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着眉狐疑地看着安平侯,問道:“你這什麽毛病,貧血體弱?”
他看着可不像冷宮裏的那些女人氣血不足的模樣,好好的一個大男人,也會體虛?
安平侯手掌握拳放在嘴邊擋着,輕聲咳了咳,道:“許多年的老毛病了,一到秋天這頭疾就見天兒的犯,喝着藥湯也無濟于事。”
安平侯所言非虛,确實是他年輕時揮霍身子落下的病根兒,喬歸鶴也替他針灸藥療過,只是他修養了一兩月又開始夜夜喝酒不休不眠,後來喬歸鶴氣得甩袖道是再也不替他醫治了。
昨夜陪李錦華在閣樓上喝了好幾壇子酒,吹了些風,本來今兒早起床時就頭痛欲裂,強撐着進了林子,又遇上了狼群,實在心力有些憔悴了。
“咳咳。”
安平侯胸腔微微震動了幾下,手裏捧着水囊又仰頭喝了一大口。
李錦華拔出袖子裏的銀針,搶了水囊倒了少量的水出來清洗了一下,而後拿着銀針叫安平侯褪下衣物。
安平侯:“......”
李錦華舉着舉着眉眼間透着幾分不耐,“趕緊的,別磨蹭,給你紮清醒了,我們幾個好探路回行宮裏去。”
安平侯皺眉道:“這......這不大好吧。”他聲音壓低了些,“你我男女授受不親,這荒郊野嶺的,于你名譽有損......”
李錦華快被氣笑了。
這荒郊野嶺又沒有旁人,何來的名譽受損,就算那陳清妍是個活的,那她也只知道李錦華是在為安平侯紮針治病,又不曉得李錦華是女兒身,哪來的閑話和蜚言。
“脫不脫,不脫那我就撇下你倆獨自跑路了。”
李錦華像是找到了打擊他的辦法,斜斜挑着嘴角輕嘲一笑,要多諷刺就有多諷刺:“瞧你這磨磨蹭蹭、扭扭捏捏跟個娘們兒似的,不就脫個衣服紮個針麽,會死啊?還是怎麽的?若是你害羞了那就更不必了,早前幾個月我就已經把你的身子都看過了。”
安平侯冷硬的面孔沒繃住,瞳孔裏燒起了一層薄怒,明明這是極冒犯得罪的他的話,可從李錦華嘴裏說出來他就覺得這語氣似曾相識,擡頭對上她那雙清涼如水的眸子時,再大的火氣也消散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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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侯緩緩閉眼,伸手摸到了長袍腰帶處,上頭的珠玉圓潤微涼,同李錦華的柔軟指腹有些相似,他遽然呼吸一頓,心裏滋生了些許想法。
“快脫!”李錦華站在他伸手,指尖捏着銀針,神色陰鸷不耐。
安平侯褪下外裳,露出裏頭極白無暇的亵衣來,小溪對面的陳清妍直接看得目瞪口呆,嬌豔妍麗的臉上升起大片大片的紅霞,良久之後才別過頭,反應過來自己竟盯着一個男人的身子看。
李錦華指尖的銀針粗細長短各不相同,依序刺進了安平侯的後頸連着背部處,期間問了他幾句:“可覺着痛感減輕了?”
