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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

此時衣襟散亂,胸口坦露了大片古銅色肌膚,還藏頭露尾顯出好幾個陳年舊疤,像是槍傷,又像是刀傷。

趙如懿目光頓了頓,道:“侯爺感覺如何?”

安平侯自顧提了提衣襟,将傷疤遮去,點頭道:“太醫上了藥,休息幾日就沒事了。”

趙如懿看了眼他面上深深淺淺好幾道傷痕,都是和野狼搏鬥時留下來的,問道:“只怕是侯爺這些傷得留疤了......”

好端端俊美無俦的臉,如今卻破了相,趙如懿覺得有些惋惜。

“無礙......”安平侯漫不經心道,玉刻刀镌的面龐上浮着一層薄冰,帶着幾分生人勿近的寒氣,偏頭問道:“陳家那個姑娘說了什麽?”

趙如懿聞言默了默,此事并不是由他經手,于是給祁平遠使了個眼神。

祁平遠拱手看着安平侯,回道:“下官奉旨帶着禁軍在崖底找到昏迷的錦華的時候,便派人通知了護國公,夫妻倆雙雙含淚已經帶清遠縣主回京來療傷了。”

“沒跑去陛下跟前哭?”

祁平遠面色如常道:“縣主溫柔婉轉,反倒一直都在安慰護國公夫婦,”

安平侯手無意識在床沿敲打了幾下,他記得陳清妍臉上的那道疤傷得不淺,那麽一個愛美的女子,竟是不吵不鬧?

這同他的設想有些差異,而且差異得極大。

額間又隐隐作痛,安平侯擡手捏住突突跳的太陽穴,那處實在痛得很。如今喬歸鶴不在,給他開的方子也不知去哪裏了,安平侯覺得自己有點像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性子。

祁平遠見他神色痛苦,上前問道:“侯爺可是陳年頭疾?”

“嗯,老毛病了,喬院首為我開過方子,本候一直疏于打理自己的身子,加之這幾日受了些風寒,便如此了......”安平侯早知道那日陪李錦華半夜喝酒會是這麽個下場,如今只頭痛都算的上是輕的了,複又開口道:“李太醫如何了?聽說還沒醒?”

祁平遠失笑,嘴邊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又溜出來了,笑了片刻,才悠悠道:“李錦華年紀尚淺,怕是從未經歷過這等兇險的事,如今昏迷不醒倒也是好事,至少能免了陛下對那混小子的責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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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侯聞言,垂頭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有些漫不經心。

陳家是大周朝的舊臣,如今陳家嫡女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仁德帝必然是能捂就捂,斷不能叫旁人曉得了丢了皇室的顏面。護國公那兒也肯定會找仁德帝要個交代。

安平侯手握重權,不論是陳家還是陛下,都是輕易動不得的。

原先他料想陳清妍會事無巨細一一告訴陛下,可她沒有,只表現得極為冷靜,而李錦華又陷入昏迷還未醒來,所以陛下還未發難。

趙如懿又坐了一會兒,同安平侯說了許多話。

祁平遠和元寶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側,聽他對安平侯聲聲句句都是綿綿的關切情誼,面上笑意盈盈,心裏卻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那安平侯不過是個臣下,趙如懿居然能屈尊降貴親自來慰問,還叫他細細養着,切不可再勞心勞神,以免傷了根本?祁平遠也知道安平侯護着李錦華跳崖時摔傷了筋骨,可也不是這麽個安撫的法子啊,更何況是安平侯失職在先。

若不是趙如懿他心細如發事發時跑得快,恐怕如今摔得半身不遂就是他了。

等到正午陽光正濃時,仁德帝派了小黃門過來催趙如懿該去陪他一起用午膳了。趙如懿這才向安平侯作別,副将封睿客氣地送了幾人出去。

062:陰陽怪氣

封睿送走了人,回屋時看見自家侯爺望着照進窗邊的陽光十分入神,也不知想起了什麽,嘴邊竟是帶了絲絲笑意。

這有點邪性。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封睿蹭上去笑道:“侯爺想什麽呢,如此開心?瞧你這如今渾身纏着藥布的模樣,換做我壓根就笑不出來。”

