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張月英從供銷社走出來,心髒跳的厲害，就連和剛子說一句恭喜都忘了,一個人漫無目的的就往外走，腦子裏轟的一聲響,然後就開始空白,什麽都沒有,什麽也想不起來。
她直直的往馬路上走，步子很快,眼睛看向遠方，卻沒有聚焦，整個人都是散的。
米多眼看着快輪到自己了,心裏着急,伸長了脖子就外供銷社門口看，眼看着她媽從裏面走出來,用力揮着手,叫道：“媽，糧本呢，快到我們了。”
可張月英似乎沒聽見,人也沒往糧站這邊看，步子邁的大大的,往外走。
“媽！”李米多喊的嗓子都直了，張月英卻經過了糧站大門，直接走了。
糧站櫃臺上的人忙了一上午，中午胡亂吃了幾口,下午又是一堆人排隊，大熱天的也不能出來透透氣，連續工作讓她們更煩了，見面前的這個小姑娘轉頭喊什麽，便說：“到你了，糧本呢？”
米多哪裏有糧本，糧本讓她媽拿着呢，她急的不得了，可張月英就是聽不見她的叫喊聲，後面排隊的人也開始怨聲載道的，米多沒有辦法，只能從隊伍裏跑出來，追她媽去。
張月英步子邁的很大，又急又快，米多就在後面一路小跑，終于追上了，米多叫了聲：“媽！”
張月英這才停住腳步，整個人一個急停，然後一臉恍然的看向米多，幹涸的嘴唇動了動，大腦不聽使喚，早就不轉了，順口道：“哦，米多。”
李米多看着她媽那慘白的臉色，一雙眼睛一點精神都沒有，便問：“媽，你怎麽了？”
張月英拉了米多一把，攥着她的手，喃喃道：“沒事。”
“哦。”米多看着張月英，這絕對不是沒事的樣子，就說：“媽，要不你先坐下歇歇。”
張月英點點頭，“好。”
李米多拉着她媽找了個樹蔭，坐了一會兒，兩人一句話也沒說，張月英又發了好一會愣，臉色才逐漸好起來，于是站起身，對米多說：“走，回家。”
“好。”米多看着張月英，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只覺得她媽現在需要冷靜，不宜再多問，就老實在張月英身邊跟着，見她六神無主，就把自己的小手伸了過去，放在張月英手心裏。
一碰到張月英的手，張月英立刻就攥緊了，就像一個落水的人，抓住最後一顆救命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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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路無話，走回了家。
李苗睡醒了一個午覺，這才起來，在院子裏舀了一盆水，正在洗臉。手捧着水往臉上激了幾下，水涼涼的，這一下子就清醒了。
聽見門響，回頭看去，見她嫂子和侄女回來了。
李苗見兩人手牽手回來，什麽也沒拿，顧不上擦臉，便問：“你們怎麽回來了？”
“啊？”張月英看見她這小姑子，愣了一下，這才想起剛剛自己是幹什麽去了。
“壞了。”張月英看了李米多一眼，她們明明是去取糧了去，怎麽轉了一圈，把正事給忘了。
李米多用力攥了攥她媽的手，對李苗說：“今天糧站沒開門，沒取成，明天再去。”
李苗一臉的水珠，也沒擦，看着李米多懷疑的問了句：“怎麽沒開門？不會吧。”
“不信你自己去看。”李米多一指大門，她知道李苗這種懶人是決計不會去的，尤其是這大下午頭的。
然後拉着張月英的手說：“媽，你回屋裏躺着，我給你倒點水。”
張月英點點頭，先進了卧室。
李米多去倒水，看見那糖罐子，知道她姑姑肯定又喝白糖水了，原本裏面的糖就少的可憐，這下又少了許多，連忙拿起糖罐子，也給她媽的水裏加了點白糖，她見張月英的臉色，那麽不好，別是低血糖了。
糖水倒好了，李米多端過去給張月英喝。
張月英也沒躺着，就坐在床沿上發呆。
“媽，喝水。”李米多把水遞給張月英。
張月英接過去就喝，一口氣喝完了，都沒發現水是甜的。
“媽，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事？”米多問。
這時，李苗也走了進來，搬了個小馬紮，坐在堂屋裏往裏面瞅，想聽聽她們娘倆在裏面說什麽呢。
張月英扯了扯嘴角：“沒事。”
“沒事你咋這個樣子，你不是去推我爸的自行車去了，怎麽沒見你推出來？”李米多繼續問。