安平侯雙手扶着堆積在腰間的衣物,背對着李錦華不曉得她如今是個什麽樣兒的神情,默了默,才動作輕微地點點頭,道:“似是沒剛才那麽痛了。”
“那就好。”
李錦華将最後一根銀針刺進他後背的肌膚,順便提醒道:“這根我刺得深一些,你會痛一會兒,忍着啊。”
安平侯眉心皺得死緊,背後的人許久也不見動作,正準備睜眼回頭看她,冷不防那根最尖最細的銀針便刺了下來,仿佛紮進了背脊裏,那種痛入骨髓的感覺險些叫安平侯跳起來。
李錦華卻聲音清寒道:“不許動,忍着。”
安平侯絲毫不懷疑李錦華這是在報複他。
畢竟昨夜他才威脅說能有上千種辦法弄死李錦華,今日她便要用銀針紮得他痛不欲生,尖利的針尖刺入骨髓的那種冰冷的感覺讓安平侯心中一震,盡管額角已然因疼痛冒出了一片片的冷汗,他心中反而更加清明了。
果然,惹什麽人都成,就是不能惹大夫和女人。
偏李錦華這兩樣全占了。
後背紮針的地方痛感漸漸消失了,安平侯擡起眼睑,額角的一顆汗珠劃落,停在眼睫邊,沁濕了眼睫,
盡管心裏剛剛翻湧過驚濤駭浪,他面上仍是平靜無波。待李錦華動手将銀針拔去,微涼軟滑的指尖再次碰觸到他背部的肌膚,頓時身子些微僵硬了幾分,垂在腿邊的手指動了動,迅速垂眸将眼底的幽色斂去。
李錦華的聲音裏帶了罕見的婉轉嬌笑,活脫的女子像,“好了。”
安平侯合衣站起,微垂着頭手裏頭系着腰帶,一邊狀似不經意随口問道:“你還看過多少男人的身子,該不會你每醫治一個人,便要叫人脫衣淨身給你瞧吧。”
約莫是這兩天李錦華和安平侯接觸多了,話題也多了,再沒像從前那般懼怕他,反而微嘲地扯着嘴角回道:“......侯爺難不成還想叫下官對你負責?那可多了去了,侯爺您都要往後排百十來號了。”
尉遲衍這是問的什麽混賬話。
醫者哪裏分男女之別,若真到了危及性命的時候,只要能救人活命,還管那勞什子男女之防。
安平侯聞言眸色黯了下去。
陳清妍提着裙擺淌過小溪,棗紅色的馬兒也邁步跟來,馬脖子上的鈴铛随風晃晃地響。陳清妍走到安平侯面前,面上的羞紅還未散去,低着頭怯生生地道:“侯爺,咱們什麽時候能回去?再過不久天就黑了,到時林中野獸都出來了,那就更危險了......”
安平侯濃深的黑眸裏像是化不開的墨,眉間嘴角皆是挂着幾分不耐之色。女人就是這一點麻煩,永遠都只往最壞的方向打算,一點兒不曉得安撫人心。
李錦華收好了銀針,拿着水囊朝安平侯揚了揚,“你還喝麽?”
安平侯揉了揉眉心,道:“不用了。”
李錦華頓時竊喜,不喝正好,她都要渴死了。
剛才同安平侯說了那麽多,她本就身體燥熱現下又口幹舌燥,跑去溪裏喝水動作又不太文雅,她索性仰頭擡高囊口,把裏頭還剩小半袋的水全部喝幹淨了。
安平侯的目光還停在她的身上,只是在看見她仰頭喝水的一幕心頭血都有些沸騰。
李錦華自是感受到了他的眼神,愣了愣,嘴裏包了一大口水咽下了一半後才後知後覺,哇地把水全部吐掉。
053:入林
雲層散開,濃烈炙熱的陽光照得人睜不開眼睛,李錦華鳳眸微眯,才看清楚不遠處的安平侯滿面促狹調侃的笑意,簡直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或者是找把鐵鍬挖個洞将安平侯塞進去,活埋了他最好!
天吶,她剛才還慶幸安平侯吃了暗虧,如今風水輪流轉啊,這報應這麽快就輪回到她身上了。
安平侯黑眸裏的寒意漸散,本就俊美剛毅的臉上混合了幾分柔和笑意,比那冬日厚雪化暖還要叫人驚喜,陳清妍心之神往,險些迷失在安平侯柔柔的笑意中。
但又即刻神志清醒了來。
那李錦華是男子啊,安平侯怎的會對着男子笑?莫說一個太醫,便是陛下親自到了跟前兒,安平侯也不見得會賣個笑臉。難不成......難不成,真是如市井傳言那般,安平侯是個十足的龍陽之症的男子?
