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張月英一頭紮出去,顧不得管李苗了,就往外沖,人沖到大門口時,鞋都掉了一只,一只腳穿着鞋,一只腳光着踩在地上,眼睛直直的看向外面。
米多和張月萍也跟了過來,米多手裏拿着張月英的鞋子,放在地上說:“媽,你先把鞋穿上。”
“哦哦。”張月英眼睛直直看着外面,也顧不上穿看一眼鞋子在哪兒,沒穿鞋子的那只腳來回在地上磨蹭着,找着鞋。
米多見狀,連忙蹲下了,把鞋子給張月英套在腳上。那邊金多帶着剛子已經來了。
金多和向南在外面玩,見他爸的同事剛子往辮兒胡同走,金多就喊了一聲,剛子跑的氣喘籲籲的,對金多說:“金多,你先回家,告訴你媽……”
金多跑的快,跑在剛子前頭,還沒進胡同就喊起來:“媽,剛子叔來了。媽!”
剛子沒有金多跑的快,這一會兒也到了,扶着門喘粗氣。
張月英看剛子的樣子,整個人失了魂一般,他眉頭緊皺、眼睛微紅。張月英瞬間明白了什麽,身子一歪,差點摔過去。
李米多眼疾手快,連忙在後面扶了她媽一把,這張月英才沒有歪過去。
“剛子,剛子,怎麽了?是不是麥多爸出什麽事了?”張月英人也抖,聲音也在抖。
一聽這,李苗也吓壞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連連看向剛子。
剛子那雙眼睛明顯是哭過的,嗓子也啞了,看着張月英就先扇了自己一嘴巴。
那耳光扇的響,“啪”的一聲打在臉上。
張月英見剛子這般景象,臉都白了。
可是她再不行也得挺住,家裏還有三個孩子,誰都能倒下,就她不能。
“剛子叔,你說,到底怎麽了?”米多連忙問。
Advertisement
剛子看着張月英,“嫂子,都是我不好,這次怎麽就沒跟着車去啊。我強子哥,他,他出事了!”
剛子一邊說,一邊抹起了淚。
一個大男人,哭成這個樣子,任誰看都能猜出來,事情肯定很嚴重。
“你,你別瞎說啊,我哥能出什麽事啊,我,我還指着我哥回來給我找工作呢,這,這怎麽能出事!”李苗聽剛子說了,立刻叫起來。
張月英整個人都在抖,聽見李苗竟如此說話,立刻瞪向她:“你給我閉嘴!”
李苗一愣,嘴巴張了張,看見張月英這幅樣子,沒敢再回嘴,哼了聲算是拉倒了。
張月英穩了一下,看着剛子說:“剛子,你先別哭,你先給我說,到底怎麽了。”
“嫂子,我和你說,我哥這次去北京,幾天前就回來了,回來的路上出了車禍,好像是夜裏出的事,被路邊的人救了送醫院,可沒人認識他,他自己一個人在醫院裏躺着,還沒醒過來。這是一個朋友,認得咱的車牌號,從那裏路過的時候,看見了,然後好心去醫院看了一眼,知道是強哥,這就托人給捎來信兒了。我也是剛剛知道的,這就趕緊的來和嫂子說。”
李米多此刻緊緊摟着張月英,張月英的身子抖得跟個篩子一樣,不停的往下滑,米多用全身的力氣才算穩住了她。剛子說完,張月英整個人都不行了,搖搖欲墜,米多手上也沒了力氣,一下子便和張月英一起跌在地上。
“那我姐夫現在在哪呢?哪個醫院,你先說清楚。”
此刻就剩張月萍一個勉強保持冷靜的人了,就連金多,也站在一旁,聽見剛子的話,眼淚不停的往下掉,大腦一片空白,什麽都不知道。
“在臨縣呢,離咱們這裏很近,人民醫院。”剛子說。
“那,走,走,現在就走。”張月英掙紮着站起來,看着剛子:“他還沒醒嗎?”
