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黃冬梅把兩個閨女叫進金多房間,張月英把門關好了,聽見她媽那麽說,就問了:“什麽叫不結有不結的辦法?”
“還能怎麽樣?”黃冬梅說,“結婚是他們要結的,拖了這麽多年了,突然說不能結了,哪有這麽好的事?月萍有幾個二十幾歲夠他們這麽拖的?”
“什麽意思?”張月萍看着她媽,就見黃冬梅是真的惱了,說到這裏咬牙切齒的。
“啥意思啥意思,你倆啊,一個老實的要死,在家裏受氣在外面也受氣,一個精的跟猴子一樣,可就知道家裏橫,在人家家裏面前就成兔子了。”黃冬梅看着倆閨女,接着說:“反正吧,這事就算捅到玉皇大帝那裏,他們家也不占理,咱們呢,又是光腳的,平頭老百姓,沒啥可怕的,只要月萍你說你不想結了,那媽就帶你去鬧一場,就跟孫猴子大鬧天宮一樣,咱倆去鬧一場,把事挑明了,在他家好好鬧一次,看到底誰沒臉,誰還敢把閨女往他家嫁,本來就有個瘋姐姐,還整天厲害的不得了!也就月萍是個實心眼的,換了誰家姑娘肯嫁過去!”
張月萍聽着她媽的話,那就怕啊,是真的怕啊。這黃冬梅向來是說一不二的主兒,她說要鬧一場,那肯定要鬧一場,張月萍聽了趕緊搖腦袋,急匆匆道:“媽,不行,不能鬧,這婚得結。”
黃冬梅就知道張玉萍會這麽說,瞥她一眼,問道:“真的要結?”
“要結!”
“不後悔?”
“不後悔。”
“那就行,媽就等你這句話了。月萍,我告訴你,只要你想結,媽就能讓你結成,而且保證你以後的日子過的如魚得水,更重要的是,說不好,以後連關喜東他姐,你都不用照顧了。”
張月英簡直不敢置信,還說什麽如魚得水,只能實話實說了:“媽,東子說,他媽說如果他一定要結婚,那就不認他這個兒子了,我今天去……”
張月英說着,瞅一眼張月萍,這個時候也不顧不上張月萍的感受了,只能說:“我今天去他家,見着東子媽了,她就一句話,不能結。都這樣了,你還咋着讓他們順利結了婚?”
“那你就不用管了,只不過,月萍,我咋說你就咋做,這次啊,一定得聽媽的話。”
張月萍自己沒有主意,見黃冬梅如此胸有成竹就只能依着黃冬梅了。
金多和米多兩人去向南家,辛向南剛剛吃過飯,在看書學習。
金多一去,見着他在學習呢,就說,“嘿,你還真的學習啊,這次怎麽樣,能考過米多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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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向南翻着課本,實話實說:“沒把握。”
金多笑他:“我就說吧,你的理科成績好,可語文怎麽這麽差?”
這辛向南怎麽會知道,他就是弄不明白,自己的語文怎麽會差到剛剛及格的地步。
“你如果把語文提上去了,第一肯定就是你的了。你覺得呢,第一?”金多說着看向米多,她正坐在椅子上,兩條腿晃呀晃的,看着倆人說話。
“想什麽呢,你怎麽不說話?”金多問道。
“我在想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這個問題已經困擾我很久了,好幾個晚上我都失眠了。”米多坦誠道。
“什麽問題這麽難?哪一科?”金多連忙問。
辛向南也想知道,便轉了下身,側着身看向米多。
米多見辛向南轉了過來,笑着指了一下辛向南:“就他這一科。”
金多腦子不夠用了,“什麽?”
辛向南也不明白,“什麽我這一科。”
“就是你喜歡誰啊。”米多從椅子上跳下來,朝辛向南走近,辛向南坐在椅子上,米多只能稍微彎一彎身子才能對上他的眼睛,然後道:“你不知道,上次你和我說了你有喜歡的人,我就睡不着了,把學校裏認識的女生想了一遍,也沒想到你到底喜歡誰,給我說說呗,初中同學還是高中同學?我認識嗎?”