陳清妍不自覺就摸索了許多信息,甚至覺得李錦華那惱羞成怒的目光看着安平侯,安平侯也柔柔笑笑地望着李錦華,兩人都是在眉目傳情,這讓她多年以來所堅持的夢想有些将傾的前兆。
安平侯觀察了此處的地理位置,提議向南邊走,陳清妍卻說向東邊走才是對的,到時總能碰到禁苑的邊緣。
“縣主,這禁苑之大超乎你的想象,便是我們三人騎馬沿着一個方向走到半夜,都不一定能摸到禁苑的邊兒。”李錦華曾聽先帝太傅提起過禁苑的修建和排布,說起話來也極有底氣。
陳清妍漲紅了臉,短短十五載的所聞所見她竟找不出一句來反駁李錦華。
安平侯略一沉吟,決定了向南邊走。方位是沒錯的,至少能離行宮近些,至于是要翻山還是穿林就順應天意了。
想着想着,安平侯手撫上額頭,頭疾隐隐又要發作的模樣。先前若不是陳清妍搗亂獨身跑來,他也不至于閑着沒事兒幹蹿進了深林。
李錦華扶陳清妍上了馬背,回頭看了眼安平侯又黑下了來的臉,心裏嘀咕着這男人怎麽如此喜怒不定,分明剛才笑話她的時候還歡得不行。
“诶,你頭又疼了?”她随意找話題開了個頭。
陳清妍身下棗紅色的馬十分乖順,李錦華走在前面牽着它,倒退步子湊近了安平侯。安平侯淡漠道:“都說了這是頑疾,治不了。”
喬歸鶴早前就跟他說過,這頭疾可細細調理,但也只能保證發作的時候沒那麽痛苦。安平侯向來是個無拘無束的性子,喝藥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忙起來時一兩個月才想起來喝個一兩次。
愈拖病情便愈加嚴重了。
李錦華卻渾然不在意,将繩子丢給陳清妍,朝着安平侯一臉認真道:“我若能為你覓得良藥治好頑疾,你要怎麽謝我?”
安平侯面無表情,幽深如潭的眸中卻微微泛起了波瀾,冷聲笑道:“你膽子越發大了,居然跟本候談條件。”
李錦華一怔,腳步也停了下來,安平侯卻并未停,彈指間他長腿跨了幾步,李錦華已經同他隔了不短的距離。
李錦華心中頓時泛起了一股酸澀惱恨,原以為她刻意賣低求好安平侯會對她産生些不一樣的心思,結果出師未捷身先死,白費她耗費了那麽多的心思。那就是塊石頭,又臭又硬,她得想想別的方法,總不能叫這厮一直防着她去。不然得多耽誤事兒啊。
李錦華愣了良久,安平侯走出一段距離後才發現人沒跟上來,皺眉扭頭睨着她,“還不快些,不然等會兒子将你丢在這林子裏,晚上喂狼。”
李錦華嘴裏哼哼了兩聲,才不緊不慢地跟上去,腳下卻有些虛浮無力。男人女人天生的體力懸殊,大家都奔累了一天,偏那陳清妍就可以腳不沾地騎馬,她就得用雙腿趕路。
林子裏幽靜異常,除了些微的涼風吹着樹枝樹葉沙沙作響,就只剩下足靴踏在枯葉堆上的吱吱聲,陽光微涼,從葉片間隙投下來時變成了支離破碎的光影,李錦華伸手想去抓住它們,意料之中的虛虛一抓什麽都沒抓着。
陳清妍看了她的舉動,眼睛裏露出了一抹別樣輕蔑的神色。
安平侯卻是看不下去了,擰眉呵斥道:“好生走路,摔不死你。”
他一貫面如寒鐵,黑下了臉時連朝中的最恬噪的禦史文官都會被吓得噤若寒蟬,不敢再開口。
偏李錦華是個不要臉皮之人,下定了決心要膈應他,一路上怎麽跳脫怎麽來,不是用枯枝敲打樹幹讓落葉掉到安平侯的身上,就是時不時撿些小石頭小幹果丢他的後背。安平侯不知為何今日脾氣好得不得了,除了板着一張冰寒的臉,并沒有什麽實際性的動怒。
金黃的太陽愈漸西移,安平侯眸中的幽深絲毫未減,反倒随着愈漸紅彤的太陽變得神色莫測,他偏頭望了眼身後騎在馬上的陳清妍,心道要是沒有這個女人,他和李錦華騎着馬至多一個時辰就走出去了。
李錦華的步子邁得極小,眼前的事物幾乎都在搖晃相撞,每走一步心腔都仿佛被狠狠地撞擊了一下,撞得渾身快要散架一般。安平侯側頭望了她一眼,神色清冷道:“還能走嗎?”
