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雪豔的美人,只可惜護國公一生追随仁義道德,偏為了這麽個孤芳自賞的女兒成了生平最嫌惡的逆臣。
兩彎清眉落于盈盈水眸之上,彎若月牙,閃着動人的輕柔澤色,她望着祁平遠腰身輕輕一俯,“祁太醫可是要去尋殿下?清妍身子無礙,不如和祁太醫一起去吧。”
祁平遠皺了皺眉。
陳清妍是護國公的獨女,她剛受了野狼的驚吓,如今明知道林子裏可能還有狼群,他才不敢帶着陳清妍去涉險咧。怕到時被護國公知曉了,得嚎天嚎地嚎得整個太醫院都不得安生。
“此事不行,清遠縣主還是快快回行宮吧,順便通知侍衛隊們到林子裏将世家公子們找回去。”
陳清妍眸子裏瞬間蓄了一層霧,雖心底極不情願,也還是應下了:“好,清妍去面見陛下,請他派人封鎖禁苑,祁太醫便去尋殿下吧。”
她關心的倒不是趙如懿的安危,而是和趙如懿這兩日形影不離的安平侯,也不知他現今如何了,千萬可別也遇上了野狼。
祁平遠淡漠地點點頭,夾了夾馬腹神色凝重地往林子深處走去。
李錦華那個臭小子,真不是個省心的,合該來幾頭餓狼将她吃了去!
而此時的李錦華駕着馬眼見就要走到趙如懿身邊了,冷不丁鼻子癢起來極沒形象地打了個噴嚏,驚起林間樹枝上的鳥兒簌簌飛離,落葉紛紛,葉面被陽光折射出彩色的光線,洋洋灑灑,五彩炫目,李錦華局促地騎在馬上,面色頗顯赧然。
趙如懿停下拉弦的動作,轉頭笑着看了她一眼,眼中的促狹叫李錦華更加覺得面上無光。
“孤辰時問過祁太醫了,他說你身子不适不宜再外出,不想你還是來了。”
李錦華微微擡頭,将他眼裏的笑意盡收眼底,只是一時猜不透他是在笑祁平遠的謊瞞還是自己剛才的糗事。
安平侯灼人的視線掃向李錦華,眸底泛着深濃的寒意,面色不顯分毫。
元寶有些捉急,不大明白這幾位之間的冷空氣從何而來,只道:“殿下,這附近能獵的活物已經不多了,不如咱們去西邊的林子轉轉?”
李錦華下意識地往旁邊侍衛手中的麻袋看去,癟癟的看着沒什麽分量,摸了摸後頸間的碎發,李錦華想起這附近昨個兒就被她同祁平遠一起掃蕩幹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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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如懿笑了下,聲線溫潤敦厚,“也好。”轉頭向李錦華挑挑眉,“錦華,讓孤見識一下你的箭法,今晚孤還去你們院裏吃烤肉。”
李錦華讪讪笑,趕着棗紅馬上前。
路過安平侯身旁時,安平侯朝她掃了個不清不楚十分隐晦的眼神。
李錦華眸底劃過一絲警惕,偏頭再看了他一眼,只見他面色如常,眸間也恢複成往常幽深如寒潭的樣子。
這叫李錦華有些惶惶不安。
西邊的林子較為茂密,濃綠之色還未褪去,樹梢叢中皆點綴了紅的白的小花,枝頭葉茂,陽光也無法從葉片間隙中鑽進來,鋪面而來的森冷叫衆人不自抑攏了攏披風。前方幽靜,時不時傳來幾聲鹿鳴狐鬥的聲響。
趙如懿轉頭笑盈盈地看向李錦華,李錦華垂眸抿唇,擡弓搭箭,神色微斂,先是瞄準了一處枯樹幹,而後遽然一轉,射中了十丈外的一只秋鹿,低啞凄厲的鹿鳴回蕩在前方空蕩蕩的林子裏。
048:惶恐
“好箭。”
趙如懿話語裏毫不掩飾的誇贊讓李錦華更加勾着頭,企圖避開安平侯帶着幾分探究的寒涼目光。
“錦華,真沒想到你醫術了得,棋藝卓越,箭法更是不俗。”趙如懿打了個手勢,身後緊跟的侍衛連忙拖着麻袋去将那只肥美的野鹿丢進去,回來的時候略顯吃力。
元寶看向李錦華,也跟着自家殿下附和道:“李太醫真不愧是喬院首的關門弟子!”