米多剛說完,就見金多跳起來,“哎哎,這真的是個大難題,快說快說,我認不認識?”
“金多,金多,回家一趟。”張月英突然在家裏隔着牆喊了起來。
李金多連忙應一聲,就要往家跑,然後指着兩個人說:“你倆,先別說,等我回來,等我回來再說。”
金多一走,房間就剩下兩個人了。
辛向南看一眼米多,整個人靠在椅子後背上,歪了下腦袋,若有所思道:“我喜歡誰,怎麽會讓你睡不着?”
米多聽了,一下子就愣住了,繼而笑道:“好奇呗。”
“那班裏,你的同學和朋友,不管是誰有了喜歡的人,你都這麽好奇,都好奇到睡不着?那你是不是就不用睡了?”辛向南問。
他問完了,從椅子上站起來,去拿他的彈弓,又找了一塊棉布,一點點的擦着那個彈弓。
米多知道他的習慣,這麽多年了,兩人在一起時間長,自然了解辛向南的一些小習慣,比如從來不說再見,比如從不會提起自己的父親,比如他一旦要想事情,就會拿起那個彈弓,反反複複的擦來擦去。
借着明亮的燈光,米多看見辛向南又在那裏擦起了弓身,一點一點的,慢慢的擦拭着。他垂着眼睛,長長的睫毛搭着,像兩把小扇子,還有他的鼻子,竟也那麽直挺。
辛向南問完了問題就不說話了,專心的在燈光下擦他的彈弓。
米多看着他認真的樣子,頭發也軟軟的,又黑又亮,燈光打在頭頂上,竟然打出了一道道的光圈。米多突然想伸出手來摸上一把。
“你怎麽不說話了?”米多看着辛向南問。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辛向南擡頭看一眼米多,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眼睛裏的這個自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已經長成了大姑娘了,皮膚和以前一樣白,眼睛明亮,還有那梨渦,更加明顯了。
米多沒想着辛向南會擡頭看她,那時她正專心的盯着他的頭發,想去摸一把呢,卻在向南擡頭之際,驀地對上了他的眼睛,那狹長的眼睛裏好像有說不清的意味在裏面,米多一下子就愣住了。
辛向南也覺得自己的呼吸停頓了一下,手上的動作也跟着停滞了,拿着彈弓和棉布的手停了下來,在兩人目光交彙的那一刻,兩個人都突然錯愕了。
“說到哪了,說到哪了?”金多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卻見兩個人跟木頭一樣,彼此看着對方,愣住了。
金多突然剎住車,立定、站好,一動不動。
辛向南見金多來了,立刻移開了目光。米多也是,不知道為什麽,臉竟然有些發燙,尴尬中看向金多,見他一動不動的站在門口,站的筆直,又噗嗤一聲笑了,問:“你幹什麽呢?”
金多這才動了一下,撓撓後腦勺,“不是在玩木頭人?”
米多只想多翻幾個白眼給他。
金多知道了不是在玩木頭人,立刻纏上辛向南:“快,快和我說說,我也可以和你說我的秘密。”
米多一驚,“什麽,你也有喜歡的人?”
金多無所畏懼道:“都多大了,春心萌動,誰沒有喜歡的人?”
“誰誰?快和我說。”
“去去去。”金多一擺手,“我只和向南說。”
“切!”
可辛向南好像并不好奇,又擦起了他的彈弓,慢慢悠悠道:“是三班的那個白雪吧。”
金多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就嗆死了,“你,你怎麽知道?”
辛向南看他一眼,“就你那眼睛都要掉三班了,誰看不出來,再說了,學校大部分男生好像都喜歡她的。”
米多連忙問:“就是那個三班的那個,個子高高的,人瘦瘦的,梳兩個麻花辮的那個白雪?”
“嗯。”辛向南點頭。
米多得意的笑着,“哎呦,金多同學,眼光不錯嘛。”
然後又看向辛向南,“你說男生都喜歡她?”
“差不多吧。”辛向南說。
“那你也是?”米多立刻問。
辛向南擡起眼來,眼底的眼色似乎更深了,看着米多說:“想問我問題,要先回答我的問題。”
“你那都不是什麽問題,而且我也回答了,就是好奇呗。”米多小聲道。
辛向南這次的目光沒有回避,依然看着她問:“是嗎?”
