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的明珠也更碩大。李錦華眉眼低垂,暗道南安郡王家中真是有錢。
尋常後妃衣飾不得逾制,這南安郡王府出身的崔婕妤,都快逾制到貴妃級別去了吧。
心下想着,李錦華面上更加平淡如水,低着頭也不看那兩位言談熱絡的妃子。
崔婕妤面容嬌豔明麗,陳淑儀氣質清雅從容,兩人并肩而行,正聊到熱火處,甫一見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太醫和一個面生的小宮女,兩人連眼神都沒給一個,繼續被宮女內侍們擁簇着走着,向禦花園的方向走去。
倒是随行捧着拂塵的小黃門揮了揮手中的拂塵,“去去去,崔婕妤的采儀你也敢頂撞!”
旁邊的清秀宮女掩嘴竊笑,“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麽模樣就想湊上前,癡心妄想!”
李錦華低垂的頭不曾擡起,不想理會,亦是懶得理會。
珠兒心肝脆,受了這等奚落,頓時淚墜如珠,“啪嗒啪嗒”地砸在自己的手背上。
“哈哈哈。”那些人笑得高高在上,恍若自己站在了權位最高處一般。
“......姐姐你放心吧,陛下如今正是仰仗你家的時候,這次秋獵定然會帶上你的......”
“妹妹的兄長不也帝眷正濃?”
兩位家世顯赫的嫔位妃子笑着,鬧着,走遠了。
珠兒抹掉眼淚,擡頭轉身望向那隊遠去的隊伍背影的背脊,小聲戚戚道:“要是我家小娘娘也能去參加狩獵就好了。”
李錦華擡步拂袖走在前面,嘴角掀起一抹薄涼的笑意。
後宮自古便和前朝息息相關,崔家和陳家,竟然也迫不及待地送人進重明宮中争寵了。
那他們便鬥吧,愈鬥愈兇才好。
Advertisement
......
......
李錦華出去了一趟,回來就帶了個模樣嬌俏的小宮女,祁平遠站在藥架前調侃道:“你小子上趕子去為那個采女瞧病,原來就為了這麽個俏生生的小宮女啊。”
李錦華目如利刀睃了他一眼,轉身從層層格格的屜子裏抓起了藥,稱好分量,擺在臺面兒上用油紙包好繩子纏好,才邁步走到門前,将藥包交給珠兒,道:“小火慢煎,熬成一碗水。”
“曉得,曉得。”珠兒感激地笑着,連連點頭。
李錦華趕她出門去,珠兒站在太醫院的院門前再次對李錦華福了福身子以示感激,立即撒丫子回清秋閣了。
李錦華回頭,見祁平遠正倚在藥房門框旁一臉促狹地笑。
直到李錦華被那笑意笑得渾身惡寒,才走過去掄起拳頭要打他。祁平遠立即往後跳了幾步,撞到了人身上,扭頭瞧了瞧,“老喬啊。”
喬歸鶴沒好氣地瞅了他一眼,“好歹是個太醫,能不能注意一點,讓下頭那些醫徒看了盡學你這消極怠工的模樣。”
祁平遠拍拍喬歸鶴剛剛被他撞的胸口處,嘿嘿道:“放心吧,老喬,我你還不放心。”
喬歸鶴冷哼了聲,滿太醫院的太醫,就數他祁平遠是最不靠譜的,整日碌碌無為插科打诨不說,還帶壞影響旁人。
祁平遠見喬歸鶴今日有些反常,便問道:“你可有事要說?”
“嗯,确是有事。”喬歸鶴淡淡地點點頭,視線在祁平遠和李錦華兩人身上轉了轉,“我女兒下月婚嫁,我同禮部告了假,下月秋獵我就不去了,到時候由老骁老何幾人帶你們去,可都安生點,別給我捅出什麽大簍子了。”
喬歸鶴的視線落在神情恍惚的李錦華身上,李錦華忙開口問道:“師傅的女兒許的哪家郎君?”
