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酥點心的。
只是不巧，杜子安被祁平遠派去給一位後妃送藥了。
李錦華嗤笑道：“同是師傅，你倒光明正大的偷起懶來了。”
祁平遠從藥房裏走出來，手裏拎着一筐草藥，“那陸婕妤的又春宮那般遠，不打發杜子安去跑跑腿，難道叫我這把老骨頭去？”
“嘁。”
李錦華道：“你可真是個做師傅的料，子安他自小不認路，你就帶他去過一次，他哪兒識得路。”
“他不識路？”
“你是他師傅你不知道？”
“我怎麽會知道？”
祁平遠眉心一擰，暗道不好。
李錦華也反應了過來，放下酥餅便大跨步往外走。後宮重地，一個小醫徒到處亂逛，或是迷路闖了什麽不該去的地方......那便是死罪一條。
如今重明宮中剛經過宮變血洗，那些持槍的侍衛個個草木皆兵，難保不會一時失手......
李錦華不敢想。
祁平遠追出來，入目便是太醫院門前出現的一道盔甲身影，李錦華那個二愣子拐角時沒注意，竟直直撞了上去。
“李錦華！”
祁平遠剛喊出聲，李錦華已經一頭栽上去，磕在冰冷的盔甲之上，受力反彈摔在院中的灰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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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錦華！”祁平遠大喊一聲，忙不疊去将她從地上扶起來。
院內各司其職的太醫和醫徒們朝這邊望了一眼，但見到安平侯那身冰冷嗜血的臉龐，均是繼續低頭做自己的事，不敢多看。
杜子安從安平侯身後跑出來，撲到李錦華身上抱住大哭：“錦華......”他穿着一身灰青色的醫徒衣裳，濕嗒嗒地貼在身上，“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着你了......”
祁平遠撫額無語，低聲罵道：“哭什麽哭，一個大老爺們有什麽好哭的，跟個娘們兒似的。”
杜子安便止住了哭啼，巴巴地望着李錦華，撅着嘴，企圖得到她的安慰。
李錦華被剛才那一下裝得頭腦發昏，剛爬起來站穩腳跟，又被杜子安濕漉的衣裳貼上來，頓時鳳眸一瞪，就要發怒的模樣。
029：害他
李錦華眸子一瞪，語氣森寒，“松開！”
杜子安委屈地癟了癟嘴，松開兩只八爪魚似的手，揪着衣角躲去了祁平遠身後。祁平遠嫌棄他濕嗒嗒的一身沾上了李錦華身上的灰土，狼狽得狠，皺眉不悅道：“站遠點兒，離我遠點兒。”
杜子安雙眼一擠，又要哭了。
屋內的喬歸鶴和姜太醫姜易聞言趕出來，大略的看了一眼境況，喬歸鶴老臉一笑，看向安平侯，“這是怎麽了？安平侯你莫不是欺負我家小醫徒了？”
安平侯睃了眼喬歸鶴，道：“這醫徒誤闖永福宮，被人追捕，摔進了池塘裏。”
“……”
院中幾人的呼吸戛然而止，都紛紛看了眼躲在祁平遠身後的杜子安。
杜子安揪着袖子，不敢擡頭看人。
喬歸鶴道：“那怎麽由您給送回來了？”
安平侯回道：“阮昭儀派人将他撈起來，要就地殺了。”
安平侯說得那般輕飄飄。殺了，仿佛杜子安就像是水裏飄的一根羽毛一樣，随随意意地就可以殺了。
幾人面面相觑，臉上可謂是青青白白，紅紅紫紫。
李錦華目光清涼，看着安平侯，“阮昭儀為何要殺他？”
