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王校長被整了這麽多年,好久不上臺,上去的時候,整個人都顫顫巍巍的,禁不住發抖。王校長重新回到紅縣高中也只是半年前的事兒,他一心為了學校,為了紅縣這唯一一所高中考慮,事事以學生為先,即使被整,他也從沒有怨恨過這些孩子們。那個集團被打倒之前,王校長已經被摘了帽,重新回到校園,卻很少露面,只是在自己辦公室裏待着,極少出來。
這次破天荒在開始上課前召開全校大會,也是各老師和學生始料未及的,此刻主席臺下烏泱泱站滿了人,都是紅縣高中的學生。
他們正仰着臉,等着王校長上臺講話。
底下的一位年輕女老師看見王校長整個人都在發抖,連忙上去扶他一把,王校長輕輕點一下頭,小聲說了句謝謝。
女老師的眼眶瞬間都濕潤了,這些年他們究竟經歷了什麽樣的人生,只有他們自己心裏清楚。
王校長站在主席臺前,聲音有些激動,他看着下面人群攢動,就感覺那才是華國的希望,是華國的未來。王校長清了清嗓子,往下看一眼,才開口。
“同學們,這次開會,我是想說,一個時代過去了,已經過去了。我很高興能再次回到學校,回到這個校園,再次看到你們努力學習,自由拼搏的精神。同學們,華國百廢待興,需要的是什麽?對,需要的就是你們,需要的是用知識全面武裝好的你們。工人需要你們,邊防需要你們,農民需要你們,你們的知識水平将決定以後華國前進的速度和方向。那知識從哪裏來,一方面我們要學習我們的先人前者創造出的華夏文明,另一方面,我們也要學習外國的先進知識為我所用。前者我們可以自己埋頭苦讀,可想要學習後者,首先我們要先學會他國的語言,這樣才能打開那扇大門。”
王校長看一眼下面,下面站着的學生已經開始竊竊私語,這些言論在之前,甚至半年前,都可以歸為反動言論,可現在王校長卻義無反顧的在講臺上講了起來。
王校長擺擺手道:“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我一把年紀,身體已經不行了,都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雖還沒死,但也已經,”
王校長說着,拿手指一下自己的身體,接着道:“你們也看到了。”
“所以,我和我一個老朋友,在一起商量了許多,決定在學校開英語課。”
王校長話音一落,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
米多站在底下,聽的心髒都要跳出來了,她看着老校長站在主席臺上,想起上一世自己的生活,真的是衣食無缺。便知道,華國之所以在以後的日子逐步強大起來,都是因為這些勇敢的無名志士,在做的每一小步的努力。每個人只需要努力一小步,那麽華國才能在未來的日子裏,厚積薄發,邁出一大步,而且是結結實實的一大步。
王校長說完,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然後就見一個人,走向了主席臺。
金多看見那人後,連忙在人群裏尋找米多,可沒成想米多也正在看他,兩人相視一笑,又同時看向向南,三個人的目光彙集在一起,鄭重的點了點頭。
孔宇攙着孔鴻志上去,孔鴻志對着孔宇搖搖頭,他想自己上。
兩個人人上了擡,王校長就對大家說,“這就是我的老朋友,他早年在英國留學,說一口流利的英語。除了英語,他還專攻了外國文學,戲劇等專業。從今天開始,他就開始教授你們英語課。因為就這一個老師,三個年級都要教,教不完,所以,我們就采取集體學習的辦法。從今天起,每天下午放學後,孔老師都會在講堂開講,願意學的同學,可以去聽。下面,我讓孔老師和大家講一講吧。”
孔鴻志對着這個多年的老友笑了笑,然後走向講堂,說:“我在這之前做了一下調查,發現咱們學校的學生英語水平參差不齊,有會一點的,有一點也沒學過的,也有可以自己讀外文小說的。所以,為了一齊學習,我們每周,每周在講堂講的課是一樣的。因為講堂容納不了這麽多的人同時上課,所以,如果你今天來了,沒有進去,那就明天來,明天來了,還可以後天來,我們的課一周內都是同樣的內容,這樣保證大家都可以學到。另外,這是我的侄子,也是我的助手。我在講課的時候,你們有不懂的都可以問他,他雖然沒有留過學,但自小是我教大的,可以說是青出于藍了。”