聽到說李強，張月英皺了皺眉。
“我爸怎麽了？”李米多眼睛尖，心思也重，立刻察覺出是不是她爸出了什麽事，這才讓張月英跟失魂了一般。
“沒事沒事。”張月英回過神來，“啥事沒有。就是我剛剛去你爸單位，見那個押車的剛子在，才知道這次出車，你爸自己去的。”
李米多聽金多說過，他爸每次出去都有一個押車的，就是幫忙操心的人，可以讓他爸專心開車。
你想吧，這去一趟老遠了，有時連夜兼程，都是李強一個人開車，總是會累的，他停車睡覺的時候，就得有人在一旁幫忙看着貨了，這樣他才能休息好。
李米多知道她媽在擔心什麽，便說：“沒事的媽，我爸不是經常出車，都開了十幾年了，他肯定會照顧好自己的。”
張月英笑了笑，“是，你看我也是沒事就胡思亂想，我原本想着剛子肯定也去了，這一見到剛子，吓一跳，就跟傻了一樣，哎，人年齡大了，就是扛不住事，這心啊砰砰的跳。”
“嗯，媽，你別多想了，我爸很快就回家了，你臉色不好，睡會兒吧。”李米多說完就去接過杯子，張月英便躺在了床上。
米多把門上的布簾子扯下來，走出卧室門，看見李苗在堂屋裏坐着。
李苗正探着頭偷聽，見米多出來了就說：“你媽整天瞎尋思，自己沒事吓自己。”
說完了便又問：“你中午做的西紅柿，再做一次吧，我也吃點，這睡了一覺倒是餓了。”
李米多氣的要死，看了一眼她姑：“沒了，家裏就那一個西紅柿了。”
“啊？”李苗愣了下，“那怎麽不去買。”
米多看了一眼她姑，“就那西紅柿也是我姥姥拿來的，這菜啊肉啊的，哪裏有那麽好買？”
李苗知道是這個理，也沒再說什麽，就哼了一聲道：“這糧站連門都沒開，我看廚房裏，耗子都要餓死了，看晚上吃啥，沒有吃的了就得提前買啊，這家夥，不等到火燒眉毛不動事！”
“不是有饅頭嗎？中午剛蒸了饅頭，晚上吃個饅頭夾醬豆子就行，我覺得挺好吃的。”李米多對她姑說：“然後喝點水就成了。”
李苗撇撇嘴，瞪了米多一眼。
李米多想讓張月英好好休息，不想戀戰，便去了金多房間，從床底下抽出來一本書，往金多的鞋子上一坐，靠着床翻起了那些高中教材。
李米多正好拿到一本數學課本，她翻了翻，發現還真的是不會，她上輩子數學成績就不好，一百五十分的數學，考個三十分都是全靠蒙的，自己在數學這方面是一點也不開竅。
現在在拿着這數學課本看，仍然一頭霧水，換了本語文，這一看，就已經夕陽西下。
金多睡了整整一個下午，頭也不疼了，吃了米多的白糖西紅柿後就覺得爽快很多，終于安穩睡醒了。
一睜眼米多正坐在地上看書呢，金多嗓子啞，小聲問：“你怎麽坐地上了？”
米多看的入神，聽見金多說話，立刻站起來，“你醒了？怎麽樣，還頭疼嗎？”
金多抽了抽鼻子，“不了，好多了。都是你那西紅柿管用。”
米多聽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才擡眼看窗外，原來已經這麽晚了。
米多從金多卧室出來，悄聲去看了張月英，張月英還在睡，可臉頰通紅，米多吓一跳，拿手往他媽額頭一搭，手背着實被燙了一下，張月英竟然發燒了。
李米多暗叫不好，這溫度試着怎麽的也得39度了，後悔沒早點來看她媽，這連忙往外走，走到廚房裏先去燒水。
水一會兒就燒開了，米多打了大半盆水，又加了點涼的，溫溫的就往屋裏端。
金多這一會兒也起來，看見米多忙乎，問：“怎麽了，端水幹啥？”
“咱媽發燒了。你幫我拿毛巾來。”
“好。”
金多立刻去拿毛巾，跟着米多一起進了卧室。
張月英躺在床上，燒的迷迷糊糊，聽到說話聲，看着米多，“是不是該做晚飯了，我起來。”
她還沒起，身子稍稍一動，就感覺頭疼的厲害，天旋地轉的，這嗓子也疼，火燒火燎的疼。
“媽，你別動，你發燒了。”米多按着張月英的肩膀不讓她起來。
“沒事，我還要去做飯。”張月英說完，看向金多，“金多餓了吧，中午也沒吃。”
金多搖搖頭：“我不餓，媽，你躺着吧，我喝點水就行。”
米多已經把毛巾放在盆子裏，溫水裏泡透了，擰了個半半，不滴水了，這才給張月英擦身子。
先擦了額頭，然後脖子，再去擦手心。
張月英看着她那一連串的動作，問：“你這孩子，怎麽還會這個？”
米多笑着，“書上看的。”
米多小時候總是發燒，保育院的媽媽就是這麽守着她，給她額頭上搭塊溫毛巾，涼了就換，一會兒換一次，守她一夜。
米多有樣學樣，後來長大了，就這麽幫着院長媽媽照顧保育院發燒的孩子。