“他偷看人家洗澡了。”
“……”
“……”
虧得安平侯的聲音沉悶如鐘，加之刻意壓低了，只有近處的幾人聽到了。那句話往外一飄，風一吹，其他人根本就聽不大清楚。
祁平遠頓時覺得面上無光，轉頭惡狠狠地瞪了杜子安一眼，“你這臭小子！”
杜子安縮了縮身子，又往李錦華身邊躲，邊躲邊哭道：“師傅，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迷路了，尋了個小內侍問路，他給我指的路！只是不知怎的，就……就……”
喬歸鶴一張老臉紅得跟鐵烙似的。
杜子安道：“我真的什麽都沒看到！我還沒踏進宮門就被人拿着棍子往裏趕，他們追我，我才跑進了內殿，又掉進荷花池裏了。”
這話聽着像是有人故意引杜子安去的永福宮。
喬歸鶴問道：“那……那安平侯您怎麽将他帶回來的？”
安平侯涼涼的睨他一眼，“永福宮如今荒得跟冷宮似的，本侯若想保個人，還是能夠的。”
喬歸鶴大悟。
尉遲衍如今封了侯爵。京畿軍的兵權雖然交了出去。可陛下将宮中守衛交由他來打理。若有人犯事，必定是交給尉遲衍處罰。那永福宮不受寵是個冷宮，自然杜子安如何處罰都由尉遲衍說了算。
喬歸鶴嘿嘿笑了笑，道：“算你小子還有良心，知道杜小子是我太醫院的人，還費心将他送回來。改日我請你去雲樓吃酒。”
安平侯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杜子安抽着鼻子還是傷心，祁平遠嫌他哭得鬧心，道：“別哭了，回屋趕緊洗洗換身幹淨衣裳！”
安平侯将杜子安送到太醫院，同喬歸鶴颔首對視了一眼，擡步轉身就走了。
臨了卻回頭看了一眼李錦華。
李錦華側頭避開他的視線。
喬歸鶴以為安平侯是在看自己，擺擺手笑呵呵道：“哈，放心吧，說請你吃酒就請你吃酒，我像是那種失信之人嘛。”
安平侯收回視線，踏出了太醫院。
院子裏的幾人便散開了。李錦華去了祁平遠的後院，坐在槐樹下等着祁平遠，祁平遠給杜子安送去了幹淨衣裳，才退到院中來。
“你也覺得這事有問題？”一開口，祁平遠便兩只眼睛都看着李錦華的臉，企圖從她平靜的五官之中捉住她絲絲變幻的情緒。
可李錦華表情淡淡的，坐在祁平遠時常小憩的那張藤椅上，清秀的面容無波無瀾：“子安膽小，就算迷了路走得偏了，也不可能往後妃的寝宮裏跑。”
祁平遠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李錦華又道：“子安說他剛站在永福宮門前，就有人拿着混子要打他，他才闖進了永福宮，撞見了昭儀娘娘在沐浴。”
祁平遠坐在石桌旁，倒了碗涼茶喝了口，道：“這小子又沒有什麽仇家，誰會來害他。”
或者說是，誰會來害這麽個毫無根基的小醫徒。
兩人都想不出。
李錦華瞪他一眼，“叫你偷懶，若是今日你去送藥，便不會發生這檔子破事了。”
杜子安誤闖後妃寝宮，這事可大可小。幸虧喬歸鶴同安平侯還算熟絡，安平侯替他們壓下了這事。
“祁大人，子安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你既把他要去收作徒弟，那就請好好待他。要是不會，那你就跟院首大人學學。”
祁平遠握住茶碗，淡淡地瞥了眼李錦華，“我要有你這樣的徒弟，自然也寶貝着，斷不會叫你受半點委屈。”
他也想好好教杜子安醫術啊。
