲酒。”
073:不知
安平侯皺了皺眉,劍眉梢上透露出濃濃的不悅,被柔嫩滑膩的小手拉住的手腕那處傳來微微的熱感,有點像那日在崖底寒潭邊上那邊。小姑娘瑟瑟縮縮膽子小小,偏要固執自己的想法。
深濃的夜色中,他和她講過什麽都變得模糊了,只有她一身清淡幽幽的體香格外清晰,在他這幾晚的睡夢中萦繞徘徊,經久不去。
察覺到安平侯的目光變得幽深無比,李錦華的心頭陡然間仿佛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趕緊松了手,端直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封睿笑道:“李太醫,我家侯爺一向身子康健,如今就喝兩杯酒應當不礙事吧。”
李錦華低頭看着自己剛才抓過安平候腕子的指尖,微微動了動,上頭似乎還停留着灼熱的溫度。
祁平遠接過話頭,“自然不礙事。”
只是喝不死他罷了。
封睿喚人擡了好幾壇酒來,都是陳年的花雕,剛進門還沒開蓋就聞到了幽幽的酒香。
封睿将安平候面前的酒杯換成了比巴掌還要大好些的碗,四人每人一碗。他倒酒的技術也甚是不錯,将滿未滿,酒水面上盈盈晃動。
李錦華見了酒心頭就有些熱,不等封睿或是安平候說話,伸手便端起酒碗猛喝一口。
“好酒。”她捧着酒碗笑道。
前世她時常跟在青陽子身邊,青陽子是個酒鬼什麽酒都喝,而且山裏還藏了一個非常大的酒窖,趙錦帝姬便時常偷摸進他的酒窖,一喝就是好多壇,心疼得那個仙風道骨的老頭子就憋不住破口罵了她。
但往往她偏要作對,青陽子回回被她的新花樣折磨得捶胸頓足。
祁平遠淡淡瞥了李錦華一眼,道:“你這小子少喝些,到時回了太醫院別叫人看出來了,不然有你好罰的。”
一想到上回李錦華喝醉的模樣,祁平遠就有些腦仁疼,那是他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将她拖回屋裏,之後借着酒瘋又戲弄了他,真真是不要臉。
李錦華不甚搭理他,只努着嘴道:“我可是千杯不醉,別小看了我去。”
祁平遠道:“就你那肚量,還是別拿來丢人現眼了。”
“祁平遠你是不是有病?”李錦華眸子一眯,手捏緊了碗沿,白皙的膚色瞬間變得有些發青。
封睿見狀發了懵,立即勸道:“祁太醫,你少說兩句吧......李太醫好好的,你非得招惹他做什麽。”
安平侯的視線往李錦華身上瞟去,帶着幾分輕蔑。
祁平遠倒沒冤枉她,她什麽酒量他那夜已經見識過了,她渾身別的本事沒有,跟人逞嘴的本事才是頂好的。那祁平遠同她對上,不一定占得了什麽便宜。
有封睿幫李錦華說話,李錦華索性雙手一攤,坐在桌旁喝起酒來。
祁平遠自讨了沒趣,這種感覺跟一拳頭砸在棉花上沒什麽區別,比先前在街上被李錦華激怒時心裏還要憋屈。
封睿笑着打着圓場:“來來,大家不要再吵鬧了,喝酒才是正事。”他偏頭看了一眼祁平遠,問道:“你倆今日是偷溜出來的?”
祁平遠眉梢挑了挑,嘴角微動,并不作答。
封睿便将目光移向了李錦華。
“兩位太醫不要擔心,我只是問問你們,沒有別的意思,我一個從五品都尉還能管到你們太醫院頭上去麽。再說了,你們太醫院的事兒我也管不着。”
他也就是随口一問,不過問的時機不大對,也難怪祁平遠和李錦華不賣他面子。
倒是李錦華喝了一大口清香的花雕,才咂咂嘴道:“我師傅和大師兄都有事要忙,就叫我來給清遠縣主送傷藥了。”
李錦華說完,下意識向安平候看去,見那厮看着酒杯一副全然無動于衷的模樣。
封睿點點頭,“喔,原來如此。”
尋常太醫得了這樣的好差事,三五幾個月都出不了宮門,如今出了可不得好好玩樂一把,晚些再回宮也不是什麽大事。
李錦華道:“今日你家侯爺為什麽告了假?”