侍衛們拖着半人重的麻袋有些力不從心,提議道:“殿下,這鹿沉得很,怕是會拖累殿下和侯爺的興致,不如小的一人先将這鹿送回行宮,稍後再帶幾人來給殿下拎獵物。”
趙如懿向來對身邊的人極好,原本仁德帝給他給了不少侍衛,他不想興師動衆便只帶了幾個揀拾獵物的,侍衛們到底也是人,拖着沉重的獵物不良于行,趙如懿于心不忍。
“也好,你路上當心,記得躲避亂箭,不要傷着了。”
他說道。
侍衛應着,從馬袱裏翻出幾個空麻袋丢給了同伴,自己一人将碩大的野鹿扛在馬背上,駕馬離去,在幽靜的深林裏留下一串噠噠的馬蹄聲。
枝頭的鳥兒同樣受了驚撲棱棱揮着翅膀吓跑了。
李錦華忽然憶起上輩子在禁苑裏就是為了追一只野狐走進了愈來愈深的這樣的林子裏,然後遇上了一頭兇猛的狼王,差點命喪于此。
心底如同一層薄薄的窗戶紙被人捅了幾個窟窿,深林裏飄來的嗖嗖涼風從那窟窿裏鑽進四肢百骸,連踏着馬镫的腳底都猶如沁在寒潭裏一樣刺骨冰涼。
她打着馬走上前,手中緊緊握住繩子,面上揚起一抹極淺的笑意,側頭地看向趙如懿,試探問道:“殿下可還要狩獵?我看那前方的林子裏多是陰濕蚊蟲,實在難受,不如錦華陪殿下回去吧,或者去別處再尋獵物。”
李錦華極力壓制住聲線裏的些許抖動,還是被心細如發的安平侯聽出來了。
也不光是安平侯,趙如懿也輕蹙眉宇疑然地看着李錦華,目光像是像是夏季涼雨般的清爽,輕輕地落在李錦華不安的面龐上,研判她嘴裏有些叫人生疑的話。
趙如懿貴為郡王,自是想去哪裏便去哪裏,李錦華雖是太醫也不得幹涉。元寶以為李錦華是恃寵而驕,得了殿下幾日的嬌慣就開始試探僭越了,惹得他心中不平,率先出聲道:“李太醫,殿下身份尊崇,你豈可擅自忤逆殿下的心意?”
他這話還算是輕的,并沒有說得太難聽。
李錦華清秀乖巧的面龐失了顏色,被咬出齒痕的下唇有些泛白,前方深處的林子裏傳出不知名的野物的嘶叫聲,聲聲凄厲,夾雜些微的利箭破空之音。
趙如懿莞爾一笑,道:“錦華,你聽,前方不正有人嘛,這說明林子互通,也有人從對面過來了。”他多看了那處幾眼,道:“你不必草木皆兵,禁苑裏只有些溫馴得很的野兔雜鼠,那些個野獸都是被拔了爪牙的,傷不了人。”
安平侯投來一道輕諷的目光,薄涼道:“若是怕了便回去,跟個娘們兒似的,恬噪。”
李錦華面色漲紅,一口老血憋在喉嚨口險些噴出。
這這這,這尉遲衍還能再不要臉一點麽?
往日他不知曉她是女兒身就算了,昨晚上他倆可都算是喝過酒吃過肉的酒肉朋友了,怎麽還當着趙如懿的面來挖苦她,忒不要臉!
李錦華刻意擡高了些下巴,卻還是不及安平侯的身量高,只得語氣再硬一些道:“我才不是怕,只是擔憂殿下的安危,唯恐林中會有兇猛的野獸出沒,我身為太醫,擔憂殿下的身體并無過錯吧。”
安平侯墨玉似的眸子裏的譏諷愈加濃深,臉上活像糊了一層冰碴子,還見人就呲,一點也不口下留情。
“怕了就是怕了,莫要提些旁的理由掩人耳目,本候如今就在殿下身邊陪着,能出什麽差錯?嗯?”