可偏偏杜子安天資愚鈍，昨個兒教他的藥方他記得，睡一覺今個兒起床再問他，就被在夢中送給周公了。
李錦華站起來，今日她還有要事，不便同祁平遠扯這些歪理。
“總之你須得好好照顧子安，你若照顧不來，就将他還給我，不勞你再費心。”
她說完，就轉身出了祁平遠的院子。
祁平遠坐在空蕩蕩的院子裏，耳邊似還回響起李錦華剛才那番犀利護短的話。
他看了看李錦華挺直的嬌小的背影，平淡無奇的面容下勾了勾嘴角。
有意思。
真有意思。
李錦華出了院門，前院便走來一夥醫徒，伸出雙手團團将她圍住。李錦華看向為首的曹明，“你這是做什麽？”
曹明道：“是院首大人叫我們來請你的。”
李錦華鳳眸微眯。
喬歸鶴有事找她的話，自會吩咐喬溫言來，怎麽會叫譚良曾經的徒弟呢。而且還是以這種方式。
請她？有這麽個請法？
身子輕輕一側，李錦華眼神淡漠地掃了面前的五六人一眼，“你們真是活膩了。”
其中一個模樣俊俏的男子站出來，看着李錦華，道：“李兄弟，你闖了大禍了，确實是喬院首要找你問話去。”
李錦華認得他，他是姜太醫的醫徒。但姜太醫姜易從前和譚良的關系非常好。
李錦華見他們幾人神情戒備，但好似并沒有兇惡之意，“我有腳，可以自己走。”
她面龐清寒，眸底帶霜。
鐘邵元看着她覺得渾身發涼，連忙轉頭一眼都不敢多看。
030：證據
李錦華直身大步走進太醫院的正院中，裏頭正聚攏了不少人。她認識的，不認識的，連後院柴房的雜役夥夫都一并站在那兒了。
“師傅。”
李錦華朝向人群中央的喬歸鶴喚道。
喬歸鶴沒有立即應她。李錦華眯眼仔細瞧了瞧他的臉色，發現他面色鐵青下颔緊繃，嘴角抿得直直，憤怒的目光正一寸寸地掃視這院中人們的臉。
李錦華又喚了聲，“師傅。”大大方方地走近去，“師傅，發生了何事。”
喬歸鶴從木架子上刨下來一篩子藥材直接就扔在了地上，幹癟枯黃的草藥從篩子裏滾出來，沾了灰土，滾到了李錦華的腳邊。
李錦華眯眼看清楚那草藥。是喬歸鶴前些日子從內務府調來的千齒草。
李錦華蹲下身子撿起一捆草藥，拿在手中，浸了水的草根有些發脹，上面沾了一層灰。
蔡俊拉着喬歸鶴道：“院首院首，今早上就是他，就是他李錦華，我早上就是看見了他端了一瓢水潑在了藥材上！”
李錦華雙目迸出兩道寒光，“你确定？”
蔡俊的眸子閃了閃，眸中湧動着慌亂的色澤，抓住喬歸鶴的袖子，再次大聲道：“院首大人，真的就是他！你若不信，便問問曹師弟和鐘師兄！”
蔡俊忽然提到鐘邵元，站在喬歸鶴身旁的姜易頓了頓身子，擡頭看了眼李錦華。骁同濟拍了拍姜易的後背，對他搖了搖頭。
喬歸鶴看向一旁的鐘紹元，從鼻間重重地哼了聲，“邵元，是蔡俊說的這樣嗎？”
那鐘紹元生得俊俏，嗓音也好聽，垂着頭擡頭掃了一眼自己的師傅，站出來拱手道：“回院首，我只是早上看見了有人往藥材上灑水，至于是不是李師弟，我看得并不是很清楚......”
曹明也道：“院首大人，我也看得不是很清楚……”
蔡俊聞言，睜大眼睛驚愕道：“鐘師兄曹師弟，你們先前可不是這麽說的！你們先前分明跟我很肯定說就是李錦華弄壞的藥材！”
喬歸鶴眸底飄着寒霜。
李錦華卻問道：“蔡師弟，敢問他們說是何時看見我刻意破壞藥材的？”
蔡俊擡高頭顱，不願在氣勢上輸人，“今天早晨。”
李錦華問，“那是今天早晨的什麽時辰，卯時還是辰時。”
蔡俊不說話了，陰柔的面容下閃過一絲陰鸷，眸中愈加慌張，口吃道：“......就是我們早起上職那段時辰......”