李錦華虛虛擺了擺手,她喉頭澀痛,說不出話來。
安平侯聞言垂下眸子,向前方的陳清妍道:“停下歇會兒再走。”
林子裏有蟲鳴鳥叫,不至于太安靜,但也太吵,李錦華只感覺腦子都快被鬧炸了,小腹處微微的酸脹,像是......像是來了葵水似的。
安平侯見李錦華有些不正常,走近去想扶她起來,被她伸手推開。
李錦華找了塊石頭,坐下的一瞬間只覺得下身快被痛感撕裂了,算算日子還沒到啊,難道是這幾日蹦跳久了,将這日子提前了?
“我要去方便一下……你們倆等等我……”
李錦華以手攬住屁股後的長袍,蹩着腳面朝安平侯倒退着走。安平侯目光緊鎖着她,深濃的眸中升起幾分不解。
054:遭了
安平侯站在臨近黃昏的日光裏,微紅淡橘的光線為他渡上了一層絨光,側臉清寒,黑眸裏像是凝了數不盡的冰冷柱子,正目不轉睛地盯着一個方向。
陳清妍坐在馬背上,一張桃花面上沁出點點霞紅,猶豫了許久,才對着男人的背影問道:“侯爺好似同李太醫關系很好?”
她剛說完就想扇自己兩巴掌。
安平侯同李錦華的關系好不好,但凡眼睛沒瞎就能看出來吧。可她不曉得,這樣一個剛剛晉升的太醫是怎麽和安平侯勾搭上的,分明昨日在宴會上陛下指了安平侯保護溫恭郡王時,安平侯同李錦華還無甚交談,甚至兩兩對視間還冒着幾分火氣。
結果就這一夜的功夫,兩人又是說笑,又是脫衣服施針,怎麽違和怎麽來......
安平侯轉過頭來,眼眸無甚情緒,映着漫天的晚霞倒沾染了幾分煙火氣,“與你無關。”
陳清妍頓時愣住,從臉頰撫過去的柔風霎時變成鋒利無比的利刃,傷得她體無完膚。她嘴唇嗫嚅道:“侯爺何須同我這般生疏......”
她記得前年在京城街市初遇安平侯時,他真的好似神谪一般,發瘋的馬匹差點就要将她踩死,幸得他從天而降伸手将她抱起。正是槐花飄落的時節,街邊的槐花被風卷起,飄飄落落,他們便在花海中旋轉跳動。
那時他眼眸如劍般凜冽傳神,只開口說了一句話:姑娘,可有傷到?
也正是因為那一句話,陳清妍便覺得此生非他不嫁了。
安平候眸中升起星星點點的寒意,像是三九天裏的寒潭一般,“清遠縣主,您貴為陛下親封的大周朝縣主,請注意言行。”
瞧她剛才那副神色凄凄、欲梨花帶雨的模樣,不清楚的人還以為他是個負心漢呢。這鍋得多冤,這鍋他不背。
李錦華從樹叢後走出來時,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場郎心如鐵的戲碼。
“喲,你們正聊着呢,是下官打擾了你們嗎?”李錦華擺出一貫在人前的那副吊兒郎當的男子模樣,這言行他自己倒不覺得有什麽問題,只笑道:“若是你們沒聊夠,那下官再去避避?”
她作勢就要轉身離開的樣子,安平候眉心皺得死緊,沉聲喝道:“站住!”