他話裏的奚落之意毫不掩飾,饒是趙如懿這等心性寬厚的人都覺得安平侯太過分了,實在是太欺負李錦華了。
“安平侯,錦華年紀尚輕,難免有些說話行事不大周到,你也算是重明宮中的老人了,何必同一個孩子計較。”
安平侯:“......”
他知道趙如懿會偏頗李錦華,只是沒想到趙如懿會用這種打擊他的方式,且打擊得他有些措手不及,渾身奔騰的血液恍若倒流回心腔裏,餘下的四肢冷若寒鐵,心裏面的某處破了個小口子,些微的痛,伴随着秋風瑟瑟,涼意就更加刺入骨髓了,像是梅雨時節膝蓋骨裏藏着的那股濕痛。
安平侯別過臉,掩在袖下的手掌緊握,直到虎口泛出青白色,手掌連心的疼痛才将他的思緒微微拽回了些。
李錦華勾着頭,錯過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幽色,待她擡眸看向安平侯時,他的臉色正好黑了下去,劍目裏像是打翻了的硯臺,深濃的墨黑化不開,遮住了原本的情緒。李錦華略一挑眉,順着趙如懿遞來的杆子往上爬,嘴角揚着幾分有恃無恐的笑意,“錦華實在惶恐,擔不起殿下這般疼愛,但安平侯手掌重明宮上下安危,必定是心胸廣闊之人,他今日得了殿下這番話,日後便不會對錦華再惡言相對了吧?”
安平侯的目光化為冰刃朝李錦華擲去,他盛怒之時便是朝堂上最恬噪的禦史老爺也得誠惶誠恐地閉嘴不敢再言。
李錦華笑容謙卑,一雙漂亮的眸子倒映出淺淡的亮光,見他不語,又笑着道:“安平侯,錦華知錯,還請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這麽個小孩子計較了。”
安平侯看得磨了磨後槽牙,暗嘆李錦華忒不要臉。
她惶恐?他這麽沒看出來?
現下幾人中,最不惶恐的就是她李錦華了吧,活生生的有恃無恐,是怕他找不着機會收拾她了?!
趙如懿皺着劍眉,雖有些陰郁之感,但笑起來是又極為好看,像盛陽裏綻放的蘭花,吐着芬芳優雅的花苞,給人極舒服的感覺。
趙如懿笑了笑,道:“你們兩人怎麽像對冤家,有什麽可吵的,今日日頭尚好,還是快快獵些吃食回去,孤晚上還等着祁太醫架上火堆好烤肉吃呢。”
李錦華同安平侯互看了一眼,兩兩相厭。
若不是還有趙如懿和元寶,以及幾個侍衛在場,安平侯眼中的暴風雪定然化作實質盡數報應在李錦華身上。
趙如懿輕輕笑,拉着辔繩驅馬往樹旁走了幾步,餘光瞧見一塊長滿青苔的磐石旁有一只雙色眼瞳的幼狐,不知是自己和狐群落下了,還是被母狐遺棄的。
一陣清淺的馬蹄聲從對面的深林裏朝他們這裏馳來,聽着聲音似是只有兩匹馬,噠噠的馬蹄聲在僅有微風拂葉的林子裏顯得尤為突兀,驚起一波又一波的枝頭鳥雀。
049:憂心
“殿下。”陳清妍胭脂色的裙擺上還沾着幾道褐紅色的血跡,幹巴巴地皺在衣料上,有些狼狽,但耐不住面相柔美,眉如輕煙,面若桃花,纖纖細腰不盈一握,像是被徐徐輕風一吹就能吹跑似的。
陳清妍下馬向趙如懿福了福身行了一禮,才轉頭看向滿目冰寒的安平侯,卻好似故意忽略了他的臉色,對着他盈盈一禮,模樣好不嬌俏,一張桃花面含羞帶怯,煙籠眉淺颦微蹙,好不我見猶憐。
李錦華別過臉看向別處,對這種獨身追情郎的戲碼并沒有興趣。
趙如懿面色無異,只輕瞥了陳清妍和安平侯之間的情絲湧動,頓時覺得自己有些多餘。
是了,多餘?