封睿愣了愣,一臉茫然地回答:“我家侯爺上回和你一起墜的崖,他傷的有多重,你竟不知道?”
“我為什麽要知道?”
“你是大夫啊,你為什麽不知道?侯爺本就患有頭疾,又受了寒,摔傷了手,你身為喬院首的關門弟子,那時竟不知?”
封睿眉頭一皺,神色有些古怪。
若按照安平候以往的脾氣,自己受了那樣重的傷,旁邊的太醫卻碌碌無為不替他醫治,怕是他早舉起劍砍了那人的頭顱了。
這李錦華……安平候一直托他調查李錦華,還未查出什麽來,他這對李錦華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忍讓,實在讓人費解。
李錦華攤開手,面上表現地有些無奈,“他的頭疾我知道呀,只可惜病得太久,給他紮了幾針,還是沒救了。”
封睿閉了嘴。
安平候端着酒碗,一碗接着一碗,動作既迅速又從容,一點兒也不像那些常年征戰在外的魯莽武将,反而有幾分京城中世家貴公子的模樣。
“那是你醫術不精,還能怪旁人?”他語氣涼涼道。
李錦華也沒給他什麽好臉色,清冷的眸子裏冷意畢現,手中捧着磨砂質感的碗底笑道:“是下官醫術不精,那侯爺另尋良醫。”
安平侯如今在京城裏可謂是炙手可熱的人物,誰家不是求着拉攏着,可她李錦華又不是那些想攀炎附勢的人,他樂意叫她給他治病,她正頂在太醫的位置上定然會為他全力醫治。可看他如今的态度,只怕是恨不得離李錦華遠遠的,還得怪她今日沒來由地出現壞了他的興致。
安平侯眉眼清冷,面無表情,“自然得另尋良醫,你純屬就是個庸醫,本候斷不敢再叫你醫治,萬一治出個好歹來可怎麽辦。”
李錦華入鬓的長眉頓時一斂,剛才還想着安平侯怕是見不得她,如今她心裏的火氣是被他撩起來,她現在恨不得跟安平侯拍案而起,狠狠跟他理論一通。
什麽叫做她是個庸醫,若叫她醫出了個好歹來怎麽辦?
青陽子曾說過,做大夫本來就有不公,多時會被病人和家屬惡語相向,但打罵動手都可以,就是不能被罵作庸醫。
這是所有身懷醫術之人都不想聽到的。
李錦華敢打賭,若是喬歸鶴如今站在這裏,被安平侯無緣無故罵句庸醫,只怕是當場就要撸起袖子跟他幹起架來。
074:摔死
李錦華鳳眸裏流轉着華麗的澤色,略一擡眸看向安平侯,語氣有些輕挑,“哦......萬一有個好歹......那下官只能勉為其難的餘生一把屎一把尿地照顧侯爺了呗。”
噗——
噗——
李錦華旁邊的兩人嘴裏的酒水噴得極快,變成一道白色水霧噴灑在桌子上方,而後化作水珠滾滾而落。
李錦華和安平侯的酒碗便遭了殃,被他們噴了一碗的口水星子。
安平侯:“......”
“咳咳。”封睿笑岔了氣,絲絲烈酒嗆得他喉嚨火燒似的,偏他家侯爺殺人的眸光已經轉了來,看他完全是在看死人一樣的眼神。
封睿表示內心很慌。
祁平遠用帕子擦了擦嘴邊剛才噴灑出來的酒漬,眼觀鼻鼻觀心,端的便是一副淡定從容的翩翩公子相。
安平侯眸光如刀似箭,緊盯剛才笑得最歡的封睿,“本候看你是太清閑了是吧?”
“沒有沒有,侯爺你對屬下肯定有誤會。”封睿叫人來收拾了桌子,重新擺上了幹淨的茶碗,一頭繼續憋着笑請罪道:“侯爺,屬下絕無冒犯之意,誰讓您非得跟李太醫過不去,這才釀成的禍事。”
他觑着眉眼,做賊心虛瞥了下安平侯,又睃了一眼李錦華。
這越看,他就越覺得自家侯爺跟着小太醫之間有貓膩。
安平侯斂眉,眸子深濃幽色也斂了不少,長指輕輕叩響着桌面,看他殷勤地給自己倒酒。
“侯爺,請。”
封睿給安平侯重新填滿了酒,一手将酒壇丢給了李錦華,李錦華卻抱了就直接喝了起來。
祁平遠身子頓時一僵,聲音裏有些震驚,“你慢些,沒人跟你搶,你要是真喝醉了,我真不會管你的。”
李錦華清明的鳳眸裏閃着熠熠亮光,道:“不勞祁大人操心。”
......