安平候清寒冷若冰霜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道:“本候同清遠縣主沒什麽可說的。”
李錦華鳳眸微眯,眉梢的弧度彎成了半個月牙,“那既如此就繼續趕路吧,不然晚了,那咱們仨就得在林子裏過夜了。”
李錦華說着,眼睛犀利地掃了一眼陳清妍,陳清妍的雙眼腫得像核桃似的。她生來驕傲,哪容得旁人如此嘲笑的眼神,立即不服輸地瞪了回去。
李錦華揚起唇角笑了笑。
陳清妍到底還是太年輕,自小養在深閨,連最稀松平常的帝王心都猜不中。
仁德帝希望舊臣新貴和睦一家親是真,但絕不是用聯姻這種方法。換句話說,他只要下面的臣子明面上和睦相處,甭管私底下鬥成什麽樣,最好全都是仇人,這便是帝王的制衡之術。
不管是陳家還是崔家都送了各自的女兒進宮,但仁德帝全都雨露均沾,擺的就是讓兩家各自鬥的想法。
安平侯長腿邁動在林間,陳清妍同李錦華才又跟了上去,一時間只有腳下婉轉響起幹枯樹葉被踏破的咯吱聲,和棗紅馬低低的喘聲。
眼看太陽的光越來越弱,朝着西邊漸漸落下,傍晚的深林一片濃郁的深綠之色,前方時不時跑過幾只動作敏捷的野物,蹿得倒是極快,安平侯剛看過去,那小畜生就蹿地沒影兒。
李錦華跟在安平侯身後,腹間還是有些不舒服。
而且這林子越走越靜,走到深處時,連一只野兔都見不着了,只餘下梢頭的黑烏鴉嘎嘎地叫了幾聲。李錦華覺得這條道兒不對,應該說是味道不對,裏頭有人的血腥味。雖然時間久了淡了,但李錦華一向口鼻靈敏,還是一下子就聞出來了。
“遭了。”走在最前方的安平侯停下腳步,身形緊繃,垂下寬袖下的手緊緊攥住。
陳清妍急急勒了馬,擔憂地問道:“侯爺,這是怎麽了?”
好端端地怎麽不走了呢?眼看着太陽就要完全落山了,到時林子裏黢黑一片,若是再有什麽猛獸野狼,他們三個豈不是就要給那些畜生填肚子了。
“別動!”李錦華鳳眸眯起,弓着身子低聲輕喝。
陳清妍不解,回頭瞧了眼李錦華,發現她的臉色白得有些吓人,連下唇都被咬破了。
“你們......”
她還未将心中疑問問出口,李錦華就猛地撲過來把她從馬身上拽下來,身子一陣天旋地轉,陳清妍嬌弱的身子險些直接暈過去,待看清楚眼前數丈處的數十雙幽藍碧色的眼瞳時,登時吓得雙腿發軟。
一擡頭更是見到了安平侯凜冽如刀的目光。
李錦華低聲問她:“可還能跑?若是不能......”就把她丢在這兒喂狼了。
“能能能!”陳清妍面色死灰,顧不得男女之別緊緊抱住李錦華,生怕她一時氣憤就丢下自己跑了。
李錦華扭頭和安平侯對了個眼神兒。
低矮的灌木叢中湧出的十幾雙幽藍碧瞳,林子裏密不透光,輕風微微一吹,極淡的血腥味又飄了來。李錦華不适地皺了皺眉頭,道:“下來,等會自己跑,我可抱不動你。”
陳清妍瑟縮了下身子,濕漉漉的杏眸猶如小鹿亂撞般無措驚慌,見李錦華的神色姿态不似作假,輕輕離開李錦華瘦弱的身子自己站穩。
她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打量李錦華,除了一張臉長得還算可以,瞧那細胳膊細腿兒的,身量也不夠,放眼整個京城,怕是給墊塊磚還是最矮的。
遠處的幽光煞氣漸漸逼近,四散的戾氣驚得枝頭鳥撲棱棱飛走了,頓時顯得他們的處境尤為艱難。
“侯爺......”陳清妍到底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饒是先前已經見過狼群相撲的場面,現在仍是兩腿打顫,驚慌之餘只能雙唇無意識地貼在一起喊男人的名字。
055:幫忙
幽深的林子裏視線昏暗,從不遠處傳來狼的喘息聲,突然鳥鴉亂飛,枯葉紛紛墜落。三條影子穿梭在昏暗的林間。身後餓狼撲來,李錦華迅速抓住陳清妍的腰肢,用手裏頭抓着的木條揮開撲來的狼爪。
李錦華眸光生寒,雙腳疾奔,命令陳清妍:“再快一些。”
陳清妍素來是個溫婉端莊的女子,委實是頭一回這樣狂奔逃命,跑了不過半盞茶的時間就支撐不住了。
“我……不行……我跑不動了…能歇一歇嗎……”
李錦華冷冷瞧了她一眼,冷笑道:“你去問問狼兄們肯不肯答應?”