趙如懿淡笑,聲音軟潤道:“縣主不該在東邊的林子射獵嗎?怎麽從對面穿過來了?”
陳清妍回身深深吸了口氣,想到接下來要說的話,心裏有些打鼓,擡眸觑了眼冷冰冰的安平侯,更是心中堵堵的,難受極了。
“殿下......這林子有野狼,極不安全,殿下和侯爺還是快快離去吧,祁太醫方才叫臣女回行宮通知陛下,現在應該是已經将這林子外圍住了,到時裏頭的兇狼猛虎亂竄,傷了你們可如何是好。”
陳清妍身後的綠柳揪着馬鞭尾部的細條穗子,擡頭飛快地看了自家縣主一眼,癟了癟嘴,她欲言又止的模樣落入了李錦華的眼中。
趙如懿聞言身子一頓,偏頭看了眼安平侯,兩人都瞧見了對方眼中忽然升起的一絲凝重。
陳清妍一身的血跡不似作假,趙如懿雙目盯着陳清妍的臉,卻瞧不出她一絲說謊的跡象。
綠柳開口替陳清妍說道:“先前我家縣主在東邊的林子裏狩獵,突然不知哪兒蹿出來一只餓狼,異常兇猛,幸虧有兩個侍衛出身救下縣主,将灰狼殺死了。”
趙如懿低眉沉吟。
禁苑裏不該出這樣的事。
往年的秋獵他雖不曾參加,可也知道禁苑裏的野獸都是被提前拔去了爪牙不會傷人的。怎會突然出現一頭兇狼傷人,且狼是群居動物,指不定這林子裏還有多少正蟄伏待發的兇狼。
安平侯眼神陰鸷地看向陳清妍,眼眸凝聚了數不盡的雪霜,啓唇話語如冰凜冽道:“清遠縣主,你剛才說祁太醫讓你回去通知陛下,你為何又只身尋來了?”
陳清妍俏臉微赧,勝雪柔膩的脖頸在胭脂色襟領的映襯下如朝霞映雪,寸寸香豔勾人,她怯生生地勾着頭 ,小心翼翼道:“臣女深知惡狼兇險,憂心侯爺......憂心殿下和侯爺......所以派侍衛先回去禀報陛下了。”
那廂的李錦華輕嗤一聲,這陳家的女兒,一個比一個蠢笨。宮裏那個陳淑儀是陳家旁支的女兒便就不提了,這陳清妍好歹是護國公嫡親的唯一女兒,怎的也生得這樣蠢笨?明知林中有狼群,還獨自深入,難道為了那個沒臉沒皮的尉遲衍這麽豁得出去?
安平侯瞥了眼李錦華面上滿是不屑的笑容,沒來由地身子一僵,眼底薄怒随風掀起,有些要燒死李錦華的意味。
李錦華先是一愣,将他帶着怒意的眼神當作了自己對陳清妍的不屑着了他的惱,然後鳳眸一眯,不服氣地瞪回去。
心道,這樣的尉遲衍也好,至少會生氣會瞪人,不似先前那般行屍走肉的模樣,見了誰都是一臉冷冰冰,那樣毫無情感,也是毫無弱點。還不如像現在這樣時不時飚幾個眼刀子,她也好揣度尉遲衍的心思。
元寶心急地抹了抹腦門上的汗水,這林子幽靜得讓人害怕,時不時刮一陣風,像是索命來的妖風,吹得人心頭打顫,背脊上都能冒出一層摻着汗的雞皮疙瘩,他開口喚道:“殿下,這林子着實古怪,綠葉都比外邊厚實許多,怕是陰物聚集,陰氣太重,咱們回吧。”
趙如懿點頭,驅馬準備原道返回,安平侯突然急急喚住他:“殿下莫動!”
