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冬天的太陽和其他三季都不一樣,愛有沒有的,全靠它自己的心情。就算心情好出來溜一圈,也沒什麽用,就那麽慘白白的挂在天上,不發熱只發光,一點也不紅,只是白白的,映着這冬日的天空似乎都白了起來。
米多他們三個起來跑步的時候太陽還沒有出來,這跑完了,吃過早飯,太陽才出了大半邊,圓溜溜的,三個人迎着太陽往學校裏趕。
米多依舊走在最後面,金多一邊往前趕,一邊和辛向南說着話。辛向南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說着,眼睛不時的往後面看米多一眼,只見她又拿出了一本小冊子,讀者走着。
辛向南皺皺眉,腳步也停了下來。
金多的嘴巴挺不住,一直說個沒完,手舞足蹈的正說着,見辛向南停下了,他也停了下來,看向辛向南:“怎麽了?”
辛向南一側身,米多正好從他身邊走過,頭也沒擡。
“咱們走後面。”辛向南對金多說。
金多哦了一聲,朝前面的米多問:“你看什麽呢?小心掉坑裏。”
米多擡起頭,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向金多,“這路一天走多少遍,也沒見過有坑。”
然後晃了晃手裏的小冊子,“蘇東坡詩集。”
金多連忙走向前,瞅了一眼:“你從哪搞到的這個,別讓別人看見了,否則又是事。”
“所以就在路上看看。”米多笑着,看了眼辛向南,“你要不要看?”
辛向南哼了一聲,然後搖頭,“不看。”
米多把書合起來,面對着辛向南倒着走,好好回憶了之前有過幾次,辛向南都和她一起背了蘇東坡的詩詞,這一會兒卻說不喜歡,便問:“你不是喜歡他嗎?”
辛向南看了米多一眼,一件最常見的靛藍色大棉襖穿在她身上竟然映襯着她的眼睛閃閃發光,辛向南從米多手裏把詩集拿了過來,塞進自己書包裏,“快到學校了,還是別看了。”
“好。”米多笑着,還是不想放棄之前的問題,“不過我記得你說過你也喜歡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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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向南眼睛斜了斜,沒好氣道:“我是喜歡東坡肉!”
“哈哈哈哈哈。”李金多在旁邊徹底爆笑了。
三個人中午放學的時候的時候,辮兒胡同來了一個婦人。
她站在胡同口對面的馬路牙子上往裏看,眼睛一直往胡同裏面瞅,天氣冷,婦人帶着一個頭巾,裹的十分嚴實,只露了一雙眼睛,那雙眼睛時歷經過風霜的,炯炯有神。
這婦人便是劉琴,她看好了時間,趁關喜蓮睡着了,便叫了兒媳徐菱照看一會兒,自己跑到這辮兒胡同等着。
劉琴沒有往胡同裏去,就在那路邊站着,胡同對面的馬路上正好有棵樹,那棵樹時間長了,又粗又壯,雖是冬天光禿禿的,但樹幹後面藏一個瘦小的婦人是完全沒問題的,劉琴便往樹後一躲,小北風吹過,就縮縮脖子,冷的受不住了就跺跺腳,直到看到有學生放學了,她才打起了精神。
米多還沒有走到胡同口,就感覺到和以往不一樣的氣氛,具體是怎麽樣的東西,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往直白裏說就是感覺,她此刻感覺不太好。
那種恐慌的感覺又來了。
就在走近胡同的那一瞬間,原本和金多聊的好好的,可就在那一瞬間,米多感覺心跳加速,撲通通的,還夾雜着一絲絲的恐慌,那種在她記憶深處的東西,又要爆開了,之前剛剛發生過一次,就在她生日的那天。
辛向南跟在米多的身後,她瞬間的異樣全都進入了辛向南的眼睛裏,原本嘻嘻笑的米多,就在一個瞬間,整個人都緊張起來,就像一個遇到敵人,瞬間要開戰的刺猬一樣,一身的刺眨眼間直立立的豎了起來,完全是一種身體的本能反應。
“怎麽了?”辛向南在後面問。
米多搖搖頭,繼續往前走,“沒什麽。”
她總不能和他們說她突然感覺很害怕,但為什麽害怕,她自己都說不清楚,只是一種直覺吧。
三個人走到胡同口,米多只覺得自己後背火辣辣的,似乎在被人注視着。還是那雙眼睛,應該就是那雙眼睛。
她慢慢的往前邁着步子,快走到家門口時,米多突然轉過頭,拼命的往馬路上跑。
金多和辛向南都愣住了,喊了一句:“你去哪兒?”