這次，竟然是照顧自己的媽媽。
身上擦完了，李米多給又擰好了毛巾給張月英搭在額頭上，對張月英說：“媽，你別擔心，晚飯我去做，我先去給你倒水，你多喝點水。”
張月英從沒讓米多做過飯，家務一向是她承包的，就算有搭手的，也是叫金多。
所以米多一說要做飯，張月英就驚奇了，“你會做嗎？”
“差不多吧，媽，我看你做都會了，你放心，我一定能做熟的。”李米多笑着說。
這會兒，李苗走了過來，掀着簾子往裏看，看見他們在說話，又見張月英額頭搭着一塊毛巾，便說：“怎麽了這是？”
“我媽發燒了。”金多看了李苗一眼。
李苗哦了一聲，說了句怎麽又病了一個，說完簾子一放，又回自己屋去了。
李米多嘆口氣，囑咐金多給她媽換着毛巾點，然後去廚房看看，準備做晚飯。
家裏沒有面，也沒有菜，雞蛋、肉更沒有，米缸裏倒是有些大米，米多用勺子盛了一勺，準備煮米粥。
她在上一世看過一個科普帖子，這發燒了就會缺水，只要精神好，就沒什麽事，是身體在努力對抗炎症才會引起的高溫，這時候就要多補水。而那個帖子還說，這補液最好的就是米湯，不要米，只需要喝湯，比白開水還好。
李米多放了滿滿一鍋水，想着就煮米湯了，她媽多喝點米湯，當水喝，金多也是感冒，也一樣要多喝點。
這米下了鍋，米多在上面用屜子熱上饅頭，準備晚上吃。
家裏沒什麽菜，只有一個大鹹菜疙瘩，想到金多中午就吃了一個拌西紅柿，這一會兒肯定餓了，便想着給他炒個菜吃。
可是家裏啥也沒有，只能去借了。
她走到辛向南家，辛家門上挂着鎖，米多只能繼續往前走。濮陽家的大門倒是開着的，米多站在門口，往裏看了一眼，院子裏沒人，米多還沒借過菜，這時就站在濮家門口組織語言。
孔宇出來倒水，剛走出門，見一個小姑娘站在門口，猶猶豫豫的。
“你有事嗎？”孔宇把盆子裏的水倒了，走到門口問。
這是李米多第一次見到孔宇，看見一個大男孩站在門前問她，米多心髒碰碰跳。
“我，我找濮家嬸子。”李米多說。
“哦，我姐帶我叔叔出去了，你有什麽事和我說吧。”
孔宇自小長在孔鴻志身邊，孔鴻志毫無保留，身上的學問都想教給孔宇，孔宇這個大男孩雖然受過磨難，可性子卻是極其穩當的，模樣和孔卉很像，愛幹淨，一身衣服穿的時間雖然長了，褲子上還打了補丁，卻洗的幹淨又整潔，見人未開口就先笑，這一笑吧，一顆小虎牙。
李米多看着他在笑，愣了一下，連忙低下頭：“我沒事，那，我一會兒再來吧。”
孔宇見她為難，便走近了一步，“你說吧，沒事。”
李米多上輩子是新女性，先學會的就是說“不”，對于自己不願意的、能力以外的，向來不會委屈自己，可面對孔宇，雖然是第一次見，竟然沒法拒絕他。
“我來借點東西。”米多低聲說。
“借什麽？”
“我想借一個雞蛋，行嗎？”李米多知道這時候最缺的就是蛋類和肉類，人家一大家子人也不一定有多少，只能說借一個，而且還不知道有沒有。
米多說完擡頭看孔宇，只覺得他眼睛亮亮的，聲音也好聽，軟軟的，說話慢條斯理，極其有教養，立刻加了一句：“明天我就去買雞蛋，然後還給你，我弟弟媽媽都生病了，家裏沒有什麽吃的了……”
李米多覺得自己的聲音還沒有耳邊的蚊子嗡嗡的響。
“行，正好有雞蛋。”孔宇看着她笑了笑，“你等着，我去給你拿。”
孔宇說完轉身就回了房間。
再回來，手裏兩個雞蛋，一手一個遞給米多。
“給，兩個吧，一個不一定夠吃。”孔宇看着她笑。
“那明天我就還給你。”米多說完，轉頭就往家跑。
這一口氣跑回家，米多的心還在狂跳。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只有4000多字，整個人都動不了了，昨天落枕今天更嚴重了，整個後背都是硬的，碼了一天才出了4000多字。
今天想說謝謝，我去翻八零那篇，看到那個最長的評論原來和這本評論裏的小P是同一個人。
當時看到那個評，我還發了微博。怎麽說，那本寫完，我感覺是自己寫的最幸福的一本，但連載期間收到的回饋并不太好，所以，當那本完結時，我還在想，我以後再也不想碰這種題材的文了，再也不寫了。
直到小P的評論出現，我才知道，啊，原來真的有人懂。
那時我就想，哪怕有一個人懂，我就會寫下去，所以，這本米多，才有勇氣開了。
謝謝你。
謝謝你們。
#李家米多，辛家向南#祝大家晚安。
P.S.有沒有發現，不當做名字，單這八個字，李家米多、辛家向南，也挺配的。