安平侯牽着繩子半弓着背,如同鷹隼一般銳利的眸子看向前方大大小小的泥濘磐石旁的黑色影子。
趙如懿和李錦華扭頭一瞧,眉梢不約而同地跳了跳,暗道不好。李錦華掌心又沁出了小片濡濕,鳳眸裏浮現一絲戾色,屏氣凝神觀察着那些黑影,四肢健碩肥大,頭颚尖長,投射在泥窪枯葉地面上的影子還長着長長的獠牙。
是狼無疑了。
幼時的畫面如潮水般湧來,尖利的狼牙流下的黏膩涎水沾滿了趙錦帝姬的衣袖,透過袖子滲到胳膊上,滾燙腥稠,她怕極了,只能眼睜睜看着狼王咬住那個人的手,那人另只手奮力執起短匕猛刺狼的後頸,鮮血猛迸而出,濺到她的眼睛裏,滿世界全都變成了鮮紅色,只能聽見狼王的嚎聲。
再睜眼時,便是未央宮中華麗的羅漢床,太醫侍衛跪了一地,母後含淚摟着她瘦削弱小的身子,一直念着:“錦兒不哭......錦兒不哭......”
可那時正是十歲出頭的年紀,雖沒受傷卻已經吓破膽兒了,每日夜裏都要母後輕聲安慰,才能稍稍安穩地睡去。
李錦華緊閉雙眼,眼睫下濡濕一片,睜開時茫然地望了望四周,密不透光的林子裏刮着陣陣陰風極其壓抑,枝頭再無鳥雀叽喳,只有遠處磐石旁腳步輕緩卻帶着滿身危險的數十頭灰狼。
安平侯喊道:“分開跑!”
幾人像是極有默契,見安平侯動作迅速地翻身上馬後,各自駕馬往不同的方向奔去。
趙如懿和元寶的方向是最安全的,行出三四裏地就是禁苑行宮,便能安全了。綠柳和陳清妍跑散了,李錦華回頭看陳清妍還愣在那裏,一時怒極,“你不走等着喂狼嗎?”
陳清妍面色慘白,身子僵硬動彈不得,眼見那些野狼蓄勢拔腿沖來,李錦華一咬牙勒馬回頭,朝陳清妍伸出手,陳清妍握住她的手,她略吃力将陳清妍拽了過來,然後狂抽馬鞭,噠噠地往東邊跑。
李錦華搭救陳清妍的那一幕落在安平侯的眼中,他有些啞然,似是沒想到李錦華在這種危急關頭會選擇救同自己不甚相幹的人。
050:喂狼
此時正是盛午,馬蹄聲迅猛而又快地穿梭在林間,細密的叢林梢頭瑟瑟發抖,馬群跑過後又被一群灰狼踏過,而後飄飄欲墜的枯葉才墜落下來,掩蓋住他們行過的痕跡。
“李錦華,前面有個灌木叢,繞過它一直走不要停!”安平候刻意勒住缰繩落後了些,眉眼凜凜道。
他身下的黑鬃馬矯健靈敏,剛跨過一叢矮樹,揚起散落在肩邊的長發,身後狼群的四肢奔跑和嘶鳴愈加逼近。
陳清妍大驚,慌張的小臉上盡是蒼白,回頭看向眼安平候,朱唇被咬出了一彎齒印道:“侯爺我們一起走!”
李錦華鳳眸微眯,回頭一手揪住陳清妍的腰帶,一手緊抓繩子,沉聲呵斥道:“你是不是瘋了?”
後頭幾十頭狼,陳清妍難不成真的要做那美救英雄的事?
她想,李錦華可不想。
“老實點,不然我現在就把你丢下去和野狼作伴!讓你和你的侯爺做一對狼腹中的鴛鴦!”