一九七五年臘月初七。
張月萍一大早就從廠子裏過來了,到了張月英家,一進來就問,“開始嗎?”
張月英有些忐忑,看一眼她媽,不确定的問:“真的要這麽做?”
黃冬梅正給金多縫他穿破的襪子,看着兩個膽小的閨女道:“那你們說怎麽做,我聽你們的還不行嗎?”
張月英和張月萍兩人面面相觑,又都搖了搖頭。
“是啊,今天都初七了,關喜東他家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還有這東子,這兩天壓根面都不敢露,你們還有啥忌諱的?”
“那,我還是怕傷了月萍。”張月英擔心道。
“怎麽會!”黃冬梅說,“還沒開始呢,就讓我給攔住了,怎麽可能傷到她?”
“那好吧。”張月萍點點頭,只能這樣了。
張月英按着黃冬梅的吩咐,立刻去了廠子裏,說要找張月萍,結果看門的大爺轉了一圈都沒找到人,只找到了關喜東,知道倆人要結婚了,叫誰都一樣,就把關喜東叫出來了。
張月萍看見關喜東,立刻問:“月萍呢,月萍不在嗎?”
關喜東搖搖頭,“我一早就沒見她。”
張月英一臉的緊張,搓着手說:“這可咋辦,月萍不在我家,也不在廠子裏,她能去哪兒啊?”
關喜東不好意思見張月英,畢竟已經初七了,他依舊沒有做通他媽的工作,心裏急的要死。可這張月萍這個時候不見了,任何人都會胡思亂想的。
“月萍這麽大人了,不會有事的。”關喜東說。
“怎麽不會?你不知道,她好幾天沒睡好覺了,這都初七了,你覺得她能好過?她和我說,你們廠子裏都知道她初八要結婚,這突然不結,她臉都沒了,不如去死。”張月英道。
關喜東給吓住了,臉色蒼白,“真,真的?月萍說這話了?”
張月英立刻說:“我還能騙你?我不說了,得去找月萍,千萬別想不開啊。”
關喜東立刻跟了過去,“我也去。”
兩個人分頭找,關喜東想着張月萍能去哪啊,這天又冷,到處找了都找不到,突然想起了他們經常去的那個小河邊。
關喜東大叫不好,那心一下子就涼了,立刻往那小河邊跑啊。
這總算跑到了,遠遠的就看見張月萍站在河邊,面朝那條小河。
河水不算深,但也絕對不淺,而且這天這麽冷,這萬一跳下去,凍也要凍僵了。
關喜東立刻跑過去。
這跑近了,就看見黃冬梅也在,站的遠遠的,和張月萍說話。
“月萍啊,你別想不開,咱不結就行了,你這孩子,你怎麽不早說啊,你早說不就沒這些事了,什麽都沒有人命重要啊,你聽媽的,不能幹傻事。”
黃冬梅在那裏喊着,早就聽見有人過來,餘光瞄一眼,正是關喜東。
這一手本來是她媽教的,可張月萍此刻看着自己經常和關喜東約會的地方,而且明天是約定好的結婚日子,自己是真的結不了婚了,真的是痛苦啊,那眼淚嘩嘩的往下掉,哪裏還是做戲,真的想跳下去,一了百了了。
黃冬梅見張月萍不回話,心裏也怕了,心裏罵自己怎麽就想了這個馊主意,連忙轉頭裝作剛看見關喜東,立刻喊了起來,“東子,你來了,你看月萍,這孩子她……”
關喜東早就跑了過去,一把就從後面抱住張月萍,把她轉過來,就看見張月萍那滿臉的淚,精神都有點恍惚了,看見了關喜東,就一句話:“東子,明天還能結婚嗎?”
關喜東心裏那個疼啊,他這輩子就沒這麽喜歡一個女人過,此刻感覺自己這條命都是她張月萍的,還管什麽媽不媽啊,立刻道:“結,必須結!”