安平侯黑眸中流轉着絲絲亮光,聞言直接黯了下去,回頭瞪了封睿一眼,“你去替本候向陛下回話吧,就說本候如今身子傷了根本,恐無法再繼續留在禁苑指揮禁軍,想先行回重明宮,找喬院首給我療傷。”

安平侯有舊疾,這事兒太醫院的人知道的少,但是陛下卻是知曉的。

“如此也好,省得侯爺您再為那些勞什子的事勞心勞力,方才您可是聽何太醫還有祁太醫說了,您這一身內傷,可得修養個把月才能好全。”封睿有些絮叨,不似以往寡言少語,聽得安平侯眉心緊皺,眉梢已有顯然的不耐之色,他還自顧講着:

“您說說,上回的箭傷還沒好全,何必陪着郡王殿下去林子裏瞎晃,如今好了,落了一身傷病。還有那李太醫,我瞧着也是個命苦的,小小年紀好不容易爬上了太醫之位,在太醫院有了一席之地,如今生死不明,就算活過來了,陛下也有後招等着他。”

陛下雖命人捂住了他們三人墜崖失蹤了一日一夜的消息,可禁苑裏住着幾百個朝臣官眷,連帶着那些禁軍侍衛,上千張嘴,就怕誰走漏了風聲。

這天下永沒有密不透風的牆。

若有心人将這件事捅出去,陛下為了保全顏面,少不得會犧牲李錦華,或者是忍痛叫他家侯爺同陳家聯姻。

封睿說了那麽多也不覺得累,背對着安平侯在桌前搗鼓那何太醫留下的一堆藥方,等會他還得去找隔壁院的太醫們抓點藥,再親自去廚房看着醫徒熬藥。

等他覺得心裏話都說完了,扭頭一瞧,安平侯已脫下鞋襪外裳,舒舒服服地斜靠在了床上,側臉透着幾分冷,半眯着眼睛看着封睿道:“莫要聒噪,本候聽了頭痛。”

封睿嘆了口氣,“好好好,屬下這就出去,您自己保重身子才是。”

封睿拿着藥方出了屋,安平侯撐着身子往下挪了挪,躺得安安穩穩,心間那處卻是很不踏實。

人活着真累。

好不容易撿回了一條性命,接下去還得算着計着,那仁德帝最是多疑,安平侯已經察覺到了,陳清妍這件事要是處理得不漂亮,多數人會因此遭殃。

女人果然麻煩,像只花瓶,比不得成化鬥彩和青花白瓷好看,偏還一碰就碎。

念及此,安平侯捏住突突跳動泛痛的太陽穴。

封睿去得快,回來得也快。回來之時還帶着薛黃門。

那薛黃門的臉色就代表着仁德帝的意思,從他進門起就有些陰陽怪氣的,一手揮了下拂塵,一手掩着鼻子接受不了滿殿的藥味,“陛下說侯爺身負重傷,确實是不宜再久留,便準了您回宮養傷的請求。”

“如此甚好,有勞薛大人為本候奔波勞累了。”安平侯躺在床上連半點起身的意思都沒有。

薛黃門壓住怒氣,連客套話都懶得說了,只道:“那侯爺便好生歇着,奴才話已經帶到了,這就回禀了陛下去。”

安平侯垂下眼眸,惜字如金道:“有勞。”

薛黃門揮了拂塵,轉身就走。

安平侯道:“封睿,你去送送薛大人。”

薛黃門回頭眼神陰冷,讪笑道:“不必了。”

封睿硬着頭皮還是把他給送到了殿外的回廊去,回來時滿面怒氣,對着安平侯道:“那不過就是個閹人,有什麽好值得擺架子的。”

安平侯皺眉道:“薛大人在陛下跟前受了罵,自然要把氣撒出來了。”