陳清妍面如死灰,恨不能長上翅膀飛離這林子。早知道就不回來了,如今竟是要搭上自己一條性命。
前方的樹幹橫出一截枯枝,安平候拔劍砍掉枯枝,腳下的步子放緩了些,偏頭睃了一眼陳清妍道:“當真走不動了?”
“嗯……”陳清妍羞赧地點了點頭。
她腳下盡是泥沙亂石,裙擺有些礙事,絆了她一下。
安平候手疾眼快扶住她,索性抓住她的手将她柔軟的身子甩在自己背上。
陳清妍的呼吸錯亂了許久,男人因奔跑有力的心跳透過背部傳來,頓時桃花面上染了一層羞紅。
“看什麽看,快走。”安平候眼神清冷看了一眼李錦華。
李錦華抓緊了手裏的木條,暗自咬牙,一邊回頭觀察身後的狼是否又跟了上來。
耳邊的夜風呼呼的吹,割得面頰生疼,但耐不住身後奪命的狼嘯聲,前方突然湧出一大片月光,像是林子走到了盡頭。
“尉遲衍,別走了!”
李景華臉色大變,渾濁的月光下,前方是一個斷崖,離對面至少有十丈之遠......若不能到達對面,便只有返身沖出狼群的辦法。
要是只有她和安平侯兩人還好說,偏身邊還跟着陳清妍這麽個累贅,不會武就算了,連跑路也是個不頂用的。
月光的紋理透過兩旁稀疏的樹葉灑在崖邊,邊緣的嶙石茬子泛着淡淡的光,而身後野狼們眼睛中幽藍的光比之更甚。
“你且去那邊躲躲。”安平和陳清妍放下來,修長的手指了指崖邊的一塊半人高的青石。
“那……侯爺,您呢?”陳清妍哆嗦着唇,面色慘白,手指尖想去抓他的衣袖,卻抓了個空。
安平侯已舉着佩劍一身孤絕狼群沖去,頓時溫熱的狼血四濺,響起陣陣狼嚎。
李錦華手上只有一根不粗不細的木條,索性拉着陳清妍一起躲到石頭後面,就算幫不上忙,不給他添亂總是好的。
領頭的狼王是異色瞳,一只幽藍,一只碧綠,它碧綠的那只狼眼恍若一塊綠幽幽的寶石,在濃深夜色的林子裏熠熠發光。
世人常說,狼這種動物極有靈性。
李錦華只見那狼王發了狠似的撲向安平候,眼瞳中的幽綠更甚,其餘小弟皆跟随狼王的意動攻擊安平候。
陳清妍看得膽戰心驚,聲音粗啞:“李太醫,你快去救安平候啊!”
李錦華微微斂下眸中的黯色,不置一詞。
瞧她那急得發紅的芙蓉面,再無國公府嫡女的端莊持重,滿心滿眼都是安平侯的安危。
“你還愣着做什麽,安平侯可是陛下最看重的将軍,立下累累功勳,還在平叛中立了頭功。他若有事,陛下定将誅你三族!”