張月萍看着關喜東,心裏終于放下一塊大石頭,也扛不住了,嚎啕大哭起來。
三個人這互相扶持着回到家,關喜東在黃冬梅面前這頭都擡不起來,可黃冬梅卻表現的特別大度,沒罵他也不打他,就在那裏抹眼淚。
關喜東這下心裏更自責了,在黃冬梅面前站着,保證道:“媽,我喊你這一聲媽,就認準你是我媽了,你放心,咱定的臘八結婚就臘八結婚,我媽那邊不同意我也不管了,明天一早就和月萍去扯證去。我們這就回廠子打申請,我倆都是一個廠的,知根知底,這申請立馬就能批,明天我就和月萍去扯證。”
“那,那能行嗎?”黃冬梅問,“你媽那邊不是說你如果一定要結婚,就不認你這個兒子了?”
“管不了那麽多了,先扯了證,給月萍一個交代。畢竟,我們說好了,明天結婚,現在全廠的人都知道我們明天結婚,這突然不結了,月萍以後還怎麽在廠子裏待啊,唾沫星子都能把她給淹死。媽,我是個男人,對女人做過的承諾就要兌現,尤其是這天大的承諾。我媽那邊就是一時的氣話,我不相信她還真的不認我,不認月萍。行了,媽,就這麽定了,我現在就和月萍去打申請,明天這婚照結!”關喜東信誓旦旦的表态。
這張月萍見自己的男人終于擔起事了,不再是以前那個一直躲着不敢見她的關喜東了,此刻又是高興又是激動,哭的滿臉的淚,一直往地上滴。
這張月英也感動壞了,還有黃冬梅,兩個人也都哭了。
黃冬梅點着頭,一邊抹着眼淚一邊說:“行,有你這些話,東子,我知足了。”
“只是……”關喜東道:“只是家裏什麽準備都沒有,新房都沒有,這不是委屈月萍了?”
黃冬梅一聽,連忙說:“這都是虛的,你們先扯了證再說,我倒是有個主意,就怕你不同意。”
“媽,你說,我都聽你的。”關喜東說。
“這樣啊,我們家雖然不大,但房子多着呢。你看你媽那邊肯定是不能參加了,可月萍不能就這麽偷偷嫁給你了不是,這她以後回家會被笑話的,你看這樣行不,東子,你們臘八就扯證,扯完了證,你們就回我們鎮上,在我家擺幾桌,我和你爸張羅,讓我家的親戚都來見證一下,他們也就沒閑話了,你說行不行?”
關喜東立刻道:“應該的應該的。”
“那就行,那我現在就回家,月萍那屋一直收拾着呢,幹幹淨淨的,這些東西我都帶回去,往家裏一添置,都是紅的,喜慶着呢,再貼上大喜字,那不就是新房了,你們初八扯了證就回家,我們好好辦一場。”
張月英這才聽明白了,她媽這是早就準備好了啊。
張月萍也明白了,知道她媽什麽心思了,立刻瞪她媽一眼。
可這又是最好的法子了,只能這樣了。
張月萍連忙問關喜東,“行嗎東子,你要不願意咱就光扯證也行,什麽辦不辦的,沒事。”
關喜東覺得自己家這個态度這個做法已經很對不起張月萍了,這黃冬梅想了這麽好的主意,他還有什麽不同意的,心想着反正結婚後,張月萍三天回門,也是要在娘家辦一場,通知親戚們的,現在只不過是提前了而已,更沒有意見了,連忙說:“咋就不行了,行!那咱們抓緊?”
“對,對,抓緊。”黃冬梅立刻站起來說:“我這就回家,你倆也趕緊的打申請去。”
說做就做,關喜東和張月萍立刻往廠子裏去了。
張月英見他們走了,也說:“那,媽,我跟你回去,招呼着做做準備。”
“別了,你在家吧還是,回去随便叫幾個人來幫忙就成,這裏強子需要人照顧,還有倆孩子呢。這樣,你在這裏盯着他們扯了證,再和他們一起回家,行不?”
張月英聽了,也是這個理,“行。”
“那我這就走。”黃冬梅利索着呢,早就把東西收拾好了,一大包袱背着,精神抖擻的,又高興,背着大包袱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