祁平遠也雙眼盯着喬歸鶴,顯然對喬家的親家也十分好奇。
喬歸鶴道:“不是什麽權貴人家,只是京城裏的一個商戶。”
祁平遠臉色一頓,打趣道:“這不像是你的作風啊,令女生得亭亭玉立,冰肌玉骨,我瞧了也歡喜啊,你怎的就給許配給了一個商戶?許配給我也成啊!”
李錦華鳳眸微眯睨了他一眼,“瞧你那樣兒,師傅便是想想就覺得糟心窩子了。”
喬歸鶴捋了捋山羊胡子,贊同了李錦華的話,道“散了散了,聚衆閑談,下次罰錢。”
李錦華趕緊挪了挪步子,回藥房去抓藥,祁平遠還站在當處撇撇嘴道:“罰就罰,反正我的月錢已經罰到半年後了。”
李錦華險些腳下站不穩給摔了。
034:威脅
喬歸鶴攏着袖子去了後院,祁平遠從屋外踱步進來,圍着李錦華繞了許多圈,從藥筐裏拿了幾株草藥把玩。清澈如鏡的眸子裏倒映出李錦華精致的小臉來,他笑道:“你今日倒是有所不同。”
李錦華睃他一眼,白皙瑩透的面上噙着冷笑,語氣寒涼道:“我月錢少,比不得你祁大人耐罰。”
尋常的太醫俸祿并不多,多是靠陛下和達官貴人或是後妃的賞賜讨生活。祁平遠就一樣了,沒有俸祿,不外出診病,日日待在太醫院這一片四方的天地裏逍遙快活。
只吃飯不做事。
李錦華十分疑惑,趙如懿怎麽就将這麽個混吃等死的人舉薦到太醫院來了?
李錦華心中升起幾分郁結,看了眼祁平遠那厮面上帶笑喜滋滋的模樣,又呲他一句,“你祁大人出診一次,便得了良田百畝,白銀千兩,數座宅院,我等小喽啰實在是比不得。”
祁平遠手上的動作微有一愣,随後将草藥丢回筐裏,面上笑容清雅矜貴,“怎的,怪我貪功了?我可是特意向護國公那厮囑咐過的,不都是為了保全你嘛,那後來陛下還不是知曉了是你的功勞,還破例晉升你為太醫了。”
李錦華長卷的睫毛輕顫,目光如涼水一般,“那我還要謝謝你了?”
祁平遠面上一抖,擠出一絲笑意試探地問道:“你莫不是怨我貪了你的賞賜?”
李錦華挑了挑眉,作了作樣子,便轉身拿着一沓藥方去屜裏對照着抓藥。
祁平遠站在原處面不改色,走近李錦華背後才壓低聲音地道:“不對,那也不是你的賞賜,那是陛下明明白白寫了賞旨送給我的,你那一份就是現在的太醫之位,我那日冒着風險帶你出宮也是背了風險的。”
他嗓音低磁醇厚,其中夾雜着混不吝的潑皮意味,李錦華背對着他,眸中清寒,嘴角勾起一個微嘲的弧度。
這人不但插科打诨是個中好手,厚臉皮的功夫也不錯。
祁平遠卻半分沒覺得貪了這些賞賜有什麽不對。
但見李錦華淡漠的臉色,僅有一點點的小到不可計的心虛開始作祟起來,“若你心中不滿,改日我帶你去雲樓吃酒如何?那兒的酒菜是京城一絕,你定是沒去過的。”
他以為是他以為,但是李錦華卻是去過雲樓的,還去過許多回。
前世她回回偷偷溜出重明宮時總會帶大把的銀子,可偏偏雲樓那個管事的總要狠狠訛上她一筆,弄得她堂堂帝姬每次都要賒賬。
李錦華回頭一瞥,“你請客?”
“自然!”
祁平遠面色篤然而認真,怕李錦華這人疑心重不相信,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做保。
喬歸鶴忽然從後院回來了,負手進屋瞧見祁平遠和李錦華又厮混到了一處,臉色頓時沉下來,呵斥道:“頂風作案,明知故犯,你倆罰一個月的月錢。”
“......”
“......”