孔鴻志說完,便做了一個手勢,和孔宇兩個人一起向着臺下鞠了一躬。
底下的學生已經鴉雀無聲,可看見這麽兩人老人,已經滿頭白發了,還在為了華國的未來揪心不已,再加上他們身邊那位年輕人,更像極了一代一代的傳承。不知是誰在下面第一個鼓了掌,繼而整個主席臺前掌聲雷動。
散了會,三個人立刻聚在了一起。
金多看着米多,見她的眼眶都紅了,便說:“哎,別說你,我也感動了。校長和濮陽姥爺才摘帽多久啊,就敢再次站出來,真的,太感動了。”
“也是因為有了他們這樣的人,我們祖國才能變得更好吧。”米多喃喃道。
米多說完,又看一眼辛向南,只見他正注視着東邊剛剛升起的太陽。米多連忙問一句:“你看什麽呢,向南。”
辛向南看着那通紅的太陽,雖然剛剛升起,還沒有發出強烈的光和熱,可她畢竟已經升起了,已經升起了。
“你們看。”辛向南指向那東方,聲音也有些顫抖了,“太陽升起了。”
張月萍郁悶了一個晚上,和關喜東吵了一架後就睡下了,可怎麽都睡不着,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自己賭氣沒有和關喜東一起去上班,等到中午,這一下工,就聽人說她姐張月英在大門口等着她呢。
張月萍連忙往廠子門口走,這時候她的肚子已經很明顯了,圓鼓鼓的藏在厚重的衣服裏面。看見了她姐,就加緊步子往門口走。張月英看見了她妹,也往裏走幾步,一邊走一邊大聲說:“慢點走,慢點走,你急什麽啊。”
張月萍走了幾步路就呼哧帶喘的,看着她姐笑眯眯道:“我着急啊,看你是不是給我帶什麽好吃的了。”
張月英好笑道:“你這個猴子啊,怎麽就知道我帶吃的了。”
“這個時候來,不是給我帶了吃的,就是要帶我去吃好吃的。”張月萍看見了自行車,見那車子後面放着一個大布袋子,就問:“你帶了什麽啊,這麽多。”
張月英笑道:“都是給你買的。走,回家吃去,還有今天的午飯,我給你炖了雞,放了很多香菇。”
張月英說完,又問:“東子呢,怎麽沒見東子。”
張月萍撇一下嘴說:“管他幹啥。”
張月英立刻看出來了,忙問:“吵架了又?”
張月萍不想在外面多說,用力拉一下她姐:“快走吧,我餓死了。”
“我啊,看你是饞死了。”
兩個人到了宿舍,張月萍迫不及待的把小布袋子打開,裏面是張月英帶來的包子,還有白面饅頭,外加一瓶麥乳精。飯盒裏不用說就是香菇炖雞了。
張月萍先把飯盒打開,香氣立刻撲面而來,拿起筷子就先吃一口,然後才騰出一只手去拿麥乳精。
“姐,這個東西好像很貴吧。”
張月英看一眼,說:“你這裏不能開火,沒啥能給你帶的,拿來你也不能熱。我就看了,反正有熱水,這個麥乳精最适合你,用溫水泡就可以喝。”
“是嗎?”張月萍看一眼她姐,“這得多少錢?”
張月英笑了,“錢錢錢,我看你是掉錢眼裏了。你管多少錢幹什麽,咱們這裏沒有賣的,我托人從省城捎來的。”
張月萍立刻說:“那留給米多金多喝多好,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張月英便道:“他們啊,什麽營養也不缺,能吃下飯,還能缺什麽?你這肚子裏還有一個,你這裏又不能做飯,肯定要補一補。”
張月萍抱着那麥乳精的桶子,“謝謝姐。”
張月英說着話,就開始在家裏搜羅張月萍和關喜東的髒衣服,她本來是想在這裏洗的,一看這水都不好接,就算洗了也沒地方曬啊,就拿一個破床單裹巴裹巴,把衣服都裹緊去,說:“我還是拿回家洗吧,這裏也沒地方曬,幹了我再給你送來。”
張月萍一邊吃一邊說:“姐,你把關喜東的衣服拿出來,不給他洗。”
“那你給他洗嗎?”張月英反問。
“我才不洗,讓他給他媽送去,讓他媽給他洗去。”
“你看你,又說傻話了。”張月英白她妹一眼,說:“你不能這麽對東子,東子人多好啊,也就你。”
“我怎麽了?”張月萍說,“我至少不會把兒媳婦趕走,硬死也不讓結婚,不會結了婚不讓回家,一年多了,面都沒露過。更不會這時候又來找了,真的事事都想順着她過才行。”
張月英聽出了眉目:“你婆婆來了?”