米多跑到胡同對面的那棵大樹前面,往四周看了看,一個人也沒有,大樹後面也是,沒有人。
那雙讓她感覺害怕的眼睛,突然就那麽消失了,無影無蹤。
關喜傑騎着自行車,後面坐着劉琴。
劉琴整個人都凍僵了,坐在自行車上一動不動。
關喜傑特別不明白他媽的這些舉動,握着車把的手凍的通紅,轉頭往後看了劉琴一眼,問:“媽,你到底咋回事,你想去見月萍的姐姐,你就和東子說,安排一下就行了,你這麽偷摸去看,也不怕人家笑話,這萬一被發現了怎麽辦?”
劉琴坐在後座上,關喜傑來找她,她明明白白聽見關喜傑告訴她就是第三家後,便坐上了關喜傑的自行車,這一趟劉琴知道自己來也是圖個心安,這麽多年了,這一個胡同裏住的人叫什麽,姓什麽,家裏幾口人,她早就清清楚楚。那徐菱和她一說是辮兒胡同,劉琴就确定,是這家了。
劉琴千算萬算,也沒有想到張月萍竟然是張月英的妹妹,如果早早就知道了,別說訂婚了,這家劉琴也是不會讓張月萍進的。
“你咋來了?”劉琴問關喜傑。
“我一回家,就見徐菱在堂屋裏坐着呢,說你出去了,我就知道你是來辮兒胡同了。”關喜傑道:“這馬上就結婚了,媽,你這是咋了。”
“這婚不能結。”劉琴道。
“什麽?”關喜傑的車把一晃,差點踩着自行車踩到路邊的坑裏去。
任憑關喜傑怎麽問,劉琴都打定了主意不回話了。
這兩人到了家,就看見大門敞着,迎門牆後面就是廚房,廚房裏還冒着煙氣,一股股香味往外漂。
關喜傑把自行車放好,看了一眼劉琴:“誰來咱家了?”
劉琴的臉立刻拉了下來,說了聲不好就往堂屋裏跑,廚房的門此刻也打開了,關喜東探出頭來,“媽,你去哪了?我做飯呢,月萍來看你了。”
劉琴理都沒理關喜東,就往堂屋去。
關喜東手裏拿着鍋鏟,看一眼關喜傑,“咱媽這是咋了?”
關喜傑連忙搶過來他手裏的鍋鏟,說:“快進去看看吧,咱媽來的時候突然說不許你們結婚。”
“什麽?”關喜東臉都綠了,立刻往堂屋跑。
劉琴一進屋,就看見徐菱在陪着張月萍說話,旁邊坐着的還有關雙雙和她姑關喜蓮。
劉琴往門口一站,張月萍立刻站了起來,笑着叫了句:“嬸子,你回來了。”
劉琴面無表情就往裏走,一句話也不回,走到關喜蓮跟前,就去拉她。
張月萍看看後面跟過來的關喜東,又看看徐菱,兩個人都一樣的不知所措。
這劉琴是多喜歡這還沒過門的二兒媳啊,才定了結婚的事,這立馬就變臉了?
“媽……”關喜東在後面喊一聲。
劉琴立刻瞪向他,“你閉嘴!”
然後去拉關喜蓮,“喜蓮,起來,咱進屋去。”
關喜蓮這一會兒清醒一點,看着她媽一字一句道:“我和雙雙玩。”
“一會兒再玩,咱先進屋,外面冷。”劉琴好聲好氣的說。
“不,我和雙雙玩,不冷。”關喜蓮笑着指了指張月萍,又說:“好看。”
劉琴連看都沒看張月萍一眼,張月萍的臉都白了。
張月萍站在那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緊緊咬咬牙,又喊了一聲,“嬸子,我來了。”
劉琴依然沒回話,手上一用力,就把關喜蓮從沙發上拽了起來,語氣也生硬,“你進去!”