喬歸鶴說完又出去了。
臨走時他老辣的目光在祁平遠和李錦華的身上轉了好幾圈,就像是故意回來抓他倆人的把柄一樣。
李錦華快要恨死祁平遠了!
沒有月錢,哪兒來的零嘴錢,等輪休出宮放松玩的時候,喬溫言又得笑話她兩袖清風了。
這時門外又走來一人,李錦華只粗略地掃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繼續揀拾藥方。
蔡俊穿着一身嶄新的灰青色醫徒,進門後高擡着頭顱,仿佛他就是天地間最高傲的那只孔雀,一臉不情不願道:“祁大人,郡王殿下的內侍在外面找你。”
祁平遠起初在看到蔡俊的時候神情有一瞬間的嫌惡,又在聽到他說外面元寶來找時,雙眸覆上一層淡淡的疑慮,“可有說何事。”
蔡俊別開臉,“不曾。”
祁平遠皺着眉沉吟了片刻,看了李錦華一眼,“我去面見殿下,你若有事便去找院首或是老骁老何。”
“知道了。”
李錦華目送祁平遠挺拔如竹的身影離開,那站在門邊的蔡俊臉色怨恨地瞪了李錦華一眼,李錦華只翕了翕嘴角,低頭去做自己的事。
“李錦華,別以為有喬院首和祁大人護着你就有用了!你可知如今寵冠後宮的戴貴妃是誰?!”
蔡俊故作兇狠,李錦華掀起眼皮子看了一眼覺得實在滑稽,不忍再看。
蔡俊不滿她的無動于衷,見藥房中沒有旁人,走近去欲動手,李錦華雖垂着眸子,但一直在關注蔡俊的動作,他一走到桌臺前,她便喝止了他:“你非得要找死是吧。”
她不介意讓蔡俊也像曹明那般躺在床上生不如死。
蔡俊緊緊瞪着李錦華,臉上肌肉顫抖,“哼,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偷偷摸摸給曹明下毒了,所以姜大人驗出來了卻一直沒敢告發你。”
李錦華放下手中一沓的藥方,擡頭冷眼問道:“你有什麽證據證明我對他下毒了?”
“就是因為你的院首大人的徒弟,姜大人才不敢告發你的。”
“......那你這樣的威脅對我有用麽?”
李錦華撫額,并不想和這麽沒腦子的人多說一句。
蔡俊卻繞過桌子,尖長的眼角邊閃過一絲芒光,“曹明可是戴貴妃的表哥,今早我替他去戴貴妃那兒送信,戴貴妃得知她的哥哥被人暗算下了毒十分生氣。”
李錦華饒有興趣地“哦”,然後,然後就沒有下文了。
蔡俊不由憤怒道:“你一點都不怕?”
“我為什麽要怕,我并沒有給他下毒,就算是戴貴妃要下令捉拿真兇,也查不到我頭上。”
李錦華垂眸嗤笑,眸底劃過一絲淡漠清涼。
是了,戴家和曹家是裙帶關系,這曹明和戴貴妃便沾上了姻親,可這又能如何,戴貴妃若是真心心疼這個表哥,早在今晨就該到太醫院來為曹明主持公道了吧。
可她沒有。
所以這曹明和貴妃娘娘的姻親關系便如同煙灰,一吹即散,一點子實用都沒有。
既然戴貴妃同曹明并不熟絡,那她還怕個甚?
蔡俊放下狠話,“那咱們就等着瞧!”
“我拭目以待。”
李錦華壓下眸中戾色,不再看蔡俊那個跳梁小醜。
......