“捎來信兒的人說是還沒醒,嫂子,這麽晚了,你怎麽去,也沒有車了。明天再去吧。”剛子說。
“不行,現在就得去。”張月英站直了,喃喃道,“我先去拿錢,就算走也得走過去,那邊就強子一個人躺着,他,他指不定多難受呢,身邊連個人都沒有……”
張月英一邊說一邊已經走進了房間,整個人踉踉跄跄的,嘴裏還不停的在念叨什麽。
“那我跟着嫂子去,不行,就騎自行車去。”剛子說,“臨縣也不太遠,就是這天色晚了,路不好走。”
張月萍推了米多一把,“米多,你去看着你媽,我出去一趟馬上回來,我來之前你看住了,她哪裏也不能去。”
李米多點點頭,“我知道了,小姨,你去吧。”
張月萍這就往外跑,看見金多在那裏哭,說:“金多,你別哭了,去跟着你姐看你媽去,你爸那麽好一個人,肯定沒事,去吧,好孩子,別哭了。”
張月萍一口氣跑到胡同口,想到什麽又折了回來。
跑到院子裏,推上李強的自行車就走,卻被李苗緊緊拉住不讓她走。
“你,你去哪兒,你推我家自行車幹啥?”李苗拉着後面車座,不讓張月萍走。
張月萍懶得理她,腿一跨就騎了上去,李苗死死拽着,可沒那麽大力氣,拽着跟着車跑了一會兒,還沒出胡同,就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李苗站起來就罵:“你個不要臉的,我哥都出事了,你還偷我家自行車!”
張月萍聽了,立刻停下車子,回頭指着李苗:“老不要臉的,你等着我回來撕了你的嘴!”
說完。張月萍騎上自行車,一溜煙的消失在夜色裏。
這車子騎的飛快,不一會兒就到了紅縣東頭的關家,張月萍從自行車上跳下來,也顧不得停好車了,自行車往樹邊一靠就往關家跑。
她從來沒去過關家,只是路過這裏的時候,關喜東和她說過這就是他家。張月萍一看這院子,就知道關喜東家以前一定是個有勢的,否則也住不上這麽好的院子,這一問才知道,關喜東的哥哥是派出所的,還是副所長。他爸以前在縣裏是個領導,不過後來去世了,還是為了救人犧牲的。
張月萍此時頭腦一片空白,可她卻十分明白,這個時候能幫她的,也只有這個關家了。
關家大門緊閉着,張月萍在外面用力敲起來。
“來了。”一個女聲從裏面傳來,緊接着就是打開門闩的聲音。
關雙雙打開門,一看來人不認識,便問:“你找誰?”
“我找關喜東,他在嗎?”張月萍一臉慌張,辮子散了都不知道,看着關雙雙又道:“我是他工友,一個廠子裏的。”
關雙雙還沒來得及說話,這屋裏就傳來一聲凄慘的叫聲。
張月萍本來已經六神無主了,聽見這聲慘叫卻瞬間被驚醒了一般,她連忙問:“這是什麽聲音?”
開門的關雙雙是聽慣了的,并不在意,就說:“沒事,我姑紮針呢,你等着,我去叫我小叔。”
關雙雙叫了一聲,關喜東連忙應了。
他正拿手箍着他姐,不讓她動,這針一根根紮在關喜蓮身上,關喜蓮就在那裏慘叫。其實,那針紮起來并沒有那麽疼,可關喜蓮不讓紮,所以每次紮針都跟經過煉獄一般。
“小叔,有人找你。”關雙雙喊。
“讓他等着。”關喜東哪裏出的去,才對關雙雙喊了一聲。
外面站着的張月萍早就聽到這聲喊,關喜東讓她等着,可是她等不了啊,這張月英着急要走,她回去晚了,她可能就走了,家裏兩個孩子哪裏能拉的住她,就那一個大人李苗,不給添堵就是好的了,于是張月萍就對着裏面大聲叫起來:“關喜東,是我,我有急事,你先出來。”
張月萍這一喊,關喜東的臉立刻變了,他哪裏能想到這張月萍竟然來了,他姐還在那裏慘叫着,關喜東立刻拿手捂住了關喜蓮的嘴。
劉琴見狀,用力打了關喜東一下:“你幹什麽,想把你姐憋死?”