陳清妍身子一僵,眼角沁出幾滴淚來,淚水在陽光的照射下有些反光,她用胭脂色的袖子輕輕擦了擦眼角,這副我見猶憐的模樣,若是叫別人看了去還以為是李錦華欺負了她。
李錦華頓時心中煩躁,哪裏還想管安平侯的死活,拽緊缰繩回頭瞪了陳清妍一眼:“抱緊了,這回若是再落下了我可不會再救你了。”
耳邊呼呼的風聲利貫人心,驚起林間枝頭一片片的飛鳥,後方傳來刀劍铮铮和狼鳴,李錦華本想一走了之,但不知為何還是神差鬼使回頭瞥了眼,只見領頭狼惡狠狠地咬上馬腿,安平侯略狼狽地滾到地上,執劍逼退狼群。
那些饑餓的狼眼中泛着幽藍的亮光,在深林中格外狠厲兇殘,李錦華握着缰繩的手緊了緊,想起上輩子尉遲衍沖進未央宮時臉上的絕望與悲憤。
李錦華撫上額頭抿唇輕輕道:“你沿着前方一直走,不要停。”
陳清妍還未從先前的驚吓回過神,缰繩被塞到了她手中,猛然前頭的人一跳下了馬,将身子裹成一團在枯枝泥地裏滾了好幾圈,陳清妍聽到了她的悶哼聲,一時錯愕回頭望着她道:“你瘋了,不要命了?!”
李錦華撐着身子爬起來,肩胛那處剛才撞得不輕。
安平侯的身影穿梭在灰狼之間,不多時,手臂臉頰都挂了幾道傷口,他看着李錦華跳馬朝他奔來,一時間漆黑幽深的眸底燒起一片火熱,冷聲呵斥道:“你來做什麽,趕緊滾!”
李錦華小臉緊繃下腹收緊,微抖的手撿起地上先前有人留下來的長箭,每每狼爪都險些要拍上安平侯的腦袋時,李錦華快若閃電擲出長箭穩穩命中狼爪掌心,響起一聲又一聲哀鳴怒吼。
如此反複,安平侯的長劍在午間林葉的間隙中被細碎的陽光映得光白如練,劍花一朵一朵地染上滾燙的狼血,再看去時已經有七八匹狼受傷倒地。安平侯眸子沉了沉,恍若兩口打翻了的硯池,幽色中浮現一絲寒意。
李錦華渾然不知。
安平侯的馬兒早已瘋癫跑了,四處再沒有其他人,安平侯瞅準時機抽出身來,一手執劍随時防備後方偷襲的狼群,另只手抓了李錦華的手,身形微晃,攬着她腳尖使力越上樹梢,疾奔而去。
此時若有人,然也只能看見一黑一青兩片薄薄的的影子在樹梢一閃而過,再無痕跡。
李錦華心跳加速,被男人的冰涼五指握着的腕子也是一片寒涼,但除卻四肢,她身體的其他部分就好似陡然掉進了滾岩中,尤其是心腔那處,火熱中帶着幾分無措慌亂。
她從未被人這般親昵地近身過。
安平侯怕她掉下去,腳步疾奔間手攔住了她的腰,他低啞微沉的嗓音自頭頂飄下來,“莫要亂動,再動将你丢下去喂狼。”
李錦華頓時身子一僵,老老實實地由他抱着。
不知過了過久,他們入了一片灌木叢,安平侯面色陰鸷地松開她,轉而去抓了一大把香樟木的枯枝擋住路中央。李錦華扭頭看過來,一雙清涼的眸子裏升起淡淡的惑然,安平侯垂眼解釋道:“那些畜生鼻子極靈,如此可掩蓋住一些血味兒。”
李錦華擡眸瞧見他右手小臂上的衣料已經破損,露出被狼爪抓出的血印子,而且看着不淺,還有些許泥沙混在裏頭。安平侯随意撕了塊衣角料子裹在傷口上打了個結,看了眼李錦華,挑着眉道:“走吧,去把清遠縣主找回來。”
李錦華貫來是個心思細靠得住的人,但安平侯委實沒料到她能舍下安危回頭搭救自己,但兩人弄丢了陳清妍,終究還是得找回來。尚且林子的其他地方還有沒有野狼盤亘,那麽嬌滴滴的小姑娘獨身在林子裏實在危險。
兩人順着沿途的馬蹄印前行,李錦華囔囔道:“印子都被掉下來的樹葉遮去了,你如何辯得陳清妍走的哪個方向。”
“我自有辦法。”
李錦華輕嗤了下,擡頭先看見男人半個下颚,上頭還有青硬的胡茬,颔線繃得死緊。安平侯晦澀的目光落在李錦華身上,自是感受到了她帶着幾分審視的眼神,但并不點明,收了劍後只道:“走罷。”
李錦華收回視線,腰間又出現了一只屬于男人的大掌,指尖手背都染了血跡,看着狼狽極了。