035:秋獵
初秋九月,仁德帝下令攜重臣及家眷前往禁苑圍獵。
用他的原話來說,當年太祖皇帝就是在馬背上打下來的天下,如今四海安平,民興國盛,希望後世子孫不要僅顧眼前的安枕而卧,更要居安思危,尚武禦敵。
可如今趙氏皇族凋零,只餘下三個子孫,其中一個成王還是癡傻瘋癫之人。
初六的辰時正,祁平遠和骁同濟站在院中央,太醫醫徒們聚在一起,骁同濟道:“此次秋獵不同以往,禁苑那邊上個月鬧過一次獸亂,咱們這次奉命随行的太醫都是院首大人告假前就同上邊商量好的,沿路切記要保護貴人們的安全。其餘醫徒各自讓師傅帶着,一人只能帶一個。”
李錦華站在杜子安身旁興致缺缺地低頭垂眸,對仁德帝的秋獵并不放在心上。杜子安卻是興高采烈,因為祁平遠肯定是少不了要去的,那祁平遠要去就自然少不了他。他從未去過秋獵,高興地跟個孩子一般。
“錦華,你怎麽好似不開心啊,你難道不想跟去秋獵?”
喬歸鶴告假前可是親自向骁太醫交代了李錦華的名字,還叮囑喬溫言要一路上好好照顧她。
李錦華扯開嘴角勉強算是笑了一下,瓷白柔膩的臉龐在日頭下剔透誘人,讓人移不開眼睛。
算了算了,去就去,也沒什麽。只是日日見着仇人,李錦華還真怕自己會忍不住動手。
上頭的骁同濟又道:“其餘人散了吧,留在重明宮中照理其他貴人們。”
此次秋獵,重明宮中的大分量的人都會去,留下的也只是一些無足輕重的後妃和小官吏,太醫院留守下來的也是一些碌碌無為的太醫和醫徒。
當然,祁平遠那厮有後臺,并不作數。
以骁同濟為首,衆人站在東華門外等候車隊過來,總共九人。
祁平遠今日脫去了大袖的太醫袍子,換上了一件靛青色斜襟長袍,束着冠髻,卻刻意在額間兩側留了兩撮長發。他故作風流的模樣惹得喬溫言笑着贊了句,“陌上如玉,公子無雙。”
除了李錦華,連骁同濟和何志這兩位資歷老道的太醫都對祁平遠展開了一番激烈的誇贊。
李錦華捏緊藥箱的提柄靜靜地站着,看着濃烈一片的明黃帝王之色映入眼中,儀駕和儀仗從東華門內緩緩駛出來。先是帶刀持槍的禁軍開道,十六駕汗血寶馬拉着的儀駕緊随其後,兩旁宮女黃門無數,戴貴妃的儀仗只有八匹馬,奢華程度比之前方的儀駕差了不止十幾倍。
帝後便坐在十六駕的儀駕之內。餘光裏,一匹通體雪白的馬兒從後方馳來,趙如懿身穿一襲月牙白的緊袖騎裝,将礙事的墨發用簪成冠髻,正握着缰繩趕馬過來。
趙如懿溫隽俊朗的面容上揚着舒暢的笑意,他在祁平遠幾人面前略頓了一下,笑道:“孤先走一步。”
骁同濟幾人面面相觑,不知郡王殿下是在跟誰打招呼,思索了片刻,都紛紛将目光投向祁平遠。
祁平遠輕咳了聲。
喬溫言只當他默認了,“看不出來,咱們祁大人如此有人緣。”
誰不知道,祁平遠是趙如懿親自寫了封舉薦信保送到太醫院的。
禮部安排的馬車也到了。
喬溫言,骁同濟和何志坐一輛。
李錦華和祁平遠,還有杜子安三人坐一輛。
剩下三個醫徒,常景,曹明,康平致。
他們三個坐的馬車十分簡樸,曹明對着前面那輛馬車哼了聲,擡腳先常景一步上車。
康平致是何志的徒弟,秉承了他少言少語的性子,常景是喬歸鶴的徒弟,性子卻像喬溫言,溫順大方。
曹明如今家世顯赫,性子也刁了難猜了。兩人都懶得理會他,落後他一步上了車。
杜子安一路恬噪地跟只鳥兒一樣,李錦華靠着廂壁假寐,強忍住沒有一巴掌拍過去的沖動。
“錦華,聽說那兒有好多野豬兇狼,可吓人了,到時你若怕了就躲在我身後,我保護你!”