李錦華笑，“那便是卯時了。”
曹明張口否定，“不！”
他擡眼便見李錦華雙眸清涼，其中的冰寒透骨，比夏日深井那潑寒水還要涼，卻是笑盈盈地看着自己，頓時心間一飕。
“不是卯時？”李錦華不怒反笑，笑盈盈轉頭望着蔡俊，“不妨蔡師弟說說，到底是哪個時辰？”
在場的人無人屏氣凝神，一些叫不上名號的醫徒壓根不敢大口喘氣兒，喬溫言擔憂的眸子始終盯在李錦華身上，但師傅正在氣頭上，他也不好觸他的眉頭。
李錦華清雅秀麗的面容淬了冰霜，嘴角帶笑：“說話。”
蔡俊胸口劇烈起伏，腦中飛速運轉，尖聲道：“是卯時！”
“你确定？”
李錦華不同于剛才滿目冰霜，反而眼中帶笑，雖不達眼底。
蔡俊和曹明互看了一眼，曹明再次反口道：“是辰時，是辰時，喬院首，我是辰時親眼看見李錦華趁大家都在藥房裏磨藥的空檔跑到院子來，往那批藥材上潑的水！”
喬溫言沒來由的松了口氣，軟潤清澈的目光看向李錦華，暗含責怪。今早李錦華卯時就和喬歸鶴去儲秀宮給貴妃娘娘請脈了，所以蔡俊和曹明這是污蔑，這是構陷。
李錦華低垂眸子看了眼指尖的細碎光點，笑道：“曹明，剛才你可說的是沒看清楚毀了藥材的人的模樣，現下怎麽敢一口咬定就是我了？”
那曹明暗自咬牙，片刻後卻是語氣委屈道：“你如今是喬院首的得意弟子，就算是你做的，他又不會對你怎樣！反而還會嫌棄我們這些小醫徒！”
此話一出，衆人面色各異，太醫們的眼神流轉在喬歸鶴和李錦華之間，醫徒們皆是神色複雜目露鄙夷，細細品味着曹明話中的意味。
曹明眸底的暗深之色又加深了一層。
李錦華擡手撫了他的肩頭，“那你如何證明是我毀了藥材？有證據嗎？”
曹明道：“你莫非還想抵賴？我和鐘師兄可是親眼看見的！”
李錦華笑笑，蹲下身子把要那三四捆沾灰的千齒草撿起來，連帶着篩子一塊放回木架子上，驀地跪在喬歸鶴腳邊，一字一頓鄭重道：“師傅，徒兒今日卯時二刻起床，溫言師兄給我送衣裳可以作證，且當時徒兒在卯時三刻之後就離開了太醫院。我既不在太醫院中，如何幹這種偷雞摸狗之事。”
話至尾處，李錦華偏頭睃了眼蔡俊和曹明，還有并不起眼的鐘紹元。
這些人，她記住了。
喬歸鶴面色依舊黑沉，鼻子裏粗粗地喘氣。
曹明也跪下，對着喬歸鶴磕頭，“院首，我曹明對天發誓，就是李錦華對您心生不滿，才毀了這批珍貴的藥材！”
“住口！”喬溫言臉色一頓，連忙喝止。
藥材被毀，這事可大可小。
可偏偏剛才蔡俊大喊大叫，喊得整個太醫院都知道了，此事若不給大家一個說法，喬歸鶴便會背上一個疏忽職守的罵名。
而且這批藥材是喬歸鶴向內務府特地求來的，如今還未料理好入庫就全都被毀了，這個虧空也得補上。
蔡俊陰柔的面龐扭曲猙獰，瞪着李錦華，大聲道：“你若卯時就離開了太醫院，你有何證據證明？”
李錦華眸底帶霜。
證據。
喬歸鶴就是證據。
喬溫言也是證據。
她扯了扯嘴角，冷笑道：“那就要勞煩蔡師弟去儲秀宮問問貴妃娘娘了，問問她錦華為何會在辰時初就站在了儲秀宮門口。”
太醫院距離東西六宮需要一炷香的時間，在場的衆人均是人精，若李錦華辰時初便在儲秀宮了，那曹明和鐘紹元在太醫院看到的是什麽？是鬼麽？
曹明嗫嚅了嘴唇，險些咬碎牙，“那你又有何證據？”