“呸,我沒有婆婆,那是他媽。”張月萍吃一口香菇,繼續說:“來了,不過我沒見。”
“來幹啥的?”張月英連忙問,
“說是想讓我和東子回去住。”張月萍說,“她也不想想可能嗎,怎麽可能她想讓我怎麽樣我就要怎麽樣。”
張月英坐在椅子上,看一眼她妹:“月萍,你回去其實挺好的,吃的住的都有了,以後生了也有人給你帶孩子了,多好啊。”
張月萍瞥一眼張月英,然後把筷子一放,正色道:“那姐,你那時候懷雙胞胎的時候,怎麽就沒回你婆家,還有,如果現在讓你回你婆家住,你回不回?”
張月英自然是不會再回去的,說:“別說我有地方,就是沒地方,我也不會再回去。”
“就是這個理!”張月萍憤憤道:“至少你婆婆還認了你這個兒媳婦,我呢,她連認都不認,現在想讓我回去,怎麽可能,我張月萍就是死了,也不會踏進他家門半步。”
張月英實在沒話說了,推己及人,她也不能說什麽了。
兩人陷入了沉默,這時關喜東回來了。
推門進來看見張月英,張月英把包袱打好了,見關喜東來了,就要走,然後看一眼關喜東,說:“東子,你跟我來。”
關喜東連忙跟出去,幫着張月英把包袱系在車座上,然後推上自行車,和張月英一起走。
“東子,你媽來了是不是?”張月英單刀直入。
“是。”關喜東說,“我媽問我要不要回去住。姐,你幫我勸勸月萍,我也是為了她和孩子好才想讓她去的。”
張月英嗯一聲,然後說:“東子,不是姐不幫你這個忙,姐得和你說件事。”
關喜東立刻點點頭,“姐,你說。”
“東子,我不怕你生氣,該說的我都直說了啊。”張月英看關喜東一眼,繼續說:“你知道麥多下面本來還有一個妹妹的事嗎?”
關喜東一愣,沒想到張月英會說起她的陳年往事,只能點頭,“聽月萍和咱媽說起過。”
“東子,我不是醫生,不懂那些。也沒什麽文化,字都不識一個。但我算是個過來人,所以想和你說道說道。其實我那時候懷孕,整天在家憋着,和婆婆住在一起就不太方便,還有小姑子天天找茬,我甚至吃個飯都要看她們的臉。每天也就你強子哥回來的時候我才能高興一點。他不在的時候,我就天天的哭,哭吧還不敢大聲哭,就在那裏抹眼淚,你說,這樣下去,那孩子能好嗎?”
關喜東大概懂了張月英的意思,“姐,你的意思是?”
“你看吧,月萍現在多抵觸你家,抵觸你媽,別說見她,就是談起她都恨不得上去咬一口去。這樣的情況,你讓她怎麽回去住?好,就算她最後聽你的,跟你回去了,心裏整天都別扭,生悶氣,甚至聽見你媽的聲音她都煩,東子,你覺得那肚子裏的孩子能好嗎?”
關喜東一愣,他實在沒想這麽多。
張月英看着關喜東道:“讓我看啊,就咱們辛苦一點,你辛苦一點,平時我來送個飯,不上工的時候你就騎車帶月萍去我家住,換換環境,不就是幾個月嗎,一熬就過去了,人吃什麽沒什麽打緊的,沒那麽重要,東子,最重要的是心情愉悅,你說是不是?”