杜子安一番慷慨激昂,祁平遠開口就給他潑了一瓢涼水,“就你那小身板還不如李錦華呢,李錦華做事老道細心,你呢,叫你瞧個醫書都丢三落四的。好歹是我祁平遠的首徒,如果傳出去我還真不好意思說你是祁大神醫的徒弟。”
這瓢無形的涼水将杜子安澆了個透心涼。
李錦華睜開清冷的鳳眸瞥了杜子安一眼,問道:“那禁苑多是猛獸蚊蟲,危險重重,有什麽好高興的。”
能陪帝王随行固然是值得高興的事,但若是要去禁苑秋獵,李錦華便高興不起來了。
前世的趙錦帝姬天不怕地不怕,卻有一回跟随先帝到禁苑圍獵時被一頭狼王傷着了,那狼王通體毛皮雪白,生了三寸涎水獠牙,血盆大口。趙錦帝姬誤入深林,差點淪為白狼腹中之食。
遙遠的記憶既淺且淡,她只依稀記得那次真的差點就被狼牙咬下來了,吓昏過去的前一瞬,她仿佛看見了一個面容模糊的身影救了她。
至于那人是誰,父皇母後沒有告訴她,身旁的宮女黃門也緘口不言。她還想去找殿前司校尉詢問,可那時尉遲衍已經被調遣換了京畿軍校尉的職位了。
她再沒見過尉遲衍。
直到死而複生的第二日,在傷兵軍帳中看到他面色如鐵,冰寒透骨的面容。
遙遠的記憶裏,包括如今所見所聞的安平侯尉遲衍,皆是極其深不可測的人。
祁平遠雙眸盯着李錦華清雅精致的小臉上蒙上了一層惘惚,沉吟着她剛才說的話,順着話頭問道:“你如何知道禁苑多是猛獸蚊蟲呢?”
李錦華一笑,回道:“書上瞧的。”頓了頓,她目光輕柔淺淡的看向簾子外,“我這是寶貴我這條小命,不然沒在重明宮中被殺頭,倒跑去個深山野林被野獸豺狼吃了,我可就白活了。”
祁平遠被她逗笑了,“哪有你說的那麽兇險,禁苑裏都是一些柔弱的兔子雉雞,陛下皇後和重臣家眷都在裏頭歇息,哪能放些兇獸在裏頭。就算是有,禁軍侍衛們早前兩個月進去将那些野獸的獠牙拔掉了,傷不了人的。”
036:告誡
李錦華身子累乏,無心聽祁平遠和杜子安一問一答的閑聊,只倚在一邊,腦海中勾勒着記憶中那人的身影輪廓。
兩年前在狼王口中救下她的英雄和兩個月前在未央宮前撲進火中的人,好似是同一個人。
可到底是誰,李錦華想不到。
隊伍在午時行到禁苑行宮,李錦華等人被手持長槍的侍衛引到了偏殿幾處廂房,房間還算寬敞,卻只有四間空着的。
但是太醫院同行的人有九個。
那侍衛神情倨傲,用鼻孔看着喬溫言和骁同濟幾人,道:“便就這樣了,若有疑問,找陛下說理去。”
這些新晉的侍衛都是仁德帝的心腹帶上來的,個個傲慢得跟自己是金絲雀一樣。若是性子直沖的喬歸鶴在這兒,當真就跑去仁德帝面前賣老了,可骁同濟和喬溫言面皮子薄,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
反正大家都是男人,擠擠就是了。
何志帶着徒弟康平致,骁同濟帶着曹明,喬溫言帶着師弟常景,祁平遠不知道哪兒抽了風,将杜子安趕去了喬溫言的房裏,就跑來和李錦華湊了一雙。
李錦華沒說什麽,低着頭進屋将包袱裏的東西拿出來揀拾好,扭頭望了望屋中,一張床,一張桌子,四條長凳。
祁平遠那厮沒帶行李,無事一身輕地坐在桌前看向忙碌的李錦華,清潤笑道:“今晚咱倆就一塊兒睡了啊。”
李錦華背脊頓時一僵,手下動作不停,繼續檢查藥箱中的東西,從針包裏抽出五根細細的銀針紮進左袖的布料隔層裏,又将銅扣鎖好,放在床邊。
她一回頭,就看見祁平遠笑盈盈的一雙清透明澈的眸子。
“你,你笑什麽?”