李錦華猛然色變,原本清涼的眸子寸寸化冰,比三九天裏的寒潭還要刺骨緊盯着陳清妍發白哆嗦的臉,陰陽怪氣的道:“你說的倒是簡單。”
上輩子她深習武藝,或許可以上去幫幫安平侯,可這輩子的李錦華就是個細胳膊細腿兒的弱女子,能照顧好自己不給安平侯添亂就不錯了。
“你要是不上去幫忙,可趕緊閉嘴吧。”李錦華雙手攀着石頭邊緣,回頭冷冷呲兒她一句。
月光下,十幾頭毛色銀灰的狼将安平侯團團圍住,腥稠的涎水沿着下颚流下,蜿蜒出一道道晶瑩剔透。這些畜生竟然知曉車輪戰術,兩三頭兩三頭弓起身子猛撲向他。鋒利的狼爪在月光下散發着素白的光。
旋即被安平侯鋒利的長劍捅破皮毛,血泊泊流出。
李錦華探出頭去:“尉遲衍,別打了!”
這樣打下去根本不是辦法,狼是群居動物且精力旺盛,安平侯本就身上有傷,竟然撐不過多少時辰。
安平侯俊顏染血偏頭看了李錦華一眼,見她那一雙漂亮的眸子裏滿是擔憂,心間竟生出一種莫名的滋味。
這種眼神讓他似曾相識,就在無數個午夜夢回裏,折磨得他徹夜難眠。
斜刺裏沖來一只狼爪,安平侯揮劍割斷它的經脈,滾燙的熱血噴灑在他的臉頰上,像極了在沙場上奮力殺敵的将軍。
李錦華鳳眸一眯,心中頓時有了打算,狠瞪了一眼陳清妍,道:“好好待着,不準亂動。”
便拔了雙腿,跑向安平候。
安平侯有一瞬間愣怔,黑沉的雙眼裏湧上一層薄怒,握着劍柄的手上沾了粘稠的血液,已有些打滑。
“回去!”他命令道。
李錦華側了下身子躲避攻擊,一手拉住安平侯的腰帶,道:“斷崖下是水潭,咱們跳下去還有一線生機。”
“你确定?”
“……總歸在上面被狼吃了的好。”
起碼摔下去摔死,待明日仁德帝派人來也能尋找得到完整的屍身,比被狼分食死無全屍來得好。
安平候略一沉吟,手上的劍挽了個漂亮的劍花,腳下飛快,拽着李錦華就往崖邊跑。
“侯爺!”
陳清妍臉皺成一團,提着裙擺追出去,只見安平候他倆往崖邊跑。那頭便是懸崖,月光照下去深不見底,崖底吹上來的風也帶着幾分森涼,像有無數只厲鬼在慘叫哀嚎,吓得她身子瑟縮了一下,往後退了好幾步,道:“你們這是……”
難不成被狼吓破了膽,都不想活了?
安平候側臉沁在寒水似的月光中,聲音清寒:“想活就跟我們一起跳。”
陳清妍默了默。
那灰毛狼王似知道了它們幾人的意圖,也不着急,領着小弟們悠閑地邁着腳步逼近,甚至還閑情逸致地舔了舔先前被安平侯用劍砍傷的爪牙。
056:帝姬
夜風瑟瑟,寬大的衣袍獵獵作響,夾雜着些微的哭泣之聲,安平侯眉眼一蹙,再無耐心,緊緊抓住李錦華的手臂往崖邊縱身一躍。
剎那間天地仿佛失了顏色,如白晝一般明亮,李錦華的腦海猶如深處蹿上了幾束煙花,砰砰地又響又亮,叫她憶起了一絲絲忘卻許久的記憶。
埋藏在腦袋最深處被塵封許多年的回憶,如煙花一般洋洋灑灑飄在頭頂,片刻後光亮消失,盡數收攏回腦子裏。
安平侯側臉冷冽薄唇緊抿,手下緊抱住她的柔軟腰肢,一雙素日裏肅寒冰冷的眸子正凝視着她,後者也回抱了他,兩具身子極度契合,像是本該就密不可分一般。
李錦華不适身子墜落的恐慌感,抽出一只手捂住了右耳,但左耳旁仍灌進了不少利風,像是要把耳膜一齊震碎了去。
安平侯眸光邃然,抽出一只手,卻是替她捂住左耳。
溫熱厚實的感覺透過皮膚傳到李錦華的心底,頓時覺得火燒一樣。
安平侯道:“不要亂動......”