關喜蓮皺皺眉,一張臉又白又好看,只是沒什麽血色,這冬天一到,人一冷,就更白了。這一會兒不發瘋,整個人都是安靜的,劉琴來之前還坐在那裏聽張月萍和徐菱說話,就那麽靜靜聽着,也不插話,看到別人笑,她也跟着勾勾嘴角,笑一笑。
張月萍那一刻還覺得關喜東這個姐姐并不是瘋子,而且眼角眉梢,都一股子熟悉的感覺,好像認識了千年萬年了一般,心裏倒生了許多好感。
可這劉琴一回來,一切全都變了。wenrou
關喜蓮一雙眼睛看着劉琴,聽見她媽說話聲音那麽大,眼睛裏頓時霧了一片,發了一會兒愣,才向劉琴道:“你是不是把我的小豆子丢了?”
劉琴被關喜蓮這麽一問,突然一巴掌扇過去,扇到了關喜蓮的右臉頰上,力氣之大,關喜蓮一下子倒在了沙發上。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整個屋裏鴉雀無聲。
最先發出聲音的是關雙雙,她長這麽大,第一次見她姑姑挨打,竟然還是她奶奶打的!
她奶有多愛這個女兒,這附近沒有一個人不知道的,就算是關喜蓮發瘋的時候,劉琴連句重話都沒有過,更別說伸手打她了。
關雙雙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一頭紮進她媽的懷裏。
關喜東立刻拉了劉琴一把,“媽,你幹啥呢,你打我姐幹啥?她不是好好的嗎?”
劉琴立刻甩開了關喜東,指着外面道:“你們都出去,都出去!”
張月萍就算是個傻子,這一刻也能知道劉琴這是沖她呢。咬咬下唇,張月萍立刻沖了出去。
關喜東馬上追:“月萍,你等等我。”
徐菱也摟着吓的嗷嗷哭的關雙雙回了自己房間。
整個屋裏,原本言笑晏晏的,此刻就剩下呆坐在沙發上的關喜蓮,和劉琴了。
劉琴一下子跪坐在地上,看着關喜蓮臉上那一排手指印,慢慢的伸出手,去摸,可關喜蓮被吓到了,劉琴這麽一伸手,關喜蓮立刻躲開了,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
堂屋裏,劉琴突然哭喊了起來,“媽對不起你,喜蓮,都是媽錯了,媽對不起你!”
關喜東從家裏追出去時,張月萍已經騎上自行車從胡同裏拐出去了,關喜東連忙折回家,去騎車,哪裏還有張月萍的影子,他就往廠子裏騎。
張月萍并沒有回廠子,她知道關喜東一定去廠子找她,這一路就騎到了辮兒胡同,一邊騎車一邊哭,大冬天的,淚痕一道道的。
這一進李家,一家四口正在廚房吃午飯,張月萍把車子往院子裏一停,就往米多卧室裏走,進去就把門給關上了。
“媽,我小姨來了。”金多在吃飯,就坐在門口不遠處,聽見大門響,出去一看,是他小姨。
張月英連忙放下筷子,“怎麽這時候來了?”
又沖外面喊一聲:“月萍,來,正好吃飯。”
可張月萍沒回應,徑直往卧室裏走。
聽見卧室的門哐當一聲關上了,張月英趕忙過去敲門,心裏知道這是出什麽事了,便在外面低聲喊:“月萍,你咋了,開開門,讓我進去。”
張月萍在卧室裏死活哭了一場,委屈的淚珠子往下掉,哭的差不多了,抹了抹眼淚,才打開門。
“這是咋着了?”張月英看着眼睛哭成兔子的張月萍問。
張月萍撇了撇嘴,本來都不哭了,一見到自己姐姐,這又受不住了,嗷的一聲趴在張月英的肩頭哭了起來。
關喜東在廠子裏轉了一圈,沒找到張月萍,又騎着車子回了家。
一進家,他就往堂屋裏沖,劉琴正坐在沙發上等着他,看見關喜東進來了,開口就是一句:“這個婚不能結,你去和張月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