祁平遠撐着下巴望着李錦華,笑道:“原來你竟在袖中藏了銀針。”
李錦華挑了挑眉,見他額間兩撮頭發襯着他平常無奇的面龐竟有些風流俊俏,暗呼見了鬼,摸了摸一條長凳,指腹并沒有灰塵。
祁平遠從茶盤裏取出兩只倒扣的茶碗,茶壺還是燙手的,顯然是不久前才有人沏上的,他笑道:“難怪曹明那日發了怪病,喬院首也沒診出什麽來。”
李錦華面色清寒,盯着祁平遠的眸子活像三九天裏的冰淩柱子一樣冰冷刺骨。
祁平遠自顧笑地如沐春風般溫煦,從骨子裏透出開的達雅貴氣讓人覺得渾身舒适。
李錦華卻只感受到一股威壓和審視。
兩人如今面對面坐着,臉上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逃不開對方毒辣犀利的目光。
“若是飯食酒水中下了尋常致敏的藥物喬歸鶴不可能查不出來,你是用銀針淬了藥水,劃破了曹明的皮膚吧。”
李錦華清嬈俊俏的臉上冉冉升起一抹溫順的笑意,接過祁平遠遞來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
簡單的白茶,味道極淡。
李錦華修長如青蔥段白皙的手指握住茶碗,感覺到掌心一片熱騰騰的濕濡,“你既知道,為何不去告發我?”
蔡俊吵吵嚷嚷地說要告發李錦華,若有祁平遠為他佐證就事半功倍了。
祁平遠臉色一頓,笑意褪去,撇嘴道:“我是那種人麽?我同你說這些是為了告誡你,看你如今的本事也不小了,連這種損招都想得出來了。那骁大人今日将曹明帶來禁苑全是看在他老父親的面子上,你切記輕舉妄動,那大理寺少卿還是有幾分本事的。”
李錦華眸中劃過一片寒意。
就算祁平遠不說,她也知道如日中天的曹家她如今動不得。
但區區曹明,她還是能想辦法搞殘他的。
如果他還不怕死的撞上來招惹她的話。
“唉,我就知道我說這些你不肯聽。早曉得我就不同你這般打鬧随和了,就該像殿下一樣板着臉,讓你見了也拘着身子不敢放肆。”
“殿下可不是板着臉。”
“喲,你還替他說話了?”
李錦華沒給他好臉色。
“殿下是仁厚大義之人,你祁平遠……每日在太醫院混吃等死,白吃白喝,我都不好意思說了。”
祁平遠:“……”
行宮前的有個極大的馬場,仁德帝便命人在場子裏搭好了席案,一衆朝臣官眷依序落座,龐大的百人盛宴就此展開。
李錦華趁着喬溫言不注意繞到行宮的一個偏僻角落,爬到了一個閣樓上。
那閣樓是趙錦帝姬前世最愛的禁苑的一個地方。雖荒廢已久,但視野開闊,秋風飒爽,讓人想将一頭青絲解下束縛迎風飄揚。
李錦華差點就那麽幹了。
前世她是帝姬,披着一頭青絲迎着風眺望林中鳥獸,心中憋悶時扯開嗓子大吼一聲,引來侍衛宮女擔憂地趕來将她送回行宮主殿。又免不得受父皇母後的一頓責罵。于是她便時常做出一些逾制的事情,叫那些管制她的侍衛宮女全部一起挨罵,如此循環往複,趙錦帝姬樂此不疲。
可她現在是女扮男裝的太醫,不能披下頭發,不能扯着嗓子将心底的深戾壓抑喊出來。若叫人發現了,便是死罪,要殺頭的。
閣樓的木杆上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李錦華掏出一塊帕子将拿出擦幹淨,然後就倚着木杆看向圍場內,仁德帝同朝臣們相談甚歡,旁邊一左一右坐着兩位美貌女子。
庚皇後雍容華貴,一身赤金色的鳳袍襯得她明豔迤逦,雪姿花容,生生将旁邊悉心打扮了的戴貴妃比到塵埃裏去了。