只是他撒錯了人。

他以為李錦華有趙如懿照着,護國公府也是個碰不得的,可他尉遲衍就是他能随意輕視的麽。

“去準備馬車吧,今兒下午就走。”安平侯躺在軟綿的床榻上,閉眼時就是禁軍帶着人找到李錦華的模樣,那張小臉白得吓人,像是已經沒了心跳呼吸去了似的,再睜開眼時,眸底劃過一絲憂慮,“你再替本候走一趟,去瞧瞧那李錦華如今究竟是個什麽情形。”

他同喬歸鶴是多年的至交,李錦華是喬歸鶴最看重的徒弟,他替喬歸鶴派人去看望看望他,倒也說得過去。

封睿沒往別處想,立即點頭應下了。

......

......

李錦華醒來時正躺在馬車裏,已經過了兩三日的光景。

她滿臉槁黃蠟白,眼窩深陷,嘴唇邊緣幹得脫了大片大片的細白碎屑。喬溫言看得心疼,倒了一熱水遞給她,道:“錦華,慢些,別再磕着傷着了。”

分明好端端的一個活蹦亂跳的人兒跟着他們出來了,回去時就變得這樣模樣,也不知道待回了太醫院,喬歸鶴看了也得多心疼。

李錦華接下熱水喝了大半碗,才覺得嗓眼裏的幹涸得到了絲絲纾解,祁平遠在一旁冷眼道:“喝慢些,沒人和你搶。”

這幾日除了杜子安日夜守在李錦華身邊,祁平遠也是為了她氣得徹夜難眠,就怕這麽個不争氣的就此睜不開眼了。

祁平遠越想越氣,繼續想再呲兒她幾句:“上回你受涼發燒好得快地不得了,這一回你可差點沒把人急死。”

喬溫言忙傾身擋住祁平遠,不贊同道:“錦華大病未好,祁大人還是別這樣刺激錦華了,省得錦華等會又暈倒過去了,待師傅瞧見了,大家都得殃及池魚。”

沒都沒得跑,特別是喬溫言和祁平遠。

出發前喬歸鶴三申五令叫他們好好照顧李錦華,偏李錦華如今出了這樣的事,而且還是祁平遠的過錯,若他不帶着李錦華進深林去狩獵,李錦華也不會遇上狼群被逼得跳崖了。

杜子安也撇撇嘴,站到了喬溫言一頭,“師傅,錦華好不容易醒了,您不關心他就算了,還這樣遷怒與他!您要是不想同我們共乘馬車,那您去後頭找骁大人他們坐吧。”

063:責罵

祁平遠更氣了,氣得心肝痛。

“你是誰的徒弟?替誰說話呢!”

杜子安嘀咕着,“我這是幫理不幫親......”

這對師徒向來如此逞嘴鬥狠,李錦華見怪不怪,用手肘撐着無力的身子換了個方向,将空碗遞給喬溫言,聲音有些弱,“師兄,再要一碗。”

喬溫言點頭,執起水壺又為她倒了一碗,微晃的馬車內他長指穩穩,沒叫水從碗沿灑出半滴。

李錦華接下水一口氣喝了個幹淨,偏頭看了眼周遭,發現這馬車與來時的不大相同。

喬溫言道:“這是祁大人特意去向溫恭郡王求來的恩典,殿下憐你身子虛弱,便派了輛舒适沉穩的馬車送你回京。”

“那其他人呢?”

“那禁苑有野狼出沒,還是一群一群的,誰還敢進去狩獵,陛下便早早派人封了禁苑,遣散朝官家眷各自回家去了。”

李錦華歪着頭,素日裏狡黠明亮的鳳眸此時略顯渾濁,也不知将喬溫言的話聽進去了幾分。

喬溫言見她面黃枯瘦,眉眼間數不盡的疲态困倦,拿過空碗替她掖掖被角,囑咐道:“你好生歇着吧,再睡會兒,等到了東華門我且再叫你起來。”