關喜東恍然大悟,連連點頭,“姐,我知道了,我聽你的。”
“回你家住,是早晚的事,她總不能真的一輩子不見你媽,是不是?月萍自尊心強,氣性大,現在年齡也不小了,懷上了孩子,咱們就先以孩子為重,她和你媽的事,等生了孩子之後,再慢慢解決也來得及。”
關喜東連連點頭,“我知道了,姐,你說的對,我不逼月萍了,我知道了。”
張月英這心終于放下了,和關喜東說了再見,騎着車子回家洗衣服去了。
剝玉米的工作已經結束了,進了深秋,地裏活沒那麽多了,李苗上午早早幹完就回了家,硬拽着荷花一起,兩個人往家走。
最近的王大龍總是神出鬼沒的,李苗自從知道跟着她的人是王大龍後,心裏沒有那麽怕了,可是架不住惡心,就是那種看見就心煩,想抓起他的頭發一把扔到爪哇國去的煩躁。
李苗一邊走,一邊死死的拿胳膊挎着荷花,荷花嫌煩的往邊上推推荷花,“你別離我這麽近。”
李苗哪裏肯松手,說道:“二嫂,我求你了,你就讓我挎着吧,我真害怕那王大龍再從哪裏跳出來,把我拽走。”
荷花知道李苗說的什麽,上次就是,她們兩個走在路上,和以往一樣分開走的,兩人之間也就一米的距離。那王大龍突然跳出來,拽着李苗就要走。
李苗當即吓一跳,喊了一嗓子後就坐在了地上,死死的拖着王大龍,不肯和他走。
荷花見狀立刻抓住了李苗,就這樣,荷花往西拽,王大龍往東拉,李苗差點被分成了兩半。
幸虧當時李貴見着了,一路跑回來,揍了王大龍一頓,把他給打跑了。
可王大龍不死心啊,沒過兩天又來堵了。
就這麽隔三差五,鬼一般的出現,李苗是真的怕啊,所以死死的挎着荷花不肯撒手。
“你說,你這麽挎着我,王大龍再把咱倆都拉走了該怎辦!”荷花瞪李苗一眼,想讓她松開手。
李苗左看看右看看的,說:“不會,他不敢。”
“為啥?”荷花納悶了。
“誰不知道你有六個哥哥呢,乖乖,給他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拽你走啊。”
李苗說的是實話,荷花也承認。
兩人提心吊膽的走到了家,這才松口氣,一進家門,就看見李自新正坐在院子裏,抽着他的大旱煙。
廚房裏飄來陣陣香味,李苗和荷花先去洗手,李苗一邊洗手一邊問李自新:“我媽今天回來的挺早啊。”
李自新拿着旱煙,抽了許久了,這一會把煙鍋倒過來,往地上磕,磕的啪啪響。
李苗見她爸沒說話,又問一句:“吃啥啊中午。”
這聲音剛落,就看見王月容回來了,走進門正好聽見李苗問,就說:“你們想吃啥,我這就去做。”
李苗和荷花看見王月容這才進家,都愣住了,這做飯的原來不是王月容,那更不會是李貴,李自新也還在院子裏抽煙呢。
廚房裏傳來一陣叮叮當當響,李苗和荷花彼此看一眼,李苗突然大叫不好,就趕緊往廚房跑,這一看,王大龍正在廚房做飯呢。
看見李苗後,王大龍笑一笑,“下工了?”
李苗只覺得渾身冷,都要起雞皮疙瘩了,一轉身就看向李自新,喊道:“你怎麽讓他進來了!”
李自新還郁悶呢,自己前腳回家,把門鎖打開了,直接進了堂屋歇腳,沒一會兒,就聽見廚房響,還以為是王月容回來了,這出來一看,廚房裏竟然是王大龍,在裏面做飯呢。
李自新向來話少,對這個以前的女婿也是真的看不上眼,可就是張不開口攆他走,再說他已經在那裏做飯了,李自新更張不開口了,就拿個馬紮一坐,想等着王月容回來了,讓她攆走算了。
王月容和荷花也走近了,往裏一看,王大龍已經做好了飯,在廚房門口站着呢,嬉皮笑臉的喊一聲爸媽,吃飯吧。
然後又轉向荷花道:“二嫂,吃飯吧。”
荷花啐一口:“呸,吃你娘的飯。”
王大龍根本不在乎啊,誰罵他他都不在乎啊,又笑着看向李苗,還沒說話,就看李苗轉頭紮進自己屋裏了。
然後又傳來咔嚓兩聲,卧室門在裏面反鎖上了。
王月容惱的啊,你說怎麽就遇上這麽個潑皮無賴了,不管你多少人生氣,生多大的氣,啐他也好,罵他也罷,人家就當聽不見啊,聽不見。照樣跟你嬉皮笑臉的,該幹啥幹啥。
王大龍見人都走了,就剩王月容和李自新了,喊一聲吃飯後,自己毫不客氣的走進了廚房,搬起凳子往桌前一坐,就開始吃了。
王大龍一邊吃菜,一邊往外面看,看着李自新氣的要把煙鍋都快摔壞了,王月容扭着身子不往廚房看,他就笑嘻嘻在裏面吃一口菜,對着李自新說:“爸,家裏有酒嗎,想喝點酒了。”
李自新一聽,差點就氣吐血了,擡頭看一眼王月容,就見王月容已經走進了廚房,對着王大龍罵:“你給我滾出去,你再敢進我家,我就,我就把你打出去!”
王大龍可不管,自己吃着說:“等我吃完了,再打成不?”
李自新氣死了,跑到牆角去拿掃帚,剛拿到手裏,就被人搶了過去。
李苗拿着大掃帚,對着李自新說:“爸,你先進屋。”
然後又看向王月容道:“媽,你也進去。”
說完,李苗舉着掃帚就走進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