庚家。
庚家哪裏都不好。
同仁德帝一樣罪大惡極。
可偏偏出了這麽一位寬容娴靜的皇後,還有善良仁厚的趙如懿。
一群俊俏公子哥兒們騎着高頭大馬上,身穿各色騎裝,手持彎弓利劍,一聽見司儀的喝聲立即意氣風發地馳馬進入林中。
場下,仁德帝和心腹重臣舉杯交談。
笑吧,笑吧。
總有一天,你也會跌進塵埃裏。
李錦華站在高達十米的廢棄閣樓上,高高眺望着宴席中笑得眉眼都眯成一條縫的仁德帝。
他如今的喜樂,全是靠着她父皇母後的屍骨換來的。
“李錦華。”
身後突然響起一聲男音,清溫儒雅,李錦華袖下的雙手一緊,扭頭看了眼來人。
037:風大
趙如懿。
是趙如懿,身後還跟着祁平遠。
“見過殿下。”李錦華喉間一松,彎腰拱手揖禮。
“免禮。”
趙如懿今日一身緊袖騎裝與往日不同,更添了幾分英氣,如玉如蘭的面龐看向李錦華,笑道:“剛才孤和祁太醫見你獨自一人站在閣樓上,祁太醫怕你有事,孤便和他一起來了。”
李錦華謝道:“多謝殿下關心。”
旁邊的祁平遠雙手環在胸前,正等着李錦華開口也想她說個“謝”字,再委婉客氣一下,可等了半晌,見李錦華連個眼神都沒分給他。
元寶站在幾人身後問道:“祁太醫,您這眼睛……您這眼睛莫不是抽抽了?”
祁平遠頓時一口老血翻湧到喉間。
李錦華似乎這才注意到後頭的祁平遠,眸光流轉似上好琉璃的光彩,“祁大人眼睛怎麽了?需不需要錦華給你紮上一紮,來來來,保證紮兩下就不抽了。”
祁平遠連忙往後跳了幾步。
轉身惡狠狠地盯向元寶,你眼睛才抽抽,你全家眼睛都抽抽。
趙如懿走到李錦華身旁,從她剛才的角度向下看,正好能看到稀疏的林中的權門貴子們騎馬狩獵的影子,個個意氣風發,都是大周最強健的男兒。
“原想這禁苑沒什麽有趣的,沒想到李錦華你倒找到了個好地方。”
他說道。
這閣樓四面開闊,擡頭便是無垠廣闊的藍天,秋風拂面分外飒爽,隔絕了下方嘈雜的酒宴和深林,他連着心裏那股子煩悶也一掃而空了。
李錦華拱手謙遜道:“殿下開心就好。”
前世她經常陪同父皇母後到禁苑來秋獵,趙如懿卻是常年待在華浮山中聽禪,只有極少數的時間會回到京城,便會被趙錦帝姬纏上。他從沒來過禁苑,也不曾馳馬狩獵,
當真是往事如白雲過駒,不過相隔幾年的光景,如今的李錦華卻覺得過了幾十年的感覺。
李錦華望着他挺拔如竹的清瘦背影,道:“殿下,這上面風大,您身子不好,微臣還是陪您下去到別處走走吧。”
趙如懿笑道:“不用,孤還沒那麽嬌貴,哪能吹陣風就能病倒的。”
祁平遠勸道:“殿下,您身子最重要,上回的箭傷雖說好全了,可也得細細養着才是。”
他睃了眼趙如懿今天穿的一身騎裝,話到了嘴邊卻沒問。
趙如懿推脫不了,硬着被祁平遠和李錦華兩人趕下了閣樓,三人說笑打鬧,好似多年的好友一般。
正在這時,對面的廊道走來一個眉目冰寒的男子,李錦華頓時垮臉,暗道還不如待在閣樓上吹風呢。
“安平侯。”
趙如懿停下腳步看向安平侯,清涼如水的眸子倒映出他的冷硬寒隽的面龐,安平侯抿着嘴唇,掃了眼趙如懿身後的祁平遠和李錦華。
安平侯目光寒涼,無甚波瀾,視線移動到李錦華的身上時變得陰鸷幽深,“秋獵儀式已經開始,殿下應陪同在陛下身邊才是。”
李錦華無所适從,捏了捏掌心沁出來的一層薄汗,祁平遠轉頭看她,瞧見她清雅俊秀的小臉慘白如紙,關切地問道:“可是身體不适?”