......
這一喝就喝到了華燈初上,雲樓裏更加喧嚣嘈雜,李錦華意識還算清醒,歪在榻上捧着酒壇直發笑。
祁平遠手抵着頭坐在桌旁,眼睛被窗邊樓下的美景吸引,遠處就是護城河,男男女女彙聚成擁擠的人流,漂亮的花燈星火夾雜在其中,他一刻也不敢眨眼睛,這樣的萬家燈火離他一向是極遠的。
安平侯起身的時候身形微晃了下,循着祁平遠的視線回頭看了下窗外的夜景,京城的街市向來熱鬧,而夜市尤為繁華美麗,可如今“三個男人”卻是不能同行去逛夜市,安平侯心裏怎麽想怎麽別捏。
李錦華忽然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道:“時辰不早了,祁大人,我們該回了。”
她頭有些疼,跟着祁平遠出來鬼混了一下午,初時還喜滋滋腦裏一腔熱血,現在冷靜下來,當真是直等着回去被喬歸鶴綁起來罵一通都不為過。
一想到喬歸鶴那板着的臉,李錦華就心間裏打寒顫,剛喝進去好幾壇的花雕酒就失了效用,渾身的熱意瞬間化冷成冰。
封睿站起來送他們。
祁平遠從窗戶收回視線,理了理衣袍起了身。
李錦華神色恹恹放下酒壇,祁平遠幸災樂禍的視線已經瞟了過來。
“有什麽好笑的。”不過是晚歸,喬歸鶴應該還不至于拿她怎麽樣,畢竟“男人”貪酒也算常事,喬歸鶴自己不也在房裏藏了好酒,閑暇時和喬溫言躲起來兩人淺酌慢飲。
四人慢悠悠地下了樓,祁平遠走在最前面,一身灰青色的長袍襯得他背影如竹,挺拔颀長,一點也不像在宮中讨生活混口飯吃的太醫。
李錦華心道,這樣一個被江湖稱作神醫的祁平遠,為何會心甘情願的被困在太醫院的那一方四個角的地方。她是逼不得已,留在太醫院裏至少可以接觸到仁德帝和少數朝臣,那祁平遠又是為了什麽留在太醫院。
正晃神間,她腳下踩了個空,後頭的封睿那句小心還沒從喉嚨裏喊出來,安平侯已手疾眼快拉住了腕子,往自己身邊一帶護住了她的身子。
“走路在想什麽,本候要是不拉你,活該摔死你。”
安平侯側臉清寒,眼角流露出數不盡的寒意,比三九天裏屋檐挂着的冰棱柱子還要冷上幾分。李錦華鳳眸一眯,正準備出口怼他,腦海突然浮現出他張皇沖進未央宮的那一幕。
未央宮當時大火沖天,許多侍衛提着水桶都不敢太靠前,只有安平侯一人用披風裹了自己沖進火海裏,但也只進了外殿,內殿已經燒得坍塌盡毀。
李錦華沒來由的眼底生出許多潮意。
不管他出于什麽目的,她始終對她帶着幾分感激的,即便當年兩人并無過多交際,但終究在她如今的獨活歲月裏留下了一絲暖意。
“嗯,多謝侯爺。”李錦華聲音弱弱的,有點低啞。
前方的祁平遠回頭看了他們一眼,挑眉不解:“李錦華你又怎麽了?”
李錦華剛軟和下來的眉眼一看見祁平遠頓時一凜,“與你無關。”
安平侯皺着眉,正疑惑着剛才李錦華剛才那一刻的詭異神色,封睿已經先跳下樓梯,掏出錢袋子去結賬。
尋常的酒樓若是遇上安平侯這樣的勳貴公子,定然是求着賒賬央着他下次再來的,但這雲樓有條不成文的規矩,那掌櫃的曾大放厥詞,說就算是皇帝上雲樓來喝酒,也必須當場将銀子付清,概不賒賬。
封睿摸出錢袋,突然停下腳步一個踉跄差點摔了,“侯爺,咱忘記帶銀子了......”