“不,不是,媽。”關喜東說不清楚。
他和張月萍正在熱戀,還沒有把家裏的事情和張月萍說。關喜東倒不是嫌棄自己的瘋子姐姐,因為他們是一個媽生的,自己也早就做好了和他哥關喜傑一起照料關喜蓮這一輩子的準備。可他不介意不代表人家張月萍就不介意,哪個女的願意嫁給一個以後還要養着一個瘋子姐姐的男人?關喜東對此并沒有把握,他知道張月萍不是那種壞女人,可這是女人一輩子的事兒,換成誰都要好好考慮考慮,所以,不管劉琴怎麽催他,讓他帶女朋友回家,關喜東就是不肯,他還沒做好準備和張月萍說這件事。
可張月萍卻突然闖了來,這可殺了關喜東一個措手不及。
外面站着的張月萍見關喜東沒回應,以為他沒聽見,這又喊了一遍:“關喜東,是我,月萍,我找你有急事!”
張月萍這正喊着,想着關喜東再不出來,她就要沖進去了,這時突然有人在她旁邊問:“你找喜東?”
張月萍轉頭一看,來人和關喜東相貌相近,只是比關喜東大一些,也穩重一些,穿了一身的制服,便知道,這個就是關喜東的哥哥。
“是,我找關喜東,我和他一個廠子的,我家有事,我想找他幫忙。”張月萍連忙說。
“好,我去叫他,你等着。”關喜傑走了進去。
不一會兒,關喜東便出來了,一頭的汗。
“月萍,你咋來了?”關喜東見到張月萍就問,走近了才看見,張月萍一臉的淚痕,頭發都是散的。
“這是怎麽了月萍?”關喜東吓死了,以為她出了什麽事。
張月萍一路上都是硬挺着,雖然落了淚,但随手都擦了,她知道,她姐已經是悲痛欲絕,她不能再失了魂,一路撐到這裏,看見關喜東出來了,這才兩腿一軟,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
“月萍,你說,你先說話,別哭。”關喜東一臉的焦急。
張月萍緊緊攀着關喜東的胳膊道:“我姐夫出車禍了,現在在臨縣的人民醫院,我,我姐要去看他,可現在已經沒車了,我來找你幫忙。”
張月萍一口氣說完,關喜東這才松了口氣,“行,我知道了,走,我表叔家有拖拉機,你跟着我去開,我送你們去。”
關喜東說完,先跑回家給家裏說了聲,轉頭就走了,想了想不對,又跑回家,找他哥借了些錢,這才騎上自行車帶着張月萍去他表叔家開拖拉機去了。
拖拉機開到辮兒胡同,張月萍直接從上面跳下來,大聲喊:“米多金多,帶你媽出來,咱們走。”
張月英已經收拾好了,拿了些李強的衣物,主要還是需要錢,她把家裏放錢的抽屜都抽了出來,翻了個底兒掉,才一共湊到十八塊三毛。
張月英把錢塞進口袋裏,就要往外走。
李米多緊緊拉着她,“媽,再等等,我小姨出去了,說她去想辦法,你再等等。”
張月英被米多和金多都拉着,這時候隔壁張老太也早就聽到了動靜,和辛向南出來,一起拉着張月英。
聽到張月萍在外面喊,張月英立刻站起來就往外跑。
張月萍從拖拉機上跳下來,連忙去接她姐。
然後看向米多和金多說:“好孩子,你們在家吧,去了連住的地方都沒有,等我們先去看看你爸,再來接你們。”
“不,我現在就要去。”金多聽見說不讓他去,立刻喊起來。
米多也說:“小姨,你就讓我們去吧,我們去了一定不添亂,就看看我爸,行嗎?”