他聲線本就低沉沙啞,被風一吹更是變得極細了,好在李錦華一向耳力不錯,聽清了。
崖上的陳清妍吓得花容失色地向後倒退,咬住蒼白的下唇萬分不甘。
那兩個沒良心的,竟丢下她自己跑了。
叫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如何應對這些餓狼。
陳清妍思索了一瞬,幾乎是面前那群餓狼眼中的幽光暗下的一剎那,頓時拔腿就向崖邊跑,咬牙奮力一跳,雙腿脫離地面轉而落入無盡的虛空,身子呈直線迅速往下墜落。
凄慘的女音響徹在深夜的斷崖邊。
李錦華身子輕飄飄的,眼皮子極重根本擡不起來,恍惚是落入了雲端,突然間又淋了瓢潑大雨,整個人濕淋淋的跟泡在水裏一樣,沉沉浮浮,甚至有些呼吸困難。
“李錦華。”
一道清冷又略沉磁的聲音喚着她,李錦華,李錦華。
可她不叫李錦華,她叫趙錦。
睡夢中的人皺了皺眉小巧精致的眉,嗓子因泡了水變得有些咕囔軟糯:“......大膽,敢對本帝姬無禮!”
安平侯收了正在揀拾木柴的手,垂在膝蓋邊緩緩收緊,瞥了眼正坐在對面咳嗽的陳清妍,回頭仔細凝視李錦華的臉。
帝姬麽......大周朝的帝姬總共就那麽幾個,而成祖這一脈,僅有先帝生了個趙錦帝姬,他還不曾聽說過有別的帝姬。
何況仁德帝登基之時已宣旨昭告天下,廢除帝姬制,轉稱為“公主” 。
難不成是先帝在宮外留下的種?
“李錦華,醒醒!”
安平侯坐在岩石壁下,一會兒伸手又拍了拍李錦華沁涼的臉頰,“沒得你這樣賴皮的,縣主一介女子摔下來都好好的沒缺胳膊沒缺腿兒,你這竟還昏過去了,若再不醒,本候就将你丢進那寒潭裏再泡一會兒......”
他話音未落,李錦華猛然一個鯉魚打挺,尚在滴水的發髻松散開了來,濺了一些寒水到腳下的火堆裏,炙寒之碰,撞出了一陣火星子,跳到安平侯剛烤幹的袍角上,燒了個小指頭大的洞。
寒夜露重,崖底滿是涼風,斷岩石壁壓根擋不住風,一陣陣吹得人心惶惶的,陳清妍扯了扯冷硬的長裙,風一吹,更是凍得唇瓣發紫,雙眼半眯看向對面正壓低聲音呼喚的安平侯。
“侯爺莫要再喚了,李太醫還未醒,清妍便要睡過去了。”她雙手攏在身前擋着微微動了動,靠近了些火堆,些微的熱浪撲來,反倒身子覺得更冷了。
安平侯秉着男女授受不親,只脫了衣服蓋在了李錦華的胸前,此時只着了一件深灰色裏衣。他坐在紅色的火堆旁,臉龐上的傷痕因泡了潭水有些發脹,頗為狼狽,與素日裏那番俊美無俦的模樣大相徑庭。
陳清妍還是覺得不是很暖,索性提着裙擺走到了岩壁旁,同李錦華靠着,豈料剛坐下,安平侯就不知為何遽然起身,然後俯身抱起昏迷的李錦華坐得遠遠兒的。
陳清妍頓時身子一僵,不太明白安平侯這樣的用意。
她見李錦華垂落的袍角還滴着水,好心提醒道:“侯爺,李太醫渾身濕透,你替李太醫将衣裳脫下來烤烤吧,看他這樣子,怕是別得風寒了。”
安平侯垂眸看了眼李錦華。
她漂亮的眸子此時緊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