“嗯,好。”李錦華輕輕颔首,綿綿的困意瞬間将她扯回了夢裏,幾乎是倒回軟榻上就睡着了。

祁平遠在一旁蹙着眉,暗中苦惱稍後該如何向喬歸鶴交代。

駕車的車夫技術還算平穩,只微微的晃,從香爐裏飄出來的凝神熏香彌散在寬敞的車廂裏,其餘幾人也困意上來了,雙手環胸靠着廂壁閉眼假寐。

回到重明宮已接近正午,太陽毒辣得吓人,帝後貴妃的轎輿先入了東華門,李錦華他們吊在最尾巴後面,喬歸鶴親自站在門口迎接。

喬歸鶴眼前有些重影,被陽光曬得心煩氣躁,好不容易瞧見了心心念念的小徒弟,一看瘦得都沒人形兒了,頓時老眸一斂,怒氣沖天,“這是怎麽回事!不是說只是受了些風寒嗎?!”

喬溫言面潤的面容升起陣陣紅窘,提醒道:“師傅,此處人多,咱們回了太醫院再細細同你說吧。”

骁同濟幾人一齊出聲附和。

李錦華腳步虛浮,一番折騰下來額頭沁出了絲絲細細的薄汗,等回了自己的小院躺回久違的木床上,更是背部發了一場虛汗。

喬歸鶴大刀闊斧地坐在屋裏的桌旁,眼神尖利地瞪着面前幾人,“這到底什麽回事?”

他曉得李錦華身子弱,但沒想到竟病成這樣了。

李錦華坐在床沿邊,微阖的眼角幹澀酸軟,望着喬歸鶴道:“師傅,此事與祁大人他們并不幹系,是徒兒擅作主張才遭了難......”

喬歸鶴氣不打一出來,“你閉嘴,我沒問你。”

李錦華難受得兩眼都包了汪晶瑩的淚,偏身子無力,連多說一句話都累得慌。

喬溫言頂不住喬歸鶴的強勢詢問,一五一十老老實實地交代了,祁平遠沒逃過這劫,愣是被罵得狗血淋頭,連臉都不敢擡起來。

當然也只是被罵得狠些,沒什麽實際性的處罰,只罰了他三個月的俸祿。

李錦華窩在被子裏暗自腹诽,祁平遠的俸祿月錢早扣到明年了......況且也不見得他沒了月錢就會餓死啊,整日還是好吃好喝,沒事去元啓殿蹭蹭賞賜,照樣混得風生水起。

半夢半醒之間,李錦華的腦子裏突然下意識把夢裏的場景悉數串連在了一起。

原來安平侯同她,不,應當說是同趙錦帝姬早就相識了,只是趙錦帝姬同他不熟,只當是個不甚熟悉的臣下。

這麽個俠肝義膽的好男子,實在是有些可惜......

李錦華如是想。

若尉遲衍不是安平侯,不是大周手握重兵的将軍,會不會命運會好一點?

喬歸鶴把祁平遠等人罵了個遍,連骁同濟也沒放過,他這可着的心肝寶貝徒弟走了一趟遠門就變成這般模樣了,他實在心疼。

“你們趕緊滾,休要讓我再看見你們!我這暴脾氣......”喬歸鶴罵得口渴了,端起茶盅裏的茶水喝了一口,發現竟是奇苦無比,忙全部吐出來。

喬溫言偏頭憋住唇邊笑意。

“師傅,您能歇會兒麽?”李錦華道:“我這頭疼了好幾日,你們再吵下去我頭都要吵炸了。”

她本就是喜靜的人,如今正在病中,還是靜心休養為妙。

喬歸鶴身子一頓,跳了幾步走近李錦華,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似是不怎麽燒了,“好好好,師傅不吵你了。”

祁平遠趁着這空檔迅速帶着骁同濟何志開溜,臨走時還看了李錦華一眼,那眼神中飽含委屈冤枉。

李錦華沒忍住,顧不得喬歸鶴還在跟前就笑出了聲。

喬歸鶴餘怒未消,瞪着她道:“你還笑得出來,也不看看你如今是個什麽鬼樣子!”