李錦華兀自起身，小巧瘦削的身子站在曹明跟前根本擋不住光，濃烈的日頭照下來，曹明的眼睛被曬得生疼。李錦華眼眸清涼如雪，淡漠道：“曹師兄，你失算了。”
曹明眯眼回視。
失算？
031：熱鬧
喬溫言走向李錦華，目光溫雅軟潤，轉頭看向蔡俊幾人時，斂了斂眸子：“今兒一早，我親自看見錦華陪師傅去儲秀宮為戴貴妃請脈了。所以，辰時時分她不可能出現在太醫院中。”
蔡俊一聽，身子驟然一抖，軟癱在地上。
曹明微微擡頭，入目處便是喬院首蘊含霜寒的面龐，頓時回身磕頭，“……許是我看錯了，真真是誤會李兄弟了！”
李錦華聞言冷笑。
蔡俊望着喬歸鶴，眸中發亮：“不是他還有別人呢，那杜子安與他關系甚好，許是他毀了藥材！”
喬溫言撫袖輕嘆。
李錦華看向喬歸鶴，嗓音隽朗清潤道：“蔡師弟口不擇言，師傅不要放在心上。”
“院首大人！你瞧，他如此袒護杜子安，定是他二人合謀弄壞的藥材！”
“閉嘴！”眼見他們愈說愈過分，喬溫言連忙制止，“蔡俊你瘋了是不是，杜子安是祁大人的首徒，豈容你如此污蔑！”
是了，杜子安是祁平遠的首徒，就算是他做的，喬院首也不能将他如何。更何況，今兒早杜子安也不在太醫院啊。
喬歸鶴比其他人心裏更明白。
這時，院外走來一個身穿黛青色太醫長袍的男子，五官端正平平，通身的達雅貴氣卻讓人不由多看兩眼。
“祁……祁大人……”
蔡俊口舌打結，恨不能就此暈過去。
祁平遠從院外走來，攏着大袖一臉微笑：“聽說這兒發生了大事，我來瞅瞅熱鬧。”
喬歸鶴沒給他好臉色。瞅瞅熱鬧？瞅什麽熱鬧？有什麽熱鬧可瞅的？
祁平遠走向喬歸鶴，餘光瞥向木架上的篩子，狀似驚詫道：“你們就是為了這大動幹戈？不就是一批不值錢的草根嘛，散了散了……”他捂嘴打了個哈欠，“這大中午的，你們都不困？我要去睡午覺了……”
喬歸鶴面色緩和了幾分，喬溫言見勢就坡下驢：“散了吧，都去午休吧。”
骁太醫和姜太醫都上前勸道：“老喬，此事就算了吧，千齒草也不是什麽珍貴藥材，沒了就沒了，改日再向內務府要一批就是了。”
一向少言少語的何太醫也開口勸道：“院首大人，別吓着孩子們了。”
在場的人誰不是人精。
但凡長了眼睛都看得出那藥材是誰毀的，奈何人家家大勢大，便是喬家也輕易得罪不得。
喬溫言垂着眸子扯了扯喬歸鶴道袖子，喬歸鶴冷哼一聲，怒極拂袖回屋了。
底下的醫徒們深吸了口氣，轉頭看向蔡俊的目光頓時變得鄙夷。
曹明站起來，陰鸷地瞪了眼李錦華，雄赳赳氣昂昂像只鬥敗的公雞走了。
李錦華鳳眸微眯，看着他離去的背影。
當朝新貴如何，區區大理寺少卿的兒子就敢如此張狂，李錦華前世做混世魔王的時候，他曹明還不知道在那個旮旯裏滾灰玩呢。
祁平遠漫不經心地看了李錦華一眼，“還瞅什麽瞅？”
喬溫言笑着打圓場，叫衆人都散了，才斂眸看向李錦華，“錦華，同我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他又轉身對祁平遠拱了拱手，道：“今日多謝祁大人解圍。”
祁平遠點了點頭，不置可否，卻眼角瞟了下神色清冷的李錦華。