張月萍看着兩個孩子,點點頭,“好,咱一起去。”
李苗則站在胡同口,看着張月萍不敢走近,生怕張月萍要撕她的嘴。
“你去不去?”張月萍對着李苗喊。
按說是親哥,一定是要去的,可李苗沒有錢,也不知道去了之後會是什麽情況,便支支吾吾道:“我,我還是不去了,我,我明天回家給我媽說一聲,再去。”
“行,那你先回你家報信兒吧,記住走的時候把門鎖好喽。”張月萍說着也上了拖拉機,然後對關喜東說:“咱走吧。”
關喜東得令,立刻開了起來。
這夜路不好走,拖拉機也慢,到臨縣時天已經黑透了。
拖拉機停在人民醫院門口,張月萍扶着張月英下了拖拉機。
關喜東自然也跟着,手裏拿着張月英帶來的包袱,還招呼着兩個孩子緊緊跟住。
幾個人進了醫院,總算看見了躺在病床上的李強。
李強躺在那裏一動不動,身上纏着紗布,右腿上打了石膏,吊在上面,頭上也纏着紗布。
張月英見了,立刻捂着嘴哭了起來。
兩個孩子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站在李強床邊哭,但也不敢出聲,淚嘩嘩的流,憋的厲害。
醫生見家屬終于來了,過來叫張月英。
張月英勉強撐着精神,她只是一個家庭婦女,連字都不識,平時做家裏的事,照顧家是一把好手,可出了這麽大的事,她卻表現的異常堅強,自己硬撐着精神聽醫生和她說話。
張月萍扶着張月英,米多也跟了出來。
醫生大致說了下情況,說李強已經救過來了,算是命大的,車都毀成那樣了,沒傷到大腦。其他的,還要徹底清醒了才能做檢查,就是那個左腿。
張月英聽了,立刻問:“左腿怎麽了?”
“左腿截肢了。”醫生搖搖頭說:“保不住了,沒辦法,只能截肢。”
張月英聽完,整個人往後栽了過去。
李米多和張月萍緊緊抱住張月英,張月英緩了好久,才醒轉過來。
張月英睜開眼睛,看見李強依然躺在床上。
他下身蓋着被子,所以他們來的時候還沒有注意,張月英搖晃着走近了,雙手顫抖着掀開被子,那左腿只剩了一截,小腿到腳已經完全沒有了。
張月英抖着,臉色慘白,突然大哭起來:“這可怎麽辦啊!”
米多和金多兩個人都看見了那條空蕩蕩的褲管,李金多的臉色也變了,還不停的往外冒汗,整個人覺得突然發冷,轉頭就往外跑。
米多跟了過去,見金多站在外面,對着花園子嘔吐。
晚飯都沒來得及吃能吐出什麽?
米多一臉的淚,走到金多身邊,輕輕撫着他的後背,“沒事的,沒事的。”
“米多,你看,你看見了嗎,咱爸的腿,腿沒了!”金多喊起來。
米多看着金多,拿手擦去了他臉上的淚,“我看見了,只要咱爸能好起來,就算是少個腿,也沒事。剛剛醫生說了,沒有傷到大腦,其他地方也沒事,只是,只是那條腿。金多,只要咱爸還好好的活着,比什麽都重要。”
金多的大腦已經不在運轉了,呆呆的看着米多。
米多定了定神,家裏已經亂成了一團,此刻,她一定要保持最後一點理智才可以。
無論如何,李強保住了一條命,那才是最重要的。
米多看着金多說:“我去問問咱爸要交多少錢,這麽多天了,手術費也還沒交。”
金多愣了一下,一手抓住米多,“我和你一起去。”
“好。”
米多和金多去問了,護士告訴她繳費的明天才上班,可她大概知道一些,李強已經欠了不少的醫藥費了。
米多知道她媽來的時候就翻到了十八塊錢,她知道這些錢一定是遠遠不夠,可身邊又沒有能幫忙的。
米多正在為難,就見關喜東走了過來。
這是米多第一次見關喜東,她不知道關喜東是她小姨的男朋友,只是覺得要感謝他,見關喜東來了,便說:“叔叔,謝謝你今天送我們來。”
關喜東走到米多身邊,看了看米多,又看了看金多,他以前聽張月萍說過,這是一對兒雙胞胎,便笑了笑:“你們別難過,醫生都說了,能保住這條命就是奇跡,慢慢來,一定會恢複起來的。”
說完又看向米多,從兜裏掏出張五十塊錢,五張十塊的,遞給米多:“我給你小姨,她肯定不會要。但你爸現在需要錢,我來的急,沒拿多少,這是五十塊錢,你先拿着,我剛才聽見你問醫藥費的事了,好孩子,人活着就好,總不能被這醫藥費為難死,你先拿着這些錢,如果不夠,等我回去,再想辦法籌點錢來。”
李米多接過那五張十塊的,看着關喜東道:“謝謝叔叔,這錢是我借你的,以後我一定會還的。”
不知道為什麽,關喜東十分喜歡這兩個孩子,看着他們這麽懂事,關喜東想說不用還了,可一想,這麽說他們才能安心收着錢,便說:“行,就算是借的,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