“抓緊了。”
安平侯聲音比秋日的夜風還要冷,隐隐透着幾分薄怒不耐,李錦華忙回抱住男人的腰,再一次身子輕飄飄飛上了樹梢,踏水行雲一般,林間在她眼中飛快掠過,耳旁只有呼呼的風聲,再無令人心悸的狼鳴。
李錦華緩緩閉上了眼,雙手下意識地收緊,手心的濡汗便蹭到了安平侯的黑袍上。她心中揪成一團,滿腦子裏都是眸子泛着幽光的兇狠饑餓的狼,還有尖利的爪子劃破肌膚的茬啦聲響。
兩人在一條小溪邊尋到了陳清妍。
胭脂色裙擺上全是泥污枯枝,背影嬌小惹憐,陳清妍約莫是吓得很了,蜷着雙腿坐在溪邊哭泣,忽然聽見細微的聲響立即擡頭。
051:便宜
盛午的陽光極燙,照在人的皮膚上有些發疼,溪邊流着潺潺的流水,散發着涼意。李錦華走向陳清妍,陽光在她腳下投下一個瘦削嬌弱的影子,厚實的雲層随風輕飄,緩緩遮住陽光,她腳下的投影便愈漸灰淡。
“縣主。”
李錦華現在在陳清妍的意識中是男子,也不好直接上前有什麽過于親近的舉動,只能走到她身後四五步站住腳跟,輕聲道:“縣主。”
陳清妍擡起頭,媚色如絲的眸子裏氲了大片大片的水霧,嘴唇泛白顫巍巍沒了絲毫血色,白皙細嫩的桃花面上露出一道新鮮血痕,食指長短,從耳後直直劃到下颌處,血跡微微幹涸,傷口看着有些深。
“縣主......您這是......”李錦華鳳眸裏的清明被震驚遮去,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拉起陳清妍,仔細看了看她臉上的傷痕,道:“這是剛才逃跑的時候刮的?”
陳清妍點點頭,眼睛卻向李錦華的身後瞟去,但那安平侯俊臉鐵寒,從始至終低着頭,一直靜靜地擦拭他的佩劍,看都沒看她一眼。
陽光完全被雲層隔斷,微弱的光線在陳清妍的眼睛下投下兩串睫毛大小的陰影,尾端垂了幾顆晶瑩的淚珠。四周空曠,從林子裏吹出來的涼風沁人心脾,混着幾分秋天枯葉的氣息,李錦華棗紅色的馬兒站在溪邊喝水,馬尾一下下地悠閑晃動。
李錦華心中微微一震,面上安慰道:“縣主莫要惱,待回了重明宮,太醫院裏定然竭盡全力為縣主醫治。”她沒把話說得太滿,畢竟陳清妍臉上的傷口被樹枝刮得太深。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李錦華沒太摸準陳清妍的性子,怕日後留了疤來找自己麻煩可怎麽辦。
李錦華向陳清妍讨要了手帕,在溪邊打濕了水替她擦去了傷口邊緣的血污,又用銀針挑去了壞死的皮。
安平侯面寒如冰,午後的炙熱太陽曬得他頰邊沁出些許汗珠,也沒柔和他冷硬的臉廓半分。他輕瞥了她一眼,見她收了銀針,插回了左袖口裏頭,頓時黑眸中閃過一絲驚詫。
原來她的銀針藏在袖子裏。
李錦華安慰了陳清妍一番,才邁步朝安平侯走來,微風吹起她耳邊散落的長發,臉蛋上是一貫的淡漠神情,青衫袍袖在風中飛揚,冠髻在剛才逃亡的路上也歪斜了,一點兒也不像平日裏那個眸子清涼如水的李錦華。
安平侯開口道:“你可知這兒是什麽地方。”
李錦華搖頭,她怎麽知道,她又沒來過。
“此處離行宮相差百裏地,山勢高聳,地形險峻,若要再入深林,恐怕又會遇上狼群。”
安平候眼神幽深,極認真地同她分析。
李錦華勾着頭,理理衣袖沒有擡頭看他,聲音微弱道:“但我們不進林子,就沒有辦法回去,我不信那些侍衛會那麽聰明的找到這裏。”
就算是露宿荒郊野嶺,這裏也不安全啊。
到時候沒被野狼吃掉,遇上什麽毒蟲蛇蟻咬上幾口,三個人就全玩完了。
陳清妍坐在溪邊的石頭上,時不時擡頭看一下安平候和李錦華的方向,見他倆說話認真,安平候眸中還流露不同以往的柔和神情。
“他一個小太醫......怎麽會同侯爺如此熟絡?”