李錦華恍若沒看見他，轉身就走，快到院門口時回頭道：“大師兄，你不是有話同我說嗎？”
祁平遠氣得咬牙。
這可真是個沒良心的，他好心趕來為她解圍，竟連個“謝”字都沒有？
喬溫言軟潤清隽的臉色揚起一抹笑，對着祁平遠再次揖禮，“多謝祁大人了。”
祁平遠不耐地揮揮手，“走吧走吧，我回去睡午覺了。”
他要的可不是喬溫言的道謝。
……
回到李錦華的房內，喬溫言才道：“錦華，你別責怪師傅，今日之事，他也有為難之處。”
李錦華坐在桌邊，端起茶壺到了一杯涼茶喝了口，“我知道，我不怪他。”
那曹明如今家世顯赫，他父親曹詠興一連幾日被召去昭仁殿與仁德帝共商政事，可見深得帝寵。也難怪喬歸鶴捏着曹明不敢妄下定論。
李錦華翻手又倒了杯茶，推到喬溫言面前，“有勞今日師兄為我說話求情。”
喬溫言笑笑，捧了茶杯咂了口，面露詫異：“這茶……”
李錦華回道：“師兄說得對，苦茶清心，所以我去向那買豆腐果子的阿婆讨了些來。”
喬溫言的笑容頓住。
李錦華笑容清淺如水，“自是給了銀錢的，師兄看我那麽像欺負老人家的惡徒嗎？”
“那倒未必，你可不像是大度不計較的人。”
李錦華抿唇低眸。
她當然是個睚眦必報的人。
......
當夜，喬溫言合衣躺下還未閉眼，就聽見外院傳來哭嚎聲，驚得整個太醫院都去瞧了。
那曹明渾身血痕，背部多處抓傷，蜷縮在被褥裏不願見人。夜色薄涼，燭火明亮中，衆人瞧見了他指甲縫裏的血皮肉末。喬溫言看得膽戰心驚，瞧了兩眼就退出了屋子，院外已經立了許多人。
祁平遠披着一件外裳，如緞的月光灑在他青黛色身影上，他靠着灰牆連打了好幾個哈欠，“到底是怎麽了，是死是活？”
喬溫言咳了咳，目光晦暗地看了眼祁平遠，又看了看他身旁的李錦華和杜子安，卻惋惜道：“姜大人已經用針灸給他止癢了，只是不知他到底是得了什麽病，奇癢難忍，把自己抓得血肉模糊。”
杜子安害怕地抓住李錦華的胳膊，“這麽恐怖嗎，連自己的肉也敢抓？”
喬溫言點頭，清潤的目光移向李錦華，企圖從那張清雅秀氣的小臉上看出什麽心虛來。
李錦華天生臉皮厚，學着祁平遠的模樣打了個哈欠，攏攏衣裳往回走，“能出什麽事，興許就是床上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明日給他換床新被褥不就行了。”
喬歸鶴從屋內踱步出來，神色凝重，忽地看向了離開的李錦華的背影，祁平遠忙上前拍拍他的肩，忍住困意道：“老喬，別折騰了，回去睡吧。”
喬歸鶴深深看了那個清瘦的背影一眼。
心道他是不是做錯了，當初就不該收李錦華這個徒弟？
簡直太會惹事了！
032：姓蘇
夏日的悶熱漸散，屋外的蟬鳴也少了許多，李錦華卻睡得滿頭大汗，夢中全是七月那場大火，仿佛燒得骨頭都火熱難耐，忽地湧入一片水流，汗如泉湧。
李錦華翻身下床，一看外頭已經天亮了，便梳洗一番穿上太醫的寬袖長袍出了屋子。喬溫言已在院子中翻看醫書，擡頭看了她一眼，笑道：“離上職還差半個時辰，不再睡睡？”
李錦華搖頭，“不用了。”
她從不貪睡。
死而複生之後總是會做噩夢，還不如不睡，更清醒些。
李錦華道：“昨個兒後宮有位采女的宮女來請太醫，我先去正院查查醫檔，待宮門大開，我給她瞧病去。”