李錦華愣怔了一瞬,好似她一直忘了照照鏡子,都說大病初愈的人長得跟面皮白白的僵屍一般模樣,見喬歸鶴這滿臉嫌棄的神情,李錦華心裏有些發怵。

喬溫言好心拿了塊不清不明的銅鏡來,黃銅色的鏡面也遮不住她滿臉的頹色,簡直跟貧民窟裏出來的難民沒什麽區別。

“天吶......”李錦華自覺沒眼看了,頭連忙鑽進被子裏躲着。

見她又恢複成了以往那般靈活機巧的模樣,喬歸鶴臉上終于露出點兒笑容,高興道:“臭小子,好好歇着,沒得過幾日還叫你如此散漫偷閑的。”

李錦華其實也算得上是救駕有功,畢竟是為了趙如懿才成了如今這般模樣,喬歸鶴放她幾天假,也好叫她好好休息休息。

李錦華自是乖巧地應下,惹得喬歸鶴攏着胡子連連發笑。喬溫言也在一旁掩嘴笑道:“師傅,咱們先去前院吧,徒兒和骁大人他們離開太醫院已有數日,堆積了許多煩瑣事務,咱們先去忙着,叫錦華睡一覺,再歇歇。”

喬歸鶴點頭道:“好。”

喬溫言領着喬歸鶴出去了,李錦華揉着生疼的額頭躺回床上。

064:留疤

李錦華只歇了兩日,病去如抽絲,兩日後又恢複成了以往古靈驚怪、活蹦亂跳的模樣。

喬歸鶴尋思着她這病也好利索了,他正要去護國公府為陳清妍治傷,便提了兩嘴,問李錦華要不要一起去。李錦華正想找機會去看看陳清妍,自然欣然應允。

還是先前的路線,從東華門出宮,沿着朱雀大街到了護國公府門前,以張管家為首,五六個下人站在臺階下等候。

李錦華幫喬歸鶴提着藥箱,一如上回來時的那樣,怯生生地站在喬歸鶴身後。

進了國公府的堂屋裏,正中央坐着面相威嚴的護國公,旁邊是國公夫人,她今日穿了一襲湘色撒花繡木槿長裙,襯得面色極紅潤,穩穩坐在椅子裏,是一貫的端莊娴靜。

喬歸鶴走進屋裏,站住腳朝着護國公和國公夫人行了禮。

護國公擺擺手笑道:“喬院首不必多禮……勞寧今日大駕光臨,為小女看看臉上的傷。”

李錦華聞言不着痕跡地腳尖退了兩步,手裏握緊了藥箱的箱柄。喬歸鶴對護國公笑着回道:“下官本是奉命行事 ,國公爺不必如此客氣。”

護國公着人賜了座,賞了茶。

喬歸鶴坐下,喝了半盞茶,眼光一瞥看向國公夫人,循循問道:“夫人近來可好?那陳年痼疾可有再複發?”

國公夫人挽了耳邊的黑發,垂頭笑道:“自那日祁太醫贈我一瓶藥丸,每隔幾日吃一粒,如今病痛已除了七七八八了。”

國公夫人溫和的目光落在李錦華身上,溫溫一笑,李錦華垂頭赧然。

喬歸鶴只當沒看見,摸着小胡子道:“那便好。”

護國公派人去将陳清妍請了出來。

不消片刻,陳清妍便娉婷袅袅地從回廊處走來,面覆紗巾,手中執着一柄煙青色小扇。只露出了一雙含着春水柔波的杏眸。

喬歸鶴起身向陳清妍輕輕颔首,陳清妍微微福了福身,道:“有勞喬院首了。”

喬歸鶴面色如常,打着官腔道:“這是陛下的意思,縣主不必多禮。”

喬歸鶴心下腹诽着,這陳清妍臉上的傷傷得不輕,加之泡了髒水微微感染,怕是傷好之後也會留下一道不淺的痕跡。

若是男人倒沒什麽,偏陳清妍是個剛剛及笄的閨閣姑娘,這可不好辦。

喬歸鶴皺着眉叫陳清妍坐下,而後揭下她的面紗,露出從耳後劃到下颌的傷痕,叫李錦華翻祛疤聖藥,用銀針挑着,細細擦在傷口上。

“縣主這傷……”喬歸鶴斟酌着措辭,沉吟良久,才開口道:“縣主盡管放心,待下官回宮之後,再去多配幾樣傷藥,盡快為縣主恢複容顏。”