陳清妍滿面驚疑,胭脂色的寬袖遮在嘴邊,沒讓那一絲極為的聲響被他們聽見,她知道的,習武之人一向聽力極好,她不想被安平侯認為她在偷聽偷看。
安平侯偏頭看了一眼李錦華,嗓音有些粗啞,像是遲疑了很久才開口道:“有水嗎?”
李錦華下意識指了指對面陳清妍坐着的溪邊,挑了挑眉,“那兒啊,那麽多。”
安平侯搖頭,“本候要煮熟的,涼開水。”
李錦華:“......”
她心道尉遲衍這不是事兒多嘛,才轉眸仔細看了他一眼,就覺出不對勁兒來了,“你......你這是?”
安平侯此時的臉色極差,病白如紙,素日裏古板冰寒的眸子也顯得沒了力氣,只能虛虛地看着李錦華,強撐精神想瞪她一眼,也是有氣無力,只能身子靠在樹幹上。
李錦華立馬奔去溪邊馬背上的馬袱,中午她在水囊裏倒是裝了涼開水,只是不知道陳清妍騎着馬逃命的時候有沒有給弄丢了。
陳清妍見李錦華面色緊張地跑過來,以為出了什麽事,問道:“李太醫,侯爺可是受傷了......”
李錦華跑到馬旁,從馬袱裏翻出來淺棕色的牛皮水囊,扭頭瞥了陳清妍青青白白的俏臉一眼,道:“沒什麽大礙,我是太醫,自會照料他。”
言下之意,是叫陳清妍先管好自己。
李錦華垂下眸子,抿唇轉身回到安平侯身邊,将水囊遞給他,只是剛脫手又想起了什麽,安平侯已是極快地搶了過去拔開塞子喝了起來。
李錦華抓空的手僵在半空,瑩白纖細指尖在陽光底下泛着幽幽的玉白澤光,她忽然面上浮現一抹羞紅,勾着頭不敢再看安平侯的臉。
剛才一急,竟忘了男女之防。
她喝過的水,怎麽能再給他喝?這不是......算了算了,反正她又沒被占到便宜,那個沒皮沒臉的男人沒覺得惡心嫌惡就行了。
良久之後,男人粗重的喘息緩了緩,清淺了些。
李錦華沒忍住回頭看了眼,見他雙眸緊閉,兩根修長好看的手指捏着眉骨,劍眉梢頭隐隐透露出一絲難捱之色,唇瓣也是不正常的灰粉色,不由神色緊張了起來,“你可是哪裏不适?剛才見你也沒傷着哪裏啊......”
不過是手臂劃破了條小口子,對于他們這種刀尖兒上舔血的人簡直比撓癢癢還有不值一提,可他現在這樣這副模樣,難道是受了內傷?
李錦華向來是個行為動作極快的人,腦子還沒轉過來,手就已經朝安平侯伸了過去,安平侯的手腕粗壯有力,青筋如虬龍分明鼓脹,她摸索着手指探在了他的脈搏上。
安平侯猛然睜開眼,定定地看着她。
或許沒有人同她說過,她這一雙瑩亮剔透的眸子真真是漂亮極了,像是數不盡的星子都藏在了裏面,時不時還能給人帶來幾分未知的驚奇神秘。
安平侯險些移不開眼,感受着柔軟細膩的指腹覆在自己的脈搏上,那處就仿佛連着心,被她微涼的指尖觸碰後,連帶着心跳也漸漸加速。時隔了許多年,他還是頭一遭有這種少年時期才會有的沖動。
052:快脫
李錦華鳳眸中陰郁不定,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