李錦華搖頭,緩緩挪動步子往他身後躲了躲。
祁平遠斂眸,身子微微一僵,天不怕地不怕的李錦華,竟然怕安平侯?那安平侯也有些奇怪,像是針對李錦華似的,可李錦華是太醫院的人,他有什麽資格來敲打說教。
念及此,祁平遠往前站了兩步,徹底地遮住了李錦華嬌小的身軀,他雙手環胸,氣質達雅卻強勢,沖安平侯挑了挑眉。
安平侯收回視線,視線輕飄飄地繼續看向趙如懿。
趙如懿略一挑眉,溫和的眼眸中像是氲了冬日的水霧,又像是藏了春日煦風,笑容既清且淺,道:“孤想馳馬射箭,不知安平侯可有空。”
祁平遠不着痕跡地皺了眉,“殿下,您身子不好,馳馬倒還可,射箭怕是不能夠的,且那林子多是猛獸豺狼......”
趙如懿擡手制住了他接下去的話,眸色依舊溫和,只是那藏在眸底的固執卻浮了出來:“孤的身子,孤清楚得得。”
細碎的陽光從廊道兩旁的樹葉間隙照過來,不偏不倚地打在安平侯寒冷陰鸷的面上,卻沒有絲毫溫度,聲音也寒涼徹骨,帶着一股子漫不經心,“殿下相約,微臣豈敢不從。”
事實上,趙如懿身為陛下唯一的血脈,他若要進深林裏去狩獵,必定是要前呼後擁奴仆無數的,可他獨身慣了,那麽陛下自然從挑一個信得過的武功高強的人去保護他。安平侯便是最合适的人。
趙如懿擡步往酒宴上去了,仁德帝正摟着戴貴妃交杯言歡,半白的頭發下是一張紅光滿面還算康健的面龐。趙如懿站在宴會中央停住腳跟,俯身拱手向仁德帝請安:“兒臣許久未彎弓狩獵了,如今趁着秋獵,兒臣想親自獵些野味兒來孝敬父皇,願父皇身康體泰,福壽延綿。”
那仁德帝膝下單薄,雖不是将趙如懿看做眼珠子一般重要,但也擔憂深林裏時常出現的野獸傷了他,于是轉頭吩咐薛黃門:“派百人侍衛随郡王入林狩獵,務必要保護他的安全。”
趙如懿再次拱手,婉拒道:“父皇,兒臣不想勞師動衆......若父皇憂心,那兒臣便向父皇讨個人,一同前去。”
薛黃門欲動不動的腳步有些緊張忐忑。
仁德帝身旁的庚皇後身子僵硬,面容姣好清嬈,透出幾分哀愁和擔憂,正欲呵斥他兒戲,卻在聽見他後半句時生生咽回去,不贊同地嗔了眼趙如懿,雙眸像溫柔的潭水一樣柔軟。
仁德帝老辣的眸子環視了一圈下列的朝臣,又看了眼站回後列的祁平遠和李錦華,饒有興趣地道:“哦?是誰?”
趙如懿回道:“安平侯。”
仁德帝點頭,顯然也對此人十分滿意,應道:“安平侯乃朕最看重的武将,若有他在你身側,必然保你無恙,朕準了。”
仁德帝話落,李錦華站在祁平遠身後緩緩擡起了頭,瞥見臣子席中一個模樣悍武的高大的男子面容有一瞬間猙鸷,他的坐席靠得離仁德帝極近。
祁平遠湊近她耳邊壓低聲音道:“那是庚家的大将軍,皇後娘娘的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