他未把話說得太滿,衆人卻個個都心裏門兒清着。

女子傷了臉面,這是何等大事。更何況是護國公府這樣的勳貴人家,護國公氣得呼吸急促,一掌拍在桌上,愠怒道:“先前叫你不要跟去禁苑,你偏不聽!如今好了,破了相,毀了容,看誰還敢上咱們護國公府下聘禮。”

國公夫人攔着自家夫君,安慰道:“國公爺莫要惱,這滿京城的青年才俊數不勝數,總有些個只好才情心性的公子哥……”

“你也休要責罵清妍了,她如今才是最傷心的。”

陳清妍傷心之時,撲到母親懷裏,舉着帕子擦了擦眼角。

喬歸鶴站在一旁,默不作聲。

那安平侯着實是個禍害勒。

差點也禍害了他家的姑娘,幸虧前幾日他早早給女兒置辦了門好親事,如今嫁做人婦,徹底斷了那等肖想的念頭。

他同安平候深交近十年,安平候是個什麽倔驢性子他一清二楚。那就是個萬年光棍、對男女之事一竅不通的榆木腦袋。

倒也不是不通,而是不想,他認識他那麽多年了,就沒見他對哪家姑娘上過心。也不知日後,得是個什麽樣的女子才能降得住他。

喬歸鶴略擡頭望了眼李錦華,發現她神色恹恹,有幾分心不在焉。

他将聲音壓得低低,有些許幸災樂禍在裏頭:“錦華,你以後也別跟安平候走得太近了,省得沾染了他那渾身月老見了都怕的氣息,到時你若也找不着媳婦,可別來找我哭。”

李錦華果然忍俊不禁,手握成拳擋在嘴邊。

她有些想笑,她是女子,又怎麽會怕娶不着媳婦呢。

“知道了,師傅。”李錦華輕輕地點了點頭。

喬歸鶴笑了笑。

下人們将陳清妍帶下去,喬歸鶴才拉着護國公去了角落裏小聲不知說了些什麽。

李錦華站得最近,勾着頭,眼神卻不敢亂瞟,只能依稀聽見些什麽“尉遲衍”的字眼兒。

只是李錦華不大明白,喬歸鶴有什麽關于安平候的話需要偷偷摸摸對護國公講的。更何況,喬歸鶴貌似同安平候的關系還不錯。

護國公沒有留喬歸鶴說太久的話,應是府中事務繁多,他的神情些微焦慮。喬歸鶴慣來是個會看眼色的,起身告了辭,帶着李錦華出了國公府。

坐上馬車後,李錦華斜眼看着喬歸鶴,鳳眸中不辨情緒,問道:“依師傅所見,那清遠縣主臉上的傷可能痊愈?”

喬歸鶴面色凝重,聲音轉了個彎:“自然是……不能了。”

還真當他是神醫呢,女子臉上的皮膚向來嬌嫩,被尖利枯枝劃了那麽深的一道傷,就算掉痂之後,也是會留下淺淺的一道痕跡。

“……那師傅你剛才那樣說,萬一要是醫治不好,護國公還不撕了你去。”

“那你要我如何說,總不能直接沖上去說,你女兒的臉我治不了,您愛找誰去找誰?”喬歸鶴說得極小聲,目光瞥向外頭駕車的車夫,語重心長道:“錦華我同你說,這給權貴看病的門道可多着呢,特別是咱們做太醫的,給皇親貴族看病時,那嘴巴能張多大就張多大,別支支吾吾反倒惹人嫌。”

李錦華默了默,心裏頭有東西撞了撞。

喬歸鶴這是在教她保命的本事,雖有些不負責任,但也是金玉良言,在宮中生存的必要法則。

065:聽書

馬車行到鬧市,喬歸鶴突然叫車夫停下,然後拉着李錦華進了一間茶樓。

茶樓裏人聲鼎沸,有白衣儒士也有屠夫少婦,大家都聚在廳裏,圍着臺前的說書先生呈扇形坐着。

李錦華問道:“咱們這以公謀私真的好嗎?”