喬溫言含笑點頭，“去吧。”
李錦華雖将醫理藥識記得紮實，可欠缺實際經驗，昨日喬歸鶴已經帶她去戴貴妃那兒走馬觀花瞧了一遍，喬溫言覺着李錦華這麽聰慧的人兒，應該是沒問題的。
李錦華拱了拱手，揖禮離開了偏院。踱步到隔壁院時，看見祁平遠正目光兇狠地瞪着杜子安背書，她倏然一笑，唇邊的嬌豔麗色便是春日裏最燦爛的牡丹芍藥也比不過。
李錦華垂着眸子沉吟着，“看來祁平遠也并不是只會逞嘴。”
至少會教給杜子安真本事，不管是逼他也好，罵他也好，總歸讓那個迷糊的少年記住一些保命的本事。
卯時三刻，宮中傳來晨鐘聲，聲聲悶重如雷，幾位太醫陸陸續續地攏着寬袖跨進了院子，李錦華已經提了藥箱出了太醫院，往後宮最偏僻的宮殿去了。
清秋閣。
裏頭住的後妃有四位，都是八品以下的低賤庶妾，不受寵，被內務府一鍋送到了這麽個冷清的廢棄的宮裏。
庭院裏的槐樹槐花落了一地也無人清理，隐隐約約的槐花香飄散在空中，掩下了幾分蕭索。
李錦華擡腳踏進殘舊的院落中，一個模樣标志的小宮女站在一扇槅扇門外向李錦華招手，“李太醫，這邊請。”
李錦華提着藥箱走近去，其餘幾間屋子裏探出幾個宮女的鬓發，模樣水靈，或膽怯好奇，或機警不屑。李錦華随那人進了內閣，穿過一扇丹青水墨的絲絹屏風隔着床簾看到了一個嬌柔孱弱的影子。
李錦華彎身拱手行禮道：“請小娘娘安。”
內裏的蘇采女從榻上起身，隔着床幔請她起身，又捂嘴咳了咳，聽着聲音身子十分虛弱。
“......太醫不必多禮......”
宮女珠兒眼眶淌着熱流，“有勞太醫為我家小娘娘瞧瞧。”
“嗯。”
珠兒乖巧地端來了黑漆杌子，李錦華坐下翻開藥箱，取出一塊白潔的絲帕子，口吻淡淡道：“請小娘娘将手伸出來。”
蘇采女依言從床幔中伸出一只纖瘦似白釉玉的腕子，柔若無骨，卻是白得帶了幾分病态。
李錦華将帕子覆在她的腕上，屈指把脈，察覺到她的氣息浮弱，出氣多進氣少，便問道：“小娘娘近日是否憂思勞慮？也未按時進食？”
後宮的妃子，總是那身氣血不足多思多憂的毛病。李錦華沒大放在心上，收好了帕子便起身。
珠兒抹了抹眼睛，道：“李太醫留步！我家小娘娘自小身嬌體弱，如今日日咳嗽好不了，您今日來了，何不治好她再走？”
太醫院也是個踩低捧高的地兒。
儲秀宮的戴貴妃獨寵後宮，太醫院就得隔兩三日就派喬院首去請脈探病，細細調養着。清秋閣的四位小娘娘，病得都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差人去太醫院請太醫，竟是沒一個搭理的。
這好不容易來了個俏生生的小太醫，珠兒見李錦華年紀輕輕，覺得定是個心軟的，“噗通”地跪在地上，“求您了！我家小娘娘因家中遭難，一時心急病倒了數月還未好轉，若是您都不救，那誰來救她啊！”
李錦華還真就不是挺想救的。
只聽見了她那句“家中遭難”，斂了斂眸子，轉頭又邁向床頭坐下，拿出帕子又開始細細診脈起來。
“......小娘娘氣血兩虧，倒也不是什麽大毛病，夜裏将門窗關緊別着了風寒，切勿繼續勞心費神，也不可大補，進些溫補的藥粥慢慢調理就是......”