前面的祁平遠驀地停下腳步。
李錦華沒忍住笑了,朝祁平遠遞去一個微微挑釁的眼神。
反正她是兩袖清風沒有私房錢,平日裏的月錢都被祁平遠連累扣幹淨了,喬溫言有時拿給她的零碎錢連她買個零嘴都不夠,自然不用提像雲樓這種吃頓飯就是好十幾兩銀子的地方了,況且今兒下午他們四個人糟蹋了不下十壇的陳年花雕,怕是得有好些銀子才能填得上這個窟窿。
很遺憾,安平侯沒帶錢,那就這個重任就落到了祁平遠身上。
祁平遠雙手護着胸口後退了好幾步,一副貞潔烈夫的模樣惹了不少廳裏的客人投來奇異的眼神。
075:賒賬
走後堂走來一個氣質敦厚的年輕男子,那一張帥氣而幹淨的面容叫人叫了便心生歡喜。
衆人聽小厮喚那人,掌櫃的。
他的聲音也很溫厚穩實,像是能撫平人心裏的道道深淵溝壑,“幾位客官怕不是沒帶錢?”
李錦華原本沁着點點的幸災樂禍俏臉迅速僵住了,袖下的手下意識地縮了縮,而後別過頭,裝作在看其他人的模樣。
她先前以為會在雲樓遇到這個極善斤斤計較的柳掌櫃,後來喝了一下午酒也沒見着影子,這要走的檔口又遇故人,李錦華這心裏一起一落十分無措。
柳掌櫃自後堂走來,大廳裏的客人和舞姬樂師都停下各自的動作,目光一致的朝他望過去,但高嶺之花柳掌櫃卻直直地朝樓梯口走來,而後在安平侯身前停住腳步。
安平侯皺得死緊的劍眉緩了緩,見到這個人臉上也有了笑意,他指了指身邊面色赧然窘紅的封睿,道:“我這副将今日犯了迷糊忘帶銀子了,柳兄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賒賬一回。”
柳掌櫃面如冠玉,形如修竹,月白色的袍角被大門口刮來的夜風吹得微微晃了晃,笑道:“你安平侯能有多大的臉面,在這雲樓中怕是還沒我後廚的廚子臉大,你要賒賬,我雲樓可沒有這樣的規矩。”
廳裏衆人聞言都有幾分好奇,尉遲家是新帝剛扶持起來的,他們鮮少見過他的相貌,只有極少的幾個小公子認出了安平侯,可也憋在心裏沒有喊出來。
柳掌櫃的态度堅決,一些小厮紛紛搭着汗巾走來,大有一副安平侯四人要吃霸王餐就要沖上來揍他們的意思。
安平侯擡手揉了揉額心,道:“那同你借幾十兩銀子,這樣總行吧。”
柳掌櫃依着樓梯杆笑道:“行是行,今兒你們的酒錢足有五十兩,我借你五十兩,你得翻十倍還給我。”
封睿道:“掌櫃的你怎麽不去搶呢,咱是你雲樓的常客,哪能這麽消遣我們,外頭放印子錢的都沒你這般黑心肝。”
柳掌櫃挑挑眉,銳利的目光落在安平侯身旁的李錦華身上,“這是哪家小郎君,生得倒是嬌俏,從未見過。”
他端端看着李錦華那張精致細膩的臉龐,眸子裏便生出了幾分興味兒來,覺得這人甚是眼熟,該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小姑娘,可這雲樓每日人來人往他向來過目不忘,不曾記得在哪裏見過如她這般嬌俏的。
只因她那帶着幾分涼意的眼神給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柳掌櫃心裏生出些許無奈。
李錦華警惕地後退了兩步,腳下險些磕到臺階又要摔跤。封睿在後頭連忙扶了一把,有些哭笑不得道:“你怎麽回事,今日無時無刻不在走神,要是不拉你你豈不是又得摔個半身不遂。”
李錦華忸怩了下,對封睿說了聲謝,別過頭去誰也不看。
只是剛剛柳掌櫃看她的眼神叫人心裏發毛。
安平侯第一眼起就認出了她的女兒身就算了,柳掌櫃吊兒郎當的無良掌櫃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神是怎麽回事,認出她來了?可自己如今已經是換了一副皮囊了,那姓柳的怎麽可能有這麽神?若是有,他還開什麽酒樓,去城門口支個棚子給人批挂算命就好了。
柳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