應當是不好的……哪有太醫奉命出宮診病,半道溜進茶樓聽書的。這要是被哪個碎嘴的官員瞧見了捅到仁德帝跟前去,喬歸鶴少不了一頓責罰。

她不曉得喬歸鶴早就是慣犯了,大搖大擺地邁進了茶樓,立即有眼尖的夥計迎上來,面上熱情好客道:“客官進來坐坐,咱們這兒的茶水點心,可是京城中的一絕。”

喬歸鶴扭頭看了眼還站在門口躊躇不前的李錦華,“走不走,不走那你就站在門口攬客。這茶樓裏的說書先生說的書極妙,往日我也經常來這兒。今兒心裏癢,時辰還早,我聽一會兒再回去。”

李錦華連連搖頭。

攬客?她可是個姑娘,攬什麽客?

夥計手裏摩挲着汗巾,笑道:“小郎君莫要害羞,咱們這兒的糕點師傅是雲樓來的,那手藝,多少客人吃了都點頭稱好呢。”

向來在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夥計們最善哄人,好話是一籮筐一籮筐的,反正不要錢。

咱們這的點心同雲樓一個師傅做的,雲樓那兒一碟點心就要半兩銀子,你說你來不來這兒。

喬歸鶴折身回來拖着李錦華進了門,向夥計要了幾碟子點心和一壺龍井,坐在臺下磕起了瓜子。

要說喬歸鶴和喬溫言還真不愧是叔侄,兩人都喜好這宮外的自由鬧騰。

李錦華望着臺上的老先生有些出神,他正在講一個員外家的小姐和風流公子的事跡,說到熱情時,手裏的撫尺啪啪地打在手心,底下的客官們也聽得興起,個個喝茶嗑瓜子,一派安詳和平的模樣。

“放心吧,出不了什麽事,萬事有我擔着。”喬歸鶴吐了一嘴瓜子殼,轉過臉來極認真地對李錦華道。

李錦華撇了撇嘴,也跟着磕起了瓜子,本該是秋天蕭瑟的季節,她攏了攏衣襟,才茶樓裏已經升了幾盆炭火。靠近炭火的那些人面頰潮紅,興奮得手舞足蹈,也不曉得是熱的還是為了說書先生的故事激動的。

那說書先生的故事有些普通,說是一位書香小姐在游玩途中和一位風流公子落難,而後共處一夜,名聲不保,這種含沙射影,饒是李錦華只聽了後半段,也知道他是在說誰了。

“......陛下登基後不是不許百姓議論朝政嗎?”李錦華偏頭,從手裏摸出一粒瓜子扔向喬歸鶴。

喬歸鶴聽得興味兒正濃,睃了她一眼,“這不過是達官貴人之間的趣事,和朝政扯得上什麽關系?”

李錦華:“......”

明裏說是沒什麽關系,可事關尉遲家和陳家,又有前朝舊臣新臣一說。往深裏再探究幾分,這陳清妍同安平侯的事情再如何,這些人在這瞎咧咧不但沒什麽威懾力,反倒會惹怒護國公府。

喬歸鶴皺着眉,在桌上的碟中撚了一塊糖糕放進口中,那甜膩糯香果然和雲樓師傅做出來的八九不離十。

“你這小子,往日裏瞧着你對誰都不上心冷淡得很,陪尉遲衍去了趟禁苑就開始為他說話了?人家這都是茶樓裏慣用的話本子,換張皮就能接着說,又沒有明指是誰。”

李錦華說不過他,索性端起茶碗一口口灌茶,入鬓的長眉卻擰成一團,這茶果然難喝,還不如喝酒來得痛快。

突然一個影子路過,倏忽坐在李錦華的對面,明豔的嬌紅色在這平淡無奇的茶樓裏有些亮眼,那人面容精致,小巧的梨渦顯得格外可愛。

李錦華并不認識這個姑娘。

倒是喬歸鶴挑了挑眉,朝着那姑娘咧嘴笑笑:“難得啊,三姑娘,竟能在這兒遇見你。”