李錦華起身時，刻意傾身靠近幔邊，想看清楚這個蘇采女的模樣，可這廢棄的宮殿裏用的都是灰舊粗紗，能看清楚身體輪廓已是極限，根本瞧不清具體的容貌。
姓蘇的人家。
在李錦華的記憶中，只有前戶部侍郎一家姓蘇。可惜被仁德帝當作逆王的黨羽，肅清了。
那麽蘇侍郎的女兒被随意丢在這樣的犄角旮旯裏，倒也并不意外了，內務府誰都不會來巴結這麽個逆王餘孽的女兒啊。
也是個可憐人。
李錦華起身退出了屏風外，珠兒跟出來送她。
庭院裏刮起一陣微風，卷起槐樹上落下的槐花，香氣飄了飄，飄進李錦華的鼻邊，微涼的花香混着幾分蕭索頹敗。李錦華皺了皺眉，眼眸清冷，偏頭看珠兒一眼，道：“你是同我去取藥？還是留下來照顧你家小娘娘？”
剛才她看了，小閣內只有珠兒一個宮女伺候，那蘇采女離了人，也不知能不能行。
但若叫李錦華或是別的醫徒來送藥，區區清秋閣，那是異想天開。
珠兒一雙水盈盈的眸子掙紮了下，咬住下唇看向李錦華，見她只一副認真淡漠的樣子，道：“奴婢......奴婢陪太醫去取藥吧......”
李錦華揚起唇角，微微一笑。
珠兒向她福了福身子，折身回屋，彎腰同蘇采女說了什麽，好一會兒才出來，還關了房門，上了鎖。
李錦華清冷的眸底閃過一絲贊意。
這個珠兒還算聰慧。
知道同住的其他三位後妃心思不純，鎖上了門，叫她們無縫可鑽。
“那便走吧。”
李錦華檢查了下藥箱的銅扣，站直身子下了臺階，看向院子裏那顆落花的槐樹。
太醫院裏的槐樹才開花，蕭索冷清的後宮的槐樹槐花就已經開始凋落了。
“李太醫，您先請。”
珠兒落後兩步，先送李錦華出了院門，神色緊張地回頭望了望，腳下步子健步如飛跟上李錦華。
033：告假
李錦華按原路返回，晨間的宮道上并沒有什麽人，沿途寂靜無聲，遠處的宮殿紅色的宮燈十分惹眼，李錦華極目望去，日頭從雲層裏鑽出來，大片地灑在宮牆朱瓦上，宛若灑下一把琉璃碎。
走得有些急，李錦華額頭沁出了一些汗，忽然回頭瞧了珠兒一眼，“你家小娘娘從前如何？”
“什麽？”
珠兒的眼睛尤其好看，水水的，似隔了一層薄霧，這種懵懂的眼睛在後宮已經找不着了。
李錦華眸底升起一抹淺笑，道：“我是問，從前蘇采女過得如何？”
珠兒的眼睛裏擠出片片淚花，嗚咽道：“我家小姐......是蘇家庶出......并不得寵......”
李錦華“哦”了聲，回頭繼續向前走。
重明宮內宮殿成千上萬，曲曲繞繞的，李錦華走着便心思飄了。
那珠兒覺得蘇采女如今命苦皆是因為是庶出，不得寵。殊不知卻因她是庶出，才逃過一劫，現在才能安安生生地活着。
迎面走來了兩位後妃，擁簇着七八個宮女和小黃門數十人，倒沒讓人覺得氣派，只覺得有些強裝充門面。
珠兒連忙上前扯扯李錦華的衣袖，道：“那是崔婕妤和陳淑儀！”
李錦華不大喜歡和後妃見面行禮，總是要故作卑微的模樣去讨她們歡心，這樣讓李錦華覺得犯惡心。
面前的宮道視線極好，她倆再繞路已是來不及了。
“請兩位小娘娘安。”
李錦華站住跟腳，側了側身子躬身拱手揖禮。
珠兒連忙将手交疊在身側，局促地行了一禮。
那兩位後妃皆是穿着精致繁瑣的蜀繡宮裝，一濃橘一淡青，只是濃橘色宮裝的那位後妃的衣裝首飾卻更華麗，頭上的銜珠釵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