“是啊,可巧了。”

那被喬歸鶴喚作三姑娘的女子行止活潑随行,伸手拿了只倒扣的幹淨茶碗,給自己倒茶解渴,她身後空無一人,連個丫鬟家丁什麽的都沒有。

李錦華沒見過她,更猜不出她的身份來。

“你是?”那人同樣也在打量李錦華,一雙靈動秀麗的眼睛在眼眶裏打着轉兒,詢問喬歸鶴道:“這位小郎君是何人,二叔,我怎的從未見過。”

喬歸鶴笑道:“他是我剛收的小徒弟,你自然不曾見過。”

李錦華接到少女天真帶着幾分研究的好奇目光時,面上回以一笑,手握緊了茶碗,心裏有些赧然。她不大喜歡有人盯着她看,即便人家只是單純的好奇并沒有惡意。

喬歸鶴擡手指了指少女,對李錦華道:“這是尉遲家的三姑娘,同我女兒感情甚好,便依着輩分叫我一聲二叔了。”

李錦華擡眸,有絲絲疑然掠過眸底,但轉瞬即逝,側身對着尉遲洺行了個抱拳禮,笑道:“錦華見過尉遲姑娘。”

原來是尉遲衍的妹妹。

只是這兩人生得一點兒都不像。

尉遲衍那般惜字如金,對誰都冷冷冰冰,他這個妹妹卻是個話痨,嘴巴一刻都停不下來,拉着喬歸鶴從京城最近的趣事說到了來年開春後的華浮山上的美景。

“可惜前幾日我陪母親去華浮山上禮佛去了,竟沒能參加霞姐姐的婚禮。”

喬歸鶴笑道:“無妨,心意到了就好。”

那尉遲洺話題一轉,一張懵懂純良的臉上寫滿了不解,“怎的霞姐姐這麽突然就嫁給了別人,我們事先可連一點兒消息都沒聽見。”

“她母親去的早,我也是前些日子見了那小郎君家世相貌都可以,這才定下的。”

喬歸鶴說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

能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她那個拈花惹草招蜂引蝶的哥哥。他就這麽一個女兒,可着心裏寶貝着,反倒心心念念的都是尉遲衍那個外男。

自然得早早的叫她嫁人,休要再妄想不屬于自己的福氣。

尉遲洺手撐着下巴,雙眸中是涉世未深的清澈無邪。

喬歸鶴道:“你也莫要惱了,瞧你如今也到了及笄之年,府上也該為你議親了吧。”

豈料尉遲洺聞言臉色大變,“二叔你可別提這回事兒,我母親給我挑的那些男子,能惡心到我把隔年的年夜飯吐出來!”

066:不像

茶樓裏熱熱鬧鬧的,夥計穿梭忙碌在其中,見喬歸鶴他們這一桌的茶壺空了,折身又去沏了一壺新的來。

“客官慢用,慢用,若還有別的盡管吩咐。”夥計生得清秀,脾氣也好。

李錦華望着他笑了笑,揮揮手道:“曉得了,下去吧。”

尉遲洺指着夥計轉過身去忙碌的背影,道:“我母親給我挑的那些人家,還不如他呢。”

噗。

喬歸鶴剛喝進嘴裏的茶水吐了出來,接了李錦華遞來的帕子,微微尴尬笑道:“這茶有點燙,有點燙。”

李錦華纖細白嫩的手指輕叩着桌面,偏頭睃了他一眼,插嘴笑道:“尉遲姑娘這話有點好笑,這母親給女兒挑夫君,只會往好裏挑吧,哪裏會……”

哪裏會什麽,李錦華沒有說下去,但他們二人也能猜到。

喬歸鶴更是不明白了。

尉遲家的關系有點複雜,尉遲衍并不是老夫人親生的,老夫人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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